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怀中沉睡的女子,身上残留着的点点红痕,单凤翩的手指爱抚过她尖尖的下巴,唇角眉梢是掩饰不住的怜惜和温柔。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动作惊了怀中的人,狗儿发出一声轻喟,呢喃了声,蹭上他的胸膛,“凤凰……哥哥……”

这个声音,让单凤翩一怔,猛然醒悟了什么。

手指点上狗儿的穴道,单凤翩叹息声中,人影落地,将衣衫罩上狗儿的身体。

“盟主。”帐外常冀的身影隐隐,“属下有事禀报。”

单凤翩替狗儿仔细的套着衣衫,应了声,等待着常冀的下面的话。

“‘鬼影’行踪不明,搜索不到去向。”常冀恭恭敬敬的汇报着。

“我让你们办的事如何?”确认狗儿身上每一件衣服都整整齐齐,看不出半点凌乱,单凤翩才解开狗儿的穴道,温柔的表情和冰冷的嗓音截然背道。

“属下派人偷袭‘鬼影’最为倚重的几个门派,可是对方却好像是早有准备,我们的偷袭不仅没能让对方损失,反而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折损了不少人。”常冀的声音稳稳,却仍然有遮掩不住的懊恼。

“不是同时分兵好几个门派吗?”单凤翩眼神冰冷,手指轻柔的抚过狗儿的发端,“难道全部都被人猜中了?”

“是的。”常冀的声音抖了下,“不仅全部猜中我们的偷袭对象,他们甚至还能分出多余人手,暗袭我们的分舵,只是没有大肆进犯,更像是一种警告。”

单凤翩俯下脸,浅浅的吻啄在狗儿的脸颊上,低语中似是自问自答,“楚濯漓吗?”

门外的常冀垂下头,“属下未能查到对方的首脑人物,请盟主责罚。”

“无妨。”单凤翩站起身,步行向门外,撩开门帘的瞬间,常冀垂首行礼。

“按照我的计划,继续进行。”

常冀愣了下,“继续偷袭?可是……”

对方已有准备,继续偷袭不过是折损人员,造成更大的死伤。

“继续。”单凤翩重重的重复了这两个字眼,让常冀不敢再出声质疑,“如今江湖上传言如何?”

“都说……”常翼期期艾艾,在对上单凤翩森冷的眼眸后,忍不住的颤了下,“都说盟主行事不够光明磊落,也有说盟主偷鸡不成蚀把米,现下黑白两道日益对峙,几成水火之势。”

听到这句话,单凤翩眼底滑过一抹森冷的笑意,“那就好。”

常冀不懂这一个好字,好在那里?

昔日许风初身为盟主之时,力求江湖的安定,虽然黑白两道不同,但少有纷争厮杀,而如今眼前这位年轻的盟主,却似乎要将黑道剿灭,行事之狠戾,让人心寒。

前日对方偷袭只是警告,而盟主的这个命令,似乎在探查对方的忍受力,逼迫对方出手。整个江湖风雨飘摇,真的是好事吗?

单凤翩挥袖,已不容他再想下去,“去吧。”

常冀低垂着脸,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眼前冷然的男子。

他讷讷的转身,才踏出一步,身后的单凤翩又悄然送来一句话,“给我安排三两个人手,盯着那个院子。”

“什么院子?”思绪凌乱的常冀反应未及。

“当初那群人驻守的院子,我们夜袭的地方。”

“为,为什么?”面对单凤翩的确需要太强大的心理承受力,常冀这种老江湖,都有些话语艰难。

“不必固守,偶尔巡查下就行。”单凤翩的回答,显然是不愿意说的更深。

他不说,常冀更不敢问,只得点头。

帐中传来了细细的声音,几分迷茫,几分无助,“凤凰哥哥。”

他的脸上重又挂回温柔,随着帐帘开的动作,一缕阳光射入,映衬着他颀长的身形,“醒了?”

当金色阳光打入的一刹那,狗儿被刺痛的眼睛眯了起来,但是她已然看清门边那身影,所有的不安顿时灰飞烟灭,扬起了甜甜的笑容,“凤凰哥哥。”

醒来一人时的恐惧,轻易的消失不见。

“要起来吗,我们去吃早饭。”他朝着床上的人伸出手,冷静的目光浏览过狗儿全身,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好。”狗儿灵动的起身,才抬起腰,又是一声哀叫倒了回去。

单凤翩的手很快,一把将她揽住,“怎么了?”

