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北山子却压根不理他,顺势还给了保证道,“她肚子里怀着的是我的徒孙,老夫这点轻重还是知道的。”

白卿随即松开了手,然后轻轻的揉了揉连凤玖的手背道,“我先去找师兄,免得他回头把咱们的房子给拆了。”接着他便是冲北山子颔首一笑,先一步出了述云阁。

待耳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一老一少便是并肩进了屋,刚一落座,北山子就道,“当年在白鹭书院见你第一面,老夫就觉得你与我是有缘人,后来辗转得知你想师承老夫门下,老夫也是动过要收你为徒的念头的。但你知道,老夫为何拒绝你吗?”

连凤玖莫然的摇了摇头,随即听北山子又道,“丫头,你命数过硬,二十五岁以前注定有一些劫难是躲不过的。然你命中也有贵人,能帮你逢凶化吉,可这贵人,定不能是你的旁亲故友。”

“旁亲故友…您说的是…白卿?”连凤玖愣了愣,她从小就知道北山子擅算命格,出口之言准的连皇上都不得不信,可她却不知道,当年只一眼,北山子就替她算过了。

“当时自然不知道是小白那小子的,只觉得若收你为徒将来必无善果。所以,拒绝你也是帮了你,若非如此,可能也成不了你今日与小白的这段姻缘。”北山子说话慢条斯理的,一字一句间都透着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师者睿智。

“您千万不要这样说。”可面对如此真挚的老者,连凤玖却觉得受之有愧,连连摆手道,“当年我还年幼,总想同那些所谓的能者墨客一较高下,然如今看来,那些念头到底还是年少轻狂了些。其实所谓能者,并不在于你能帮皇上办多少事儿,又或者是能与谁一争输赢,所谓能者,不过是一种不求名利、不争先后,心向社稷、造福苍生的情怀而已,自然,更与是男是女无关。”

“小丫头,这些年,你的书没有白念。”北山子闻言,不住的点头,却又笑道,“只是你说的这些是大家胸怀,但于老夫而言,齐家治国平天下,胸怀之广,不外乎是从一座宅子,一个家开始的,现在你与白卿的生活,也正是老夫所期望的,摒弃前嫌,不计恩怨,举案齐眉。”

连凤玖闻言,顺势见缝插针道,“您既觉得我同夫君的生活正是您期许的,那为何这一次不就随着我们一同在宣城住下,也能好好享享清福,让我与夫君尽一下孝道。”

北山子一听,“哈哈”的笑问道,“这是白卿让你说的?”

“不是!阿九事先也并不知您和师伯回来了,这儿还来不及同夫君对词儿呢。”连凤玖倒是坦诚。

北山子摇头失笑的站了起来,一边拂袖弄摆一边道,“老夫这一把老骨头啊闲不住,一闲就要生病。不过呢这一次老夫回来,除了来看看你和小白之外,主要还是要同流云那小子斗一斗,只怕一时半刻啊,你们赶也是赶不走老夫的哟。”

连凤玖闻言,但笑不语的未再接下北山子的话,可心里却生出了一个颇为两全其美的小计谋!

这天夜里,白府自然热闹,想白卿他们师徒三人已多年不曾对桌举杯了,如今一聚,正算得上是至亲团圆,且宫流云又嚷嚷着要给白卿和连凤玖补喜酒,是以晚膳这一顿,前前后后的一共拆了七坛上贡佳酿,三人喝到最后一坛的时候,都已近子夜了。

但连凤玖因怀了双身子,所以自然没资格凑热闹,只是她却没想到自己半夜醒来床榻上却还不见白卿的身影,这让最近日日都偎着白卿入眠的她突然有些不习惯了。

半梦半醒间,连凤玖还是唤来了守夜的袭月问道,“堂屋那儿还未散吗?”

