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杨复再也不愿意理她了,毕竟她现在人不人鱼不鱼的…见杨复表情不像说笑,她眼珠子往门内一扫,拿不定主意,“我…”

杨复直起身,目光却没从她脸上移开半分,在等她把话说完似的。

此事没有跟卫泠商量,她不敢贸贸然做决定。何况把卫泠一人留在王府,她也实在不放心。

想了许久,硬生生转口:“王爷…你不怕我吗?”

无人应答。

杨复自己也在思考,怕她吗?比起失去她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他更希望留下她。

这些□□廷忽生是非,太子闭关在家时,夜里被闯入的刺客刺伤了手臂,目下正在家中养伤。侍卫在太子府长廊上发现了土壤印泥,这种土壤呈现红棕色,并不常年,唯有喜好种植龙井的三王府上才有。

太子得知后气急败坏,将此事上报于圣人,端是势不两立。

三王一口否决此事,没有确实证据,圣人命人彻查此事。如今朝上多生波折,杨复并不参与,作壁上观。

这些天他一闲下来,便想到淼淼哭泣的面容。楚楚可怜的小脸,不断地落下泪来,连成一串串动人心魄的珠帘。

他总算知道了那袋珍珠从何而来,原来他的淼淼,有泣泪成珠的本事。

面前的小姑娘缩着肩膀,声音小小的。

杨复正欲开口,只听沐室内一声动静,水声清晰,似有人破水而出。

他沉眸,声音清冷:“谁在里面?”

淼淼呆住,惊慌地后退一步,死死地护住门口。她当然知道谁在里面,可是,她怎么说…

卫泠在我的浴池里洗澡?

怎么想都不太好。

第55日

杨复察觉她的紧张,“你知道是谁?”

淼淼拨浪鼓似地摇头,连忙否认:“不知道。”说完更紧地护住门口,表情将她的情绪泄露无疑,“王爷是不是听错了?时候不早了,你是否要回去歇息?”

日头尚未落山,明晃晃地照在头顶,她却能坦然说出这番话来。杨复若有所思地弯唇,抬手放在她头顶的门板上,轻轻一推,直棂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淼淼脸色一白,张口欲言,他已举步迈入室内。

糟了糟了,卫泠要被发现了…

她没想过自己如何,第一反应便是卫泠的安危。旁的不说,私闯王府内宅的后果,她还是知道的。

淼淼忐忑地跟着进屋,从未觉着脚步如此沉重。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看到前方伫立的二人时,仍旧眼前一黑。

卫泠才从水里出来,发梢湿漉漉地滴着水,从下颔滑落到脖颈,再流入衣襟之中。他不慌不忙地穿上外袍,系好束带后抬头,朝着外面睇来一眼。

杨复面色沉郁,眯了眯眸。

再一看淼淼,她跟傻住了似的,立在原地不会动弹。

卫泠低声一笑,“四王,久违了。”

杨复并未答话,冷声吩咐:“乐山乐水。”

早已来到门口的两人应声,上前一步,“属下在。”

“将此人拿下,押送地牢。”他拂袖走出沐室,眉宇冷凝,“擅闯王府,居心叵测,当罪无可赦。”

淼淼没想到他会动这么大的怒,启唇求情:“王爷,卫泠他——”

杨复眼神觑来,“淼淼,别再惹怒本王。”

她蓦然噤声,被他这一眼威慑住了。她担心地看向卫泠,以往乐山乐水不是他的对手,可是现在他重伤未愈,能否抵挡二人?

谁知卫泠没有挣扎,任由他们左右擒住,挑眉嘲讽,“我倒不知,四王托公报私的喜好。”

杨复停住,踅身回视,“除了托公报私,本王更喜欢使用私刑。”旋即敛眸,眉宇森寒,“将此人严加看守,没有本王吩咐,不得释放。”

淼淼被“私刑”二字骇住了,她伸手拽住杨复袖子,“不要,王爷,求求你放…”

杨复攒眉,抬手捂住她唇瓣,“本王不想听。”

眼瞅着乐山乐水要把卫泠带走,淼淼慌了神,不知道他们要把他带去哪儿,抬脚不管不顾地拦在他们跟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卫泠没有做坏事,他只是、他只是…”

越着急越解释不清,淼淼眼眶一红,抬头看向卫泠,“你为什么不跑啊?”

