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常识,神族的灵魄被凡人施了血祭困住,若是凡人未亡而神族自毁肉身灵魄无处可去,大多也只能被困在识海里。”白寒露冷淡地看着他,“只是识海之大,好似一个乾坤,找到一个灵魄无疑是大海捞针,可是,将离却轻易将你放了出来,看来把你困在那里并非她的本意。”

杜蘅低头想了想,“你是将离的人?你在替她说话?”

“我只是个生意人,只为有利可图,不屈就于任何人。”

杜蘅打量着面前这个身形颀长清风明月般的银发男子,确实不似屈就之人,便点头信他了。

白寒露接着说:“几个月前我收到月姬小姐的帖子,拜托我来雁丘找她侄子,她是我师父白莲生前的朋友,这个忙我说什么也要帮一帮的。”

麒麟族的月姬公主一直在凡间行走,因为对天帝与麒麟谷同族失望已经有数百年没有回过麒麟谷。她是身份尊贵之人,却比其他同族更温和善意,杜蘅小时候时常去她洞府周围摘仙果,她只是靠在树下笑眯眯地看着他,叫他,讨厌的小怪物你把果子都摘走了,我洞府的守护兽吃什么?

虽叫他讨厌的小怪物,麒麟月姬却不是真讨厌他,对他笑,揪他的头发说,小怪物你这性子迟早有一天会吃大亏的啊,到时候我就去看你笑话。后来因为她的哥哥绵羽爱上凡间女子被降罪,月姬在天庭上当场讽刺天帝,如此神仙不做也罢,便去了凡间再没回来。

后来绵羽殿下被他爱上的凡间女子害得魂飞魄散,如今还寻不到归处。于是莫嗔姐姐经常说,千万不要理会那些恶心的凡人,心都隔着肚皮臭不可闻。

几年前他觉得莫嗔姐姐这话说得对,将离便是这样的凡人,可如今,他模模糊糊感觉好像,也不是那么对。

杜蘅的脸色稍稍好了些,“月姬姑姑她还好吧?”

白寒露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会问将离或者你那个老龟仆。”

他别扭地别开眼,不是不想问将离,他有吩咐郑鲲照顾她,她如今是御座上翻云覆雨的女皇,大约也没什么过得不好的。他在麒麟谷活了两千多年,一个人长大从没离开过家乡,也从没人教给他什么是对错。当然也从没人教给他,欠了人要怎么还。“她是个弱小的凡人,自然会有诸多辛苦,无论我问不问,她的一生大约都是艰辛。我已经选了青萱做新主,她又处处怨恨青萱,我是伤过她,但是她也伤过我,我与她谁也不欠谁。”杜蘅眼底一派坦然地望着他,“所以我无须问她,也没理由问她。”

“嗯,你并不关心她。”

“为何要关心?”

杜蘅拢着袖子轻轻巧巧地坐下,被这人逼问得满心不知哪里来的躁动与恼怒。他只是来雁丘做守护神的,只要守护好选定的青萱便好。对于将离那莫名其妙的情感,因为他不爱她,自然也没回应的义务。他正想着被责备时的反驳,却见白寒露舒了口气,“如此最好。”

杜蘅一愣,“什么最好?”

“也没什么,她行了禁忌之术要救活你。”白寒露随口道,“明日就是初七活祭日,四十九条人命加上跟魔做契约,罪业叠加可是要折寿的,她本身就福薄,能撑到现在已是运气,她身上死气太重,已没几日活头了。”

将离快死了?凡人真是脆弱又贪心的动物,他哪有那么容易死去,又何尝用得着她救?!突如其来的恼怒,让杜蘅拔脚便往外跑,一直跑到灯火通明的苍如殿。将离还没有休息,她披着墨绿的孔雀斗篷伏在案上,对于政事她倒是勤勉,只是那瘦得一把骨头是怎么回事,雁丘已经穷到让女皇都吃不饱的地步了吗?

