一桌子人闻言,却是神色各异。

其中吃惊的就数七姑娘和八姑娘了,因为下午她们俩去花间里的事儿没有其他人知道。反观一旁六姑娘的神色还是淡淡的,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低头夹菜喝汤,连夫人闻言却是眉梢微扬,嘴边溢出了明显的笑意。而连老爷和太夫人当时正在耳语,听了连凤玖的话,两人不由停了下来,随即就听连太夫人道,“天气一热你的药就要停了,可这两日天气反复,请了裴大夫来瞧瞧也好,但你也一定要按时吃药,不可偷懒。”

连凤玖仔细的将每一个人的表情看在了眼中,不由暗自的松了一口气,然后笑着对连太夫人点了点头后说道,“有裴大夫如此细心,怕我嫌日日煎药太过麻烦,都是将每一日的药量磨成粉装在小瓷瓶里的,我随身带着,便就不会拉下。”

连夫人听了赶忙接口道,“裴大夫少年俊才,又能如此细心周到,阿九你能遇着裴大夫,也是福气呢。”

七姑娘闻言,先是看了看连凤玖,又看了看连夫人,然后笑着说道,“感情啊也只有生了病才会知道大夫的好,像我这样的便就想着最好不要和大夫打交道呢,那才能多活几年。”

众人闻言皆笑了起来,连夫人自然就瞪了一眼七姑娘道,“你这孩子,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七姑娘古灵精怪的吐了吐舌头,却也自然而然的收下了连凤玖投来的一记谢意目光。

其实,在席间主动提及裴雁来不过是连凤玖用的小心机罢了,而事实也摆明了,母亲对于把她和裴雁来凑成对这件事儿并未抬到台面上来计划,因此现在她就更加迫切的想知道裴雁来的心思了…

晚膳过后,几个小辈便留了下来陪太夫人喝消食茶。

不过连太夫人年纪大了晚上向来吃的不多,是以喜妈妈就把太夫人的消食茶换成了大红袍。

连凤玖见了,突然想起白卿的书房里有一整盒上好的武夷大红袍,便笑道,“祖母现在爱喝大红袍了?回头我给您捎点好的回来。”

白卿品味颇高,连凤玖即便没有喝过他盒子里的大红袍,也能猜到那必定是上好的佳品。

七姑娘闻言调侃道,“也不知道是在宫里哪个主子那里得的赏,拿回来借花献佛呢。”

老太太听了眯着眼睛呵呵笑道,“年纪大了总觉得嘴里无味,以前觉得碧螺春好喝,现在却觉得淡了些,喝了两次这武夷的茶确是觉得不错。”

“祖母,既明儿阿九要请了裴大夫过门,那就让裴大夫顺道来给您请个平安脉吧。”素来沉默的六姑娘忽然开了口,说话的时候还特意的看了连凤玖一眼,眼中透着不知所谓的碎光。

连凤玖只觉得脸上的笑容都要僵掉了,却还是猜不透六姑娘这句话说的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

而一旁伺候着的喜妈妈闻言却径直附和道,“若是裴大夫没有俗事缠身,来给太夫人请个平安脉也好,这眼瞅着天就要热起来了,老人家仔细些不会错的。”

连凤玖听了连连点头,自然不敢有别的说辞了。

随后几个小辈又叽叽喳喳的聊了片刻,六姑娘便是率先站了起来道,“祖母,我那儿还有半本帐没有对完,就先回去了。”

太夫人点头道,“几个姑娘里也就你最耐得住性子。”

七姑娘见状,也顺势拉了八姑娘道,“祖母,那我和小八也回去了。”说着她便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连凤玖道,“最近两日这丫头都野在外面,让她在您这儿再尽一会儿孝道,且不能这么早就放她回屋睡觉。”

七姑娘说完还冲连凤玖挤眉弄眼了一番,方才并了六姑娘和八姑娘一起出了太夫人的内厢房。

门帘随着几个姑娘的莺声笑语而簌簌落下,连太夫人目送着三个孙女出了屋,方才转头对连凤玖道,“深宅大院,姑娘多的人家不少,可嫡庶之间像你们姐妹这么和睦的还是不多见的。”

连凤玖闻言,顿时明白了太夫人话里的意思,“阿九这辈子最幸福的就是家宅之中父严母慈、姐妹和睦,还有就是祖母身子硬朗,阿九已别无它求了。”

连太夫人眼眸一柔,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道,“祖母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以后…”老太太说着忽然欲言又止了一下,方才叹了一口气又道,“以后若是你成了亲,也要常回来看看。”

老太太的这一番话说的有些牛头不对马嘴,连凤玖听得一头雾水,却还是抓住了重点道,“祖母,母亲是真的想让我在六姐姐之前先嫁吗?”

