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打水。”风琅琊呵呵一笑,大步离开。

楼倾岄迟疑着,目光对上单解衣的坚持,轻叹,“我去铺床。”

当人全部消失,她才慢悠悠的冲着童洛陵开口,“最近身体有些问题,不知先生愿不愿意为我诊诊脉?”

童洛陵黑着脸,看着一群人如入无人之境的各自行事,半点不在乎他这个主人的想法,无奈之下他推开小屋门,“进来。”

单解衣一步踏入,想了想,随手带上了门。

童洛陵的手指扣着她的脉门,沉浸在思虑中。

单解衣的脸上始终挂着完美的笑容,但是那笑容中的深意,却让人打心底不安,对自己的病情倒是半点不上心,“当年‘佘翎族’的事,有了些许眉目,不知先生想不想听?”

“不想。”童洛陵想也不想的迸出两个字。

“是不想,还是你根本就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她随意的姿态不羁又张扬,那双清亮的目光带着看穿人心思的力量。

童洛陵无法面对那双眼,索性闭目,专心的诊着他的脉。

“三十年前,‘佘翎族’来了位身受重伤的少年,因为他声称有‘兴’国贵族血统,所以‘佘翎族’收留了他并且治好了他的伤。而这少年一心想要得到‘佘翎族’守护的宝藏,可是因为没有皇族信物,所以‘佘翎族’的族长不肯开启宝藏,可是这少年不死心,用尽方法想要私下打开宝藏,被族人发现,于是匆忙而逃。事隔数年,他无疑看到了楚家先人留下的属于‘佘翎族’的暗号,以拜访之名接近,更在楚家长住,所以有机会以漓的精血养蛊,想以漓的性命威胁楚氏交出那批宝藏,没想到却遭到拒绝,无奈之下唯有强夺,没想到的是楚濯霄带着弟弟躲在暗处侥幸逃过一劫。”她说的很慢,每一句话都像是经过长久的深思熟虑。

“这不稀奇,我都说过了。”童洛陵怪声怪气的开口。

“是一点也不稀奇。”单解衣半点不恼,“我只奇怪,为什么他叛逃出族,楚家还会与他结友,除非他叛逃出族的事被隐瞒了下来,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他叛逃的真相,您说是吗?”

最后一句话,白了童洛陵的脸。

“那真相,是不是与寒灵儿有关?”她突然的一句话,童洛陵扣在她脉间的手指突然抖了下。

童洛陵的眼神躲闪着,“我不知道谁是寒灵儿。”

“没错,寒灵儿是她私下取的名字,或许她在‘佘翎族’中还有其他名字,先生只需告诉我,当年那少年逃出族的时候,是不是带走了一名女子?”

这一次,童洛陵的脸上再看不到半点血色,惨白惨白的,不止手哆嗦,就连唇也开始哆嗦,沉默了许久以后,才轻轻一声叹息,“昔日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发下誓言,不可以说任何关于她的事,否则万蛇毒噬而死,这些都是你猜的,我没有说。”

“这女子教会了他下毒制蛊之术,却因为他残杀了楚氏满门而与他决裂,那少年为了怕自己的事败露江湖,索性连自己妻子都杀了。”单解衣一声长叹,“这点,童先生又知道否?”

“背叛‘佘翎族’死不足惜。”童洛陵似乎是想笑,却又笑的十分难看,带着些许悲凉的哭状,“若不是她,‘佘翎族’不会到这般田地,不会灭族,你知不知道?”

“‘佘翎族’之亡是瘟疫,不是个人之错,既然人已亡故,何必再多加怨怼?”她摇摇头,很是唏嘘。

“是天灾,就是因为她,‘佘翎族’才会遭受天灾。”童洛陵愤愤的开口,“你这次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

“不!我想问您,寒灵儿的寒蛊有没有可能人死了之后,还能持续发作?”她忽然想起一个人,一个第一次对他们提及寒灵儿名字,独守在雪山中许多年的人。

童洛陵思考了半晌,“我只是医术高,论蛊术,远不及昔日‘佘翎族’中地位高超之人,但是蛊毒,如果施蛊者不在,即便蛊不亡,也不可能再发作。”

文雁岚还在雪山中采着“雪蔷薇”,那证明他要保护的人始终受着寒蛊的侵蚀,他清晰的报出寒灵儿的名字,足以证明下蛊人是寒灵儿不假,莫非……

莫非寒灵儿未死?