袭月睡眼惺忪的连打了两个哈欠后仔细的回道,“半个时辰前已经散了,先生回来过,看着您睡着了,便说今儿他一身酒气就睡在长流轩了。”

连凤玖这才多少放心的点了点头,然后让袭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润了几口嗓子后便又躺下了身。

袭月见状,压暗了案头的烛火,然后回到了屋门边的贵妃椅上又利索的躺下了身。

昏暗的屋子里很快就传来了袭月熟睡后浅浅的呼吸声,倒让本还有些睡意的连凤玖顿时清醒了起来。

其实下午的时候她脑子里就紧紧的绷着两根弦,一根是十三王爷向皇上献虎符的事儿,一根则是裴雁来的。

直到此时此刻,连凤玖还记得在水榭和苏妙弋分手的时候,苏妙弋看向自己那复杂又矛盾的眼神,似充斥着怀疑和期许,更有一种强烈的孤注一掷之念。

这种手足情深,连凤玖深有体会。就好像三姑奶奶出事的时候,连凤玖便是恨不得和离的那个人是自己一般,与其说感同身受,不如说愿意代为受苦。

所以,她愿意相信苏妙弋,一是她信苏妙弋的无奈,二是哪怕很少,她也想还裴雁来一点人情。

因此在听到白卿调侃宫流云的时候,连凤玖便自然的就想到了上一次金欢颜走的时候和自己说过的那一句话——只要手执金叶,然后去南巷最里面的客栈找一个叫金大风的掌柜,他一定会相助于她的。

可那一天晚上,连凤玖还不曾想到,不过是短短的几个时辰,宫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后一块虎符的出现,如同一根稻草,彻底压断了皇后娘娘的一线生机,也压断了小怀王精心谋划了多年的局。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

或许连圣人都不曾预计到,有朝一日,皇后娘娘会和小怀王并肩站在了一起!

第一百十四章 联手逼宫

逼宫来的一点预兆都没有,但是先出事儿的是太子殿下。

永昭二十三年十月十二卯时,殿下晨读未归,卯时一刻,近身伺候太子殿下的小合子被发现溺死在了荷花池中。

卯时三刻,小怀王一身戎装,率万余骁骑精兵集结东华门,逼宫之态昭然若是。

可小怀王走的这一招明显是一步置之死地而未知有无后生的险棋,因为就在他率精兵抵达皇城的时候,宋谨誉携北郡王和常胜将军吴硕已在东华门的另一边悄然蛰伏,只等小怀王破门而入了。

此番皇后与小怀王联手逼宫,来的悄然无息不见硝烟,既是兵戎相见,却也是彼此试探。

不过太子殿下的事儿令圣人震怒,但当圣人带着人赶到朝仪殿的时候,却只见一身凤冠霞帔浓妆艳抹的皇后端坐在凤椅之上,便是圣人命人将整个朝仪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太子殿下的踪迹。

两队势力,就这样一直从东华门胶着到了朝仪殿,素来冷峻森严的皇宫,也因这场无声的角逐而变得更为令人不寒而栗。

但其实这一切,本不会这么快的传到连凤玖的耳中的。因为翌日她清早醒来的时候,白卿已经出了府,连带着宫流云和北山子也不知了去向,可正当她百无聊赖的准备回连府串门子的时候,却迎来了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陆南音。

她是被花言虚扶着进的述云阁,连凤玖当时准备出门,见了她不免吓了一跳,张口就道,“怎么尽学我了,来也不事先知会一声?”

