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晕满深情,“你从不给誓言,我信你。”

当清晨的鸟儿鸣啼将他从慵懒中闹醒,怀中虚无的感觉诉说着伊人不见的事实,楚濯霄从床榻间掠起,一掌震开门。

“解衣……”

庭院偌大,不见人影。

白衣飘飘,轮椅闪现院落边,笑望着楚濯霄,“兄长这是怎么了?”

此刻的楚濯霄衣衫不整,长发散乱,半露的胸膛上还有可疑的红艳,脸上的惊慌显而易见,在楚濯漓调侃的目光中颇为狼狈。

风过树叶,刷刷的响。

一条枝桠上下颠着,枝桠下垂落一缕紫色衣角,“或许昨日不曾满足你兄长,所以清早急急寻人。”

修长的指尖拨开初长的绿色新芽,树枝后露出一张娇媚的容颜,朝着楚濯霄的方向扬了扬手腕,指尖勾着白色的瓷瓶,脸色被酒气熏染,红晕映霞。

风扬起衣裙,白皙的大腿勾着,幽幽飘荡在树梢间,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清晨饮酒别是一种感觉,只可惜酒太差,不如‘忘情’勾魂摄魄啊……”

当说到勾魂摄魄的时候,她的眼角瞥着楚濯霄,也不知道赞叹的是酒,还是酿酒的人。

楚濯霄一愣,脸上浮起红色,人影晃动刹那不见了踪迹,门板砸上,余声震响,院中两人放声大笑。

不多时那黑色人影再现,表情依然冷若冰霜,眼神里写的赧然,看了眼树梢间的单解衣,她点唇送吻,“我想吃现做的包子。”

楚濯霄点了点头,飞掠不见踪迹。

目送着他离去,她唇角的笑容渐渐凝结,直到那身影不见,仍有些不舍。

“能下来聊聊吗?”楚濯漓扬起脸,轻松相对单解衣。

她跃下枝头,飘落他的身边。

“大清早让我兄长现做包子,你是故意支开他吧?”他同样远望楚濯霄离去的方向,“做包子需要很长时间,我们可以慢慢聊。”

她叹息,“我真的很不喜欢和你聊天。”

楚濯漓抿唇,“我本想问你,是否对我兄长真心,现在我觉得没必要问了。”

“为什么?”壶中酒早空,她叹息着放下。

“当初你宁可让他们去寻‘冰蛤’都不肯让兄长为你顺脉,那时的你已决意不辜负楼公子,所以选择弃兄长,我敬佩你那时对他的尊重,但你转变的太快,快的让我一时难以判断,所以才会怀疑你的真心,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她推着他行着,山巅的风景很美,一眼望去山脚下的桃花悄然开放,漫山浅碧,远处青峰隐隐,辽阔了心胸。

“你是不是又发作了?”话语淡淡,甚至都没有看她,“你连清晨早起都要避着我兄长,就是怕他看出什么,不然何必躲到树上?”

她知道,什么都瞒不了他,当清晨天未亮时,那筋脉深处的隐疼让她再也无法安睡,生怕被楚濯霄看出端倪,唯有轻轻下床,远远的避开。

她将楚濯霄支开,也是不想他过于靠近自己,只盼望等他归来的时候,内腑的难受已平息,那她又可以诓骗过一日。

“你是真心喜欢兄长的。”楚濯漓远眺,白云飘飘舒展在天边,倏忽淡去,“否则你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对他。”

他的指尖,回手扣着单解衣的掌,“你要他像我娘一样,对不对?给他极致的爱,之后的背叛让他极致的恨,唯有恨才能支撑他活下去,因为你害怕他说过的同生共死的话,你害怕我娘的悲剧会在他身上重新出现,你要他活下去,所以……”

楚濯漓的声音颤抖着,“所以,你的伤已到了无法控制的境地。”

这些日子,她与楚濯霄耳鬓厮磨,刻意的避开楚濯漓,就是不想他知道太多,可惜还是没能瞒过。

“凤翩、倾岄、琅琊有任何一人能来得及赶来,我就会告诉霄对他无意,不过是玩弄而已。”她想笑,却已笑不出。

他们,真的来得及赶来吗?

“你还有几日时间?”

“最多三日。”

“你有把握在三日内,让兄长积累足够的爱,爱到可以用恨支撑下半生吗?”

她摇头,“没有。”

时间太短,若再有半月,或许可以。

“既然药不够猛,那……”他扬起笑容,面对着天地云卷云阔,“我助你一臂之力。”

错愕刹那,忽然明白。

“为什么?”

楚濯漓表情平静,“因为他是我兄长,我也希望他活下去。”

她朝着楚濯漓伸出手,“一言为定。”

两掌在空中轻拍,他回应,“一言为定!”

