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濯霄端着茶盏,在动作中沉默着,思量着。

“话说,即便是上青楼找小倌,花了钱也要给点甜头。”楚濯漓忽然抬起脸,表情无辜,“我一个药罐子活死人,连最基本的人道都不能,你让我拿什么甜头给她救我的命?”

“噗……”楚濯霄口中一口茶喷了出来,手指捂在唇边轻咳,“漓,这样的话怎可随便挂在嘴边。”

“江湖中人向来不拘小节,兄长什么时候开始矫情了?”楚濯漓的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单解衣来的方向,“你可还记得两年前的‘蓝衣坊’,可还记得那倾国倾城的楼公子?我既无他人之貌又无他人之才,更无他人的风情,如何留得住潇洒不羁的‘紫衣侯’?”

这一次,连纯心想看热闹的单解衣也不得不出面了,再下去,楚濯漓的口中还不知会说出些什么。

脚步故意重了些,她慢悠悠的走出回廊边,与戳濯霄的目光触了下。

两人客套而疏离的颔首招呼。

“楚大宫主好。”

“单姑娘早。”

楚濯霄抱拳,似有离去的意思,楚濯漓恰恰好的开口,“解衣早,试试我刚冲泡的茶。”

望着那张春风拂柳的笑容,谁又忍心拒绝,她点头应了声。

楚濯漓的手伸向茶盏,有些力有不逮的顿了顿,眉头蹙了起来,呼吸忽然急促。

“我自己来。”

“你别动。”

两人同时出声,同时伸手,她的手盖在茶盏之上,楚濯霄的大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温暖与清凉交叠,停住。

楚濯霄瞬间抽离,神色有些许的不自在,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常。

单解衣执起茶盏,凑向口边。在手指挪近时,鼻间扬起淡淡的冷香,既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楚濯漓。

她瞥了眼楚濯霄,平静的饮了口,那冰冷如雪山的清高俊美面容,让她不由想到了昨日他披散着发丝的无助,那涔涔滴在她身上的汗水。

刹那有些失神,手中的杯子晃了晃,幸亏武功在身,立即稳住。却看到了身旁楚濯漓蹙眉的表情下,饱含深意的双瞳。

她投去警告的一眼,楚濯漓淡淡的笑着,摆手,“没事,比前阵子好多了。”

楚濯霄再度抱拳,不等他说话,楚濯漓又一次轻叹,“兄长,我许久不曾到山间走走了,能陪我看看吗?”

那叹息,浅的仿佛人世间最后一抹眷恋,让人心酸。

楚濯霄的脚步,生生的又一次停住,慢慢的点头,“好。”

以楚濯漓现在的状况,她绝不敢离太远,他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病,这一场游玩,注定是三人同行。

山林间,竹枝沙沙的摇晃,潺潺水声远远的飘来,风中刮过鸟儿清脆的啼叫。

楚濯漓显得格外的开心,身上洋溢着快乐的气息,“解衣,你知道吗,少时兄长常常背着我,带我出来玩。”手艰难的抬了下,指着大树下的阴影,“我就坐在树下,然后他捕鸟儿、抓鱼,兄长还会学樵夫渔人唱山歌给我听。”

话语中,是她想也想不到的青葱年少,无忧无虑的岁月,在楚濯漓低低的声音中娓娓道来,也别有一番感触。

他抬起头,仰望着头顶竹林,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那时,我还没有如此病弱,那时,兄长还未有梦魇。”

一句话,楚濯霄别开了眼,双唇紧抿。

楚濯漓的语气很平和,声音也是淡淡的,偏偏就是这种静静的口吻,轻易的勾起人心底的涟漪,莫名的感动。

他望着青青的竹节,眼中忽然爆发出一抹闪亮,“你还记得少时,你给我做的竹筒饭吗?”

