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拿了手机出来,拨了一串号码。

“婷婷啊?今天怎么记得打个电话回来?”妈妈的声音很亲切。

“很久没打回来了,你们身体好么?”沈夜吸了口气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愉快一些,“今天平安夜嗳。”

“嗐,那是你们年轻人过的节日。”电话那边还有新闻联播的声音,爸爸雷打不动看的节目。

“晚饭吃了什么?”妈妈还在絮絮叨叨的说,“要是出去玩的话记得多穿衣服,这几天天冷。”

有热热的液体滑下来,沈夜抽了抽鼻子:“哦……知道了。”

“你不是已经感冒了吧?”妈妈忽然警觉起来,“说话怎么这样?”

“没有啦妈妈。”沈夜慌忙抹了抹眼泪,“我在和同事吃火锅呢,太辣了。”

匆匆忙忙的挂了电话,才发现眼泪一滴滴的再也止不住了。推开饭盒,伏在桌上,肩膀一下下的抽动着。最开始无声,然后慢慢的小声抽噎。

越来越大声,她很想提醒自己克制一下,可是没用。

反正平安夜,这一层只有自己一个人吧?沈夜自暴自弃的想着,眼泪热乎乎湿嗒嗒的沾在衣袖上。

时间之于每个人,仿佛无数条平行的舒缓河流。或偶然或刻意,溪流中溅起水滴,彼此会不经意的交错。

四点整。罗嘉颀接到沈夜的电话,提醒他晚上有一场慈善晚宴。他拿着电话想说些什么,可过了很久,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五点半。接到厉宁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已经和吴宇的秘书联系上了。

六点整。下班。他特意从半开的门里看了一眼,她还没走,对着电脑打字,面无表情。回酒店的路上,司机问:“罗总,一会是不是立刻送你去希尔顿?”

他的手指轻轻的在膝上敲击,说:“不去了。你送我到酒店就好。”

七点整,夹杂在城市喧闹的交通中,他自己开车回到I&N,地下车库空空荡荡的。

二十四楼。

有灯光,她还在办公室。

只是门是关上的。罗嘉颀想了想,无声的推开一指的缝隙。

恰好听到她和母亲打电话,语气轻柔活泼。

最后眼泪都留下来了,可还是在笑:“……我在和同事吃火锅呢,太辣了。”

她伏在桌子上,肩膀一动一动的。隔了一会儿,又或许是怕别人知道,胡乱的伸出手,自欺欺人的去关台灯。

一片漆黑中,克制不住的抽噎声。

罗嘉颀抓紧了扶手,金属刺得自己掌心冰凉。

七点十四分。罗嘉颀站在助理办公室的门口,已经十四分钟了。他终于忍不住将门推开。

所有的光线来自电脑屏幕的荧光,一闪一闪的。

沈夜正把脸埋在手臂里,因为哭得太专心,没有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罗嘉颀的手指触到了她的头发,终于成功的将她惊醒。

他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只是不容抗拒的将她抱进怀里,低声说:“婷婷,不哭了。”

(44)

沈夜头一反应是用力的想要推开他,就像她平时对待他的那样。

可是这一次,根本推不动。他俯身,手臂揽着她,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

他的唇就贴在她的发丝上,温热的呼吸撩拨在她的耳侧,而他一遍遍的低声叫她的名字。不是“沈夜”,而是“婷婷”,就像爸爸妈妈平时叫自己的那样。

她放弃了挣扎,就让他抱着自己。原本被惊吓逼回去的眼泪又止不住了,眼泪渐渐的濡湿他的衣服。

他并没有再说“不哭了”,一只手轻柔的抚着她的背,希望她哭得舒畅一些。

直到沈夜平静下来,双肩不再抖动,呼吸都轻缓平和,他才放开她。

电脑屏幕早就替换成了屏保,台灯依然关着。沈夜伸手去开,无声的寂静中,啪的一下,溅碎的光线落进了眸子里。

她震惊的抬头去看罗嘉颀带着淡淡笑意的表情,又看到他胸口的凌乱折痕,唰的站了起来,语无伦次:“罗总……我……”

罗嘉颀有些遗憾的想,她还是刚才乖乖趴在自己怀里的样子……比较可爱。

“别叫我罗总。”他看着她的眼睛,弯了弯唇角,“罗总不会安慰你,只会批评你。”

“……”沈夜默然。

“叫罗嘉颀。”他伸手,在她躲开之前揩去她还挂着的眼泪,“是罗嘉颀在追你。所以……不想看到你难过。”

沈夜听到他这样说,有些茫然的和他对视.哭得太久了么?又或者是在黑暗里藏身太久了?以至于头脑都有些混沌起来。可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真的不是早上厉声呵斥自己的上司了。

罗嘉颀依然柔和的望着她,神情温柔而专注,只有眼神泄露了些许情绪……那叫做紧张吧?