陆南音的肚子已经隆得高高的了,即便是裙摆宽大的水袖长衫也遮盖不住她浓浓的孕味。

可面对连凤玖的笑侃,陆南音却是一脸凝重的转头对花言和袭月道,“你们先退下,我同你们夫人有要事相谈。”

花言闻言自是犹豫的同一旁的袭月面面相觑了一番,然后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连凤玖。

连凤玖一愣,见了陆南音那紧绷的五官神情,便是把自己也有了身孕的喜讯咽了下去,然后冲花言和袭月摆了摆手道,“没事,你们先出去候着,一会儿我喊你们。”

见两人依言而出,连凤玖才仔细的将陆南音搀到了贵妃榻上让她坐了个稳当,随即道,“到底什么事儿,要你这个大肚婆这样劳师动众的跑…”

“阿九,宫里出事儿了!”可不等连凤玖说完,陆南音就反手重重的捏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连凤玖的心也跟着“咯噔”一记漏跳了一下。

“是卯时出的事儿,先是下了晨课的太子没有回宫,然后良妃娘娘派人去寻,太子殿下没找到,寻到的却是淹死在荷花池里小合子的尸首。据说,人被捞上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涨得白花花的,看样子,已经死了将近有一个多时辰了。良妃娘娘急疯了,皇上更是派了五百多个禁卫兵在宫里头搜,可愣是搜不到太子殿下的影子,而且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小怀王逼宫了!”

陆南音话说的很快,字里行间没有一句赘言,可她的嘤嘤软语入了连凤玖的耳中,却夹杂进了挥之不去的嗡嗡声,惹得她一阵恶心从胸口直接泛了上来,伸手拿过了榻边的木盂猛地就干呕了起来。

陆南音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连连去拍连凤玖的背帮她顺了气,随即又道,“你且不要去想,我之前听到小合子的事儿,也吐的稀里哗啦的。”陆南音会错了意,她以为连凤玖是脑中幻想到了池水里打捞上来的小太监的模样才犯的恶心。

连凤玖闻言,努力的止住了吐意,又猛的拎起了桌上的茶壶灌了两口温水,方才一边用袖子直接擦着嘴角溢出的水渍一边急迫的问道,“宫里打起来了吗?”

此时此刻,她要担心的人和事儿太多了,可千言万语汇在脑海中,她竟不知要先开口问哪一桩。

陆南音一听,眼神黯了黯,“没有,宫里守军有八千,全都抵在东华门内,吴硕正忙着从城外调兵遣将,虽是一门之隔,但小怀王的人明显占了多数。”

“吴硕…”连凤玖双眸一敛,心中微算计了一番,惊呼出声道,“那带兵守门的是谁?”

陆南音苦笑了一下,“是世子爷和北郡王。”

连凤玖“哗啦”一下站起了身,忍住了头晕目眩的感觉愤愤道,“偌大的皇宫没了人吗,要他一个世子爷冲在前头?”

“阿九,你说怎么办!”陆南音这才伸出了微颤的手紧紧的抓住了连凤玖道,“早上他走的时候我就奇怪,到底是什么事儿他要走的这么着急,若说是面圣,可他连官服都没有穿!后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有人就给侯爷带来了消息。府上前前后后自然是瞒着我的,我大了个肚子,他们怕万一出了事就…可我还是听到了,阿九,你说,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万一…万一到头来…”

“没有万一!”连凤玖低头紧紧的看了陆南音一眼道,“没有万一,他是宋二,从小机智过人,更何况白卿也在宫里,还有侯爷和夫人,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世子爷去送死的。”

陆南音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了几分,然后咬了咬牙又道,“若是两边打起来,东华门一失守,过一个甬道再往里冲一点就是朝阳殿,眼下能不能找到太子殿下成了关键。听说皇上为了太子愿意和谈,可如今太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小怀王占尽了主动天机,所以若是能找到太子,或许事情就会有转圜的余地。我当时一下子就想到了你,这才瞒着人悄悄的出了侯府,之前你近身伺候皇后娘娘多时,是不是能猜到娘娘会把太子殿下藏在哪里?”

连凤玖听了陆南音的话,脑中的思绪顿时翻飞了起来。

她在心中默念着让自己不要慌张,一定要镇定!当务之急自然是太子殿下的下落,可有几件事儿她却告诫自己也是千万不能忽略的。

一是白卿和宋谨誉的安危,二则是裴雁来的安危,三是自己和陆南音还有她们两人肚子里的孩子的安危…

念及这些后,连凤玖心中顿时有了法子,便是看着陆南音道,“你先在这儿待着,我一会儿就进宫。”

“不行!”陆南音闻言自然而然的就反驳道,“我要和你一起进宫!”

