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最有可能成为头牌的人,不应该也是琴棋书画都学的吗?教坊怎舍得让你如此清闲。”她微侧脸,目光比这月光更清透,“还是说,那时的你不在教坊中?”

“没有人生下来就在教坊中的。”他平平静静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涩涩的味道,“所以我喜欢在高处,接近明月的地方,看一夜都行。”

“那我岂不是很幸运?”单解衣低首,看那交叠在自己腰间的他的手,“能搂明月在怀?”

“我以为,你是掬明月在掌心的。”某人细细的笑着,若不是伤口的牵扯,只怕那笑声将更大。

“未做到,不敢说。”她回眸,笑望那双眼。

她的发,他的发,垂落一处,细细的缠绕了,乌黑透亮中再难分彼此。

“愿一生,能让你解衣。”他叹息间,吻落无痕。

浅浅的吻,含着她的唇瓣,逗弄般的轻刷,小小的厮磨着,啮着她的柔嫩,吮着她的清甜。

她迎合着他的吻,感受他温热的唇尖慢慢侵入她的齿间,一点一点的探索,那柔柔的力量,也一点一滴的渗透在她的心间。

不是以往烈火般的炙热,慢的就像是冰雪融化,彼此交融着,在吮吻中无声的传递着温暖。

他说的没错,她是寂寞的,在责任和家族的使命中,忘记了自己的本性,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她才是真正的自己。每一个人都尊重她,因为她的地位,但是那种尊重是带着敬畏,远远的不敢靠近。

若说有,她昔日唯一的依靠,唯一的信赖,只有那个人;可惜……

“你怎么会来这的?”她不忍他始终这么坚持,环搂着他,身后贴着山壁而坐,“他掳你来的?”

“嗯。”他淡淡的应着,平静的望着那轮月光,“不过我知道你会来。”

“若我赶不及呢?”想起入房时的心悸,想起追下崖时的疯狂,平稳下来的心又一次跳的飞快,心头的杀意再度浮了起来。

“你会赶得及的。”他遥望月光,肯定的开口。

“是他杀的李端?”她轻轻眯起了眼。

楼倾岄有片刻的错愕,眼中尽是不解,“什么李端?”

“他没在你房中动手?”这一次换单解衣疑惑了,“保护你的人呢?”

他疲倦的依着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据说尹府大宅闹鬼,各派掌门都去守候了。”

倾岄是独自被人掳走的,李端不是那个人杀的,那他又是怎么死的?在他们离去后,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人花费如此大的心里将所有的掌门调离,只为了抓倾岄,为何不赶紧离去?仅仅因为黑夜蝶可能带来了追踪的人,就放弃一切的将他打下山崖,未免放弃过大。

太多疑惑,太多不解,她暂时也不想去问,能够得回他,已是幸之又幸。

“对不起。”她的嗓音晦涩,“我不该放下你一人。”

她没想到的是,自己以往对楼倾岄的保护,竟会让各派掌门太过于相信她的能力,全力守在了尹家大宅边。而她独行独断的风格,却成了他人利用的空当,轻易的将楼倾岄带走。

“你我之间,何需道歉?”他低低的嗓音,随意间撩动她的心思,“究竟是谁拖累了谁,谁牵绊了谁?”

若将命运系在了一根线上,若决定执意走下去,又何必在意是谁负累了谁,谁劫难了谁?

“若你真想道歉。”那双弯月双瞳闪烁着淋漓水波,暧昧的眼神和口气挑逗着某种事实,“下次让我为你解衣。”

单解衣轻声笑着,早已习惯了他拿自己名字大作文章的揶揄,“我只知道,如果我们现在不回去,等到天光,你这样子,就被路人看光了你破衣下的风景。”

“现在就回去吗?”他无力的靠着她,眼神中情思流转,“我以为你会好好的照顾我,在这里度过几日两人时光。”

“再怎么也是野外,怎么都不可能有城里的热饭鲜粥好,如果可以选择,我不认为留在外面是正确的决定。”她小心的将他背上身,“抱好,我要带你上去。”

他的手,从她的肩头垂下,拈着她的发丝,“我不介意。”

“我介意。”她的声音有些狼狈,“我不会做饭,你不怕饿死就在这呆着。”

某人顿了顿,忽然扬起了笑声,笑声在这深深的峡谷中回荡,回声阵阵。

她的药一定不错,否则他的中气不可能恢复的这么快。单解衣如是想着。

笑声似乎牵扯了伤口,他一声闷哼,伏在她的肩头,标准的乐极生悲,只有细细碎碎的呼吸声,表达着他憋忍的艰难。

她滕出一只手,轻拍了拍他搂在自己肩头的臂膀,“你似乎很得意?”