卫泠笑了笑,“六水,你忘了我给过你什么?”

淼淼一时想不起来,“什么?”

他嫌她笨,附在她耳边轻声:“血石。”

淼淼睁大眼,“可是这个…”这东西只能跟他说话而已,却不能救他,有什么用?

没来得及多问,卫泠便被乐山乐水带走了,淼淼注视着他们离去方向,情不自禁跟了几步。沮丧地回头,发现杨复正看着她,脸色很不好看。

*

难怪丫鬟说她这几日胃口好,原来是另有原因。他把她困在此处,她却跟另一个男人朝夕相处。

杨复阖目,一想到那画面,便忍不住想将对方碎尸万段。

彼时淼淼跟他说起此人时,他没有任何感觉。怎知几十日后,他会对此人嫉妒至此。他们曾经相处过数千个日月,是他从未参与的时光。

在小丫鬟心中,卫泠是她最重要的亲人。

最重要,比他还重要?杨复发现自己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睁开眼,“过来。”

淼淼慢吞吞地挪到他跟前,还想为卫泠说话:“王爷…”

杨复问道,“他何时来到府中的?”

淼淼想了想,如果不算鱼身时候,应该是…“三天前。”

三天,正是她暴露身份的第二天,这时间未免过于巧合。杨复脸上凝了一层冰霜,乌瞳深邃,“他同你一样?”

起初淼淼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嗯。”

同样不是人么?杨复继续逼问:“是什么?”

每次问到这里,她便装聋作哑。杨复怒意更甚,“这几日你搬到溶光院中,去避暑山庄之前,不得踏出院门一步。”

淼淼抬头,“那卫泠呢?”

他凝睇她良久,举步离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淼淼亦步亦趋地跟上,不死心地追问:“王爷,求你…”

杨复忽地停住,她闷头撞了上去,唔一声退开半步。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若再提他,本王便将他处以死刑。”

“…不要!”淼淼张口,旋即捂紧嘴巴。

他继续往前走,淼淼回头看了眼廊庑另一头,早已不见卫泠身影。她抿唇,隔着衣裳握紧了血石。

*

不用淼淼动手,傍晚便有人到五桐阁来,将她的东西全部移到溶光院中。两位丫鬟将她的东西放在杨复寝室,收拾妥帖后道:“女郎若有别的吩咐,唤我二人名字便是。”

说着退到门外,淼淼立在床榻前,恍恍惚惚地,有种不真实感。

这是她肖想了很多遍的地方,她弯腰摸了摸软枕,脑中便出现杨复睡在这里的画面。

分明离得这么近,可是她又要退缩了。

淼淼胡乱想着,莫名有些悲伤,她只是想留在他身边而已,怎么就那么难?他们之间的差距不只是身份,还有种族,有如千沟万壑,是她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坎儿。

身后有脚步声,淼淼回头,尚未看清来人模样,便被人覆住了双唇。

清冽的气息传入鼻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淼淼唇齿一松,便被他钻了空子,不得已仰头承受他的索吻。

杨复勾住她的小舌头,吻得十分凶狠。淼淼舌尖微微发麻,攒起眉头嘤咛一声,没想到他非但不收敛,反而狠狠咬了她一口。

淼淼疼得紧,偏偏又撼动不了他,只觉得唇齿间慢慢溢出腥味儿。

这样的杨复令她很不安,她身躯颤抖,几乎淹没在他汹涌的浪潮中。

杨复顺势将她推在床榻,颀长身躯覆上她,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他滚烫的温度。他终于松开她,贴着她耳鬓厮磨,嗓音黯哑:“淼淼…”

淼淼嘴唇都发麻了,晕乎乎地嗯了一声。

可是杨复不回答,只是一遍遍低声唤她的名字,每一声都带着浓浓情意。

淼淼摸了摸嘴巴,拿到眼前一看果真见血了,也不知道他是啃她还是亲她,下嘴太狠了。

腰间一凉,四王的手业已探入她的短衫,沿着柔软的腰线上移,覆上她胸口的小包子。淼淼两颊红得滴血,“王、王爷?”