连凤玖见状,顺势抬手压下了陆南音的肩头道,“南音,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有两个计划,虽是贸然行事,却也是上上之策。我说我进宫,是因为计划中要用到的帮手只有我认识,不让你进宫,是因为你大着肚子行动多有不便,万一宫里打了起来乱成一团,你便就成了大家的累赘。”

陆南音自然知道连凤玖说的句句属实,却依然心有不甘道,“可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你且告诉我,如今两队人马正剑拔弩张的在东华门守着,皇后娘娘坐殿逼宫,你一个弱女子要如何破门入宫?”

连凤玖知道若不把心中的计划说出来,只怕陆南音是不会让她单独走出述云阁的,便是速速道,“多余的解释我不细说,我现在告诉你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儿…”

一刻钟以后,连凤玖便是一身便服简装踏出了述云阁的院子,她手执金叶,直接唤来了观棋,前后一共嘱咐了三句话,便就径直出了白府。

可怜观棋听了连凤玖的话,就感觉背上浮起了好几层的冷汗。夫人胆子大他自是见识过的,可他却万万没想到夫人如今怀了身孕胆子还能这么大。这左右不出岔子还好,万一中间有个什么闪失的,只怕先生一怒之下,会让大家死无葬身之地的。

而出了白府的连凤玖一上马车就直奔南巷客栈,眼下虽事态紧急,可她为了自己的安危也不能就这样直闯皇宫。

连凤玖心中清楚,大敌当前,她的部署不能乱了白卿或者宋谨誉的阵脚。陆南音告诉她宫里是卯时出的事儿,而她起来的时候正是卯时一刻,那个时候白卿已经不在府中了,这就说明很有可能白卿是入了宫以后宫里才出了乱子的,所以白卿即便要部署金线门的人,范围也是很有限的。

设想了这一点以后,连凤玖的计划就变得很简单了——她只要通知三路人齐聚太平门就可以了,一路是十三王爷,一路是金线门,还有一路就是小怀王妃!

不过计划一出,她就假设十三王爷这儿已经是知道了宫变的消息,是以方才吩咐观棋的三句话中,其中第一句她就是让观棋派人去睿王府,或告知或传达,务必要让十三王爷派人去太平门候着她。

而她吩咐的第二句话就是让观棋派人去找宫流云和北山子,最后一件事,她则吩咐观棋一定要照顾好陆南音。

至于她现在自己动身去南巷客栈,则是因为她要找更多的人手进宫保护白卿,顺道还能分出一波人去怀王别院救裴雁来。连凤玖不敢肯定苏妙弋有没有参与小怀王逼宫的事儿,不过连凤玖也已有了打算,如果苏妙弋参与了,她会毫不心软的用裴雁来做饵逼苏妙弋做抉择,如果苏妙弋没有参与,自己则正好和她联手,给小怀王一个下马威。

第一百十五章 环环相扣

连凤玖知道她一出府,那一拨受白卿之托的武人就会暗中跟着保护她,所以她一路前往南巷,根本宛若无人之境。再加上她手执金欢颜给的信物,一入客栈,便是毫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见到了金大风。

省去了客道寒暄,连凤玖一开口就直入正题,没有长篇大论,只有简明扼要,三下五除二的就把恳求金大风帮忙办的事儿说了个清楚明白。

随后,她就直奔太平门。

太平有殇,裹尸方出,入殡则开,实为阴者。

太平门,是宫中走尸入殓之地,平日虽也有人看守,但大多的时候却是城门紧锁无人问津的。所以连凤玖把集合地点选在这儿也是情理之中,不足为奇的。

可她一路绕去南巷,和金大风碰了面以后便是没有半点耽搁的直入皇城,却不曾想待她下了马车,紧闭的宫门前竟赫然的站着宫流云。

朱色斑驳的太平宫门透着岁月的森冷,不过一门之隔,却前后划出了两方天地。

宫门外,是铤而走险的势在必得,宫门内,是剑拔弩张的权力之争。

连凤玖怔怔的看着宫流云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她脑中所有成形的计划就这样打散在了宫流云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中。

“阿九,你…”

“我可能知道皇后娘娘将太子殿下藏在了哪儿!”