楚濯霄的表情更加怪异,脸色微红,“我不会,结果全是烤糊的米粒。”

难得看到楚濯霄这样的神情,单解衣轻声笑了,“漓想吃么,我回头做给你吃。”

手掌挥过,一棵青竹应声而倒,切口整齐犹如刀削,单解衣回首笑着,“要做竹筒饭,用刚削的青竹,灌些米粒和青豆玉米香菇,再灌少许水,将口用软木封好,在火上烤小半个时辰,就可以吃了,到时候满口竹香,最适合你。”

楚濯漓若有所思,“解衣这是从丐帮学来的吗?”

单解衣笑容凝了下,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就地取材这是丐帮的风格,总能发明些怪异的吃法,你说放青豆玉米香菇,想来传授解衣这方法的人,对吃挺讲究。”他轻喘着,眼中几分揶揄,“你既吃过,想必那人为你做过,感情匪浅啊。”

单解衣靠着竹枝,一声长长的叹息,“哟……你人还没过我的门,就敢问我的事?”

方才她站在一旁偷听,料想楚濯霄也定然察觉了,索性大大方方的玩笑了事。她也不知此刻的话,究竟是楚濯漓勾起了某个人的影像,还是他此刻阳光下渐渐薄透的身形。

总有一种错觉,楚濯漓就像是阳光下的冰,阳光越是温暖他越是闪耀,却消融的更快。

楚濯漓难得的震动了胸膛,清雅的笑声阵阵,让他忍不住的咳着,咳着,抑制不住。

楚濯霄也扬起了浅笑,但是这浅笑还未全绽放,就震在了唇边,手掌一捞,抱住了楚濯漓缓缓滑落的身体。

单解衣同时伸出了手,握上楚濯漓的脉门。

凌乱的冰寒之气在他身体里狂乱的冲撞着,肆意的洪流想要找到宣泄的方向,一次比一次刚猛,一次比一次霸道,似要将那原本脆弱的筋脉彻底撕碎搅烂。

鲜血从口中喷出,刹那染红了他的白衣,那秀发在楚濯霄的怀中渐渐垂下,垂下……

为什么会这样?原本安好的气息早在她每日的行功中蛰伏,眼见着已有起色,又为何突然爆发?

单解衣想不通,也不由她再有时间去想,她只是伸手接过楚濯霄怀中的人,吐出两个字,“守关。”

一只手牵引抽离着他身体里的寒气渡到自己身体里,另外一只手尝试着输入暖意,可才探入一点点,那寒气就涌动的更加疯狂,拼命的想要将她驱赶出她的身体里。

楚濯漓的筋脉越绷越紧,身体不由的抽搐起来,这是筋脉力竭前最后的征兆,她不能再输入功力。

抬头,看着楚濯霄,她如果没记错,之前楚濯霄吞服过大量的燥热之药,以自身的修为过滤那些热性,将自己带着温补的血给楚濯漓服食。

一眼间,他立即明白了她的想法,“雪魄”出鞘擦过手腕,红艳涌出。

此刻的楚濯漓已陷入了昏迷的状态,无法服食。

那手腕,伸到了她的唇边,单解衣想也未想,凑了上去。

冷香入鼻,她吮着,在这种香气中,血腥气倒不那么刺人。她含了口,垂下头贴上楚濯漓的唇。

舌尖,挑开他的唇,小心的将血哺入,楚濯霄的手适时伸了过来,抚过楚濯漓的喉结,让那血液一点点的顺下。

楚濯霄的血,温暖。

楚濯漓的唇,冰寒。

她就在这暖寒中交换着,吸入,哺出,在两人的体温中徘徊。

她不知道自己吸了多少楚濯霄的血,她也不知道自己抽了多少楚濯漓的寒气,她只知道,她与楚濯霄的体温,都在慢慢的变凉,他因为失血过多,她则因为寒气过重。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楚濯漓的身体,开始有了回暖的态势,而那筋脉中的骚动,再一次被压制。

只可惜,这次寒气的冲击,让楚濯漓本就脆弱的筋脉犹如悬着千钧的发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此绷断。

“暂时无碍。”当她吐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楚濯霄绷紧的身体缓缓坐在地上,身体靠着竹枝。而她,顺势靠上了楚濯霄的肩头,轻轻的喘息。

