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亲手将汤药小心的喂给了骁王,又躺了片刻,人才算是安稳了下来。

  因着骁王卧室里的床榻够大,在大床的一边还摆放着一个小几,巾帕子和温水壶都是备得妥帖了,倒是不用喊着下人在一旁随侍。骁王也是方才折腾得乏累了,现在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竟是抱着飞燕便自顾自地睡着了。

  飞燕心里有事,倒是一时睡不得,便是半靠着软垫,倚在了床栏上。接着帷幔外的微光,倒是可以将骁王的睡颜看得清楚。

  此时他正睡得深沉,浓密的眼睫毛衬着高挺的鼻梁形成了晦暗的光影,投射在刀刻一般的脸颊上,这个男人的确是很英俊,可是她似乎从来无暇去欣赏这个是自己丈夫的男子俊容。

  因为在她的心中,他先是自己死敌——大梁的逆贼,再然后是大齐的二殿下——将自己全家的生死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可怕的男人。可是却从来没有以一个年少女子的眼光好好地去打量这个时常睡卧在她身边的男子。

  此时病重的霍尊霆,倒是削弱了不少生人勿近的戾气,变得有那么几分平易近人,就连那微微蹙眉的模样都透着些许的孩子气。

  飞燕低着头,望着揽着自己的纤腰入睡的男子,一时竟然是有些出神。

  骁王睡了一个囫囵觉,才发现身边的飞燕并没有躺下,便伸手去拉扯她的衣衫:“本王没有事了,不用爱妃这般劳神守夜,快些宽衣睡下吧。”

  飞燕便顺势也倒入了他的怀里,任凭着他将自己轻薄的宽衫解了扔在了帷幔之外。

  骁王嗅闻着飞燕身上的淡淡体香,叹息着将自己的脸儿埋在温软的胸前。

  “这等良辰,竟是不能揽着燕儿做些快乐之事,当真是辜负了身下的大床……”

  “不知圣上是否疼惜殿下,正月里再送来一桌喜宴可好?”

  “……燕儿这般的狠心,可是真盼着本王常年卧病?若真是这般,下次便是一同享用才好,免得遗下个貌美如花的小寡儿让那些宵小占了便宜……”

  “殿下!当真是不修口德!”

  第二天晨起时,她陪着骁王用了些稀粥,用了早餐后,睡了一宿便恢复了元气的骁王出府公干去了。飞燕闲来无事,问明了敬柔正在王府的暖房里赏花,便也沿着小径一路来到了花房。

  花房里暖意融融,大朵大朵的牡丹开得正盛,敬柔和隆珍正领着侍女采摘着牡丹,除了已经采摘的牡丹外,还有一小篓的茉莉。

  “这是怎么了?若是妆点房间也用不上这么多的花儿,一大早起来便要辣手摧花不成?”飞燕笑着问道。

  敬柔一见堂姐来了,便是略带兴奋地说:“我自带的水粉俱是用完了,本来是想着光魏总管讨要的,可是隆珍姐姐说她寻了个自制水粉的方子,乃是用米浸泡磨制,不用滑石倒是自然的很,于是我们便采摘些鲜花入味,待制好了也给姐姐送去一盒。

  飞燕展目一看:可不是吗!在暖房的暖炉边,还放着一大铜盆研磨好了的米汁,待它沉淀后晒干,便可制成水粉了,再加入新鲜的花汁倒是味道宜人。

  这二人也是下足了本钱,那一旁的小瓷碗里竟然还有几颗从簪子上拆下的珍珠,预备着一会碾碎入了粉盒。

  飞燕看她二人忙得不亦乐乎,倒是微微一笑,虽然这土法子制成的水粉自然得很,爱美的二人最后肯不肯屈尊降纡一用还有待商酌,可是用来消磨时光倒是再好不过的了。

  前些日子,因着那窦勇演兵时醉卧在了青楼之中,那隆珍虽然面儿上不甚在意,却是脸色暗自阴沉了几天,跟她说些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有些心结便是只有自己才能解开了。这一番孽缘也不知最终能否善了……飞燕微微叹了口气,便是任由着她们鼓捣着去了。

  就在这时,有门房通报,出外游玩一夜未归的敬贤终于回府了。只是他并不是一人回来,而是带了新结识的一位好友。

  飞燕原是不在意的的,敬贤年少,当时多结交些朋友,所以昨夜听闻敬贤夜宿在了城北的棋馆,问明了安全后,也并未有多言。只是没想到他从棋馆带回来的朋友居然是庙会之上,料事如神的……妙闲道长!