情急之下,她截了宫流云的话,自然也不过是随口扯的一句谎词罢了。

连凤玖太清楚了,她能瞒过陆南音是侥幸,但是遇到宫流云就等于是遇到了白卿,他是断然不会让自己一个怀了双身子的人踏入这皇宫半步的。

只是两势之争,她当然可以选择避乱等待,但也可以选择施计突破。如今,皇后的手中握着圣人的软肋,小怀王又看似手握大权占尽天机,如果这中间一旦有一个地方出了错,或许不用等到日落西山,整个大周国就要易了主。

这样的后果她不敢轻易设想,她知宋谨誉和北郡王骁勇善战,吴硕又是摆兵布阵的各种高手,她还知圣人心思缜密不输白卿,君臣并肩便就抵过了成百的谋士,但是连凤玖不敢赌,更不想输,让她干坐在家中只等结果,她做不到!

所以她一出口,就掐中了要害,直接让宫流云停下了步子。

“阿九,小白要是知道我把你带进宫,回头事情完了以后,我估计就要浪迹天涯了。”紧要关头,也只有宫流云还能眼角沾笑的与人调侃。

连凤玖顿时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却是更加坚定的反驳道,“我于白卿,便是欢颜姐姐于师伯,又或许师伯懂了我的心思,便也就能看懂欢颜姐姐的心思了。”

宫流云本一只手都已经搭上了连凤玖的手腕了,却在她话语声戛然而止的时候颓废的松了劲。

这是怎么了?大敌当前,他竟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聊起了儿女情长,太平门前原来真的会撞邪啊!

一时之间,两个人尴尬的互望而立,其实彼此心中都在打鼓,一个自然是想赶紧入宫,一个则在琢磨要如何拦下人。但宫流云却很惊讶平时看似有些毛躁的连凤玖一遇到大事儿竟会如此的有条不紊。

都怪小白你把自己的媳妇教的太好!宫流云在心中默默的咒骂了一句,刚想说话,却见连凤玖的身后又浩浩荡荡的来了十来号人,随即,一直躲在暗处护着连凤玖安危的那些金线门的武人也纷纷的从高处轻巧落地现了身。

不过片刻,皇宫素来冷清到有些阴森的太平宫门前便是聚集了官场市井的各路神仙,每个人都摩拳擦掌的闹哄了起来,仿佛他们一会儿要参合的并不是一场逼宫夺权的混乱而是一个热闹有趣的灯会。

连凤玖傻了眼,看着眼前那一张张或有些熟悉或根本完全陌生的脸孔,下意识的就扭头去看身旁的宫流云,拿捏不准来者是敌是友。

可忽然,一个清冽却委婉有礼的声音透过人潮传入了她的耳际,顿时就让她安心了下来。

“不曾想连姑娘的消息也如此灵通。”

“上官先生!”虽只正式的和上官未明见过一次面,但眼下,连凤玖却向那颀长优雅的男人投去了无数道温热感激的目光,“您来了!”