杨复低头含住,“淼淼,我不想等了。”

淼淼一愣。

“无论你是什么,我都想要你。”他声音低得不像话。

可是,可是…淼淼差一点就要沉沦其中了,忽然门外传来乐山的声音:“王爷,七王来访。”

忽然被人打断,任谁都不会高兴,“何事?”

乐山不知道里面发生何事,如实道:“似乎与太子遇刺一事有关。”

此事尚未查明白,圣人本欲将此事交予他办,被他推拒了,后来便才交给七王。众多兄弟中,杨廷与他走得最近,有任何事更愿意与他商量。

杨复撑起身,盯着淼淼看了片刻,起身道:“让他稍等,本王这就过去。”

乐山退下后,他下床整理衣冠,临走前含着她粉唇命令道:“记得本王说的话。”

淼淼目送着他离去,思考他究竟指的哪一句话。

*

婢仆都守在门外,室内仅她一人。

淼淼心乱如麻,坐在美人榻上耷拉着脑袋,神智早已飞远。直到脖子上的血石越来越热,她才反应过怎么回事,连忙掏出来问道:“卫泠?”

那边的卫泠开门见山:“答应他去避暑山庄。”

淼淼微一愣,她虽然没答应,但是杨复已经替她做了决定。“怎么了?你没事吧,他们为难你了吗?你现在在哪?”

卫泠对她一连串的问题置若罔闻,只是道:“山庄里戒备不如王府森严,到了那里我可以带你离开。”

淼淼吃惊:“你可以逃出来?”

那头的他嗤笑,“这种牢狱,还困不住我。”

淼淼总觉得哪里不对,蹙眉想了一会儿,头脑顿时清明:“你怎么知道王爷要带我出去?你是不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你那时候…是故意出声的?

许久,卫泠道:“是。”

可是,“为什么?”

他条分缕析,“唯有如此才会让王府的人降低戒备,届时带你离开会更容易些。”

淼淼没法反驳,确实没有他想的周到,“…这样。”

后来卫泠告诉她,避暑山庄他也会去,待摸清地形布局后,届时再同她联系。淼淼只顾着点头,等到他说完最后一句,才细如蚊呐道:“卫泠,我一定要离开吗?我觉得,王爷他好像不怕我…”

静了静,卫泠轻笑,“他不怕你,姜阿兰呢?”

淼淼不语。

他又道:“据我所知,此次避暑山庄一行,姜太傅会携他的孙女一道前往。六水,你想被当成妖怪火焚吗?”

淼淼握着血石的手蓦然一僵。

第56日

傍晚淼淼一个人用膳,她咬着筷子沉思,一张小脸拧成苦瓜模样,满脑子都是卫泠最后那句话。

姜阿兰也去?可是杨复并没跟她说过…

她关注的重点错了,整个晚上都闷闷不乐的。扪心自问,姜阿兰跟四王委实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站在一块就是一对璧人。

可是她也不差呀,淼淼鼓起双颊,差就差在她没有两条腿,不能光明正大的用自己的身体站在他身边。翡翠鱼丸汤冒着氤氲热气,朦胧了她的双眼,淼淼虽然不甘心,却毫无办法。

一旁的丫鬟连唤她三声,她才恍然应道:“怎么了?”

丫鬟笑着重复了遍:“用过膳后女郎可要洗浴?婢子命人烧些热水来。”

淼淼摇头拒绝,行将开口,忽觉小腿微微发痒,她伸手挠了挠,并未放在心上,“不了,我用热水擦擦身子就是。”

丫鬟依言行事,不多时便端了一盆热水来,臂上搭着巾栉,准备伺候她梳洗。

洗漱完毕后,淼淼立在床前,“我要睡觉了,你们出去吧。”

不一会儿,室内便再无其他声音,只有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夜风袭入槛窗,将烛光吹得左右摇摆。打在墙上的巨大阴影随之晃动,整个屋子都是温暖的橘光,衬得床前身影愈发渺小。

淼淼缩了缩身子,走到床边关了窗户,重新回到床榻前,依旧盯着床上的衾被出神。

一刻钟后,她转身来到美人榻前,慢吞吞地爬到上头蜷成一团,闭上眼睛睡觉。她很快就睡着了,越来越觉得身上冷,黛眉紧蹙,撅嘴咕哝了一声。

少顷听到稳健的脚步声,接着便被揽入一个带着屋外寒意的怀抱中,淼淼无意识地扒拉着他,在他怀里拱了拱,“王爷…”

杨复才从外头回来,将她轻轻地放在床榻上,“为何不睡床上?”

