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如此的姿态,还有刚才交手刹那的功力,他应该是极好的。

说过江湖不再见,说过忘记,原来在相见的刹那才知道,从未忘记,他的容颜颦笑就如同凿刻在山崖上的字,艳红的侵蚀在心头,纵然千百年,亦不会抹去。

余仿佛回到了当初,那淡淡檀香萦绕的时候,那缠绵与共的山巅,一泓明月,遥望。

“你……”她张了张唇,只挤出一个字,便不知再说什么。

那玉雕的人影终于有了表情,眼中所有的情绪沉淀,如同拢上了寒霜遮挡所有秀色,扬起了他水色清声,“真是不好意思,走错了地方,搅扰了二位谈情的雅兴,罪过罪过,这就告辞。”

73、风琅琊VS楼倾岄,谁胜? ...

“等等。”她身影微晃,人落在屋檐上,挡住了楼倾岄的去路。

男子抱琴而立,眼角挑起,淡媚的表情中,等待她下面的话。这种冷静的表情反而让她再一次被噎住,不知该说什么。

“你……”她凝望那张容颜,问候犹如叹息轻逸,“这两年可回去了?”

楼倾岄弯起双眼,天边新月乍现,“解衣说话吞吞吐吐,倒不似你了。”

他平静如水,还能笑的清浅,似乎早已将一切放下。

她想问的是,他可知单凤翩是否真的对楼家提亲,如果有,他又如何决定?可是在他平和谈笑的口气中,这一切又问不出口了。

无心的名字下,可是真的无心无情?

“既然如此,不如我来问?”风琅琊坐在窗台上,吊儿郎当的看着两人。

不,她不想任何人介入她与楼倾岄之间,当初的单凤翩,如今的风琅琊。

“你?”抢在她前面出口的,是楼倾岄的嗤笑,清润润的嗓音,双眼中一抹轻佻,“你哪位?”

“我哪位?”风琅琊似笑非笑,手指拍上窗框,人影落在单解衣的身边,“刚才你都看到了,还有必要问太多么?”

楼倾岄的目光滑到单解衣的脸上,语调长长,“哟,新欢?旧爱?”

“不管是新欢旧爱,总胜过露水情缘。”风琅琊身上浓烈的气势萦绕,“你说是不是,楼公子。”

当姓名被指出时,楼倾岄那双眼中轻佻凝结,看向单解衣的目光中有些微薄怒,唇角再度勾了勾。

他们之间的故事,本该属于两个人,无论是爱还是其他,一旦被第三人知晓,就如同被人侵犯了自己的领地,因为那个第三人可以亲密到分享属于自己的故事了。

单解衣一直明白楼倾岄的心思。

所以她从未说过,可是这秘密早被单凤翩窥探,却又无意中被风琅琊偷听。

她想要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

风琅琊的姿态,仿佛是在守护自己领地的雄狮,面对外界的觊觎爆发出无形的力量,震慑着。

她瞥了风琅琊一眼,眼中警告意味十足,而风琅琊深沉一笑,抬了抬下巴。

他要将抬杠进行到底了。

“倾岄。”她朝前踏上一步,那青衫微荡,退了半步,思量间看到她对着风琅琊警告的一眼,又收回了脚步。

“楼公子可回家了?单家可是第一次提出家主允诺娶平夫呢,不知这消息是否能让楼公子开心?”风琅琊再度抢话。

本该是久别重逢的场面,因为他的话,顿时变的剑拔弩张。

她太了解楼倾岄的傲气,也懂得楼倾岄的心结,可是风琅琊的话,无疑在告诉对方,她要娶对方过门,她要强行将他留在身边。

也就意味着,她违背了当初对他的允诺。

果然,楼倾岄脸上的表情再度变了变,那笑容冰冷,眼神同样冰冷。

“楼公子为解衣出手,挑战‘仙翁双客’,应该是听说了解衣重伤的消息,想要替她报仇吧?”风琅琊轻哼着,“不过楼公子来的晚了些,解衣的伤我已治好了,而‘仙翁双客’我亦先行一步挑战了,今后江湖中不会再有他们二人的名字,楼公子若愿意下嫁,可以回家等消息,若是不愿意,我便不送了。”

“阁下功夫不错。”楼倾岄淡然晒笑。

“你指哪方面?”风琅琊怪异的冲单解衣挤挤眼睛,“武功还行,其他方面要问别人了。”

此刻,一向温文示人的楼倾岄也再也挂不住假笑了,手指拨弄着琴弦,“一曲‘凤凰于飞’赠二位。”

“我不喜欢‘凤凰于飞’。”风琅琊哼了声,“楼公子会‘孔雀东南飞’么?”