“意料之外,你居然也有不会的事。”他的笑声很有几分得意,笑声慢慢停歇,“不过又是情理之中,你是家主,可以审时度势,可以从容决断,但是绝对不需要洗手做羹汤。”

一个小瓷瓶塞入他的手中,“吃粒药,我不想你笑裂了伤口。”

“要什么形象,若为解衣,丢人又何妨。”他捏着小瓷瓶,“解衣的药很好,几乎已感觉不到疼痛,价值不菲还是留着吧。”

“药的价值就是用来治伤的,有什么不菲之说?”她没接,看他手指把玩着瓷瓶很是惬意,也由了他。

“这话中的意思,是不是为了倾岄,再是名贵之物也算不得什么了?”他吹着她耳边的发丝,拂弄她痒痒的。

她如蝶儿,翩跹在山崖中,轻巧的动作没有半分震动,“物与人,又岂能相提并论?”

“那你不顾自身,追我而下呢?”他的声音忽然哑了,手指抚上她的唇边,“我看到你硬生生的抗下他的掌,只为了救我。”

“一掌死不了。”她平平淡淡的声音,听不到心思的波动,“换你一条命,值。”

“你并不知道这一掌的后果,对吗?”他的齿咬着她的肩头,有些用力,微微的疼泛起,“没有交过手,不知道底细,怎么可能知道?”

是的,她不知道,那一刻她的眼中,只有那抹青色的人影。

“你答应过我让我懂你,不能说假话。”那齿,又增了些力道,她的痛也是他的痛,“大家之主,怎能为青楼小倌如此,这不符合你应有的抉择。”

脚步停下,她站在悬崖中一块突起的石块上,回首身后的人,在那双新月眸子中,看到了认真,看到了隐忍的悸动,单解衣垂下眼睑,再抬起时眼中坚定,“因为,你是我的人。”

她的人,不是“蓝衣坊”中一夜/欢/爱的对象,不是这“定州城”中红透半天的小倌,烙下她的印记,标上属于她的鉴痕。

“方才我就应了你,倾岄不是俗世男子,为何一问再问。”她的调侃,让身后的男子不自在的别开了眼。

捏着瓷瓶的手顿在空中,她清楚的感觉到背上人的刹那僵硬,她站着未动,他长久不语。

“我以为……”他蹭上她的肩头,索取她身上的温暖,“你为了让我坚持下去而说的。”

“倾岄也会不确定?”他一向是孤傲灵秀的男子,心机拿捏绝不会错,竟也会有忐忑的时候。

“情字面前,谁能淡定?”他涩涩的声音里,说不出的晦暗,“楼倾岄也是人。”

她知道,当楼倾岄那句让他懂她的话出口的时候,那心头的震撼,那无法抑制加速的心跳,那心底层层荡漾开的涟漪,被包裹,被在意,被牵挂的感觉,想起就忍不住扬起唇角,轻快。

他们,也算是奇特了,在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后依然不羁,却对这小小的话语患得患失。

“解衣,你看。”他手指着山中。

两山之间,月上中天,深幽的峡谷里飘起淡淡的夜雾,清寒拢上两人,两边树影憧憧,美的不似人间。

“你若喜欢,过两日我带你来,看月色。”她低声承诺。

“一生么?”他轻问。

“好。”最是她习惯的一字,却郑重。

人影再起,空中留下楼公子带着些许骄傲的声音,“你不会做饭,我会。以后再做给你吃。”

当单解衣带着满身伤痕的楼倾岄回到“蓝衣坊”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一室的烛光,和整整一屋子的武林高手。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狼狼最好的朋友今天生宝宝,所以狼狼要跑去看干儿子拉,看我多乖,还更好了文文放在这里,回来还要赶稿子,有木有表扬哇?

25

25、解衣清白 陈年往事 ...

