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唤师大人。”

这样的招呼仿佛有些熟悉?类似的场景什么时候发生过呢?

看到她苦苦思索的困惑样子,昭途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手心里托着一枚青黑晶体。

他说:“拿回这个,或许就不用回想得那么吃力了。”

不远处的老锡木看到了,哑声嚷了起来:“看吧!我就知道,天眼是第七暗鳞给他开的!这片暗鳞厉害了我跟你讲!它能感知其他每一片暗鳞的方位!如果我们最先找到的是它……”

尾尾“嘘”了一声:“他们在说话呢,您不要吵!”神色忽然变得羞哒哒的,“锡木大叔,殿下长得好英俊。”

“哎嘿!小脑瓜想什么呢!”老锡木拍了她的脑袋一把。

那边,方棠已经伸手接过了暗鳞。她被记忆碎片冲击得晕迷的一瞬,旁边忽然冲过来一个鹿,身后拖着还没裹完的绷带,将倒下的少女接在怀中。

动作太急,撞到了伤口,痛得脸色苍白,冒着冷汗对途远说:“您太冒失了,万一摔到她怎么办?”语气中满是责备。

途远“哧”了一声:“有了新主,就不认旧主了?”

途涯没功夫理他,只顾得察看昭雅的情形。她呼吸均匀与睡着无异,显然这段记忆并不激烈,他这才稍稍放心。

*

战场的味道。身前是成片蝠人骑兵的尸体,身后是蓄势待命的大批鬼兵。雪花正在缓缓飘落。

“途远殿下。”昭雅对着面前的人说。

“召唤师大人。”银白战甲的人笔直地站立着,血沿着手腕滑下,滑过剑柄,一直从长剑的锋尖滴落。

他们两人之间站了鹿人,鹿人的剑锋指着途远,手却在发着抖。

途远对着他微微一笑:“途涯,好久不见。”

途涯眼眶发红,紧紧咬着牙关没有回答。

“途涯,你会杀我吗?”途远问。

途涯依然没有吭声。心脏仿佛在慢慢裂开,喉咙隐隐有血气涌动。

昭雅忽然望向天空:“又下雪了,殿下。”

昭途说:“长冬已经来临,占卜师说,会有十年长冬。这次交锋我虽然输了,但是,召唤师大人,上天的惩罚已经到来,鬼兵会不战自败。但是战败者并非是冷血族。所有人,元维大陆的所有部族都是失败者。十年长冬,几乎能将大陆带去末日。”

昭雅叹息一声:“那么,殿下,我们该如何,才能不败呢?”

“我们?”

昭雅伸手,按下了途涯的长剑。途涯怔住。从死亡一般的矛盾挣扎中解脱的感觉让他几乎虚脱,一滴眼泪滑落脸颊。

昭雅望着虚空处,说:“您走吧,殿下。”

“你放我走?”他不可思议地眯起了眼。

“您走吧。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怎样才能不败——整个元维大陆怎样才能不败。”

途远深深看她一眼,微微行了一礼。转身时,对途涯说:“途涯。”

途涯抬起脸。

途远:“很幸运,我没有把你托付错人。”

昭雅目送着银白战甲的人在雪地中渐行渐远。这一天,她私放了敌方的昭途殿下。

这一天,她与昭途达成了无声的共识。

作者有话要说:此为5/6

☆、尾声

召唤师的礼袍洁白华美。老锡木把第九暗鳞也还给了昭雅, 她重新拥有了鬼兵的掌控权。九鳞合起后的力量令她非常震撼。

她能感知到散落在元维大陆每一个角落的鬼兵, 知道他们的方位和人数,能通过任一名鬼兵的眼睛观察事物, 了解环境,能以意念能对他们做出指令。

怨不得其他部族想灭了冷血族。这支力量如魔鬼般可怕。

她发出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令它们沉睡。之后如何处理安置他们, 她需要跟冷血王好好商量一下。

新任冷血王——锡木。

她把从银棘那里拿来的荆棘王冠献给了老锡木,奉他为王。现在只有他有资格但负起冷血王的责任了。距离热血终战结束二十二年后, 满目疮痍的冷血族才开始走上休养生息的正轨。

他们至少就一件事已达成共识:除非迫不得已,不得唤醒鬼兵;永不再制造新的鬼兵,这支仿佛从地狱借来的军队, 将随着现有鬼兵自然寿命的结束而消亡。

新上任的老锡木忙得要命,召唤师昭雅倒是清闲得很,站在上城的边缘, 看绿毛大翼宽宽, 飞去来回。

身边忽多了一人。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你不开心吗?”途涯问。

“我有点想家了, 途涯。”她轻叹一声。

他眼神一黯:“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里……那个世界里,我的姐姐不知道怎样了。我想……回去看看她。”

他的心猛地一沉, 一把拖住她的手:“不行, 我不答应。”

她笑着敲了一下他的角:“我又不是不回来。”

“万一呢?万一你留恋那边……”他说到一半没有说下去, 转脸看向别处。

她凑过去瞅着他微红的眼圈:“哟,要哭鼻子吗?说起来,我只在记忆碎片里看过你哭鼻子, 好可爱呢!再哭一个我看好么?”