一瞬间,单解衣立时感觉到了楼倾岄身上凛然的杀气,直奔风琅琊而去,手指勾起一根琴弦,“阁下怎么如此煞风景呢,佳人在侧却要听如此曲调?”

“我不爱。”风琅琊抛下手中酒坛,“粗人不懂曲调,只是听说楼公子对孔雀情有独钟,想听听这曲子在楼公子弹来是否不同。”

两人一人一句,说的快,答的也快,几乎都是冲口而出的话,不给人任何阻止的余地,字字针锋相对。

相比楼倾岄的冷嘲,风琅琊更激进。

待一句孔雀出口时,单解衣心头咯噔一下,眼瞳清寒望着风琅琊。

她没有想到,风琅琊仅仅靠着昔日单凤翩短短几个字,就可以推敲出这么多内容,更将自己与楼倾岄昔日的关系挖了个干净。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孔雀东南飞,究竟讽刺的是楼倾岄那时的身份,还是与自己的关系?

“好啊。”这一次,楼倾岄笑了,笑的很灿烂,手指一拨,琴声更加的灿烂,带着浓烈杀气,直奔风琅琊,“楼倾岄。”

风琅琊旋身,那琴声带出的力道落在瓦片上,瓦片顿时四散碎裂,人影侧飘间,一缕掌风飞去,朗声长笑,“风琅琊。”

这,算是通报过字号了,接下来的任何打斗都似乎合情合理了。

而他们,出手同时报字号,倒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谁也没打算真的和平收场。

“我本欲与‘仙翁双客’品琴论禅,阁下却抢了先机,倾岄只好换阁下了。”楼倾岄青衫飞舞,闪过风琅琊的攻击,手中一缕琴音弹出。

“有琴无酒,少了些情趣。”风琅琊手扬起,酒葫芦中激射出一缕酒箭,在他手掌打出的力道中滴滴如针似刀,射向楼倾岄手中的琴弦。

琴弦上,震出数道劲气,透着隐隐的青色,无形的将那酒液引开,楼倾岄抱着手中的琴,“阁下的酒未免便宜了些,入不得口。”

“曾经,有人也对我这么说,不过我会用其他方法让她觉得这酒很美味。”他语带暧昧,瞥瞥身边的单解衣。

从惊讶到怒意,再到此刻,单解衣的脸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绪,她背着双手,看着场中的情形,或许说,她一直看着楼倾岄的脸,看着那双犹如新月般的双瞳,仿佛要在他的眼中读懂他的内心。

她没有喝止风琅琊,也没有拦住楼倾岄,没有人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短暂的语言交锋,两人再度腾身。