  当飞燕从花房里出来时,便看见从对面缓步走来的妙闲,着实是微微一愣。

  只见那妙闲道长身着一身淡烟色的道袍,腰间束带,将高挑的身材显得愈加道骨仙风,头戴玉骨道冠,浓黑的长发束在身后,被风轻吹起,甚是飘逸。他的眼眸清澈微闪,举手投足间又是透着说不出的优雅之气,浑身遮掩不住的贵气,还真不想个风餐露宿的云游道士。

  见了飞燕,他不卑不亢地施礼道:“女施主,竟是这里有缘相见了。”

  飞燕微微点头,听着一旁堂弟很是雀跃地说起他昨天昨日与妙闲道长在棋馆相识的过程,竟是有些相恨见晚之感,便是彻夜长谈,未及尽兴,便邀请他到府上一叙。

  堂弟到底是长大了,总不好方带着朋友入府,她便往外撵人。不过对于这个透着一丝神秘的出家道士,她总是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却是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就在这时,敬柔从花房里出来,看见了妙闲道长,俏脸微红,手里的瓷碗握得不牢,一不小心跌落在了脚下。幸好花房门口铺着蹭鞋的毡垫,倒是没有打碎,只是那碗里的珍珠却一路欢快地滚了出来,闪着温润的光泽滚落到了妙闲道长的脚边。

☆、第82章

  妙闲弯腰捡起,用修长的手指将那几粒珍珠转交给他身旁的尉迟敬贤,然后便半垂着眼眸后退一步,与王府的女眷们保持着合乎礼制的距离。这里的大方得体,倒是旁人说不出半句闲话来。

  敬贤将珍珠复又交给妹妹敬柔后,便兴冲冲地引着新结识的好友去书房欣赏他新得的前朝景阳先生的名画去了。

  敬柔却还在脸颊微红痴痴地看着妙闲的背影。飞燕看了心里暗叹也难怪说是“女大不中留”,看到到了该给敬柔说一门正经亲事的时候了。

  那妙闲道长虽然生得俊美若仙人,毕竟是方外之人,终究不是可以寄托芳心的良配,她倒是要提醒一下自己的堂妹,千万莫要再错许了芳心。

  只是这妙闲道长究竟是何等的出身,也不知与堂弟结交有没有别的意思,飞燕终究是放心不下,想了想,叫来了王栋和张云二人。这两个侍卫便是当初风雨无阻死盯着粥铺的两名侍卫,飞燕是亲历过二人死缠烂打的狗皮膏药功夫的,这个差事交给他们最是放心,便是嘱咐二人不要露出行踪,在那道观的附近打探下这个妙闲道长的出身来历。

  骁王一向是不管后宅之事的,每个月的账本由账房拢帐,再交由葛总管逐一地对账后,都是送到飞燕的房里的,就连魏总管的挂着的那大串的钥匙,也是统统交给了飞燕。

  刚开始飞燕还真是有些诧异。她也是从侯府高宅里出来的,还真没见过哪个正经的宅院里是由个偏房管账把持着私库的钥匙的。刚开始的时候,她心内还是有些忐忑,不知道这骁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实在是退却不了,便是硬着头皮管了两个月的烂账。

  刚开始也是存了些许惹些是非的心思,便是故意拢错了几笔,将大把的银票吞没进了的自己妆匣子。

  魏总管属“貔貅”的,至亲便是钱银,这样从错账怎么会看不出来?便是小心翼翼地提醒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归拢错了。而飞燕却是一脸坦然地告诉他,若是觉得错了,便要一五一十的禀报给骁王。她本来以为自己这般出错以后,骁王必定不肯再让自己管理着后宅的事宜,便可少了许多的麻烦。

  哪里想到,骁王竟是听了魏总管措辞谨慎的汇报后,当着飞燕的面儿训斥了总管一通:“侧妃说是什么便就是什么了,这等子琐事以后不用通禀本王!”