将离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是杜蘅香,宫里已经几年没燃过这个香了,她身子一震,“…杜蘅?!”她扔下笔往外跑带得奏折散了一地,殿门口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门口的侍卫跪了一地,风卷着尘沙扑面而来,将离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什么都没有。

杜蘅在听见自己的名字时,一颗心陡然不安分地都要跳出来了。他以为将离看见自己了,可将离站在门口左右张望几眼,而后塌着肩,就像只孤独的雀儿。

“你看不见我?你不是什么都能看见的吗?”杜蘅说。

将离转身坐到案前,怔怔地看着外头的夜色。

杜蘅走到她面前道:“将离,就这么就好,以后的永生永世,你都不要再遇见我了,你够了,我也够了。”

将离张着绿得没有半丝生气的大眼,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次日雨娘子送人牲进宫,木笼里的男童比刚买来时还要胖一些,看来这段时日被照顾得极好。白寒露带着游儿在朝麟轩门口撞见她,她丝毫没什么意外,木然地看他们一眼便擦肩而过,那一眼,让游儿极其难受,把狐狸脸埋进公子的发里,半晌问:“公子,这些小孩子一定要死吗?”

白寒露好笑地看他,“你从前吃人时为何没犹豫过?”

狐狸理直气壮地大声说:“那怎么能一样,我是为了填饱肚子啊。”

“被你吃掉的人和这些被祭祀的人一样,都是要死掉,没有什么区别的。”

小狐狸觉得委屈,把嘴巴撅得老高。

入夜后,将离沐浴更衣,去了朝麟轩,一进院门就看见白寒露在院中间站着仰头看天。将离也仰起头,一片漆黑可怖的天空,好似仔细想起来以前都城的星空矮得很,她好似很久没有抬头看过星空了,有些奇怪,“咦,星星呢?”

“被戾气和魔气完全遮盖的雁丘土地,没有麒麟神的眷顾,怕是连皇脉都快枯竭了。”

“所以才要杜蘅回来啊。”将离说,“这片土地需要他。”

白寒露看了一眼那坐在树杈半透明的杜蘅,半眯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他伸手摸了摸将离的头发,阳气正从她的头顶源源不断地溢出,将离盯着白寒露的脸,突然笑了,“你真好。”小狐狸差点儿从公子的肩上栽下来,“啊?他哪里好?”

将离认真道:“白寒露不骗我。”

“啊?这就叫好吗?”

将离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也不用刀子扎我。”

听到这句话,坐在树上那人目光里露出了些类似迷茫的东西,将离之所以做什么都慢吞吞,是因为她的右手没什么用,用左手做事自然慢些,她又不愿意假以旁人之手。那手是杜蘅废掉的,杜蘅自己叫她放手时,她眼中的委屈和悲伤,他不是不记得。

杜蘅从树上跳下来,近乎恼怒地说:“我不是说了,会让你投个好胎吗?凡人不都是这样?这一世过得不好,可是还有下一世,你这辈子过得凄苦,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可将离听不见,欢天喜地地跑去看人牲去了。杜蘅怄得难受,他明明就在这里,她却什么都看不见,眼里只有那恶心的躯壳。现在的将离大约和疯子已经没什么两样了,她站在木笼前,那些男童们看到那血池与半人吓得直哭,她没事人一样伸手拍他们的头去安慰。

杜蘅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只觉得心脏处好似被利刃劈开。

为什么要笑呢?

悲伤也好,愤怒也好,怨恨也好,什么样的表情都对,唯独不该因为他的事情笑。

他活了几千年,在麒麟谷,守着他的梨园,接触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也从不觉得寂寞。可这几千年他的心都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止水,也许伤过别人,却从没被别人伤过,所以不懂得什么叫疼。他从来也不明白,为何有神仙不用轮回,却非要受那些世情之苦。西海小六曾讽刺过他,你这样活一年和活一万年有什么分别?

他生来就是神族,也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要怎样才算活着。

此时是亥时,宫中已宵禁。

祭祀是在子夜,魔气最重时,拂姬魔神无法走出无垠地狱,以童男血肉为媒,也只能将她的一魂引到凡间。

白寒露站在院内,廊前几支翠竹正渐渐干枯,池里的水也滚成一团浑浊的乌黑。耳之所及皆是祭祀男童的怨灵无法遁入轮回,饱受折磨的哭喊声。游儿极其衰弱,缩成一个毛团已经昏睡。

他一回头,杜蘅正坐在榻前,垂着首一声不吭。

“我明日就离开了。”白寒露瞥了他一眼,“你回到麒麟谷修炼个百年,便能修出一副新的肉身,以后不要再来凡间了。”

杜蘅置若罔闻,“你有办法让将离看见我吗?”

