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说好三更的,不妨先喝喝酒,急什么。”冷不防,懒懒的男声醇厚着酒意,屋檐旁伸出一只手,摇着手中的酒葫芦,“虽然不是好酒,好歹也是酒,将就下么。”

她站住身体,脸上没有太过惊讶的神情,只是无奈的摇摇头,“你一直在屋顶上等着?”

某人,躺在屋顶上,一条腿架在另外一条腿上高高的翘着,一只手枕着脑后,睁着惺忪的醉眼,“我是要饭的,墙角房顶破庙哪都能睡,夏日屋顶凉爽又没有蚊子,多好的地方。”

本也没指望甩掉他,单解衣索性在屋顶上坐下,接过他递过来的酒,喝了口。

才入口,她愣了下。

这葫芦里,根本不是酒,而是水,清水。

“既然一会要动武,保持几分清醒不是更好?”他望着天空,打了个呵欠,“心中当是酒,便是酒。”

她望着天际细细的银钩,不禁想起,那有着一双弯月般眼瞳的男子,优雅清高偏带些小性子的男子。

“你在想谁?”仰首朝天的他不知何时侧了过来,手指撑在脸颊边,一双眼探视着她,“突然这么温柔的表情,和你的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不合哟。”

“为什么跟着我?”她眼神微冷,“若要巴结朝廷,以你的能力有各种渠道,我不算朝廷中人,也为你争取不到什么好处。”

“好奇。”他慢悠悠的吐出两个字,“我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与朝廷有关,但是我又不想介入太深,替别人保守秘密很惨,尤其是替朝廷,跟着你,既可以让我满足好奇心,又不会被盯上。”

“好奇的人死的早。”她淡笑了下。

“不如我们再打个赌吧?”他满脸跃跃欲试的光芒,兴奋的看着她。

“你真的很好赌。”她看着风琅琊,眼中也是掩饰不住的挑战之光。

“赌我们谁先进天牢,找到那个趟子手。”他扬起声音,“赌注就是,赢的人主导下个决定。”

“好。”

两人双掌一击,轻轻拍响,身体同时跃起,飞纵向天牢的方向。

夜晚的京城,格外的空荡荡,皇城就在远处矗立着威严,所有的恢宏气势都变成了黑沉沉的无底洞般,渗人。这里的空气,就连夏日的夜晚,也是幽冷的。

天牢,传中中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除了皇城外,戒备最为森严的场所,尤其是这段日子,守卫明显多了起来,巡视的士兵也增加了交换的次数,沉重的甲械摩擦声中,无形的杀气弥漫。

她轻轻落在墙边,风琅琊朝她打了个手势,扬了扬下巴。

她点头。

她还在观察地形,他已经窜到墙根下,在墙角不知道刨着什么。

“你干什么?”高大的背影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出他到底在干什么,在咔咔的声音中忍不住的开口。

回首,两排漂亮的牙齿特别抢眼,“钻狗洞。”

钻狗洞?天牢边有狗洞?

不等她仔细想,他半个身子已经拱了进去,小小的咒骂声从那边传来,“操,小了,卡住了。”

他一个壮汉,去挤狗洞,能不小么?

“喂,给我踹一下。”墙那边传来他的传声。

莞尔中,她蹲□,拍了拍他的屁股,“我怎么可能帮和我打赌的对手,你再卡卡,两天后瘦了就出来了。”

在他传声中,她优雅的折了几枚树叶,拢入袖中。

脚尖,微点地面,飘身而起。

这一次,她只是观察,并没有冒进。

偌大的庭院,数十丈宽,没有树,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而墙头上,她一眼已可看出,几乎遍布着各种机关,一旦触及,只怕各个角度的毒箭蒺藜都会射出,就算能落地,谁又知道哪一块青砖下是陷阱呢?