“走。”他一把拖起她的手,顺便将桌上那碗糊成了一团的云吞面扔进垃圾桶,“不要加班了,我们出去玩。”

加班这个词显然让沈夜愣了愣,然后她倔强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老板算你加班了,给你记上。三倍加班工资。”他转身,挑眉微笑,“婷婷,今天是平安夜。就当……你陪我,好不好?”

沈夜心有余悸的看着他。

而罗嘉颀揉揉眉心,一样有些头疼于自己身份的转变。

车子开出I&N地下车库的时候,沈夜揉了揉眼睛:“去哪里?”

他面色不改:“慈善活动。”

沈夜大惊,回过头看他一眼:“我不去。你——怎么不早说?”

“不是希尔顿。”他慢条斯理的拿出了一张色泽缤纷的卡片,在她面前晃晃,“是这个。”

沈夜定睛看着粉色的卡片:

罗先生、罗太太亲启。

是游乐场发来的邀请函。

平安夜邀请他们带着孩子一起参加拍卖会,收入所得全部捐献给S市的某孤儿院。

她皱眉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是那次带心怡去玩的时候,填了一张回执单,扔进了那个大邮筒里。而今天自己把这封信一并的送到了他的办公室。

虽然是很有意义的一项活动,可是沈夜瞥了一眼那个囧死人的称呼,不想去。

“这怎么能去……”她有些结结巴巴的说,“心怡也不在。而且……”

罗嘉颀特意没打断她,听到她卡壳,笑了笑。

“怎么不能去?就当去玩玩吧。散散心。”他轻描淡写的就决定了。

罗嘉颀出示了邀请卡,工作人员虽然让他们进去了,但还是问了一句:“请问,你们的孩子呢?”

“哦,女儿送去奶奶家了。不过我们觉得这是件好事,所以来看看,能做些善事也好。”

“这样啊。”工作人员笑容可掬,“请进吧。拍卖是在小剧场里,八点半开始。”

“现在还早,要不要吃点东西?”罗嘉颀眯起眼睛看了看周围,“饿不饿?”

她自然是又冷又饿,“嗯”了一声。

游乐园的道路本就错综,加上彩灯的光线绚烂活泼,活脱脱一个小小的迷宫。可他的方向感好得惊人,因为来过一次,没留意导览图,就轻易的带着她找到了餐厅。

“奶茶,红茶,黑椒鸡排饭……”沈夜研究着菜单,一边点餐,“你还要吃什么?”

“你点吧。”他温和的笑着,将大衣放在一边。

“罗总……”

他有意沉了沉脸色。

“呃……”她不敢说话了。

最后罗嘉颀妥协,有些无奈的笑笑,决定不去计较这个称呼问题。

“那天在摄影棚的事,我要向你道歉。”他看她一眼,认真的说,“我不该乱发脾气。”

沈夜剜了一口咖喱饭。

“我知道你一直误会我和LILO有什么。之前一直没解释,是因为觉得突兀,也不想让你觉得我心虚。后来知道了LILO和Aby在一起,我想你看到了,大概就不会再误会我了。所以特意带你一起去摄影棚看看……”

“什么?他们在一起?”沈夜打断了他,“你没弄错么?”

罗嘉颀轻咳了一声:“不会错的。”天知道他多关心Aby。

沈夜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全身心的沉浸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八卦中去,连他的解释都听得断断续续。

“所以,你听完我的解释了么?”他稍稍提高了声音。

“听到了。”沈夜低声说,银勺戳着饭粒。

“那么……不会再和我冷战了?”

“可是你为什么对我发脾气呢?”沈夜抬头,有些迷惘。

很多话罗嘉颀不好明说。比如他看过她的博客,知道她十分欣赏Aby。再比如,他知道她异性朋友不多,Aby却是意外。她帮他策划个秀,和他一道看艺术展,也见面吃饭。

由不得他不紧张。

“我心情不好。”他抿着唇,眼神有些不自然,找了最普通的理由。

沈夜轻声说:“没关系。”