“有,只不过,怕你们神族挨不住。”

子夜时分,将离沐浴更衣来到朝麟轩。

一袭白衣的将离未施粉黛,宫灯橘色的光将她苍白的脸照得好似蒙了金纸。男童们被灌了些药,迷迷瞪瞪的。将离拿了青铜匕首,一个个唤他们过去。祭品的血流进湖水,拂姬得到了供养,那白骨的皮肉便会慢慢生出。

只要再过数月,杜蘅就能活过来了,有体温,会呼吸的,活生生的杜蘅。

将离抓过一个孩童,匕首横在他的颈子上正待划下,手腕却被抓住了。

她慢慢转过头,手臂上是森森手骨,她顺着那白骨又慢慢抬起头,杜蘅半跪在她身旁,半人半骨的恐怖模样。

“杜蘅?”将离呆呆地问。

“是我。”杜蘅说,“够了,将离。”

他说,够了,将离。那日也是,他说这句话时,她亲眼看到他的肉身突然腐烂成灰,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瞬间只剩下一具森森白骨。那双总是冷冽地斜视着她的眼睛,只剩下黑漆漆的两个窟窿,什么都没留给她。

将离猛然推开他,大叫,“怎么会够!不够!一点不够!你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了,我只要我的杜蘅不行吗?”

“不要再害人了,你做下的业障会让你永不超生。”

“如果永不超生能换来与杜蘅一世相守,也值得。”

“你这不是爱,是执念!”

“如果没有执念,哪里能称得上爱?”将离状若疯狂,拉过一个孩子,匕首高高举起。

有了执念的爱,就成了羁绊。

永不超生也好,天人永隔也好,在地狱烈火里挣扎千年也好,在佛前跪求万年也好,有了羁绊,总会有相见的那一天。

还未等匕首落下,将离一下子愣住了,杜蘅半边身子正迅速地腐烂,肉糜肌血迅速变成飞灰。白寒露以封魂师的血液为印,让他附着在自己的半具肉身上,可那残破的肉身无法承载他的灵魄,不过片刻便会重新腐朽。

“将离,来世你还…”你还愿不愿意再喜欢我一次。

他说不出来了,因为嘴唇已经不在了。

将离膝盖一软,怔怔伸出手,杜蘅不由自主地想去碰触她,却在顷刻间他完全脱离了那副白骨。骨架跌碎下来,将离张开怀抱,紧紧抱住了那副白骨。

“到了最后,还有杜蘅在,不够,可是真好。”

这是将离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七章

【第六节】

【下地狱,魔神拂姬暴走冥界绵延数百里的彼岸花海尽头,是无垠地狱。】

在冥界最不缺的就是名目众多的地狱,可地狱多是冥界诸神建造,唯独无垠地狱是上古仙魔大战时西方众佛建造的牢狱。无数极端作恶的三界生灵被关入地狱里彼此杀戮,任其自生自灭。而如今几百万年过去,这座废弃的地狱已有了主宰它的四位魔神,不再是毫无秩序的杀戮之地。

杜蘅裹着黑色的斗篷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昏天暗地的沙海往深处走,终于遇到了一处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城镇。他进了间屋顶没塌的破屋子,肆虐的风沙被隔在墙外。他在无垠地狱的沙海里走了十几日,已经精疲力竭了。

麒麟最惧污秽,看见点血腥都要掩鼻皱眉,在神族中好干净是出了名的。可这无垠地狱却是实打实的污秽之地,这些时日杜蘅的法力为了阻挡地狱戾气几乎已经散尽,与那些迷失在无垠荒漠里的普通怨灵们没什么两样了。

他忍着刺鼻的霉臭味抖干净身上的土,准备靠墙坐下调息。

“本大爷还以为又来一只恶心的食腐灵呢…”角落里传来个懒洋洋的声音,分明是被吵醒了在打呵欠。刚说完,一张俊秀的面孔便露出来,昏暗无光的地方一双缠绵的影影绰绰的桃花眼尤为醒目。

这是杜蘅进入无垠地狱后碰到的第一个没迷失心智的生灵,那荒漠里多的是魔障了的孤魂野鬼,有的化作了食腐灵,见了什么吃什么,连所谓的同类都不放过,看一眼就足够他作呕几百年了。

那人见他没说话,又问:“你也是迷路的?”