士兵在大门前巡视,两队列人交叠而过,至错身尽头,再回转,别说人,就是只老鼠也能被清楚的看到。

尽头,是长长的甬道,可是甬道之后呢,却已是视线之外了。

她阖上眼,调整了呼吸,身体忽动,直起数丈,高高飞掠。

这个高度,是视线的盲点,除非此刻有人抬头看月亮,或者——流鼻血。

身体掠出五丈远,才堪堪过半,单解衣手指一弹,一枚绿色的树叶从袖中弹射而出,脚尖点上,再度斜掠,数十丈的宽度,几枚树叶已到。

最后一枚叶子,她手指微弹,轻轻打上最前方一人的脑袋。

“什么人?”男子一声吼,所有人目光朝他望去,视线转移的刹那,紫色的魅影飘过头顶,掠进了甬道中,手指微扣,轻易的在墙上扣住五个手指洞,人影悬壁紧贴。

“风里刮来的树叶,吓死人了。”士兵嘟囔着,继续着他们枯燥的巡视。

单解衣的身体贴着甬顶,如蛇般轻滑,若是此刻有江湖人看到,只怕又一次要赞叹无比,失传江湖的壁虎游龙,居然能被人如此纯熟的运用。

甬道的最里面,大门紧闭,厚厚的钢板让人无法估量到底有多沉,门口两名护卫昂首站立。

单解衣手指间转着青竹小管,悄然的拔开了塞子。

几不可见的粉末中,飘荡起了淡淡的甜香味,当她轻巧落地时,两名护卫已经靠着门板打起了鼾声。

她抚着下巴,看着眼前的钢板。

用指力,掌风,无论哪一种,都会激起巨大的声响,所以她选择最简单的方法。

慢悠悠,慢悠悠的在怀里摸索着,单解衣从怀中掏出一串黄铜钥匙,看了看最大的一把,毫不犹豫的插进了锁眼中。

微转,“喀喇……”锁眼开,她轻轻推开门,轻巧的走入。

房中,简单却绝不简陋,一盏油灯跳动中,床沿坐着二十出头的男子,正一脸呆滞的望着她,不,还有她身边墙根下的某个一团。

香气,烧鸡的香气。

酒味,好酒的味道。

那个阴影中的一团,五爪抓着肥腻的鸡,吃的不亦乐乎,手中的酒瓶似乎也是从桌上顺来的,满口喝着,咕噜咕噜的声音中,只看到喉结上下不断的滚动。

看到单解衣的身影,他的目光暼向她手中的黄铜钥匙,“我就知道,你昨天靠近那老头,是为了偷这天牢的钥匙。”

她从容的举步,行走间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我也知道,你不仅偷到了机关图,还偷到了密道图。”

“这不是重点。”抛下手中的鸡架子,他的手指在衣袖上蹭了蹭,眼角扬起了笑容,“重点是——我,赢了。”

“那很好。”她淡淡一句,“一会跟着你出去,不用花力气了。”

得意的表情顿时窒了下,他嘿嘿一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

两人轻松的交谈,随意的状态,让床沿边坐着的男人有些无措,目光不住的在两人间游移,瑟缩了下。

显然,这段日子,他已有些惊弓之鸟了。

单解衣不过抬眼看着他,几个呼吸间,他已抖了两次。

“你是‘安远镖局’的趟子手?”她一开口,男子又抖了一下,“叫赵小多的?”

不敢看那双威光内敛的双瞳,他小小的点了下头,连反问眼前女子的勇气都没有,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那日劫镖你为什么没死?”单解衣的声音问的很慢,每一个问题,都盯着男子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

下意识的揪了揪衣服,赵小多讷讷的开口,“那夜下大雨,我尿急,跑了半条巷子才找到一个躲雨的屋檐下,再回来的时候就听到兵刃声,然后……”

“然后就你这胆子,不敢出去了是吧?”风琅琊喝着酒,一双眼斜斜睨着他。

赵小多脸上表情惨白,扯着身上的衣服,不由自主的点了下头。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知不知道这是哪里?”风琅琊与其说是在问,不如说是在调侃。

赵小多摇摇头,“我、我不敢问,他们让我描述女子的容貌,我也描述了,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嗤……”风琅琊迸出一声笑,“就这个胆子,还当趟子手?”