“痛、痛、痛……”狗儿嗷嗷的叫着,手指按着腰后,歪歪斜斜的靠在单凤翩的怀里。

她的腰酸软无力,不仅是腰,她的脖子、肩膀、尤其是腿,全泛起一阵酸麻,现在的她半点使不上力气,就连伸手揉腿都觉得胳膊不是自己的。

眨着可怜的眼睛,“凤凰哥哥,昨天我是不是被人踩了好多脚?”

现在的她,半点也想不起凤凰哥哥给自己喝了那种甜中带辣的东西之后发生的事情,只能怀疑是不是摔到了人堆里,然后被一人一脚踩翻了。

不然,怎么可能全身都疼?

她的问话让单凤翩沉默了,眼中却是掩藏不住的笑,刻意板起的面容下,红唇艳丽,狗儿甚至觉得今日的凤凰哥哥看上去,与平日里有些不同。

说不出不同在哪,是身上的气息吧。

不是孤冷寒凝,每一分的表情里都透着几许满足快意,说话的神态都是飞扬着的,表现掩饰不住的,还有他面容上的魅惑风情。

“可能,是你落枕了。”单凤翩轻咳了下,“毕竟这里不是家中熟悉的床榻,你……认床。”

她认床吗?

以往跟着先生走南闯北,常常不到一个月就要搬家,她怎么从来没这么疼过?难道是跟着凤凰哥哥,吃的好了住的好了,人也金贵了?

疑惑的眼神看着单凤翩,眼见着他的手指按了按床榻,认真的朝她点头,“是有些硬,一会换了。”

既然凤凰哥哥这么说,那……她就是认床落枕了。

肚子空鸣,狗儿按着自己的小腹,只觉得好饿好饿,明明昨天吃了好多,怎么这个时候就饿成这样,她以往不会的啊。

“我怎么像是干了好多活?”她喃喃自语。记得有一次,她与先生搬到一家房舍,因为房间太脏,她和先生劳动了一下午才打扫干净,之后那种饿到两眼发花的感觉就和现在差不多。

先生说,那叫体力透支。她睡觉也能睡到体力透支?

“昨天晚上你喝了酒以后,疯疯癫癫的拉着人跳舞,足足跳了两个时辰,当然累了。”单凤翩严肃着脸回答,表情完美的让人生不起半点疑惑的心。

狗儿认真的点头,愤愤的咬牙,“我以后再也不碰酒了。”

某人如玉的指尖点上她的唇,“本来我想带你去骑马的,可是看你这样,还是算了吧。”

“不要!”狗儿抱上单凤翩的胳膊,顽强的爬了起来,“我要去骑马。”

想起草原奔马的豪放,这些日子每每看到有人驱赶着马群飞奔而过的时候,她馋的几乎口水都出来,奈何凤凰哥哥不准,一直没能实现这个愿望,现在好不容易凤凰哥哥松了口,她哪还顾得上腰酸腿疼。

“先吃饭,再骑马。”他蹲□体,执起一旁的鹿皮马靴,让她靠在床头,手指将她纤细的足握在掌中。

足踝小巧不堪一握,精致的像精工雕成的把件,让人想要在手中好好的把玩着,粉色的脚趾在他手中轻挠着,他忍不住的骚弄了下她的小脚心,引来一阵咯咯的笑声,那足尖挠的更加厉害,她想要躲闪,奈何被他抓的紧紧。

替她套上罗袜,系好,又取过一旁的鹿皮靴子,仔细的穿好,狗儿急切的叫嚷着,“凤凰哥哥,我自己来,自己来。”

他摇头。

以她现在的性格,自己来只怕穿的一塌糊涂,现在的狗儿完全没有解衣的从容细致,行事马虎大意,要她自己穿这个靴子,只怕随便套上就完事了。

如今,她的穿衣吃饭、梳头洗脸,都成了他最重要的事,每每事必亲恭,以往的解意是爱惜姿容的,虽然不会在打扮上做到细致描画,也是要整齐优雅,梳妆打扮颇费时辰,哪有像现在的狗儿,布巾随便糊弄下就算洗脸,满心只想着怎么玩。