杜蘅听他说话和和气气,便老实回答,“不是,我来寻人。”

“听起来倒是个有情有义的。”那人笑了,笑声高山涧水般好听,“巧了,我也寻人,一起做个伴吧。”

两人是萍水相逢,家世名字自然也是不必说的。杜蘅天生嘴巴就是个严实的,幸好同行的那男子是个闲不住的话痨,一路上东拉西扯些这些日子流浪时的见闻,像是憋坏了似的,也不管旁边的人想不想听,只管自己说了高兴。

不过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得天独厚,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招人嫌弃。

“我们大约是快走出荒漠了。”

终于在听那男人唠叨的第四日,杜蘅听到了自己愿意听的话。他打起精神往前方看去,一望无际的黄沙尽头不知何时升起一轮银盘圆月,银屑飞溅美不胜收,讶异道:“这地狱里怎么能看到月亮?”

“当年佛祖建这方牢狱自然是没那么有闲情雅致造一轮月亮的。可如今这里当家的四位都是天界有头有脸的上神堕成的魔,难道连把自己的属地收拾得体体面面的本事都没有?”那桃花眼男人笑得一脸荡漾,“何况这西边地盘的拂姬可是个琼姿花貌的美人…哎,你跑那么快做什么…”话音还未落,杜蘅已快步朝那月升起处走去。那人追在后面笑话他,“哎呀,一听见美人就激动成这个样子…年轻人啊年轻人…”

杜蘅没听见似的,只是白着一张脸裹紧斗篷低头疾步往前走。

半年前他的灵魄回到麒麟雪谷,央求莫嗔姐姐用一段梧桐木雕了尊他的木像点化成肉身。来时莫嗔姐姐对他说,你生来就没对别人低过头,不过人也好,神仙也好,有扬眉时,也会有低头求人的时候。即使膝盖跪地,脑袋垂着,摇尾乞怜苟且偷生也没关系,只要你灵魂屹立如山,胸腔里跳动的东西骄傲如初,那怎样都不算丢人。

可他来这里不是为了给人低头的,只是不想欠着别人而已,他许过一个人,下一世让她生个好人家享尽荣华富贵,而不是让她在地狱里给一个魔神做奴仆。

作为男人说出口的承诺,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做到,如此而已。

走出沙漠眼前突兀地出现翠色欲滴的群山,眼睛能看到的尽头是月盘下萦绕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的山峰,好像美人纤细的一根手指。杜蘅回头发现身后的沙海已经不见了,他和那桃花眼的男人已置身在山中。

“这无垠地狱本身就是西方佛祖取自己一梦而营造的幻境,那沙海和群山本也是都不存在的。”男人不知从哪里拿出把扇子,开始摇啊摇,心情大好眉飞色舞的模样,“往好处想,这里有山有水的就算被困住,起码可以沐浴。”

说完一转头,发现那个萍水相逢的寡妇脸已经开始解衣服了。

一只青色的云雀儿离开松枝,扑棱着翅膀飞到峰顶上的梅坞,一个约莫巴掌大的精灵般的女子正拿着罐子坐在枝头收集梅花上的露水,这便是凡间父母吓唬孩子时说的喜欢吃小孩子的魔神拂姬。云雀落在地上幻成人形,是个眉目端丽的青年。

“什么?两个大男人闯进来后就…沐浴?!”拂姬老神在在地扶了扶额头,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不像话啊,乐生,走!我们这就过去!”

乐生伏首道:“那两个人一个是凡人的生灵,一个是法力散尽的神族,不必脏了大人的手。”

“…脏不了手,我反正是要去偷窥的!”

