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跨出一半的脚连忙伸回来,眼看着快看不见罗嘉颀的身影了,她有些沮丧的想,真丢脸,这也太失礼了,早知道还不如一鼓作气走进去——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出来,而电梯门适时的顿住,重新打开。

他似乎也有些不意,此时此刻会见到她,不过很快调整了表情,问:“你不下楼?”

“下的。”沈夜跨进去,尽量自然的说,“罗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着她按下一楼的按钮,脸上表情淡淡的:“有些事要办。你加班么?”

“嗯,是啊。”沈夜抬头看着电梯上方一闪一闪的数字,心中默数,还有十楼……九楼……

“回家?”

“是啊。”沈夜顺口回答。

“很晚了。”

电梯到了一楼,沈夜回头对他笑了笑:“是很晚了,再见罗先生。”

“我送你回去吧。” 他勾起唇角说,深棕色的眸子里滑过一道光亮,“相信我,这不是我第一次送同事回家。”

说完并不等她回答,伸手按了关门按钮,沈夜觉得有些耳鸣,差点没站住——喂喂喂,你太独断专行了吧。

地下车库。

沈夜坐进车里,有一瞬间还觉得恍惚。她看看正发动车子的罗嘉颀,想说些什么,又完全找不到话题。

“周末常常加班么?”他将车开出车库,一边随意的问她。

“不是。今天同事聚餐。”她耸耸肩,“我急着处理点事儿,就回办公室了。”

他一上车就把风衣脱了,衬衫的袖口卷到了肘边,表情很放松:“是么?”

“是啊,有了新同事,总要大家一起熟悉一下的。”沈夜揉揉太阳穴的地方,顺口就说,“是我们杂志的新模特……”

连忙把这句话打住,她有些心虚的觑了觑罗嘉颀——幸好他看起来很正常,握着方向盘,不动声色。

“你住哪里?”他抬起眉眼看看她,嗅到空气中淡淡的酒味,她的脸颊微红,胭脂微红,自然妥帖。

沈夜报了个地址,又加上一句:“太麻烦你了。”

“不会。”他答,微露的笑意让沈夜想起一个词,内敛。

沈夜住的地方也不算太远,车子在小区外边停下,罗嘉颀只是简单说了一句:“小心。”

没有进一步的表示。没问电话,没说喝杯茶,什么都没有,就是静静的看着她,眼神很沉稳。

沈夜松了一口气,一脚跨到外边,又有些迟疑的回过头。

那一刹那,他的眼神来不及掩饰,也来不及收回,被她撞到。

沈夜怔了怔,那句话含在舌尖,没说出来。

倒是罗嘉颀还很自然的笑了笑,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温和的问:“还有什么事?”

“你的手帕……”她已经洗干净了,甚至小心翼翼的熨烫了一下。

“没关系。”他摆了摆手,“不用放在心上。”

沈夜转念一想,难道是要他现在跟着自己去拿么?这算不算变相邀请?

是自己考虑得不周全,她的脸微红起来:“再见,谢谢你了。”

转眼初秋的气息褪得干干净净。工作忙到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天气的变化。

偶尔有一天,沈夜踏着自己的影子走在回家路上,才发现路上的梧桐树叶子,掉得已经差不多了。错过了窸窸窣窣踩碎叶的日子,她有些费劲的想,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事都不敏感了呢?

路边的报刊亭老板正准备打烊,沈夜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买了最后一份都市报,又不经意的问:“老板,《游》还有吗?”

“呵呵,早卖完啦。”老板和蔼的笑笑,“那本杂志走得好,下次我帮你留一本吧。”

今天的都市报娱乐版,全版刊登的是LILO的访谈。

照片上LILO化着浓浓的烟熏妆,破洞的黑色皮裤,流苏夹克。朋克装扮让少女看起来有些桀骜不驯般的惊艳。

已经有这么高的人气了么?

沈夜洗完澡出来,换了家居服,躺在床上继续看文字访谈。

“对你影响最大的人呢?”

LILO并没有按照公司教人的那样回答,倒是给了一个颇意外的答案。

“是我的一个朋友。”

“TA是什么样的人?”

“对我很好,帮了我许多。”

她忽然记起那天闲着无聊,打开电视的时候,恰好省台在重播模特选秀的决赛那一场。她看见LILO摔倒的场景,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带了一丝微笑。

镜头一转,巧合的攫住底下的观众。那人的侧脸一晃而过,眼角眉梢一样浸润着笑意,又像是赞赏,轻轻的点了点头。

尽管专访上LILO说得语焉不详。沈夜却给这个问题找到了一条注解。就这么认定是他,十分的肯定。

沈夜关了灯,躺回床上,想起月初的时候全杂志社开会。杨宁从总部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是,I&N大中华区的负责人也会出席这次酒会。

“哇!”第一个感慨的是王黎,“罗嘉颀也来啊?”