126遗憾

“解衣……漓……”楚濯霄的声音远远飘来,呼唤着两人。

“回吧。”单解衣看看楚濯漓,“麻烦你,数载不能见他了,只怕兄弟情也因我而断。”

楚濯漓静静微笑,“我其实,羡慕他的。”

不等她开口,楚濯霄的人影掠到两人面前,一手推上楚濯漓的轮椅,一手牵起单解衣,步履间温柔浅浅。

他侧脸身边伊人,额间朱砂醉人,“你想吃包子,我做好了,改天我让他们为你送‘忘情’来。”

“不用。”她的表情完美的找不到半点破绽,“我去‘清风暖日阁’,看你的桃林三月,醉卧美人膝。”

“真的?”楚濯霄有些惊讶,“你不是要……”

他们之间,有句话始终没说出口过。

他知道她有夫,也知道她一直要回单家,如今听到这个答案,难免有些惊喜。

每一天,每一言,单解衣都在给他希望,给他暗示或承诺。

“过两日,是兄长生辰。”一旁的楚濯漓忽然出声。

“是嘛?”单解衣声音拉的长长,衣裙拂动间巧笑倩兮,“不知霄想要什么礼物?”

“不……知……”本就不擅言辞,更形嗫嚅。

有时候,幸福来的很容易,就在小小的等待中。

有时候,幸福走的也很快,就在一瞬间。

单解衣给了他等待,给了他幸福的幻影,又亲手的打破,将所有摧毁。

“解衣。”又是一日的清晨,又是一次的怀中无人,他习惯性的在院中找人,可是这一次,树梢中不再有那清丽无双的容颜,没有了应声的女子,只有树叶婆娑着的刷刷声。

他带着笑,在院落中寻找,因为今日,是她承诺为他庆祝生辰的日子。

生辰本是他心中的痛,只因为她的一句话,忽然有了期待,有了盼望。

可是,没有。

厨房,小厅,所有能寻找的地方都找过了,都没有那飘渺的身姿,不仅她,就连一向少动的楚濯漓,也不见了踪影。

心,在一点点的悬起。

笑容,在无声中凝结。

山脚下,山庄里的灯笼燃点起,远远的一抹红,在夜色中竟是如此萧瑟,漫山遍野的芳草被春日薄寒笼罩,无边的凉意也将那站着山巅的黑影融进它的怀抱。

从早至晚,他始终站在这里,因为这里可以一眼看到山脚下,他期待着,能看到那抹紫出现,冲着他微笑。

不知霄想要什么礼物?

他的礼物,难道就是她的不告而别吗。

他不相信!就在昨日,她还在说着对“清风暖日阁”的向往,说着桃花纷飞如雨的绚烂,她说她爱极了他在舞剑时的姿态。就在昨夜,她还在他身下婉转承欢,一遍遍呢喃着他的名字。

山脚下的红色缓慢移动着,那么小的一点点光晕,仿佛是心底最后的希望。

山巅黑色的人影动了,朝着山脚下如孤鸿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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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你是想陪他过生辰的吧?”马车上,寂静无声,白衣公子把玩着手中的玉结,流苏穗子与白玉的指尖交相辉映。

“永结同心。”他的指腹擦着穗子上的绳结,“既然已经编完了,为什么不送给他?”

单解衣平静的从他的手指间抽回目光,“这样不是更好?许了希望,让他从喜悦的巅峰上摔落,心才会失衡,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如果不是你今晨又一次发作内伤,你忍心下这个决定吗?”他抽出一方绢帕,在单解衣苍白的面色中贴上她的唇。

瞬间,绢帕沁红。

如果不是今天早晨疯狂涌动的真气又一次震伤了她的内腑,她至少……至少会陪着霄过完今日吧。

礼物,注定是无法送出去的。

永结同心,不离不弃,也注定是无法实现的诺言。

马车飞驰,朝着西北的方向,颠簸抖动让她的面色愈发的惨白,闭上眼默默的调息。

“你让人送信给他,告诉他不过是一场感情游戏,你真爱的人是我,只怕现在‘清风暖日阁’所有的人都在江湖中寻找我们这对私奔鸳鸯了。”

“有各大掌门替我拦着,他追不上的,若要找我只有一个办法。”单解衣淡然的擦掉唇边的血渍,“约战武林盟主之争。”

楚濯霄和楚濯漓“佘翎族”的身份已经公之于江湖,皇家必不会放任他们在江湖中随意行动,她与楚濯霄一战势在必行。

保下他的命,是她此刻唯一的愿望。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楚濯漓叹息,“告诉他真相,一起面对,结局未必有意料中那么糟糕。”