淼淼迷迷瞪瞪地回答:“我怕睡了…以后会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杨复为她盖上被褥,拨开她脸颊凌乱的碎发,凝睇她惺忪睡颜。他说道:“那就一直睡这儿。”

温暖袭来,淼淼舒服地裹着被子,半睡半醒中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直到过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睁开双眼,正好杨复在木架前更衣,她这一眼,恰巧看到他敞开衣襟,露出结实光洁的胸膛。

淼淼脸上一热,忘了移开视线。

大抵是她的视线过于灼热,杨复偏头觑来,少顷走到一旁柜子中,取了件白绸中单回来。淼淼正不明所以,他已经俯身将她半扶起身,“把衣服脱了。”

淼淼睁大眼,“啊?”

难道他们要继续白天没做完的事吗?虽然她没经历过,但潜意识觉得很羞人…

杨复眸中隐含笑意,“淼淼,睡觉该换衣服。”

已经好些天没见他笑过了,更没听到他如此和煦的口吻,淼淼顿时怀念得紧,既感动又感慨地点头不迭,“我自己换就行了。”

杨复恍若未闻,抬起她左手褪下粉衫,没片刻便将她上身剥得干净,只剩下一件桃粉肚兜。胸前鼓起的弧度,像两颗尚未成熟的小桃子,迎风颤栗。他眸色转深,触到她皮肤的手掌如烙铁般烫人。

淼淼连忙扯过他拿来的衣服穿上,低头笨拙地系上束带,“我…我自己来。”

再让他继续下去,保不齐会发生什么…看了看胸前两团隆起,她无奈地瘪瘪嘴,王爷不嫌弃,可是她嫌弃啊。

这么小,比她的小多了。一点也不窈窕美丽。

只是这衣服怎么这么大…淼淼抬起袖子,比她的手长了好多,罩在身上宽宽松松的。她不知道,这件中单是杨复的衣服,穿在她当然大得多,倒显得她更像个半大孩子。

她趺坐在床头,好奇地端详了好半刻,一抬头发现杨复的眼神漆黑深邃,好像要吃人似的。她一惊,翻身滚进被褥中,后脑勺对着他,“我睡了!”

她躺下没多久,杨复也睡在她身边。起初淼淼还有些担心,但他只是从后面搂着她,再没有其他动作。

只是,淼淼不舒服地动了动,总觉得被什么硌着了。

直到杨复低哑的声音命令:“老实点。”

淼淼默默地哦一声,没明白过来那是什么。

*

在溶光院的这几天,杨复很少有时间留在王府,泰半时候都在宫中。

淼淼每天都会询问一遍卫泠的情况,知道他没有受伤,她才能安下心来。杨复虽说过不会放过他,但到底没对他动用私刑。

时间眨眼就过去几天,到了去避暑山庄的日子。杨复彻夜未归,据丫鬟说是留在宫中了,淼淼独自躺在床榻上,赖了半天都不肯起来。

她睡杨复的床睡得越来越习惯,最初的那点儿犹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四王从宫里回来,见她还在蒙头大睡,露出个毛茸茸的头顶,无奈失笑,将她从被窝里捞出来,“马上便要出发了,怎么还不起?”

淼淼依偎在他怀中,顿了顿道:“想多睡一会儿。”

她半眯着眼,仰头打量他,他昨夜似乎没休息好,眼里略有疲惫。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毫无预兆地:“王爷,去避暑山庄,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杨复一顿,敛眸道:“不,还有姜太傅等几位大臣。”

淼淼又问:“姜阿兰也去吗?”

他眉头微紧,大约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对上她澄净的双眸,最终还是道:“也去。”

淼淼懂事地点点头,弯腰穿上鞋袜,跳下床站在他跟前,仍旧穿着他那一身硕大的中单,阳光从她背后穿透而来,融融日光下透出她几许笑意,“王爷,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接受她?”

她的模样忽然在眼前朦胧开来,这句话好像在暗示他什么,让他陡然生出一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