“目光不要只放在老板身上。”主编加重了语气,“我们杂志周年庆算是I&N集团成立三十周年的一系列庆祝活动的开始,总部很重视。兄弟媒体也会过来,所以更要好好表现。”

这个对LILO来说意义重大的TA,十分重视杂志这个舞台。至少《游》这个舞台,会让TA喜欢的少女慢慢变得艳光四射。

这一点,沈夜深信不疑。

(6)

酒会是在十一月三号,地点选在了S市的索菲亚酒店。

编辑们不是主角,可是也要衣冠端正。周末加完班后,王黎拉着沈夜去逛了逛街,最后在S市出了名有小资情调的街上找到了一家小礼服店。

店主年轻漂亮,打扮随性,很有波西米亚的风格。她建议身材娇小的王黎穿一款鹅黄色的小礼服,再配一串山茶花项链,会很衬她的肤色。王黎试完,十分满意。

至于沈夜,店主上下打量着她,微笑着说:“这位小姐什么都可以试试。不过你的气质很清淡,不妨选条正红色,就像撞色一样,效果会非同凡响。”

沈夜坚持不肯试颜色鲜艳的,最后不功不过的买了件黑色礼服,连王黎都连连跺脚,说她保守。

买了衣服,又配了包,并不算贵。她们提着东西离开的时候,沈夜以时尚杂志编辑的职业习惯记下了这家店的地址,心中琢磨着下期杂志可以开一个类似的推荐专题。

“嗳,其实我很紧张啊。”她们随便找了家餐厅吃饭,王黎坐下说,“生怕哪里出岔子。”

沈夜就安慰她:“没事,都是一步步按部就班来的,不会出错。”

服务生开始上菜,此刻她们并不知道,真正到了那天,还是出了一连串不可预计的事。

十一月三号,恰好今年第一股冷空气南侵,一出门就觉得天气阴沉。围巾,厚绒衬衣,铅笔裤,小西装,都是暗色调的,只在腰间系了一条桃红色的亮眼编织腰带。沈夜提了自己要换的礼服和一些资料,拦了车,直接去的酒店帮忙布置会场。

工作间是临时租的会议室。杂七杂八的衣服、文件都堆着。每个人腰间都别了对讲机,一个耳机塞在耳中,整整一天了没拿下来,有些发痛。

忙得没人吃晚饭,酒会八点开始,七点会有模特走红地毯,他们有四十五分钟时间换衣服。

沈夜走进工作间找自己的礼服袋子。

到处扒拉了一遍,没翻到。

她出了一身冷汗。

王黎已经换了衣服,外边罩了一件大衣,看见她还没换,问:“怎么还不去换?”

“衣服找不到了。”沈夜皱皱眉,有些艰难的从一大堆事情中回忆起,“完蛋……刚才不是模特公司那边来人找首饰配件么,可能被一起拿走了。”

“那怎么办?打电话去问问吧?”

沈夜很冷静:“来不及了。”

“算了,我不去会场了。反正下边也缺人联系媒体,我去。”她当机立断的说。

“啊,你等等!”王黎喊住她,“隔壁房间有我们下期杂志要用的小礼服,是借来的。我去拿一件,你将就下得了。穿完还上就行。”

也不等她答应,王黎匆忙的推门出去,片刻后拿了件衣服进来:“这个号码你应该正好,Marc Jacobs的。”

“不大好吧?”沈夜看着那件红色半露肩及膝礼服。

“没事啦,就借用一会儿。小心点就好了。”

到底还是拗不过王黎的好意,沈夜拿去换了。她只在镜子里略略看了一眼,还来不及拨拉平整,就听见耳机里一道尖锐的声响:“文编,马上到会议室。”

等她赶到会议室的时候,王黎的眼眶已经红了。杨宁的脸色很差,厉声说:“马上去楼上1728房间,和罗先生的特助协调解决。”

“怎么了?”沈夜愕然。

罗嘉颀会在酒会上致辞,其中有一段内容是关于《游》创办的由来和经历,说好是杂志社这边写好稿子,再发给罗嘉颀的助手。这节骨眼上,特助打来电话说,稿子没收到。

“我明明发了啊。”王黎咬着嘴唇说。

“那就再发一份,马上去。”杨宁简单的说。

沈夜陪着王黎走到门外,看看时间,还剩下一个半小时,于是说:“没有存档么?”

“没了。”王黎泫然欲泣,“我真的发了。而且现在我写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

“别急……”沈夜一边安慰她,手指紧紧的掐进掌心,“我去吧,就写写《游》的历史和创刊经过、大事记,我都记得的。”

1728房间。

看起来是套房。

脚底踩着绵软的地毯,沈夜深呼吸了一口,按了按门铃。

很快有人来开门,是个年轻人。

“你好,我是《游》的文编。”她客气的点点头,“抱歉,我们工作出了点失误,希望来得及补救。”

他让她进来,一边说:“罗先生马上回来。你带了文稿?”