音似刃,指如刀。

楼倾岄身姿傲然,琴律阵阵间,心头内气被勾动,翻涌。

风琅琊身形如电如鹰,不住在空中辗转腾挪,脚下的瓦片一块块的崩裂,碎片溅起,打向他的身体,又被无形的劲气弹开。

“谁啊,大半夜的弹琴,还让不让人睡了?”楼下鸡毛子喊叫一嗓子,还没喊玩,一片碎瓦正中头顶,痛呼哀哀中,老实的缩了回去。

再没有人敢出声,空气中只有两人的劲气擦破的声音。

人影,错身。

裂帛声起,琴弦震动。

再看楼倾岄,手中‘神鹤琴’的琴弦断了一根,指尖沁出一抹殷红。风琅琊月白长衫碎裂一截,腕间一道血印。

“不错啊。”风琅琊朗笑,脚尖点地,冲上。

“不过尔尔。”楼倾岄抛下琴,腾身而起,指风凌厉。

两个人身上流转着强大的劲气,一如冷月,一如炎阳,单解衣的面色更沉了。

本以为只是一场试探的交手,转眼间就成了两人的全力相搏,短暂的时间里这样的转变,让她意外。

空中连续的掌风交错着,刹那数十掌。

错影,分掌,快的眼神来不及捕捉。

就在楼倾岄一掌逼近时,风琅琊抬起了手,迎上,而他的唇边,露出了一抹古怪的微笑。

算计的微笑。

楼倾岄愣了下,抽掌。

就算他抽的快,风琅琊的身体却好像被抽了内气似的,旋身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倒像是生生迎上他的掌风。

那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风琅琊的胸口,风琅琊脚下连退,一口血喷出。

人影未落地,紫影迎上,接住了风琅琊的身体,一抹指风,点向楼倾岄。

正在愣神中的楼倾岄,眼见着她的指风弹出打向自己,眼神黯然,竟然亦同样不躲不闪。

又是一掌,引开了自己的指风,打在楼倾岄的脚边,她搂着风琅琊的身体,站定。

“为何不躲?”她扬起声音,叹息。

“无意伤了你的爱人,还你一指便是。”他平静如水,盯着并肩而立的两人,没有任何解释。

“倾岄。”她摇首,“当初应你的话,我会一直履行,江湖再见也视你为友,你为我挑战‘仙翁双客’,我心中感激,‘紫衣侯’行事一向不需外人插手,今日难得相见,愿奉薄茶冷酒相迎阁下。”

“不用了,外人不敢太过扰兴,就此告辞。”他慢慢俯身,抱起地上的琴,脚下连点,青色的人影远离,从她的视野中消失。

他没有回首,看不到在他转身的瞬间,那双魅瞳中的留恋生生的忍在眼中,久久不肯抽离。他更不知道,当自己身上落寞的气息再也无法掩盖时,那双眸中的心疼爱恋清晰的浮现,不舍……

一年,一眼,一面;相见不如不见。

直到空气中最后一抹檀香佛气消失,她才收回眼神,同时缩回了搂在风琅琊腰间的手,冰冷了声音,“你装够了吗?够了就自己站好。”

74、解衣誓言 ...

绵绵起伏的大山,放眼远望一片青翠山头,没有半缕人烟,看不到半丝踪迹,地上偶尔的痕迹,也是野兽行踪。

这不过是远望,还不觉恐怖,一旦深入山中,那数十丈高的大树,密密麻麻的挡住了头顶的阳光,判别不了方向,寻不到走出的路途。

沙沙的树丛被拨开,尖锐的荆棘在动作中俯首,两道人影慢慢露出他们的真容。

风琅琊头上顶着不知从哪挂来的枯枝落叶,狼狈的钻了出来,身后跟着单解衣纤细的身体,她抬头望望头顶参天大树,面对遥遥黑暗的丛林,冷淡的目光看着前方某个方向,却不发一言。

风琅琊蹲□体,仔细的在陈腐了数百上千年落叶的地面上看着,同样指着她眼睛望着的方向,“那边吧。”

他走,她跟。

他说,她恍若未闻。

丛林里,鸟儿啾啾,不时听到扇动翅膀扑啦啦飞走的声音,他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摇了摇,递给了她,苦笑中带了些无赖的讨好,“你真的打算一直不和我说话吗?”

她接过酒葫芦,手中轻飘飘的分量告诉她,他们的食水已不多了。

舔了舔干裂的唇,她抿了口酒润润唇,再度塞好递回给了他。

从那夜起,一直到出发,入山,接连三日的行程中,她在他身边,吃饭睡觉一如往常,只是容颜上的寒霜,始终未消;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让风琅琊知趣的没有招惹她,但是整整三日了,他有些憋不住了。