他沉了脸,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她低低的一句话扯住了他的脚步:“有你在这里,我怎么会舍得不回来?”

少女挂到了他的脖子上:“不放心的话,你可以抱得紧一点。”

来自大漠的风卷过浮城边缘,撩动鹿人的银白短发,召唤师宽宽的衣袍如翻卷如大鱼游过的尾迹。

途涯在浮岩边缘,她靠在他怀中,他的手紧紧扣在她的腰上。

“你要是敢不回来,不管是多远的时间和空间,我都会跟过去抓你回来。”

“我一定回来。”她的脸埋在他心口,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第九鳞的暗力启动,昭雅的意念脱离身体,离去时回头看了一眼,鹿人正趁她睡着悄悄俯脸,在她唇上偷一个轻吻。

*

病床上的少女削瘦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地,身上连接着维持生命的各种管子。

按昭曾与老锡木请教过的方法,昭雅的离体意念顺利地回到了“方棠”曾在的世界。她本是想来看看姐姐方雅过得好不好,没想到,“方棠”还活着。至少身体还活着,只是变成了植物人的状态。

病房的门被推开,方雅匆匆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外面裹来的寒气。

“哎呀,今天来晚了,店里今天人太多了。”方雅脸上带着笑,用抱歉的语气说着,把包放在小柜上,冻得红红的手反复搓着,又塞进自己羽绒服里暖了暖,这才握住方棠搁在床沿的手。

她轻轻捏着妹妹的手:“你越来越瘦了。整天吃那些流质的东西,怎么会不瘦呢?你快醒来吃点像样的东西好吗?你睡得也够久了。今天就醒怎么样?行不行?”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忍耐的哽咽,把方棠的手按在额上。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是因为生我的气才不肯醒来吗?那一天……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本来可以换一种表达方式,可是脱口而出是无理的指责。是我习惯了你的照料,让你惯出了臭脾气。我都没来得及跟你道歉,你怎么就……我求求你,给我一个说对不起的机会,好不好?”

哽咽声渐渐变成压抑的哭泣,回荡在小小的病房。

昭雅的意识隐在旁边,看着姐姐颤抖的肩膀,一时间有要进到方棠身体中的冲动。

额上忽然莫名的、柔软接触的感觉。途涯在另一个世界里吻着她的额头。

她顿时清醒过来。不能进到方棠身中。一旦以方棠的身体醒来,就等于放弃了昭雅的躯壳,怕是就回不去了。

想要利用暗鳞的致幻力劝慰一下方雅,又怕吓到她。徘徊纠结之后,带着万般牵挂如烟散去。

*

在途涯的怀抱中睁开眼睛时,他正一脸焦灼地看着她。见她醒来,总算是松一口气,欣喜地紧紧抱住她。她的神色却有些落寞。仿佛心的一半遗落在了另一个空间。

忽然扑啦啦一阵翅响,蝠人从空中落下,嚷嚷着:“昭雅!总算是找到你了!”

途涯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大灯泡颇不耐烦:“你不在昭途陪伴殿下,又跑来做什么?”

“你们看这是什么!”幕妥神秘兮兮地亮出一只提盒,打开盖子,里面竟是新鲜水果。水果在戈壁里可是稀罕物。“用冰块冰镇着运过来的呢!”

途涯的脸色顿时缓和了很多。毕竟食素的他很喜欢吃水果。伸手就去拿:“算你有良心……”

幕妥赶紧把盖子扣了回去:“不是给你的!”甜兮兮凑到昭雅面前。

她冷冷瞥他一眼:“我猜也不是给我的。”

“还是召唤师大人聪明!”他把盒子往她手里一塞,“麻烦您给她送过去,跟她说……我很想她!”

“好吧好吧。”昭雅无奈地答应着,足尖轻轻一转,在地上灵巧地画了个第八暗鳞之符,整个人消失在空气中。

途涯阻止的手晚了一步,抓了个空。呆了一下,朝着幕妥怒道:“她才刚回来!你又把她弄走了!”

幕妥茫然说:“你们不是一直在这里又抱又亲的,什么刚回来?”