“没有。我想可以现写一段。”沈夜慢慢的说,一边跟着他走进书房。

“最好快一些。致辞大概是要十分钟左右。”助理上下打量她,忽然笑了笑,“你看起不紧张嘛。”

沈夜苦笑:“现在紧张也来不及了。”

“你有半个小时时间。我不打扰你。”助手笑了笑,轻轻关上门。

中央空调徐徐的喷洒出暖气,沈夜打开书房里那台电脑,等候开机的刹那,忽然觉得热。反正四下无人,她就脱了外衣,只穿着礼服坐在电脑前,一边努力的组织语句。

新建一个文档,她习惯性的抬头看看窗外。这才发现这个书桌正对着落地窗,外边夜景璀璨,红尘繁华。

她静下心来,指尖打下第一行字。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她打完最后一个字,刚舒了口气,微一抬头,一颗心忽然顿住。

明净的落地玻璃窗上倒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就在自己身后,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了。

(7)

罗嘉颀听到助理说致辞没有准备好时,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

不错,他确实可以即兴讲,脱稿讲对他而言从来不是难事。可他不喜欢下属犯下明明可以避免的疏忽。

“杂志社那边的沈小姐正在书房……”助手补充了一句。

“沈小姐?”他略带兴趣的扬了扬唇,已经站了起来,往书房方向走去。

助理连忙跟上,他回头漫不经心的说:“不用跟过来。”

静静的倚在门口看了许久,那个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打字的女生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多了一道注视的目光。

她穿的礼服露出了半边的肩膀,微一低头,背脊上的肩胛骨就微突出来,身影愈发的单薄。红如丹砂的洌艳色泽,倒真能衬得她肤色如牛乳般凝滑白皙。

罗嘉颀不受控制般放轻了脚步,慢慢的走近她。身体里一点小小的渴望,仿佛灼热的火烧——他很想看看她此刻的脸,不知道还是不是平时那种清淡的表情。

最后还是在她背后站住,看着她纤细的手指不停的敲击键盘,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声音,可是有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直到她发现自己,惊慌之下要站起来,罗嘉颀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触到她温热的肌肤的时候,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指抓得更紧了一些。

看得到她背后大片的肌肤已经泛出了粉红色,罗嘉颀的理智告诉自己,他正在做着很唐突的事,可他控制不住此刻渐渐沸腾的情绪,他不想管后果,他只想这么做。

修长的手指在她斜肩礼服的某一处轻轻一挑。

沈夜原本已经说不出话来,此刻有些仓惶的感受到他略带挑逗的动作,再也忍不住,下意识的出声阻止他:“罗先生——”

“别动。”他炙热的呼吸触到她的后颈,“马上好了。”

片刻之后,沈夜踢开椅子站了起来。一转身,看见他手中小巧而不易发觉的吊牌,猛然涨红了脸。

罗嘉颀看见她的脸色,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忽然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唐突了。其实他不过好意,看见她的礼服没有很服帖,稍稍替她整理了一下。接着就把那块吊牌拉出来了。微怔之后,心思一转,很容易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都不说话。

沈夜自然是尴尬的,可她不知道,罗嘉颀心中的尴尬不下于她。

过了一会儿,他镇定的换了表情,望向电脑屏幕:“写好了?”

此刻自己心里再多恼意,也不好发作了,沈夜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两步,生硬的回答:“好了。”

“嗯。我看看。”罗嘉颀移开目光,一目十行的掠过,直到最后一句:

“习惯帮不了什么忙,它只会对未来进行统治;管理帮不了什么忙,它只会对未来进行束缚。”

“《游》的世界里,没有统治和束缚,只有创意和自由。”

慢慢咀嚼这两句的时候,他也注意到,沈夜已经退到了书房的沙发边,有些紧张的看着他,语速又快又急:“您看看还有什么问题么?我可以马上改。”

“很好。”他揉了揉眉心,“不用改了。”

“那……我先走了。”沈夜快步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匆匆折回来,拿起桌上的外套。因为微垂着目光,恰好看见他的指间还抓着那块吊牌。她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走。

罗嘉颀看着一袭红裙离开的时候,薄唇轻轻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沉默下来。直到助理来敲门,拿捏着辞措:“罗先生,沈小姐已经走了。”

他嗯了一声,慢慢的踱出书房。

十几年来的教育,难道没有告诉他一个绅士该做什么吗?可是对着她,那些应有的、与生俱来的疏离和礼貌,仿佛都消失了。

只是想接近而已。

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她……生气了。

“罗先生,整理好了。”助理把几张纸递给他,刚刚从打印机中取下来,还带着温热。

他接过来,浏览了一遍,又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望着窗外。如果说来前他对这样一个小型的酒会还有着期待的话,此刻已经兴味索然。

沈夜赶到酒会现场,脸色还有些潮红。

王黎看到她,连忙跑过来:“怎么样?”

“应该没问题了。”沈夜有气无力的说,带了懊恼,打量自己身上的小礼服,问王黎说,“这衣服的吊牌被我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