上官未明点点头,先是俯身对一旁的一个将士打扮的随从耳语了几句,然后才对上了连凤玖的双眸道,“姑娘不止消息灵通,五湖四海的人脉也广的很!”他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本温润如水的目光却一下子变得锐利有神了起来,也成功的让周遭的窃窃私语消散在了初秋的闷热中。

“先生且相信阿九,这些朋友各个都是英勇神武的好汉,一会儿一定能帮上先生的忙的。”连凤玖几乎是在拿自己打包票,见上官未明抿嘴不语,她急忙继续道,“先生带兵前来,那就说明王爷眼下正在宫中,一会儿咱们从太平门穿甬道入宫,阿九直接去朝仪殿,先生您…”

“在下一早收到王爷派人费心从宫中带出的密函,正准备筹谋入宫之际你派来通知消息的仆人就求见了在下,选太平门入宫,姑娘和在下倒是不谋而合的。”

连凤玖闻言一愣,却很快就看到上官未明从怀中取出了自己之前双手奉上的那一块虎符。

“在下还有更紧迫的事儿要办,太子殿下的事儿,还请连姑娘多费心。”上官未明说罢,便是不等连凤玖多做反应,径直就带着几十个将士直接入了已被砸开的太平宫门,风尘沾靴,扬长而去。

一眨眼的功夫,宫门外又只剩下了连凤玖和宫流云还有金线门的武人们了。

金大风见状,便是一边捏着拳头一边说道,“大小姐闭关未出,今日这一场,便就看咱们兄弟的能耐咯!”

他话音刚落,后头一众金线门的弟兄便是齐刷刷的喊了一声“呵”,直接把宫流云逼成了一个寡不敌众的下场。

想他同金欢颜的事儿整个金线门都是知道的,他的名声在金线门自然是吃不开的,是以眼下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是挡不住连凤玖和她身后那几十来号的彪形大汉的。

宫流云头一次感觉到了进退两难,他不想被金线门的人群殴,也不想事后被白卿追杀,左右纠葛间,他整个人突然如同被雷劈到了一般身躯一震,脑海中猛的就想到了今儿一大早发生的事儿…

想一大清早,老爷子就破天荒的说什么自己要去邻县看一个劳什子的故友,还点名道姓的要他送自己出城。

当时连天都还没亮,想他根本就是睡得稀里糊涂的,便是半摸半顺的并了老爷子一起上了马车。

结果马车刚驶出城门口,老爷子就一脚把他踹下了车,随即还笑眯眯的说道,“大徒儿啊,今儿你做一切决定,其实马马虎虎就好,太较真要出大事儿的。”

当时他压根就没听懂老头子话里的意思,哪怕后来他徒步折身回城,在隔了春来街不远的地方遇到了拉着他欲哭无泪的观棋时,他都不曾想到过老头子说的这句话。

可是眼下…可、是、眼、下!

“妈的!”宫流云脑子一僵,一句咒骂声瞬间就溢出了牙关。

老头子这只千年老狐狸,根本就是算出了今儿是要出事儿的,这才脚底抹油开了溜,把这么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摊子全部丢给了自己。

为人师表,人家的师父是天天想着如何善护徒儿,而老头子一把年纪却是为老不尊,天天想着如何坑人。

“我不管了!”想到这里,宫流云大手一挥,径直对连凤玖道,“你说你知道皇后娘娘可能把太子藏在哪儿,这事儿你有几分的把握?”

“七…八分吧。”又或者三、四分,连凤玖在心中默念,眉眼语气中却未见底气不足。

宫流云闻言点点头,迅速道,“我让金大风和兄弟们跟着你,我们进去以后,你去找皇后,我去找小白,一个时辰以后,我们在…”可惜他对皇宫并不熟悉,话到这儿就卡了壳。

“皇宫的东侧有一大片竹林,竹高叶茂很是显眼,想必应该很好认,一个时辰以后,我们就在那里碰头。”连凤玖顺势接下了宫流云的话。

宫流云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后点了点头,然后便是头也不回的就迈开了步子走进了宫门,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连凤玖的视线中。

连凤玖见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对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金大风道,“金大哥,若方便,能不能麻烦金线门的兄弟们都暗藏起来,只由你跟我一并进去。”