单解衣瞥了眼风琅琊,他自觉的举起手中的酒壶,示意噤声。

“那你知不知道总镖头保的是什么镖?下镖的是什么人,里面有什么东西?”她慢慢的开口。

“就是‘梓窑城’里张富户家的财物,说是他要举家迁往京师大舅子这,让我们把家当运送过来,古董、字画、还有些金银之物。”他咽了咽口水,终于放开了揪在胸口的手。

她皱了皱眉,“没有了?”

“镖箱里的我核对过,就是这些。”他嗫嚅着。

“没有暗镖?”单解衣不疾不徐,再度发问。

赵小多沉默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

“你再想想,有没有暗镖?”

“我只是趟子手。”赵小多低下头,“顶多也就知道明镖上的东西,若有暗镖,那也只有总镖头才知道,是不会告诉我们的,但是,但是总镖头临死前,曾经拍了掌在自己的胸口,不知道是不是暗镖。”

她冷静的目光沉思着,半晌后才开口,“你将明镖上的东西告诉我。”

“嗯。”赵小多瑟缩着答应,努力回想着,一样样报出,而单解衣,始终是平静着面容,看不出半点心思。

当他全部说完后,风琅琊施施然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似有若无的咕哝了声,“白跑一趟,什么都没有。”

“我……”赵小多抬起希冀的面容,“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风琅琊笑着回首,邪恶的眼神中口气意味深藏,“相信我,以你的胆子还是在这里呆着的好。”

夏日的夜晚,没有了蝉鸣的鸹燥,一点微风都那么可贵,她缓步在无人的巷头,头顶新月相映。

“喂,下面该去哪查?”他大大咧咧的表情下,一双眼却明亮,在褴褛的衣衫下格外显眼。

“你赢了,不是应该你做决定的吗?”她慢悠悠的开口,将问题踢还给他。

“既然镖师这问不到,那就只有去接镖的人家问了,是不是?”他眉开眼笑,“既然我主导,那么你不介意由我上门吧?”

“不介意。”她好说话的态度让风琅琊大感意外,还来不及笑出声,耳边单解衣的声音飘飘而至,“就是不知道人家大户放不放乞丐进门。”

作者有话要说:人家虽然木有双更,但是每天的字数都加量了,我在想,要不要每天多抠1K字出来不发,3天就可以抠一个双更出来,嘎嘎嘎嘎。

45

45、“实在不行,我也卖卖菊花” ...

夏日,午后阳光正烈,白花花的刺眼的很。

这个日子什么最舒服?当然是泡在水里。

于是,偌大的庭院正中,多了个硕大的澡盆,哗啦啦的水花四溅里,一条精壮的胳膊懒懒的搭在桶沿,手里,还不忘勾着个酒葫芦。

黑乎乎的,也不知用了多少年没擦洗过的酒葫芦。

一道酒箭射出,正中某人张开等待的口里,溅出几滴酒花,沾上他乱糟糟的满脸大胡子上,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

他满足的点点头,身体沉在木桶中,志得意满的闭上眼睛,懒的仿佛睡着了。

这就是单解衣打开门后看到的第一眼情形。

木桶,水花,男人

为了清净,她将客栈整个院落都包了下来,可惜自从这个男人出现后,再也没有了清净,他俨然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每天屋檐上,房廊下睡的不亦乐乎。

靠着桶沿边的脑袋微微抬了下眼皮,“你起来啦?”