曾经的解意,就像她身上的那袭紫衫长裙,深沉中透着高贵,精致的百褶里流淌着珠光华彩,迈步行走间衣带当风,仿若画中仙子。

现在的狗儿,也极似这身北地姑娘的小袄,五颜六色都摆在明面上,步履间欢快灵动,平凡但是贴心。

看着她快乐的吃着,单凤翩悄然出了门,解开马儿身上的缰绳,翻身上马。

马儿长嘶,抖了抖油光水滑的毛,撒开蹄子,在空旷的草地上奔驰了起来。

起先,是慢慢的小跑,渐渐加快了速度,风声呼啸从耳边刮过,溢满心扉的是豪迈。

红衫在风中,如火。

昨夜的解意,给了他热情似火,给了他满胸豪迈,也给了他无边的温存。

他在马背上驰骋着,感受着乘风的快意,脑海中不断浮想重叠着的,是昨日的光景,是那抵死缠绵的缱绻。

“凤凰哥哥……”小脑袋从帐篷里探了出来,双颊鼓鼓的,还有些油渍,双瞳里写满了渴望。

他远远望见了她,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疾驰。

狗儿只看到云霞之色从天边飞来,伴随着初升的朝阳,像是踩着明媚从太阳中走出的人,眨眼到了面前。

她情不自禁的朝他伸出手。

温暖的掌心,握上她的小手,柔和的力量传来,她已侧坐在他的身前,马蹄清脆,朝着天边而去。

150月下人影,他是谁?

草原之行快乐了一个狗儿,一路上从人群拥挤的街市慢慢看到荒凉,再到彻底的平静,黄沙大漠的豪迈壮阔了心胸,再回到喧嚣中,她甚至有些不适。

不仅仅是喧闹和拥挤吧,更多的是凤凰哥哥不再独属于她一个人,不能陪着她骑马、不能由着她的撒娇与她在草地上并肩躺着、更不能时时刻刻搂她在怀中,回到中原的凤凰哥哥有太多的公事要办,她偶尔一下的耳鬓厮磨即便凤凰哥哥不说什么,周围早已有了异样的眼光。

不能在人前过于亲密,不能肆意的赖在他的怀抱中,而那些各种猜测与好奇甚至不屑的目光,远不是草原上热情纯净的人能比的,在草原上她与凤凰哥哥的姿态再随意,也只会换来善意的笑声,而这里的人眼光中的复杂,让狗儿如芒在背。

可是她知道,凤凰哥哥很忙,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处理,他不可能永远一直的陪伴在她身边。

这些日子,她已能从他人的口中拼凑出一些事实,了解了不少关于凤凰哥哥的故事。

他是白道的盟主,是主持正义的巅峰人物,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应该时时刻刻守在武林中的人,却在黑白两道暗战最紧绷的时刻丢下了一切,带着她去了草原散心玩闹。下场就是,白道数个门派被黑道挑了,无数正义人士开始指责他的行为失当,认为他因私忘公难当重任,更有甚者将这种仇恨转化到了她的身上。

从归来后,凤凰哥哥几乎不见人影,偶尔夜半她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能感觉到他依稀立于床边,因为那种属于他的气息是独特的,可是她太困的,困的无法睁开眼睛,待一觉天亮之后,他却又不见了身影。

黑白两道的纷争已从暗中斗到明面上,往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江湖行事规矩,也被种种事端惹的剑拔弩张,据说有些行走江湖的人,哪怕在酒肆中打尖住店,但凡黑白两道人物见面,都少不了几句言语上的挑衅,之后拔剑相向,再之后门派斗争。

若说以往的江湖是一潭死水,现在的江湖就是一锅开水,各种扑腾、各处不能安宁。

而令她更想不到的是,那些人口中,与凤凰哥哥做对的人,竟然是她见过的“鬼影”哥哥,那个身染冷香,令她念念不忘的漂亮哥哥。

身边所有的人都说“鬼影”哥哥是个坏人,可她却持着怀疑的态度,“鬼影”哥哥虽然阴郁,她却感觉不到他身上嗜杀的气息。

可是想想每一个人提及“鬼影”名字时的咬牙切齿,她到了嘴巴边上的话又不敢说出口了,只能在心里小小的叹息一声。

狗儿坐在窗边,听着水漏滴答滴答的声音,没有半点睡意。

凤凰哥哥教了她一套心法,说是这套心法能练成不世武学,要她每日必须将心法行功五次以上,她练了,可是为什么半点感觉也没有。只是每次行功的时候,丹田里似乎有什么在旋转,好像……好像一个漩涡,需要吸纳什么,但她的身体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供吸纳,练也是白练啊。