太夫人柔声问道,“怎么,咱们阿九恋家不愿意嫁?”

连凤玖闻言,只能故作害羞的垂了眉眼默声的摇了摇头,随后又陪着连太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方才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回了花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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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艳阳高照,薄云如棉,花间里的花似一夜之间满绽竞开,翠绿叠红绯色如娇,一眼看去已有了夏日的浓艳。

时过未时,裴雁来准点而至,依旧的温润如玉清雅俊逸。

连凤玖早就备好了热茶点心,裴雁来一进屋,搁下了随身背着的药箱就笑道,“今儿这是要小聚啊,配药只是顺道吧。”

美景小品,好友造访,眼前场景确像裴雁来说的小聚。

可若是搁在以前,连凤玖只会觉得和裴雁来畅聊是件很惬意的事儿,他因为行医采药,跋山涉水,去过大周很多地方,那些陌生地界的风土人情和趣闻,裴雁来总是会细心的娓娓道来,让连凤玖虽未行万里路,却也能增长不少的见识。

可今日…

不知为何,连凤玖却不曾感觉丝毫的惬意,反而生硬的似绷紧的琴弦,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不太自然。

“瞧你说的,确是配药呢,顺带一会儿祖母还想让你帮着把个平安脉,你知道的,过两日就入六月了,天气说热就热,祖母年纪大了,喜妈妈说既你过了府,若是不着急走,一会儿就…”

“阿九。”裴雁来静静的听着,连打断连凤玖的絮叨都是温柔和煦的,“你在紧张什么?”

连凤玖有个不太控制得住的习惯,就是紧张到极致的时候她就会不停的说话,且是那种长长碎碎鸡毛蒜皮的事儿,虽一气呵成流畅的很,可大多都是些碎碎念的废话,而且若非被人打断,她自己则很难停下来。

所以裴雁来一开口,连凤玖一愣,便是顺下了一口气。

“你…”裴雁来浓眉深锁,犹豫了一会儿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和我说?”

两人站在桌边,谁都没有落座,连凤玖尴尬的抬头看了看裴雁来,忽然自嘲的摇头笑了笑,然后道,“对着你我也不擅打哑谜,既然你都来了,今日咱们便是开诚布公的聊一聊。”

“聊什么?”裴雁来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母亲是不是找过你?”连凤玖再开口,已是非常直接了。

果然!裴雁来双眸一敛,却依旧温柔笑道,“是,连夫人前日找过我。”

“母亲找你做什么?”

“寻常人家找大夫能做什么,自然是请脉看病的。”

连凤玖一愣,没有想到在裴雁来这里会碰壁,不由的有些拿捏不准他心中的想法,便是只能先顾及自己道,“咱们两人多年至交,情分自然不能和旁人相比,可若是母亲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让你觉得很为难,我便替母亲和你道歉。”

“阿九…”裴雁来微微的一怔。

连凤玖却是不管不顾的继续道,“其实今日我要说什么你也并不是一点也猜不到的,听七姐说,母亲有意…有意想让你我…呵,可是且先不说母亲这根本就是乱点谱,就说即便我要嫁人,也要等几个姐姐都有了好归宿才轮到我不是吗?正所谓长幼有序…”

“所以我和连夫人说了,我愿意等。”裴雁来的这句话接的很平静,平静到语速过快的连凤玖差点就要错过了。

“你…说什么?”连凤玖的思绪被裴雁来轻巧的打断了,她甚至几乎忘了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且早已打好的腹稿也都乱得没了头绪。

“阿九,我说我喜欢你,所以愿意等你。”裴雁来神色从容,目光烁烁,“既你今日就是来问我这个的,那我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今生今世我愿意与你长相厮守,至死不渝。”

连凤玖只觉得一颗心越跳越快,她浅碎的呼吸着,右手下意识的就捂住了胸口。

“裴…雁来…”面对深情,她已然不知要作何回答了,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含蓄温润如裴雁来,在这件事儿上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帮她快刀斩乱麻了一回。

毕竟男女之事一旦捅破,她就没有办法再装疯卖傻以友相称了。

可是,为何她心里这么难受,像是被人死命的按在了沉水中一般,而她憋着的那最后一口气,很快也要消耗殆尽了…

第六十一章 挡箭好牌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倒?”

