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从怀孕以来两个人一直在争论的问题:他……究竟要不要陪着她进产房。

沈夜的脾气他不是不清楚的。有时候很害羞,又倔强,进产房这种事,她说“尺度太大”,坚决拒绝他陪同。

罗嘉颀好几次说得气结:“所以,你宁愿我在外边煎熬等着?”

那时候她不甘示弱的说:“那是你煎熬等着痛,还是我痛?”

可是刚才……她已经不再拒绝了……想必是痛得没法反驳了?罗嘉颀不安的动了动身子,望向遮光板外宁静如海的夜色。

空姐推车经过,俯身问了一句:“先生要喝什么?”

他要了杯温水,接过的时候,手指有些心不在焉的滑过了对方的手背。

小姐迅速红了脸,看了一眼年轻的男人,而他……正毫无意识的伸手松开衬衣的第一颗扣子。真好看……比杂志上好看得多,她又悄悄的觑了一眼,才推车离开。

罗嘉颀已经没有心思注意到这些旁枝末节了,飞机上的空气流通不好,他深呼吸了一口,有些恼怒的想,是谁出的主意,让自己来出这趟该死的差旅?

他勉强自己闭上眼睛靠了一会儿。记忆慢慢的涌向前天,似乎是婷婷对自己说:“你去吧,别让同事难做。不就是两天么?预产期还有十几天啊。”

所以,连个迁怒的对象都找不到。

下了飞机直奔医院,路上接通电话,沈夜正准备进产房,而自己母亲和岳母都陪在身边。罗嘉颀略微放心,可脑海里那根弦……却始终绷得很紧。

电梯到了那一层,护士匆忙出来请他签字,又问:“罗先生要陪同太太进产房吗?”

“要。”他斩钉截铁的说,跟着护士去换衣服,又问,“我太太……疼得很厉害吗?”

“还好,请抓紧时间。”护士显然见怪不怪了。

在产房门口看到了母亲和岳母,罗嘉颀绷着唇角,简单招呼了一声,就推门进去了。

“婷婷,我在这里。”他悄声在她身侧坐下,握住她的手,看她苍白、布满汗渍的脸,“别怕。”

沈夜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手蜷在他的掌心,只是微微动了动。

罗嘉颀拿着毛巾替她擦汗:“宝贝,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这个马上……是在一个半小时之后。

这一个半小时,他看到带血的手套,带血的纱布……以至于直到现在,还有些恍惚:一个人能留那么多血么?他俯身去亲吻妻子的脸颊,喃喃的说:“我爱你……”而除了爱你之外,他竟不知道再说什么。

“是个男孩,很健康。”

护士抱着清理干净的小婴儿,笑呵呵的递给年轻的父亲。

罗嘉颀接过的刹那,是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如果说之前两人的纽带只是爱……那么此刻,它化作血肉了,柔软的蜷在自己手臂里,将来会动,会笑,会有和他们相似的眉眼。

次日凌晨,嗅觉灵敏的数家媒体已经埋伏在了医院门口,拍到了将母亲和岳母送回家、又匆匆赶回医院的罗嘉颀的照片。

“罗先生,母子平安吗?”有大胆的记者问。

出乎意料的,罗嘉颀停下了脚步,带了微笑说:“母子平安,谢谢各位的关心。”

“听说您连会都没开就回来了是吗?”

这个从不随便接受采访的男人,站在了凌晨……空气微微凛冽的城市街道边,对着不知是哪家的媒体记者说:“没有比太太生孩子更重要的事了。”

“会好好奖励太太么?”

他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了记者一眼,重复了一遍:“奖励?”