那些寒气,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够化去。

楚濯霄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放开胸膛,让她靠着。

“多谢。”他低低的开口,为她全力相救。

她靠在他胸前,角度可以让她清晰的望见,那垂落的曜石黑瞳中,深深的痛楚。

“还有几日就过年了。”她飘出一句莫名的话,他懂。

最是一年喜庆的日子,她怎忍心让他们哀伤度过,撑过一年,又是新的希望。

“今后,无论你要求我做什么,楚濯霄都性命交予。”他的声音不大,但坚定,仿若誓言。

挤出一抹强笑,“我说过了,把你‘清风暖日阁’最好的酒请我喝就行了。不过……”她望着刚刚稳定下来的楚濯漓的身体,“楚濯霄,我到要麻烦你现在做个决定。”

“什么?”

她冷静的缓缓开口,“他身体里的寒气非常排外,我不保证下一次发作我们还能不能救回他,趁着我身体中那股寒气未被我化去,我要反输回他的身体里,查探他每一寸穴道和筋脉,找到真相。”

这是个大胆的决定,大胆到拿命悬一线的楚濯漓去赌,如果不成功,就会引起那寒气又一次的疯狂,而那时的楚濯漓,再没有任何回魂的机会,同样,功力反输也会给她带来重创。

所有的决定,只在楚濯霄的一念之间。

他望着她,她亦望着他。

他在她的眼中读到了坚定,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信任。

“好!”楚濯霄凝重开口,落字如金。

87、行功濯漓,相谈濯霄 ...

雕花的木床上,楚濯漓静静的躺着,除了那枕畔的垂落的发丝如瀑,几难看清他身体的弧度。胸口轻轻的起伏,细细呼吸声断断续续,若不是功力如她,还真的听不到,当真是气若游丝。

即便如此,那无声的人影散开的白色长衫,依然给人一种无法侵犯的冰清玉洁,虚无剔透。

房间里外的人都被楚濯霄撤走,方圆十丈之内,她知道只有门外的楚濯霄还守着。

身体的寒气在冲撞着她的筋脉,丹田中属于她的气息想要融合,却被她自己强硬的克制了。

她必须尽快!

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她坐在床边,手指触碰上楚濯漓的衣衫。

冰冷的温度,透过衣衫直接传到她的手指间,寒的让人情不自禁的哆嗦,也情不自禁的想要温暖他。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中,他的表情依然看不到痛苦,只有宁和,若不是从心底深处始终坦然面对的人,是不会有这样的平静。

他很瘦,瘦的可以看到锁骨突起的弧度,瘦的那筋脉青色隐隐,在手臂间清楚可见,甚至可以说,瘦的让她心悸。

她知道他弱,但若非亲眼所见,是怎么都难以想象这种真实的场景,衣衫越开,看的越清楚,这种悸动就越强烈。

不是香艳,也不会带给她任何旖旎的思想,楚濯漓的身体甚至没有半分美感,除了……触目惊心。

这个词很震撼,却恰好表达了她此刻的心情。

平坦的胸膛下,肋骨的形貌可见,瘦弱的腰身让人惊叹,再往下,就连她也不忍揭开了。

她犹豫着,或许、或许她仗着自己的武功修为,可以不需要彻底的以身相贴,为他保留最后一分尊严。

他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没关系。”轻轻的声音犹如蚊呐,单解衣抬眼,对上是蕴含的温暖笑意的眼睛,虽然他此刻虚弱的连挤一个表情都艰难,可他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扬着春暖花开感觉的眼睛。

何时,他竟醒了。

单解衣点点头,望着他那双眼睛,所有的顾虑在一瞬间抛到了脑后,所有的担忧都在那双瞳的包容中化为无形。

“我吸了你身体里的寒气,现在我要用这寒气渡回你的身体里,为你寻找蛊毒。”她再度将自己和楚濯霄的决定重复了一遍。

楚濯漓没有说话,微微阖了阖眼睛,细密的睫毛下,安详平和。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这句话问的很冷静,也很无情。