面对种种敌意的目光,她淡然的要了间空房,安置下楼倾岄,吩咐着人打来热水,温柔的为他洗去身上的脏污,清理着伤口。直到包扎好,换上一袭干净的衣衫,看他趴伏在床榻间沉睡,她才抬起头。

从她进门,无数眼神就没有从她身上挪开,有监视,也有猜忌。

“守好凤凰公子。”仿佛,她才是那个主导大局的人,平静六个字,竟然无人反驳。当她脚步踏出房间门的时候,有人默默的站在了门边,守卫。

脚步,朝着顶楼曾经楼倾岄的房间而去,身后一群人远远的跟着,在那袭紫衣逶迤中,没有理由的不敢靠近。

才堪堪靠近房门前,一名少年猛然挣脱压制他的人,冲到了单解衣的面前,手中的精钢长剑带着厉风,直取单解衣的面门,“还我师尊命来。”

未见人动,那剑已从单解衣的肩头擦了过去,少年拿捏不稳,踉跄冲出两步,眼中悲愤神色愈浓。

回首,在众人扑上来之前,他朝着已擦身而过的单解衣的背后,又是一剑刺了出去。

紫色衣袖,轻扬了下。

“叮!”清脆的响声中,少年的剑荡向一旁,径直插/进了腰间的剑鞘里。

一切看上去那么自然,似乎是少年自己的行为与他人无关,可直到单解衣进了门,那少年还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手,望着剑鞘,不明所以。

冷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她优雅的缓步间,人群自然而然的分开了路。

一切都未动,就连地上李端的身体,也保持着她开始离去时的样子,地上的血迹已经凝结干涸,黑褐色沁在地板上,房间里依然有淡淡的血腥味。

她在李端的身边蹲下,旁边的脚步顿时跟随而上,似乎怕她有什么行动。

“单姑娘。”吴半中声音中凝着一丝沉重,“有人看到您从房中离去,而李掌门倒卧在血泊中。”

她看向谷南暄和陶涉,后者面沉似水,两双眼睛静静的望着她。

眼神停回李端的伤口,掠过平整的衣衫,在他停放在腰间的手指上来回的游移,口中话语悠然,“你们是不是认为,能够一招杀他,甚至连剑都来不及出鞘,只有我能做到?”

众人不语,两声叹息,是了凡和灵虚。

“二位掌门,为何不说呢?”单解衣的眼中有几分嘲弄,“出家人不打诳语,何况你们的身份,只要一句话定了我单解衣的罪,只怕这里上百群豪顿时就对我出手了,单解衣再能耐,也架不住群攻。”

两人交换了下眼神,了凡想说什么,雪白的眉头抖动了半晌,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手掠过李端的腰间,那环在腰间的软剑忽然出鞘,秋水汪泓颤动,剑锋一抹黑紫,单解衣剑指群雄,“既然这么说,我也懒得解释,不如剑下见真章?”

一句话,变色了无数人,各种怪异的表情尽入她的眼底。

吴半中脸上闪烁着古怪的表情,“单姑娘,我们……”

“他的伤口深达半寸,若是如此高手杀人,何须如此用力?”单解衣手指弹了弹剑锋,剑锋处反射着一双清明的双瞳,“除非他是自杀,自我了断心意已绝,才会是这般的力道。他不是剑未出鞘,而是他临死前将剑归鞘而已。众位江湖中行走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

她轻叹摇头,“从我进门时就知道,气氛虽然凝重,但是杀气却淡,你们早知凶手不是我,这么做无非是想将我拖下水,让我助你们查下去而已。二位大师自恃身为不肯冤枉我,却又不愿此事继续拖延让更多人受害,唯有不语了。”

吴半中拱手,语气沉重,“单姑娘好心思,我们愿认错,但唯有一事,请姑娘告知。”

“什么?”

“‘桃花流水’的曲谱不见了。”吴半中的眼神里没有方才的闪烁躲藏,“只问一声,姑娘有没有看到,只要您一语,我们定信。”

“呵呵。”娇艳的笑容忽然绽放在众人眼前,“即便你们信了,江湖上总是有流言蜚语的,我少不了还是要应下这件事,只为了洗刷自己身上的冤枉。”

吴半中也笑了,笑的有些狐狸般的老奸巨猾,“姑娘若是愿意,那是最好不过。”

“我……”单解衣眼中也是同样一抹奸猾,“不愿意。”

“江湖众人信不信,你们信不信,与我何干?”端庄和从容从脸上隐去,很有些调皮的味道,只让那容颜更加娇媚。

“我替姑娘做保,没有拿那‘桃花流水’。”落地敞开的窗畔,纱帘翻飞,一道黑色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矗立。