她何尝没有想过,没有犹豫过,没有在脑海中再三徘徊过,没有人愿意至亲至爱不在身边独自面对死亡的来临。

“我不敢赌……”她平静的远眺窗外,“只当我对不起他好了。”

“他不会愿意与你交手。”

“我会逼他的。”她幽幽的笑了。

三日内,“紫衣侯”与“清风暖日阁”大宫主楚濯霄定情转眼又勾搭了二宫主楚濯漓私奔的消息不胫而走,飞遍了整个武林。无数人在私下谈论着。

这个消息才刚出,第二个消息又一度在江湖中掀起了波澜,“清风暖日阁”大宫主楚濯霄出武林帖公然约战“紫衣侯”,为了武林盟主位置而站,地点却不是盟主的擂台之上,而是雪山之巅。

白雪飘飘,人迹罕至,人影孤鸿,飘渺如仙。

黑色的人影站在山巅,雪花落满他的发间眉梢,厚沉的积雪下,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睫毛都不曾颤一下,只会让人误会,这是一尊黑石雕像。

但是雕像,又如何雕得出身上孤绝的气势,如何琢得透那眉宇间深深的哀伤,如何刻画得了那眼底深处一簇小小的希望。

紫色,天边流云飞卷,飞快而来。

他轻轻眨了眨眼,睫毛上的雪花倏忽融化,水珠顺着眼角滑下,仿佛一滴清泪。

人影飞快,脚尖在山壁上连点数点,刹那到了他的面前。

肌肤胜雪发凝墨,衣袂如仙乘风至,她永远都是那么潇洒,仿佛没有任何事能让她上心。

即便是数日前的花前月下,她也能如此客套的望着他。

即便是一纸书签毁前约,带着他的亲兄弟背叛他的感情,她还是能如此坦然的站在他的面前。

“我本不想来。”她扬起清幽的嗓音,“但是漓希望我能和你说清楚,只好勉为其难走一遭了。”

提到那个名字,她的表情中多了几分温柔,几分体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他逼她出现,将江湖闹的风雨波澜,甚至以决斗的方式下帖武林,要的无非是一句解释,可人到了,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笑的那么没心没肺,那么理所当然,没有一点负疚,没有半分亏欠,“如果楚大宫主是为了武林盟主而斗,那么我放弃。我对江湖事根本无心,这武林盟主送给你了。”

抛下一句话,眼前女子转身而行,裙下纤长白皙的腿在行走间若隐若现,半点不留恋的朝山下而去。

“解衣!”他人影微晃,拦在她的身前,方才站过的地方处,两个深深的脚印,不是沉陷,而是积雪堆成。

“什么?”她回首,无辜的望着他。

“你……”他站定她面前,“就没有话要对我说?”

发丝被风吹起,露出姣好的颈项,颈项间浅粉未褪,落在他的眼中,狠狠的窒了下,那印记是他烙下的。

痕未散,情已冷。

她的决然不是冷漠的拒绝他,而是薄凉的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你想我说什么?”单解衣手指抚过发丝,明眸星瞳闪闪,红唇抿出笑意,“男欢女爱本就寻常,楚大宫主该不会等我就为这一句话吧?”

如此随意的姿态,如此轻巧的话语,将他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

在她眼中,他与她不过是风月一场,不必太过认真的纾解需要而已。

“你说,永不对谁动情,身入江湖决不成亲,所以你与我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对不对?”

“是,我说过。”慵懒散漫的声音里,水墨双瞳深深,“昔日说的,难得楚大宫主还记得。”

“你从未对我真心过。”自嘲的讽刺中,涩的苦疼。

“我从未对任何人真心过……”她眼中满是玩世不恭。

“那漓呢?”他的声音从齿缝中迸出,与这雪白的天地一样冰寒,眼中原本的希望,在冷风中摇晃着,渐渐熄灭。

“我怜惜他。”她扬起了脸,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认真,“无论他身体如何,不管是否能有人伦之道,他是个水晶心肝的剔透人,知我懂我。”

自己的爱人站在自己的面前,诉说着对他人的珍惜,说的那么自然,那么真切。

“你也曾对我说过一生一世,你也说过不相弃不分离。”

笑容下,细密的睫毛遮挡了眼底的神色,唯有那慵懒的笑散落唇边,“玩玩而已,何必认真?”

“真的只是玩玩吗?”他的不甘,他的最后一丝希望,都凝在了话语中。

“你说呢?”一声反问,满是不羁,看着楚濯霄的眼神更多的是嘲笑对方的痴心深情,还有些小小的不耐,不耐烦他的纠缠。

不过三日,他的眼中布满血丝,也不知几日未眠,脸颊有些凹陷,清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