她想等等看,说不定能够等到凤凰哥哥回来,她已经有五天没有见到凤凰哥哥的人了。

想到这,狗儿忽然愣了下,撑着下巴的手僵了僵,低喟了声,“先生。”

跟着凤凰哥哥以后,她从一天想先生数次,到一天两次、一次。可是草原之行那么多日,她竟然没有想起先生,而是满心满怀的都是凤凰哥哥的影子。

“说不定以后哪天,狗儿就不记得我了。”

这是先生昔日最常挂在嘴边的话,有时候是嘲笑她的一根筋,有时候却是挂着沉沉的心思,温和的话语里掩不住眼底的愁绪。

想起先生那时候的神情,再想到自己的“不孝”,狗儿狠狠的鄙视了下忘恩负义的自己。

这时候的狗儿才恍然发现,凤凰哥哥接走自己的时候,只说先生让她暂住些日子,却从来没告诉自己先生为什么要离开,也没有说先生什么时候来接自己。

以前再苦再累,先生也没有丢下过自己,甚至就连她贪玩出门一时,都要挨上一顿揍,可是上次先生走时,却没有告诉自己任何理由。

难道是先生嫌弃她吃的太多没法养活?还是嫌弃她太吵闹不耐烦?要么是先生要娶妻或者嫁人要甩掉她这个包袱?

回想起夜晚,先生为她缝补衣衫时,她在桌边百无聊赖的趴着,数度看到先生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分明是不舍。

太多疑问在脑海中盘旋,越是去想越是凌乱。

狗儿摇了摇脑袋,看了眼水漏的方向,今夜她一定要等到凤凰哥哥归来,问清楚先生的行踪。

等待是无聊的,无聊到她听着水漏一声声的数着,无聊到她趴在床边,手指描绘着漫天星斗的图案,一颗一颗的形状。

她的指尖,虚抹在空中,一下下的点着,忽然她的手停了。

因为在她视线中,在那手指描画的虚幻中,多了一个人影,一张容颜。

那是一张凝着浅笑的表情,一双新月的双瞳在弯着时,所有的无害都写在了面容中,令人生不起防备的心,只会被那双眼睛吸引。青衫飘荡在悠然的风中,如仙降临。

他没有单凤翩那种令人难以亲近的冷漠,也没有“鬼影”的阴郁难测,没有先生的温柔淡然,但他有一种亲和力,明明是孤傲的神情,却仿佛是在逗弄的随意。

他的美,是艳丽无方,是夺人眼球,是勾魂摄魄。

狗儿的手指停在空中,虚虚的停在他的脸上。

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而她,没有半点惊慌失措。

夜半出现,非奸即盗,她应该喊的。

人影鬼魅,梁上君子,她应该叫的。

但是狗儿没有,她只是深深的望着那张脸,心头莫名的悸动着,那心率,一下下飞快的跳动,快要跳出喉咙口了。

莫非,是她知道自己女儿家的身份后,对于漂亮的男人越来越多关注了吗,眼前人太过俊美,美的让她连防御心都丧失了吗?

她看到那双新月双瞳的目光凝结在自己身上,或许是那眼神中没有任何的杀气,也或许是眼底饱含了太多的复杂,都打动了她。

这个人的眼中,有好多好多她看不懂的情结,虽然是浅笑弯着,那闪闪烁烁在眼里的,分明是水汽,在这夜幕中犹如繁星坠入。

她歪了歪脑袋,打量、再打量。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人身上少了些什么,可他明明是衣衫整洁,装束齐全啊。

那人影动了动,乘风而下,飘落她的窗边。

当那飘摇的身姿起落的刹那,狗儿忍不住的开口,“你的琴呢,怎么不见了?”

话音落,她就抚上了自己的唇,木讷。

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琴,什么琴?眼前人和琴有什么关系?

他站在她的面前,手指扬起间,檀香融融,心境没来由的平和了,那声音润似泉,甘冽在耳边,“你还记得我有琴?”

她记得他什么?她明明是第一次见他,那句话也是完全没头脑的冲口而出的,为何却不觉得他的话唐突?

还有这双眼睛,似乎在什么时候出现过她的脑海中,是什么时候?

疼痛,如潮水袭来,奔涌冲击着她,狗儿一声呜咽,蹲下了身体,双手死死的抱着脑袋。

那疼痛铺天盖地,侵蚀了她所有的力量,眼前一片黑色,只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了,呼吸刹那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