途涯没耐心跟他解释,一脚踢向他屁股。蝠人一躲之下,失足从浮岩边缘坠落,一路惨叫着:“你就知道欺负我——”展开蝠翼腾空而起。

*

昭雅利用第八鳞之力穿越时间,来到长冬里的夜幕古墟。雪夜小小的身影踏雪飞奔而来,欢快地叫道:“昭雅!你来了!”

昭雅把果盒递向她:“看看这是什么。”

“呀!好吃的!谢谢你!”她的眼睛晶晶亮。

“不用谢我,是蝠人特意从遥远的昭途部族运送来,让我给你送来的。”

“唔唔!替我谢谢他!”雪夜欢快地啃着果子,整个人凑过来亲昵地在昭雅身边磨蹭着,像个寂寞的小狗,见到人就开心到发疯。

两人靠在一起聊了一阵天,昭雅跟她描述着最近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雪夜都听得全神贯注,仿佛借这样就可以着昭雅的眼睛看到雪城之外的新鲜世界。

昭雅要回去的时候,雪夜的眼中迅速涌出泪水,又赶紧擦去。

昭雅很是不忍:“雪夜……”

“没什么啦,就是太孤单了……我等着你再来看我。”她努力地笑了一下。

昭雅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我一直在想办法,你放心,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不但要救你出去,还有我的姐姐,我也在想办法……”

雪夜问:“你的姐姐怎么了?”

昭雅的眼睛忽然灼灼亮起:“雪夜,你愿意去我另一个家,跟我的姐姐做伴吗?”

雪夜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只听到了有家、有姐姐,就已经在忙不迭地点头了……

*

悬星上城的王宫之中。锡木坐在高高的王位上,紧锁着眉,忍受着魔音穿耳。

蝠人幕妥正在下方怒不可遏地嚷嚷:“您到底管不管!管不管!”任途涯怎么压制,却不像以往那样被制服,整个蝠暴跳如雷。

戴着王冠的锡木暗红的瞳微微一转,瞥了瞥尴尬地站在旁边的昭雅,沙哑地开口问道:“昭雅,你把复制人送去做方棠了?”

昭雅答道:“是的,是经过雪夜同意才这么做的。雪夜一个人滞留在夜幕古墟的过去时光里,寒冷又孤单。除了我偶尔能去看她,一个人也见不到。另一个世界里,我的姐姐守着植物人方棠,每天伤心绝望。现在雪夜摆脱了孤独,以方棠的身份继续生活,我的姐姐方雅也有妹妹了,不是两全其美吗?”

“美个鬼啊!”幕妥气急败坏,眼泪飞了出来,“我呢?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

途涯不解地问:“什么你怎么办?把雪夜从时间的囚牢里解救出来,你不高兴吗?”

“高兴什么啊!我都不能给她送水果了!”

昭雅戳了一下途涯,使了个眼色:“啧,你还没看出来么?”

他一脸茫然:“看出什么?”

“这个蝙蝠喜欢雪夜。”

幕妥的脸顿时涨红,一拧腰,扑啦着翅膀,歪歪斜斜从门口飞了出去,眼泪洒了一路。

途涯叹一口气:“我去看看他。”跟着跑出去。

目送蝠人和鹿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明亮的光线中,昭雅转向锡木:“王,看来我得再探索一下如何把幕妥送过去。”

锡木点点头:“是啊。”

老锡木依旧是原来那副傲慢冷漠的神态,眉眼间压了更多深思远虑,坐上高高的冷血族王座上,头顶上的荆棘王冠没有光泽。

昭雅忽然上前几步,双手托着一枚色泽青黑的戒指:“王,这个,请您收回吧。”

锡木暗红瞳中一闪:“第九鳞?”

戒指的铁托还是原来的,上面镶嵌的晶体,可不就是他已经还给昭雅的第九鳞。

昭雅说:“鬼兵已经暂时沉睡,如无战事必要,还请您与我一起分握兵权。”九鳞缺一,她就无法调动鬼兵。

锡木说:“昭雅,我是信任你的。”

“多牢固的信任也不如权利的平衡。”

锡木终于接过了戒指,眉间的阴郁也散了一些。并非他多虑,昭雅也并非多此一举。毕竟他们不仅仅是养父和养女、战友和战友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他们是王和召唤师。这样的平衡意义深远。

悬星上城之外,翼龙鸣叫着划过长空,下城的居民和乐生息。更远处夕阳正在没入大地与苍穹的交接处,金红色光影铺遍浩瀚无垠的沉月戈壁。

-END-

作者有话要说:结局六连更,就问爽不爽!

感谢每一位阅读到此章的小天使,感谢你们一直陪着我,我也记得每一位留过评、投过雷的你。来让我们泳抱一下吧!!

新文准备中,我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