能不起来么,有人搬个桶子在这里洗的稀里哗啦响,以她的敏锐度要是不知道,早不知道在江湖中死多少回了。

他的桶子就在庭院的正中央,她无论从哪走都必然要经过他的身边,单解衣笑笑,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手中一杯昨日的冷茶,悠闲的翘起腿,慢慢的啜饮着。

“你在看什么?”他掬起一捧水,慢慢的淋上身体,懒的快要睡着了。

“你想给我看什么?”她不紧不慢,靠在椅子上,姿态比他更懒,也更从容。

他眯着眼睛笑,铜板从指背跳到另外一只指背,眼花缭乱的转着,“你不觉得晒太阳很惬意很舒服吗?尤其是晒出漂亮的肤色,看这颜色多健康。”

“那你记得要趴着晒晒后面,不然会颜色不一样。”她抬眼,手指点了点他的浴桶。

哗啦的水声中,他当真翻了个身,双手架在桶沿看着她,铜板在手中跳跃,“打个赌吧?”

在单解衣平静的眼眸里,他笑的无赖,“我赌这一次上门,我们依然不会知道那暗镖中到底是什么,白跑一趟。”

“赌注是什么?”她淡笑,看不出心思。

“下一次的决策主导者是谁。”他摇了摇脑袋,湿淋淋的发甩起水珠无数,披散在结实的小麦色肩头。

她指微抬,一缕指风弹出,那铜钱在空中急速的旋转,“好,我赌了。”

手伸出,将铜钱握入手心,他对着拳头轻轻一吻,看着她的目光包含深意,“我觉得我会赢。”

这次,单解衣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含着浅浅的笑意,茶盏就口,饮着。

“今天我做主,你是不是应该为我买身合适的衣服呢?”他扬了扬下巴,漂亮的肩颈弧线下,锁骨挺立,喉结滑动,引人的目光窥探那桶沿之后深藏的风景。

“那你是不是应该将你的胡子剃一剃?”她慢悠悠的从椅子上站起,朝着大门的方向一步步的走去,当身体行到浴桶边的时候,她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浴桶中的男子。

他大咧咧的迎上她的目光,不期然的咧嘴一笑,“好看吗?”

“不错。”单解衣的眼神没有半分躲闪或者跳跃,平静无比,这才再度举步,当紫色的衣角闪过门边时,她淡漠的话语悠悠传至,“我认为晒太阳的话,最好平躺着,窝在浴桶中会比较难受,晒不均匀。”

那厚实的木桶,刹那间忽然四散崩开,碎裂的木片伴随着水花,稀里哗啦迸满整个院子。

桶子里的人在木桶炸开的瞬间凌空飞起,豪迈的笑声直传院落外,“有道理,我上房顶去晒晒。”

褐色的劲装包裹下,高大的身形终于露出了它的完美,宽厚的肩部,精壮的胸膛,柔韧的腰身挺翘的臀,无一不是蕴含着力道,乱糟糟的头发也终于被他洗出了乌黑透亮的色泽,这倒让她很是惊讶。

唯一不变的,是那满脸的大胡子,虽然没有剃干净露出他本来的真面目,倒是修剪整齐,更透着一股彪悍气,像极了行走江湖的镖局总镖头。

站在大门前,他手中的铜板高高抛起,冲她挤挤眼睛,“记住,你我的赌约。”

回给他的,是她淡然的微笑。

当手指敲上大门的时候,他身上懒散的气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江湖中的精干,而她则默默的站在身后,观察着。

普通富户人家的院落,青苔老树,处处都显示着长久生活的气息,老者脚步虚浮,没有半点武功在身,院子里仆人几名洒扫着,一切都平静安宁。

“镖局的事我听说了,真是令人唏嘘感慨,哎……”老者感慨着,“刚刚迁往京师,就碰上这个事。”

风琅琊刚坐下,习惯性的翘了翘凳子,脚刚刚踩上凳沿,又不对劲的放了下来,捂着唇轻声一咳,“家主,我们既然接了镖单,就一定要负责到底,您不妨拿镖单给我,核对下其中物件如何赔偿。”

“这……”老者显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在愣了半晌后,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惊喜,“‘安远镖局’不愧是中原地带驰名的镖局,我们本以为镖局伤亡如此重大的情况下,我们的家当也就打了水漂,您这、这。”

风琅琊抱拳,语声直爽,真真一副豪侠气势,“您都说了我们镖局是中原驰名的镖局,失镖岂能不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