连凤玖睁开眼的时候,听到的便是白卿那冷的能让屋子里的闷热都散去一半的声音。

“白、白白、白大人,奴婢…哦不,姑娘她…她…”被白卿咄咄逼问的舞月哭丧着脸,手中的帕子都快绞成麻花了,却只能支支吾吾的回道,“裴大夫说是…是是、是突发了喘症。”

“喘症?”白卿的声音扬了扬,口气中已浸染了些许的不悦。

连凤玖闻言,终于忍不住道,“师父跑来,是来探病的,还是来生气的?”

眼见连凤玖起了身,舞月如获大赦一般的只差感激涕零了,便是小心翼翼的绕开了白卿碎步的跑到了床榻边蹲下身子道,“谢天谢地,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连凤玖由她搀着坐起了身,下意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并无大碍了,便道,“裴大夫呢?”

“裴大夫刚走没多久。”舞月如实回道。

连凤玖一愣,顺势看向了白卿,“那白大人来做什么?”

白卿此时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闻言道,“顺道路过,来看看你今日为何没有进宫。”

连凤玖闻言,顿时想起了之前与裴雁来见面时发生的事儿,心里头一紧,下意识的就用手扯住了衣襟。

舞月见状以为她又难受了,便慌忙的起身道,“姑娘且等等,炉子上煨着已经熬好的药,我这就去端来!”说罢她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白卿的剑眉已快打成了结,见舞月出了屋子便问道,“就你这弱不经风的身子还信誓旦旦的说什么要与男儿比肩?”

连凤玖思绪纷乱,却还能凝神顶嘴道,“我又不比蛮力,我比的是脑子。”

白卿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呵,脑子。”

连凤玖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嘴还是不死心的又问了白卿一次,“你来的时候可撞到裴大夫了?”

“我看到他了,不过他倒是魂不守舍的,没看到我。”白卿说着竟坐在了临窗的软榻上,看样子大有和连凤玖长聊的架势。

连凤玖不由的扯了扯身上盖着的薄被,好奇道,“怎么现在白大人进我闺房就好似旁若无人一般,也不避嫌一下?”

“师父探望生病的徒弟,有何可避嫌的?”白卿理所当然道。

连凤玖下意识的就想反驳,却在抬头看到白卿那张脸以后突然心生一计,忙不迭的将笑意堆上了有些苍白的脸道,“师父擅卦,又能看相,不知可不可以帮徒弟一个忙?”

白卿饶有兴趣的看了她一眼,轻轻的啧声道,“阿九,你可发现,只有你有求于我的时候,才会尊喊我一声师父。”

连凤玖一愣,笑得更加虚情假意了,“师父多心了,我也是为了避嫌。”

“哦…为师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惹人嫌,要让你煞费苦心的和我撇清关系。”白卿一脸为难的模样。

连凤玖心里问候了一遍白卿的祖宗八代,却摇着手道,“哪里哪里,分明是徒儿不够优秀,怕砸了师父的金字招牌。”

“说说你想让我帮你什么?”白卿又怎会看不出连凤玖的小心思,不过是懒得和她再费口舌罢了。

“啊,就是烦请师父回头和我爹爹去说说,说我命中带煞、克夫克己,五年之内不宜成亲!”

连凤玖话一说完,屋子里顿时就静了下来,连带着周遭的气氛也变的奇怪了起来。

白卿是背窗而坐的,外头似起了风,暖暖的从支开的窗棂灌进来,吹得连凤玖搁在窗台的书册“沙沙”作响,也吹起了白卿的披肩墨发。

“命中带煞、克夫克己?”白卿缓缓的重复着连凤玖的话,深幽的双眸中似透出了能看穿人的目光,“裴雁来向你提亲了?”

连凤玖素来知道白卿说话直接,却真没领教过他这么直接的,吓得她险些把舌尖给咬了,只能连连干笑道,“师父…哈哈,真会开玩笑,你这说的是哪儿和哪儿啊?”方才的这事儿不单和她有关系,还和母亲、和裴雁来也有着关系,就算白卿一语中的,连凤玖也决定打死不认。

谁知白卿闻言竟缓缓的站起了身,然后吩咐道,“初三我要去一趟蓟州,你跟我一起去。”

连凤玖瞪大了眼睛,“初三,不就没几日了?”