这个念头刚一入脑海,又被她很快地否认,以陶涉李端几人的武功,若一人出错也罢,不可能几个人都不知道自己杀的人到底有没有死,而当时的场景都随着他们的死亡而再无从考证。

或许,她应该再度见一见文雁岚。

想起那雪山,那人,她依稀想起了文雁岚赠与的蝴蝶双坠,想起了那雪地冰寒中的缠绵,想起了那浓烈如火的相拥。

“‘佘翎族’能告诉你的,你都知道了,以后莫要再问我了。”他

“你是不是在练一门怪异的武功?”童洛陵一句话,将她从遥远的思绪中扯到现实。

“是。”她也不否认,点了点头。

“你的身体里有三股力道。”童洛陵皱着眉头,“看来你的武功是寒暖并行,所以才有了两股不同路数的内息,而你同时还在修炼一门古怪的内功,这内功你还没能驾驭,所以想尽一切办法压制,造成了你不能全力施展武功,一旦力竭这古怪的内功就会反噬,筋脉寸断,穴道封死。”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的摇头,“贪多嚼不烂,你要不停的用内功互相压制,直到那古怪的力道为己所用,以你今日的武功,早就可以独步天下,何必再修炼那怪异的内功?”

“家门规矩。”单解衣笑了笑。

自小,她就修炼这门武功,知道反噬又如何?单家是不允许她说不,她也从未想过不,生死都不值得上心。

“你是不是服了‘火莲花’?”他哼哼唧唧,“嗯,还有一道男子纯阳真气,像是化解‘火莲花’用的,不过似乎没融干净,还有残留。”

面对这种人,她还能隐瞒什么?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让她很是尴尬。

童洛陵的手指扳着,“一道、两道、三道……不多不少,五道真气在你身体里,打破了你昔日两气压制的情况,而且那股丹田之气因为你的真气不断的互相作用,勾动了它的反应,时不时的就造反,对吧?”

没错,她所有的反应,都是自从她为漓疗伤,打破了身体里两道真气的平衡开始,之后雪山行,独特的环境让她真气难以为继,从而彻底发作出来。

五道真气,想想也是好笑,难怪常常出现真气紊乱的现象。

“有办法吗?”她不敢想象,一旦最后一次反噬的情形到来,自己因为真气散乱而无法压制。

“两个办法。”童洛陵的手指头伸在空中摇摇摆摆,那表情怎么看,怎么怪异无比。

“什么办法?”当这句话问出口,她明显看到了童洛陵眼中促狭的光芒。

“彻底消融你体内的‘火莲花’的方法,就是你当初没融干净,继续来两次就融干净了,当‘火莲花’的效用彻底消失,,不过有一点,就是当‘火莲花’被融,你身体中的阳刚之气又会胜过阴柔之气,还是不平衡。那人必须再以同样的方法让他真气彻底和你相容,从而将你身体里的两道真气全部消融。”

这个方法她可以说糟糕透顶吗?

那纯阳真气,本就是楚濯霄的,在她决定放弃楚濯霄的时候,来上这么一出,让他们继续缠绵悱恻?她如何说得出口,又如何做得出来?

“还有没有其他方法?”她几乎连笑都笑不出来了,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她和楚濯霄之间一段被尘封的过去,若以这样的方法被挖出来,她几乎无颜以对倾岄。

“有啊。”童洛陵鬼祟的笑容让人有一拳打飞的冲动,“天下万物相生相克,‘火莲花’是冰寒之地中的极热之物,你去极热之地寻找冰寒之物,将那‘火莲花’的热气和男子的纯阳之气融合,不就恢复了你正常的状态,剩下的你自己搞定。”

“只是‘火莲花’已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再寻相克之物,天下间纵然有,也极难在数月内寻到,而你的筋脉一旦出问题,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发作,与前者相比,后者不是个好选择。”

童洛陵的话,她何尝没想清楚?