若能再醒来,自不必交代什么;可是她问他,意味着这一次的结果,很可能是他将永远无法醒来。

“没有。”楚濯漓很轻的动了动唇,是微微挑起的弧度,“我信你。”

她亦不再犹豫,伸手扯开了他的腰带,脱下他的亵裤。

小腹平坦,隐秘全露,她想要为他保留的尊严,全部袒露在她的眼底,双腿的肌肉几乎萎缩,只有腿骨的丑陋样貌,纤细弯曲,脚部无力的撇着,根本无法隐藏他小腹下的风景。

半分美感也没有,只有让人心疼的瘦。

但是,她也极快的判断出,他的骨骼发育,是好的。甚至连某个部位,若不是他说过不行,她根本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所有的,都与成年的男子无异,换句话说,骨骼良好证明筋脉通畅,他不应该是坐在轮椅上无法行走的人,更不应该是不能人道的男子。

“那寒气太重,如果完全侵蚀筋脉,就会随着血液入五脏六腑,唯一的办法就是封穴断脉,让它们侵蚀的速度变慢,才能留我一命。”他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声的解释着,“但是寒气源自丹田,常年蛰伏,所以……”

丹田的位置在小腹,所有最受影响的就是小腹附近,也就直接导致他不能的原因。楚濯漓不说,她懂。

为了活下去,他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这寒气来自你的身体,所以你必须要忘记它属于我,你的情绪会主导一切,把你自己的气息与我融在一起,你就是我。”她解开衣带,紫色长裙滑落脚边,身体覆了上去。

“你在担心我的心智不够坚定吗?”难得的,听到了他一句调侃。

若他的心智不够坚定,世上还有几人能算得上心智坚定?

他的身体很冰,完全的肌肤相贴,她几乎有种裸身贴在冰块上的感觉,身上的暖意张开,将两人包裹。

手指,分开他的五指,掌心相扣。

当手中寒气重新渡入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了楚濯漓平静的表情下,身体不由自主的一颤。

他的筋脉,孱弱的连些微的震动都会感觉到疼痛,更别提这种强行的侵入在他刚刚缓过气的时候,那不啻于刀刮针刺,每一寸行进都是对他最大的摧残。

她毫不犹豫的贴上了唇,一股真气暖意顺着舌尖相触导了进去,这样虽然影响寒气的渡入,却能让他好过不少。

他的唇很冰,却软。

在她刚刚送入气息的时候,他的舌尖微微动了下,缠上她的舌。

行功已经开始,他们之间无法再言语,只有靠彼此的默契,感知去告诉对方自己的意思。

他很细微的吮了下,灵巧的舌尖退了回去。

她仿佛明白了楚濯漓让自己不要渡气的意思,悄然收回了那渡入的暖意,而他也不再纠缠,阖目平息。

当那股寒气进入他身体的时候,不出她意料之外的顺畅,她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筋脉的每一寸上,都包裹着厚厚的寒气,这些寒气足以凝固他的血流,在他身体里霸道的侵占每一个地方,成为自己的据点。

他的筋脉是通畅的,只有腿部,被强大的力量截断了筋脉,到了这里,寒气显得非常的缓慢,几乎难以流通。

她慢慢的,一点点的侵入他的腿部筋脉中,从身体相贴中,能感觉到筋脉被寒冷的气息流转过后不自觉的抽搐,那是难以言状的疼痛,可是楚濯漓不能动。

这一瞬间,他的唇绕了上来,再度吮了下。

心意明白,单解衣渡着真气,护上他的心脉,这一刻她几乎能感觉到,楚濯漓的心底,是快意的。

因为他的腿有知觉,那截断筋脉太久之后,忽然恢复的感觉,让他也不由的开心了,即使是疼痛。

她也有些开心,因为他的开心。

几乎将全部角落都查了个遍,她才将寒气缓缓收回,慢悠悠的随着他身体气息的流转归入他的丹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