白卿点点头,一边转身迈开了步子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这两日你且养好身子,去蓟州有要事要你去办,别病怏怏的拖了后腿…”

“那…师父我让你帮的忙呢?”眼下对连凤玖而言,不管是蓟州还是养病,都比不上找个好借口推了裴雁来的婚约来的重要。

白卿闻言,止步于厢房门扉前,随后优雅转身笑道,“阿九,你放心,你这一辈子,除非为师点头,不然,你成不了亲的…”

白卿出花间里的时候,刚好遇到舞月端着药回来。

舞月见识过白卿的冷然,此刻迎面对上他,便是心有余悸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声“白大人”。

白卿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像是吩咐自家丫鬟一般吩咐道,“仔细照顾着你家姑娘,若是她再有什么不舒服,找了人来我府上说一声。”

舞月愣愣的点了点头,被白卿冷得都忘记了反驳,只目若呆鸡的看着白卿从容的从她面前缓步而过。

可一路从花间里出连府,白卿所念所想却全是方才和裴雁来在园子里的一番对话。

其实,他根本没有对连凤玖说实话,因为之前他踏入花间里的时候,是正巧迎面和裴雁来遇上的。

他要进屋,裴雁来拦着,以大夫的身份说连凤玖犯了喘症不宜见客。

他说——白大人堂堂君子,何故面对阿九却丝毫不避男女之嫌?

他说——白大人名满天下,呼风唤雨,皇恩正盛,为何总想着如何使唤阿九?

他还说——白大人,裴某此生只有一个心愿,唯娶阿九为妻,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望白大人自重。

呵呵…白卿想着想着不由的讪笑了起来。男女之嫌?名满天下?举案齐眉?

裴君雁来看上去似把一切都算好了,可他到底知不知道连凤玖此生是命里系孤、沧海遗珠的命格,她这辈子若要成亲,只有三种可能,一便是皇命所为,二就是证身于世,三…三则是婚成阴者。

只不过是一眨眼,白卿脸上便是戾气尽显,那是一种鬼煞太岁般的疏狂姿态,玄冷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呢,连凤玖这次喘症犯的紧,但是恢复的也快。可她奇怪的却是从前裴雁来于她犯病这件事儿是各种仔细小心,恨不得就在花间里外头打个地铺不走了的。

而这一次他明明知道自己犯了喘症,却是一次也没有踏足过连府,活像是要和她断绝了关系从此好死不相往来一般。

好在连凤玖本身就不是个扭捏的性格,既那日请了裴雁来过府,她就是准备和他摊牌的,是以眼下看到这种结果,她虽有些惋惜,却也深觉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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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休息了两日后,连凤玖便直接被白卿拎到了西藏书阁继续干起了脑力活儿的。

作为大病初愈的伤患,连凤玖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抱怨一下白卿为师不善,不懂体恤,偏白卿总是云淡风轻的回道,“有为师陪着你,你还担心若是晕倒了会没人照料?”

乍听之下,连凤玖倒也挑不出白卿这句话的毛病,可就他那个轻飘飘的态度,连凤玖却是越想越生气的,是以为了反抗,她便在晚上悄悄的溜出了藏书阁。

本连凤玖想的挺好的,先去一趟皇后娘娘那儿请个安,再顺道出宫回一趟家,结果她在快走到朝仪殿的时候才恍然惊觉今儿个是初一,每月初一、十五乃帝后同寝之日,这本就是宫里头的老规矩了。

“我也是整书整糊涂了,竟忘记了今儿皇上是要去娘娘那儿的。”连凤玖自言自语的止了步子,眨了眨眼看了一下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朝仪殿便转了身。

可走着走着,不知道怎的竟就飘起了小雨。因为连着犯了喘,连凤玖自己就变得格外的注意,眼下即便已入了六月她也并未减了衣物,唯恐受了凉又是一番折腾。

是以突遇雨天,她自然也不敢和从前那般冒雨而奔,只能勉强的躲进了朝仪殿西侧的一处回廊里,准备等雨小一些再走。

这会儿已过酉时,许是因为突然下了雨,周围静悄悄的也瞧不见个宫女、太监什么的。连凤玖左右环顾了一下,正想顺道看看能不能沿着廊子走去宫女们的寝屋借把伞,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人说道,“这都已经过了酉时了,皇上肯定不会过来了。”

随即另一人道,“那如何是好?一桌子的菜都冷了,看娘娘的样子却是非要等到皇上不可的,你也瞧见了,便是连如意姐姐都劝不动娘娘呢…”

连凤玖一愣,下意识的就想迎上去问个明白,却见那两个小宫女已匆匆的转进了通向小厨房的岔口,而且很快就消失在了廊子深处。

连凤玖心中不免着急了起来,一方面拿捏不准皇上为何今日没有踏足朝仪殿,另一方面又担心皇后娘娘扭起了性子闹脾气,便是没有多想就迈开了步子,往殿内而去。

第六十二章 连环计谋(上)