人影从烛光的阴影中慢慢行出,高大颀长的身姿带着三分飘然,三分文雅,更多的是气度,令人折服的气度。

四十开外的年纪,笔挺的姿态,双手有力,修长。双瞳精光内敛,神韵深藏。

他的出现,场中顿时静默了,所有人都忍不住抽了口气。了凡灵虚吴半中,佛号道号拱手作揖几是同时,对着这中年男子行礼。

单解衣灵动的眼下,唇角笑容乍起,“小小误会,能让许盟主出面为解衣作保,何等荣幸。”

只一眼,她已想起,这男子就是那日尹宅之后,与自己同时追踪对方的人。

男子对着众人微微一拱手,“许风初收到一些消息,所以特意赶来,暗中调查。”

他轻叹了口气,“李掌门一生刚正,许某本不愿在他身后再提及,但为了单姑娘的清白,我有必要道出真相。”

“许盟主,何必。”单解衣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李端尸骨未寒,她总有些不忍。

许风初默默的摇了摇头,“李掌门名声固然重要,单姑娘的名声也不容玷污,身为盟主,不能感情用事。”

他双手抱拳,冲着“点苍”的弟子拱手,“请众位先行安置李掌门,其余人等散去便是。”

他的话,宁和稳重,房中凌乱的态势顿时被控制,收殓了李端,围堵着的人快速的散去,不大会的功夫,房间里只有少数几人。

“许风初三日前,便到了‘定州城’。”他环视面前所有人,“因为这其中古怪太多,唯有暗中调查。两日前,尹家大宅第一夜出现诡异琴声的时候,我也在场。更曾与单姑娘一起追踪过琴声的来源。”

单解衣默默的点了下头,印证着他说的话。

“那这么说,真的不是什么闹鬼?”吴半中很快捕捉到了他话中的重点。

许风初沉稳的一点头,“如果武功高手,束音成丝,传到不同人的耳内,自然外人是听不到,所以武当弟子才会窗前有人听见,而外进的人则听不到,就是这个道理。”

“那此人是武林高手?”灵虚沉着脸,为自己弟子被戏弄而感到颜面无光。

“应该是。”许风初重重一点头,“至少轻功不在我之下,第一次我唯恐靠太近为对方发现,结果却因为不熟悉地形,而将人跟丢了。”

他完全没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在说出这样话后会被人耻笑,只这份气度,就令单解衣赞赏。

“第二次,我守在佛塔下,想要看看到底是何人装神弄鬼以乌鸦魅惑人心,谁知道……”他看了看单解衣,终是开口,“我看到李掌门。”

“什么?”

“什么?”

众人惊呼,不解的目光从许风初的脸上挪到单解衣的脸上,想要求证什么,但是得到的,唯有单解衣无奈的沉默。

“您说,李掌门是这次事件的黑手?”吴半中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这一次选人保管曲谱,李端是他力荐,如今这局面,让他难堪中又自责,连连叹息不已。

“我倒觉得,他是为人利用。第一,李掌门不懂琴艺,即便能束音成丝,又如何能奏出琴音?第二,李掌门轻功虽高,却绝不做不到甩掉许某。李掌门应该不是第一夜奏琴的人。”许风初抬起目光,看向始终站在场中垂首不语的少年,方才对单解衣出剑的少年,“你师尊已不入江湖数年,这些年中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少年低垂着脑袋,眼中有伤痛,有不信,有内疚,在众人的目光中讷讷的张了张唇,却始终憋不出一个字。

许风初的话声平和,但是一字一句都有种稳定人心的作用,“许某愿以性命作保,寻出真相,也让李掌门走得安心。”

少年咬着唇,思索着,房间里静的,只有几人的呼吸声,空气里凝结着沉重的气氛。

“师尊不喜多话,于我们也没有什么亲近,唯一喜欢的,就是在后山养养鸟儿,喂食山中的动物,从未有过任何异常。”少年用力的思索着,“若说有什么特别,就是五年前,师尊曾练功走火入魔,双腿筋脉郁结,功力无法施展。”

各位掌门互相望着,又彼此无声的摇摇头,这件事竟无一人知道。

“再之后,师尊下令闭关,说要与人行功通脉,两个月后,师尊出关,不仅筋脉通畅,武功更是精进。”话到此,少年摇了摇头,“此后,再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是什么人替你师尊行功通脉?”这一次开口的,是始终身作壁上观的单解衣,因为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林于千死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