“那有何难。”金大风说着微一扭头,不过是视线一扫的瞬间,那原本如墨杆一般立在原地的几十个武人全都四下散开了去,然后依次隐没在了高耸的宫墙内外。

连凤玖见状笑了笑,然后毅然而然的转过了身,迈开步子就踩在了宫流云方才留在宫门前的一个脚印上。

她心里清楚,今日的这一条路,好走,也不好走,今日面对的皇后娘娘,是熟知,也是陌生。逼宫之势迫在眉睫,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她如今只想赌一赌自己的运气和圣人的运气。

过了今日,大周是继续能百姓和乐、福泽延绵还是改头换面、江山易主,或许谁都没有办法在现在下这个定论。但是连凤玖却知道,不管是为了太子还是为了皇上,又或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白卿,在这场跌宕的乱局正式揭幕之前,她都必须要见一见皇后!

第一百十六章 反势夺宫(上)

重日似染风不凝,宝殿成辉情不复。

朝仪殿?朝仪殿!只可惜圣人的那份朝暮之情早已在多年以前就成了笑话。

偌大的后宫,似早就收到了小怀王逼宫的消息,一路东行,连凤玖视线所及,竟不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影,高墙金殿中折射出来的是森冷和阴然,随着日光的偏移,竟有一种慑人的压迫感。

连凤玖走的不疾不徐,脚下的步子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面对近在咫尺的朝仪殿,她脑中已勾勒出了无数的画面,皇后娘娘的脸似也一直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就如同烙印一般灼在了她的视线上方。

可是…连凤玖却没有想到,就在她带着金大风踏入朝仪殿的那一刻,她看到的竟是皇后娘娘手握兵刃,挟持住了良妃的画面。

大殿之上乌压压的跪满了人,皇后在上,目光微闪双眸乍红,圣人在下,嘴角紧闭目光阴鸷,而夹在两人中间、被那寒光闪闪的长刃抵住了雪白纤细的脖颈的良妃却是神色淡然的闭着双眼,一副生死无谓的模样更是衬出了凤仪尽失的皇后的狼狈和慌张。

“慧贞姐姐。”

气氛凝如寒冰的朝仪殿早就没了往日的有条不紊,便是连凤玖这样一个外人随意的闯入,都不曾引起旁人的侧目。是以,她那一声“慧贞姐姐”倒真有些天籁之意,听得大殿之上的所有人都纷纷诧异回神,连良妃都忍不住的睁开了眼。

“慧贞姐姐,我从沈园来,你猜,我去的时候看到了什么?”连凤玖径直略过了身形挺拔眼露戾气的圣人,一步一步的踱上了前,一双晶亮的眸子紧紧的盯着皇后娘娘的一举一动,连她微闪羽睫的瞬间也没有放过。

“阿九,你来了。”沈皇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迷离,似听到了连凤玖的话,又似没有听到一般,只答非所问的轻轻说道,“今儿你来,可看见三皇子了?三皇子好像又长高了些,袖子都短了半寸呢。”

“姐姐,我从沈园过来,并没有看到三皇子。”连凤玖循循善诱,一边看着目光流转在她身上的良妃娘娘,一边暗中冲身后的金大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见机行事。

“沈园…”皇后娘娘淡淡的重复了一遍连凤玖的话,眸中微光突然尽敛道,“你从沈园过来?”见连凤玖点了点头,她忽而笑道,“沈园的石榴花开了吗?”

“今年偏热,石榴花才刚冒了花骨朵,不过我在石榴园的秋千架边遇到了出来散步的伯母,伯母说着姐姐你就哭了。”

“母亲…”皇后娘娘闻言微蹙了眉,敷着细粉的脸上透出了一丝迷茫,似在那精致的妆容上添了一笔浓墨重彩的惆怅。

“伯母问,姐姐在宫中,一心为了三皇子,可有想过沈园的一家老小?”连凤玖突然转了话锋,语调犀利,目光精锐,如一把利剑一般直钻人心。

“沈园的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