乐生丝毫没什么意外,因为好色是拂姬几千年都改不了的老毛病。占据南边属地的那位魔神绝不容许梅坞的人踏足他的泽雨乡一步就是这个原因。其实,两家原本可以处得不错的。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沐浴二人组刚刚把衣裳穿好,新鲜干净得像两支破土的新竹。

杜蘅听到叹气声抬头看到一小团玄黑色的绫罗裙被风吹起,一只青色的云雀背上坐着个巴掌大的少女正大喇喇地打量着他们。

“两位公子倒是大方,直接把我这梅坞当澡堂子使了,要不要我给你们搓个背啊?”

杜蘅和桃花眼对望了一眼,都没有说话。拂姬以自己上万年的修为一眼就看出来,神族小子不说话是因为生嫩得很,怕是刚断奶离家的娃娃。而桃花眼一看就是个脸皮比城墙厚的,不知为何也低头皱眉做出难以招架的模样。

拂姬摆了摆手,“不搓背就赶紧走吧,我这里不开客栈也不开善堂。”

桃花眼“啪”地打开把破扇子潇洒地摇了起来,不紧不慢地问:“倒是需要个搓背的,只是姑娘你就比蚕豆大那么一点儿能抓得住布巾吗?”

蚕豆…蚕豆…

拂姬顿时眼前发黑,不知为何杜蘅好似看到这云雀背上的女子头顶响了个惊雷,加上那一色的玄衣仿佛整个人都被劈得焦黑了。

乐生冷飕飕地开口道:“混账!什么蚕豆!大人明明比枣子还大一圈!小小凡间生灵在拂姬大人面前如此放肆看来是活够了!”

枣子…枣子…

“糟了!”乐生化成人形手中结着印护住自己,沉声道:“拂姬大人您快冷静下来!”

拂姬的身体周围已释放出深橘红的火焰,瞬间膨胀几十倍,好似个女巨人般屹立在山间,却是水泡般半透明。杜蘅和桃花眼只感觉一股子热浪席卷而来,灵魂好似要被蒸发了似的,而周围的草木瞬间焦黑失去生命,眼看着就要被卷去那奔腾而来的蓝紫色火焰中烧成灰烬。

杜蘅心里暗道,完了。刹那间却被揪着衣领往后一扔,眼前几丝银发拂过脸颊,锦绣白蓝衣的封魂师挡在前面,衣领和袖口里蹿出无数血红色的彼岸花,碧绿的花枝缠绕紧他的身体,龙爪形的花冠有意识似的聚集成门形的盾牌,在火焰接触到的瞬间门缓缓打开将火焰吞噬殆尽。

白寒露身上缠着那残艳绝丽的花藤,身子被擎在半空中,似仙又似魔,妖异得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第八章

【第七节】

【瑶仙岛,麒麟月姬的求援】

瑶仙岛上的伽罗木,一千年散叶,一千年开花,此时正是花期。

麒麟月姬以赏花为名去了白寒露的醉梦轩做客。在海边的一片竹坞里,掩映在白雪似的伽罗花中,是凡间难得的一块净土。白寒露知道月姬小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多半是因为她那个家族里的小辈杜蘅。不过她是已故师父的红粉知己,即使神族那不老不死的身和秀美如花的脸,月姬小姐依旧能算得上是他的长辈。

白寒露看着狂妄冷漠得紧,对长辈的谦卑有礼却到了让人费解的地步。

“我侄女莫嗔的信使传信来说,杜蘅那小子去了无垠地狱找那个小女帝去了。那种污秽之地,以他的修行进去了怕是很难出来。”月姬一双素手捧着茶盏,悠闲雅致的调子,怎么听都不像是来求人办事的。她弯着嘴角,犹豫了一下,又道,“拂姬憎恨天帝,也憎恨对天帝俯首称臣的神族,而这憎恨是不会轻易化解的。况且,当年天界的确是对她不公,可无论是天界也好,人间也好,统治者口中说的公平是不损害他的天威和拉拢多数的人心的前提下而已。”

白寒露敛下眼,轻笑,“小姐这悲天悯人好性子,不像神仙。天上那些人,吃着人间供奉却又嫌弃凡人污秽,生来就是长生不老的仙胎又嫌弃飞禽走兽贪念过重妄想成仙。冷漠的人类在天灾人祸中受尽磨难,却又嫌弃人为了生存不择手段。”

月姬半垂着眼,怔怔地看着那赤松木兽首香炉里婷婷袅袅的白烟,香是曼陀罗,好似能净化沉寂在心脏深处的记忆似的。直到这一方竹坞的守护灵竹仙扯着游儿的耳朵拽进门,丝毫不理那小狐狸又挠又骂就往白寒露怀里一扔,也不管他有客人在,耷拉着下垂眼道:“管好你的狐狸,我虽然不吃肉,炖了汤勉强还能喝两碗的。”

“不就是挖你两个笋子吗,破竹子!烂竹子!黑心臭竹子!”