“你不觉得在没水的状态下废话是找死的行为吗?”她将酒壶塞进他的手中,平静开口。

“你还在怪我?”他没有接,拨开身边的荆棘,另外一只手朝她伸出。

那手上,密密麻麻细小的伤痕,有些上面还残留着血迹,和泥土脏污混合在一起。

在这里行走,不可能时时刻刻以内力灌输全身,这样内力会消逝的太快,所以他们两人聪明的选择在没有太大危险的地方撤了内息,每当这个时候,风琅琊就会冲在她的前面开路。

“没有。”她看看前方无止境的幽黑密林,行到一方大石边坐下,再度拔开酒塞,伸手握上他的手。

扯下干净的衣角,让酒液打湿,擦上他的手背,一双眼睛始终平静,“我应该谢谢你的,如果你坚持要等这两个字,我便说。”

风琅琊看着她擦去自己手背上的泥土,挑出伤口中的细小尖刺,笑容噙在脸上,几日没刮胡子,胡茬子在脸上一片青色,没有了媚色太多,更添了俊朗,反而愈发的散发着吸引人的气息。

看着她将他的手缠了厚厚的一层,“小小的伤口需要这般么?”

“方便你继续开路而已。”她的回答噎的他半晌回答不出,只是笑着,笑容随着一圈圈的棉布越来越大。

他靠在她的身边,“我以为你会怪我。”

“你以为我没有吗?”她的眼神清透,薄冰笼罩,“你未经我同意私下探查我的底便罢了,但是倾岄与我之间的事,你干涉的多了。”

“可你谢我的,不也是我管的多了么?”他望着自己的手,懒散的声音和眼神完全不同,“你与他之间,既然谁都不能妥协,不如让我试试。他既能出现为你挑战‘仙翁双客’,就证明他的心中必然有你,与其这么牵扯下去,重药不是更好?男人的妒忌心和占有欲,是很可怕的,你一直没出手,不就是在观察他么,对我的妒恨到底有多少分,你最后的出手相救,想必伤了他的心。要么彻底断了,要么选择屈服,这比记挂却不见面,好多了。”

“我宁可他恨我。”她露出淡淡的自嘲笑容。

风琅琊的小动作,她都看在眼里,可是她没有指出,楼倾岄也没有解释,因为再无必要了。

在听到‘情僧’挑战‘仙翁双客’的消息时,她心头的希望曾经燃烧过,可是当她看到楼倾岄对风琅琊的在意时,她恍然醒悟了。倾岄的独占欲不曾改变,爱是一回事,相守是一回事,他们之间的沟壑,一如当年。

与其如此,倒不如了断,楼倾岄误会她与风琅琊便误会了,至少宁可那个人恨她,也不要他一直牵挂。

她要的,是他的快乐,而她自己便是束缚他的最大原因。

想起这些,也就不那么埋怨风琅琊的自做主张,至少那一刻,他明白她的想法,而她感激他的行为。

“其实我们之间,也是心意相通的。”抬起眼,他冲她挤挤眼睛。

“既然知道,又何必点破?”她轻叹,“你莫非一点私心都没有么?”

她的反问,让风琅琊久久不语。

风琅琊语出挑衅楼倾岄是假,但是交手时的全力相搏是真,那种讥讽时眼底的认真她都看在心里,经历过情场,有过风月调笑,她会真的不明白么?

风琅琊说的没错,男人的独占欲和妒忌心都很可怕,所以那一刻的他,是真实的。

这几日,她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一直未曾开口说话,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走吧。”他牵起她的手,朝着密林深处继续他们的行程。

“琅琊。”她在他的身后开口,“我绝不能辜负单家,也不能辜负凤翩,所以我在此立下誓言,江湖之中绝不再为谁动情,即便凤翩应允,我也不会私下成亲。”

那高大的背影刹那绷紧,发丝无风自动。

这话,在她心头徘徊了很久,不仅仅是对楼倾岄,也是对他。

“我们是好搭档。”他回脸,不羁浪子的笑容挂着,俊美不凡。

她慢慢地,却坚定点头。

“那我们就该齐心合力的找找,如何从这里寻找到‘佘翎族’的痕迹,我们快断水了。”他瞥了瞥腰间的酒葫芦。

她看着他干裂的唇,有些不忍,“应该快了。”

他拨开眼前的树枝,地上野兽的脚印越来越多,重重叠叠,手掌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