只是,让她以楚濯霄为解药,这将楚濯霄置于何地?将身边的爱人置于何地?

“‘火莲花’是极寒中的烈焰,那么‘冰蛤’就是极热中的寒物,这种东西相传只有北方‘炙炎山’中才有。”她慢慢的开口,“而且相比‘火莲花’的采摘,这东西还是活物,杀之无效,只有趁活着取其血,才有作用。即便抓到,还要以暖玉匣封藏带回。”她慢慢的说着,脸上始终是那种平和的笑容,无悲无喜。

每说一句,童洛陵就点一下头,“有见识,知道不少,就该明白我说的前者是最好的办法。”

“知道。”她嫣然一笑,“我不否认先生的做法是最合适的,但是,我想试试能不能在一两个月内抓到那‘冰蛤’,‘炙炎山’千里之外,十日后,我就亲往‘炙炎山’应该不是太难。”

在童洛陵怪异的目光中,她拉开大门,却一眼看到了门口的楼倾岄,噙着微笑望着她缓步而出,身边放着两个木桶,桶中波光晃荡。

“风琅琊来过?”她抬眉询问。

“走了。”楼倾岄的笑容凝着些许愁绪。

“去哪了?”她颇意外,风琅琊素稳重行事,这样丢下东西就走,不太符合他的风格。

“没说。”楼倾岄的眼神明镜般,“但是我想你能猜到。”

她点点头,“他听到了我的话?”

她的功力果然出了问题,竟连楼倾岄和风琅琊靠近都没察觉到,这正是内功互相制衡,谁也流转不了的情形。

“不止他,还有人。”

这个人不用说,她也知道是谁,这里,除了楚濯漓没有武功,还有谁能靠近不被她知晓呢?

举目,方向却是厨房。

想那日,三人在厨房中的大闹,仿若前世。

“我去和单家联系吧,然后启程‘炙炎山’,我在那等你。”楼倾岄垂首,在她唇上轻轻一点,“无论你作出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反对。

109相斗,记忆

风琅琊走了,楼倾岄也走了,没有太多的衷肠可诉,没有更悱恻的留恋,短暂的分别,只为他日永久的相守。

寂寥的山林间,又恢复了冷清,童洛陵早早的歇下了,凄寒的空气感觉不到一丝人气,重重心事让她难以安睡,索性燃一盏小灯,静坐。

桌上的火苗忽的压了下,武者的敏感让她几乎瞬间推开了窗,跃出。

林间树下熟悉的位置,站着熟悉的人影,黑色与夜晚融为一体,若不是熟悉,几乎看不到他的存在。

知道他一向无眠,只是此刻相见,竟然招呼的语言也不知道说什么。

笑笑,也只能笑笑。

他沉默无言,远远的望着她,没有任何表情。

她站在那,靠近不是,走开也不是。

他们之间眼睛没有了更多话题,所有心事都该在无形中表露,她放弃了他,而他明白。

一夕欢爱,情势所逼,再没有了更多。

她看到,他的手中一壶酒勾着,酒壶摇摇晃晃,已是存酒无几,风中传来淡淡的味道——“忘情”。

楚濯霄是极少饮酒的,他一向自律,不敢有半点放纵,今日这种颓废之态,看不到半分昔日的刚毅和强硬,难免让人心头生出几分不忍。

他的眼中,密布着血丝,发丝散乱在肩头,那额间的红宝石,亦不复往日的璀璨,唯有那红艳,让人牢记着那额饰下的朱砂痣。

那双挑起的眼尾,不见往日的风华无俦,唯有无边的落寞,在黑色中弥漫。

他是骄傲的人,不会祈求,不会期盼施舍,但是那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心酸。

见他,不如不见的好。

她微颔首,只当是招呼了,转身朝着房门而去。

身后,酒壶落地,清脆的碎裂成一片片。

愿往事,也如同这酒壶,散落了。

闷哼声,从他口中轻轻的传出,她顿了顿脚步,停下,却仍未回首。

手指已触碰上了门板,也没有推开。

身体落地声,再无了声息。

那手,终究没能把门推开,紫色的人影在风中倒掠,眨眼间已到了他的身边,将他的身体抱在怀中。

“你……”还好吗?没事吗?都不合适,长久的停顿后,她没有问出口。

细密的睫毛轻颤,他的身体滚烫,肌肤的热度让她微蹙起了眉头。

练武之人,极少病,更别提他这种绝世的高手。

“走开。”他的嗓音哑然,撕裂难听,那手挥开她的手臂,将她推向一边,“楚濯霄要不起你的施舍。”