在凡间走动时,月姬遇到些小妖多是吓得伏地发抖。可这只半人半兽形态的小狐狸那气急败坏又气势凌人的面孔,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丝毫没被她那凛冽精纯的仙气所影响。月姬巨震,走到小狐狸面前。游儿看着她,一时有些吃不准,难得竟有些示弱地退后两步,“你要干吗?!”

竹仙也退后两步,用烟青色的宽袖遮住脸,撑着下垂的眼皮往小狐狸那边兴奋地观望。

白寒露白他一眼,“你这又是干吗?”

“我怕血。”竹仙正色道。

“…”

看着面前美丽的麒麟神抬起双手,游儿下意识地闭上眼,有点后悔自己在上神面前这样放肆,铁定要挨打了。突然,一阵香风袭来,脸颊却贴上了无比柔软有弹性的物体。月姬把小狐狸的小脑袋按在胸口,满眼母性泛滥,“游儿,跟姑姑去雪山住好不好?”

等着看热闹的竹仙下巴掉在了地上,无法无天的小狐狸已经晕过去了。

即使游儿神志不清,白寒露也无法将他交给竹仙照顾,更不要提想拐跑他的麒麟月姬。算了算杜蘅去无垠地狱的日子,他不敢耽搁,直接把游儿背在竹篓里带去了无垠地狱。小狐狸修行太浅,进了地狱昏睡得更沉,连白寒露召唤出彼岸花灵,打开曼陀地狱的大门吃进幽冥之火这样大的阵仗都没能醒过来。

拂姬发狂时布下的幽冥火海足以吞下整个梅坞,而那巨大的火焰几乎已经燃烧尽了她本就没剩多少的法力。拂姬醒来时,乐生和白寒露都坐在她身边,庞大犹如不可撼动的山。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捂住脸懊悔地嘟囔:“又变小了一点啊。”

乐生满心的难过,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魔婴草,能生食人肉白骨,可前提是,以消耗真身本元去修补。消耗得太多,维持不住正常的人形,也只能是拂姬现在这种模样。白寒露终于明白,心高气傲的拂姬为何会与凡人做交易,以童男的血肉滋补她的真身才能恢复原样。

“一介魔神被谁伤成这个样子?”白寒露皱眉。

拂姬一纵身坐在毛笔架上,骄傲地抱着肩,冷哼,“这世上能伤得了我的人还没出生呢。反而是你们一个地灵,一只麒麟兽,一个封魂师,跑到这无垠地狱里还真是好大的狗胆。”话虽说着嚣张,可嗜杀成性的人身上有血腥气,眼中带戾,只是这位拂姬大人清清亮亮一双眼,倒是看起来有佛根的。

“这一趟我是代麒麟族的月姬小姐走的。”白寒露眼底几分笑意荡漾,“现在看来,这一趟倒是多余了。”

拂姬颇不屑,揉了揉鼻子,笑道:“孔雀族的明姬,麒麟族的月姬,是西方佛祖以‘明月’二字取的名,天上地下谁人不知这等尊贵。可她尊贵与我何干,况且是那只麒麟兽私闯我的属地,逃过我的幽冥之火已是命大,可不保证她能好端端地回去。”

白寒露摩挲着手中的骨笛,颔首道:“大人说得极是,已定下了契约,实在没有把吃进去的肥肉再吐出来的道理。我好歹也是个生意人,自然也懂得做生意就没有吃亏的道理。星宿之魂虽大补,却要炼化成丹,而炼化星宿不同于炼魔,只能用三昧真火。大人无法炼化将离,留在这里也只能当奴仆使,倒不如跟我做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