朝仪殿内灯火通明,左右却不见一人。

连凤玖走着走着就感觉不太对,若是平日,即便不是遇着皇后娘娘侍寝之日,广门、中殿也都会有四个宫女守值的,可今日,除了摇曳不止的案烛外,别说是个人了,连凤玖便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到。

她在中殿的门扉前站了一会儿,觉得若是等通传应是不太可能了,不过若是她自己径直进内殿又好像不太合规矩。

可正当连凤玖左右为难举步不定的时候,从内殿突然传来一记响声,听着似乎是有人把杯盏给砸了。

连凤玖一惊,下意识就迈开了步子往里冲,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内殿的门竟然是关上的。

她不由的犯了愁,正想着要不要敲门自己通报一声,忽得听到里头传来了皇后娘娘略显疲惫的声音。

“…也是,后宫莺莺燕燕,本宫早就色衰爱弛了,皇上来便是敬本宫一分,皇上不来…本宫也奈他无何。”

“娘娘,您且宽宽心,不管皇上今日真是被政务缠了身还是…便说就是那么难对付的毓妃您都熬过来了,这后宫里头,还有什么是娘娘您容不下的?”这声音,是如意的。

连凤玖直觉的往墙边靠了靠,将自己纤细的身子隐在了宽厚的木色门框之后,她在犹豫到底是要走还是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进去,却忽然听皇后又道,“本宫自然是容得下的,当初她那么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的,本宫忍了,可忍了却不代表认了,说起来她的事儿,本宫还是要谢谢阿九的。”

“娘娘,奴婢一直有个疑问。”如意说着顿了顿,许是得到了沈皇后的默许,不一会儿又开口道,“娘娘您算准了连姑娘会出手帮您,可…您就不担心连姑娘查出事情的真相吗?”

站在门外的连凤玖一愣,靠着墙的腰身下意识的就软了几分。

殿内,皇后娘娘接口道,“本宫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她亦是把本宫看成亲人的。阿九重情,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弱点。本宫算准了她五姐出嫁那日她一定会回宣城,所以才让你提前两日把人和事儿都安排好的。本宫越惨,阿九就会越着急,一旦在所有的事情开始以前她就认定了本宫是无辜的,是被陷害的,那本宫就是无辜的,就是被陷害的。”

凤鸾金殿中,皇后娘娘的声音如同沉石坠冰湖一般的森冷凝寒,连凤玖只觉得沈皇后的话支离破碎的如针一般扎入了她的耳中,她听的清楚分明,却一点也不懂那连成词句的意思为何。

就在连凤玖混乱之际,如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可是奴婢瞧着,娘娘这次走的还是一步险招,这幸好最后也是把毓妃给算计进去了,更难得的是,连并五皇子也…”

不知为何,如意突然禁了声,紧接着皇后又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宫算计好了一切,即便是临了把本宫自己也搭进去,本宫也不信毓妃她能全身而退!本宫有宋家,有父亲母亲护着,有阿九衷心着,本宫就不信不能把三皇子送上太子的位置!”

“娘娘说的是!”如意的声音听着略有愉悦。

室内随即一片沉默,偶有火遇烛油时发出的“噗嗤”声,只是连凤玖不知那声音是从殿内传来的还是从殿外传来的。

忽然,她听到皇后娘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道,“不过那个白卿,本宫是真的看不懂。”

“娘娘何处此言?”如意的声音随着一阵茶水声飘出了门扉。

皇后似润了润嗓子后继续道,“你还记得当时他刚随着阿九下山入宫的时候,本宫召见过他一次吗?”

“奴婢记得。”

“那时本宫问过他,既最开始他是唯一一个反对阿九入宫为官的人,如今为何又会愿意随阿九下山?本宫记得他说了一句本宫到现在还弄不清楚的话。”

“白大人说什么?”

“白卿说,既天不能定人,那就只能人来定天。”

如意“嘶”了一声,忙道,“娘娘都悟不透白大人的话,奴婢就更弄不明白了。”

皇后娘娘又道,“是啊,本宫原以为他是毓妃的人,便还在想毓妃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笼络得住那北山子的徒弟,可后来看白卿对毓妃那股子劲也是不冷不热的,本宫又觉得自己想错了,按说连皇上都笼不住他的心思,一个毓妃,又如何能让白卿言听计从的?但这一次…他会出手帮本宫这一把,本宫还真是没有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