快到八点半,他们买了单,进了小剧院。

大部分是家长带了孩子,尖叫声,哭喊声,热闹得不可思议。

台上打扮成圣诞老人的工作人员抱了各种限量版的玩具出来,罗嘉颀鼓励沈夜举牌,可她一直笑着摇头。

直到一只巨大的泰迪熊被抱出来,她眼前一亮。

可是……和小孩子竞拍……

罗嘉颀不再问她,异常镇定的举牌,出价,加价。

她怔怔的看着他,忽然记起来,上一次他这样竞拍的时候,是在索思比拍卖行。

拍下的天青汝窑四足水洗,传说中的无价之宝,如果用数字来衡量,那么是小数点前一共带着九个零。

虽然当时他没有出现在现场,可是所有的媒体都抓拍到他从贵宾室出来的场景。神色淡定,仿佛适才的一掷千金不过是买件家具那样简单。

至于这一次,是人民币2890元整。

对于一个绒偶玩具来说,够贵了。不过是做善事,沈夜心底觉得很舒服。

坐在旁边的年轻妈妈凑过来对沈夜说话:“你家孩子没来吗?”她托了托自己怀里的小女孩,“我女儿喜欢下面的那个芭比娃娃。”

沈夜尴尬的点点头,不出意外的听到身边男人的轻笑。

他勾了勾她的手腕,依然在笑:“玩偶也买了,善事也做了,我们出去吧?”

他们猫着腰,从侧门出去,领了爱心卡,径直找了工作人员。

“我来。”他坚持,压低声音说,“是圣诞礼物。”

沈夜到底没有坚持得过他,又或许只是被一句“圣诞礼物”打动了,她……真的很久,没有收到过这样一份礼物了。

夜晚的空气冻冻的陈铺开,仿佛是寒霜,又仿佛是水果布丁上的一层椰子粉。摩天轮正以均衡的速度转动,折射出糖果般的光圈,融融的像是恋人颈间甜蜜的项链。

罗嘉颀将自己的大衣脱下,裹在她肩上。

“不用。你不冷么?”她想脱下来还给他。

他只穿着衬衣和铁灰色的毛衣,却用双手捂着她的肩膀,微微抿了唇。

她只能随他。

“要不要坐摩天轮,或者海盗船?”

“不要。”沈夜缩了缩脖子,“我想喝热可可。”

他微笑:“我去买。”

游乐园里的星巴克装饰得像是童话小屋一样,罗嘉颀拿了钱夹付钱。沈夜站在他身后,看了一眼,笑吟吟的说:“你钱夹里放的是心怡的照片吗?让我看看可以么?”

他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钱夹,表情有些尴尬:“不是。”

“哦。”电光火石的瞬间,沈夜忽然隐约猜到了什么,脸涨得通红,讷讷的移开目光不去看他,只说,“对不起。”

罗嘉颀沉默了片刻,忽然微笑:“给你看也没关系。”

他取出来,在指间夹着,缓缓的推到她的面前。

沈夜在倏然间失去了勇气。

她别着头,过了许久,终于转过来,低头看了一眼。

一寸见方的大小,不是照片,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

她知道是哪本杂志,也知道是谁拍的,更知道这是谁。

年轻的女孩子靠着窗户,眉目灿烂的冲着镜头微笑,身上的红色衬衣看上去鲜活明亮。

“我一直嫌它太小了。”他接过服务生递来的两杯饮料,神色自若的微笑,“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给我一张大一些的呢?”

沈夜没有说话,一直走到门口,风骤然卷进来,身上的羊绒大衣并不能替自己遮去任何寒凉。她忽然有些心惊胆战,这个男人……正在给她越来越多的意外。而她……渐渐觉得承受不起了。

“罗嘉颀……”她有些艰难的开口。

她头一次叫他的名字,罗嘉颀的眼睛里倒映着滢润的漫天星光:“什么?”

“谢谢你对我的……好感。”她顿了顿,有些结巴,“可是我心里,一直有别人。”

星光渐渐的黯淡,黑云蔽住清朗的夜空。远处的摩天轮停了下来,而过山车夹杂着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尖叫呼啸而过。

他简单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之所以一直没说,是我不好。我有点虚荣。”她转过脸,不去看他的表情,“对不起……这是我给你的答复。”

(45)

冷风卷拂得唇角都僵硬起来,笑意彻底消散在冰凉的夜里,罗嘉颀简单的说:“回去吧。”

背后霓虹绚烂。花车一辆辆的开过,尖叫声,口哨声。烟火腾空,墨蓝的天幕上大朵大朵鲜花盛绽。

光线忽明忽暗,色彩万般变幻,拉长了两道寂静的影子,一路沉默的走向停车场。

罗嘉颀发动了车子,重重踩了油门。

车子性能良好。沈夜听那个在汽车杂志的同学说过,从0加速到每小时100公里,似乎只要几秒钟的时间。那个数字她记不清了,只是此刻深切的感受到,因为惯性,自己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了椅背上。

这种感觉并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