“太太生孩子,很辛苦啊。”

“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我很感激她愿意为我生孩子。至于奖励这个词,并不公平。”他轻轻笑了笑,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一个星期后,正当这对年轻的夫妇正在努力的学习当父母的常识的时候,相关的新闻报道,纷纷新鲜出炉。

就连向来严谨的《全球瞭望》杂志,在报道媒体巨头峰会的时候,也小小的写了八卦花絮。

“原本颇受人瞩目的前I&N大中华区执行总裁罗嘉颀先生,却在飞机抵达后匆忙回转。同行的记者了解到,罗太太生产在即,罗嘉颀当日无心任何工作,搭乘下一班飞机立即回国。后经电话采访,次日凌晨,罗太太产下一子,母子均安。”

当然也有一两份素来劣迹斑斑的小报。其中《水果报》撰文说:为了摆脱婚前花花公子的形象,创办新公司后力图稳重行事的罗嘉颀,一意在媒体前塑造出好丈夫好男人形象。可惜本性难移,在飞机回程上,遇到貌美空姐,还是忍不住出手调戏。附上照片后更是评论:这条新闻大概会让所有女粉丝幻想破灭吧。

这条新闻……如果是在平时,沈夜根本不会当真。可偏偏,产后的这段时间,照顾孩子,恢复身体,这些事让她觉得焦头烂额,以至于看到这张报纸,竟愣了愣。

“婷婷,妈妈说这碗汤一定要喝的。”罗嘉颀拿了汤碗过来,在她身后垫了靠垫,扶她坐起来,“来,慢慢喝。”

她倔强的偏过脸去。

“怎么了?”罗嘉颀怔了怔,“我喂你好不好?”

“去喂你的空姐。”她没打算放低声音,隔壁的宝宝好像又在哭了,沈夜想抓自己的头发。

“什么空姐?”罗嘉颀简直莫名其妙,将汤碗放在一边,手指放在她下颌上,硬生生的扭过来,“发什么脾气?”

沈夜自然不屑将事情经过说一遍,一旁的阿姨连忙怯生生的拿了报纸递给罗嘉颀。

他三眼两眼的扫完,又看了妻子一眼,一声不吭就出门了。

沈夜一个人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只是觉得委屈,莫名其妙的想哭。

“还是把汤喝了吧?”阿姨劝她。

她抽抽鼻子,眼睛湿润了。

“哎呦哎呦,坐月子哭不得的。”阿姨慌了手脚,“别哭别哭……”

罗嘉颀在外边打电话,听到里边的动静,疾步走进来。

阿姨识相的出去了。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又俯身,双手撑在她的身侧,又好气又好笑:“好好的哭什么?你相信报纸上乱写的东西?”

她咬着唇不说话,长睫盈盈,沾了几滴眼泪。

“不许哭,阿姨说哭了以后会头痛。”他放轻了语气说,“乖,听话。报纸上都是假的,明天我就让他们道歉。”

他穿着质地良好的家居服,难得脸上带了焦灼的表情,似乎完全控制不住局面了。再一把将她圈在怀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罗嘉颀慢慢的说:“你看那张报纸,我都没看那个女孩子,怎么调戏人家?就算是要调戏,也不能笨到这么光明正大的在飞机上,是吧?”

“你还说?”沈夜终于开始哽咽,“你还说?”

“好,我不说了。”罗嘉颀摸摸她的头说,“困了吗?喝完汤睡觉好吗?”

“你会不要我吗?”沈夜眼泪汪汪的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种话要是在平时,自己无论如何不会说出口,“我是说有一天。”

罗嘉颀觉得好笑,或者还有惊喜,可到底异常认真严肃的回答她:“不会。”

沈夜沉沉睡过去的时候,罗嘉颀却在想,《水果报》的致歉声明,刊登在哪里,才会醒目呢?

“所以……你是在告诉我,你为了和一家不入流的小报斗气,把这条致歉刊登得满世界都是?”罗嘉峰的声音很沉稳,“我需要提醒你,从你以往的‘记录’来看,这条新闻简直算得上仁慈。”

罗嘉颀没说话,轻轻哼了一声。

“还有,那个据说被你‘调戏’的空姐,已经有好几家广告公司向她邀约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罗嘉颀关了车载电话,心里想的是,这路怎么这么堵,他要回家看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