没错,施舍。

她此刻能给他的,就是施舍的感情。

纵然不能相爱,至少给他保留最后一分自尊。

“好。”她平平静静一字,抽回了手。

他的眉头蹙的更紧,手指无意识的抓着,抱上自己的头,慢慢蜷缩起。

“唔……”他又是一声低低的呻吟,将痛苦隐忍在喉间,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唇,再也不肯看她一眼。

这种姿态的他,她见过。

两度梦魇,他就是这样痛苦着,低嚎着抱着头,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可是这一次,他既不是梦中,也不是故意想要思考往事,为什么会这样?

楚濯霄像是完全忘却了身外事,浓重的喘息中,身体不自觉的在地上翻滚着。

身边,就是酒壶砸裂的碎片,眼见着那身体就要滚上满地的碎片。

再是嘴硬,也无法眼见着,她的手快一步的伸出,再度将他抱进怀抱中,“楚濯霄,醒醒。”

如果不是梦魇,那就只有醉酒导致他意识模糊,才会被那梦魇侵蚀。

他的身上弥漫着浓烈的酒气,低低的呻吟在喉间徘徊,一双手抓着自己的额头,金色的头饰被他狂乱的扯下,飞到一旁地上,满头青丝在土中打着滚,沾染着草屑,狼狈已极。

她抱着他的身体,那滚烫的人紧紧依着她的肩头,喘息着,无助的低鸣。

可是,当她的气息传入他的呼吸间,那双手极艰难的探出,再度推上她的身体,“走……开……”

即便是在迷醉中,他也能清晰的判别出她的身份吗?

那力量,在她猝不及防间推上身体,内力下意识的反震,她匆忙的遏制住自己的内力,却不留神的被推开几步,踉跄着靠上树干。

他的呼吸更加凌乱,他的声音也开始变的迷离,“别杀,别杀,不要……”

“沧……”刹那间,“惊雷”出鞘。

剑光连绵,耀花了她的视线,成片的洒下,一层层的打落,他的口中胡乱的喊着,“不准伤我父亲,不要杀我娘亲……”

那剑,一道道,朝着她而来。

想也不想,身体倒飞。他纵掠,寒光及体连绵不绝,一层层的打向她,楚濯霄全力的施展下,她几乎能感觉到“惊雷”的寒意笼罩了她全身。

“你伤我父母,我也绝不饶你!”那双瞳,泛着血丝,闪着妖异的光,他步步紧逼,她寸寸退让。

本想彻底让他清醒的她,在听到这句话时,忽然改变了心意。

她脚下连点,不断的躲闪,他一剑快过一剑,紧追不舍,发丝随着身体的动作狂乱的舞在空中,就连那绝美的容颜,也变的扭曲。

他的剑如水银泄地,内力灌注剑身,“惊雷”吟啸,在空中划过青色的寒芒,犹如天边闪电,疯狂的扭动舞蹈,摄人心魂。

只是躲闪,天下间只怕没人能从楚濯霄的攻击中全身而退。越到后期,单解衣越觉艰难,那层层剑光在他手中而出,毫无保留,像是要吞噬她的一切。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父亲?为什么要杀我娘亲?”他哀嚎着,内心深处的痛楚随着这哀嚎在空中回荡,剑法也更加的狠厉。

那剑,直指她的咽喉,去势无悔。

单解衣抬腕,袖中“雪魄”滑下,挡在身前。

“叮……”

两剑相触,发出嗡嗡的颤鸣,似久别的情人娓娓低语,快乐而喜悦。

楚濯霄的眼中,迷离忽然散去不少,手中的动作停了停。

刹那间,单解衣抽剑,掠开。

交鸣消失,那刚刚回复的半点清醒再度被迷乱取代,“惊雷”再啸,寒光浮影。

她回手扬剑,“雪魄”带风,迎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