  飞燕也是听得傻了眼儿,若不是知道骁王乃是人精,鬼道等很,还真当他是缺魂的蠢货了。

  便是憋着气儿问骁王存的是什么心思。

  骁王却是用手指一弹她光洁的脑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可是知道的罢?那银票躺在本王的库房里,还是你的妆匣子里有什么区别?你若是喜欢,只管全拿去,若是买头面绸缎,便是可着性子花,只要不是偷偷周济了哪个不怕死的野汉子,本王担心个甚么?待到哪一日败光了家产,可是要想着要留下两套齐全的钵碗,到时本王折了两根竹竿,便是拉着你一起要饭去,就算流落街头睡到了破庙里,爱妃也是要睡在本王的破布被窝里……想想,待到日头好了,便是靠在破庙的门口,你替本王抓虱子,挠痒痒倒也快活……”

  说完,竟是半眯着深邃的眼眸,一脸的向往神色。

  这番不知所云的无赖胡话,听得尉迟飞燕倒吸了口冷气,只觉得这霍尊霆平日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这乞丐的行当倒是摸得门儿清,还是真个可屈可伸的可造之材!

  可就是这番无赖胡闹之言,却是打消了飞燕的疑虑,日后管理其账面来倒是尽了心思……那妆匣子里的银票则兑了一部分的银子,买了些许的封包,当做利是分给了府宅里的下人们。这么又大又沉的红包,在这样的小地方可真是不多见,那一天府宅里到处是喜极而泣的哭声一片,直喊着侧妃乃是再生的父母。

  到了淮南已经是快要一年了,在府里下人们的眼中,这侧妃便是等同于王妃一般的存在。所以此番侧妃嘱咐着王栋张云二人做事,两个侍卫倒是毫不迟疑,立刻便换了便服出府去了。

  飞燕吩咐完这些事情时,便步出了院子散步,隔着假山疏影,便是远远地看着贤哥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兴致勃勃地展示着卷轴,而那道长,静静地安坐在一旁,腰肢俊挺,笑得如同三月里和煦的暖阳……

  飞燕想了想,吩咐了下人们几句,便缓步朝着书房走去。到了书房门口,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房门,贤哥儿连忙过来开门。

  飞燕进门后,便是笑着坐在了书桌旁,让侍女们送来几碟子点心,还搭配了一户上好的滇红。

  “妙闲道长初来府上,便是准备了些素油制成的点心,还望道长品尝些个。

  妙闲道长微笑着鞠礼写过,没有先取点心,而是端起了茶杯,轻轻啄饮了两口后,任着茶水滋润了唇齿,才伸出了手指夹起了一小块酥点放入了口里,略略品茶后,才又捻了一块蓬松的软糕。

  飞燕笑着也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临出书房时,那不甚多言的妙闲道长像是起了兴致,冲着飞燕施礼道:“茶点甚是美味,无以为谢,唯有再赠送一卦,近日府上会有煞星应门,还望多多当心。”说完便起身告辞而去。

  贤哥儿听得也是一愣,心内暗自责怪好友怎么突然口出这等妄言,平白叫堂姐担心。

  王栋与张云回来的也快,可是打探到的消息确实可有可无的,只说这道士的俗家名姓似乎姓全,乃是前朝闲散的隐士全随辛先生的孙辈,那妙闲道士自小便是受了祖父影响悟道出家,那寄放在青龙宫里度牒文书也是一应俱全,没有什么蹊跷之处。

  飞燕点了点头。心道:看他的饮茶做派,先酥而后软,根本不是草根出身能将养出的做派。难不成还真是名隐士全随辛的后人?这番说辞固然可信度极高,可是细细揣摩一下,又觉得是最滴水不漏的,若是个普通出身的,难免是有个左邻右舍,或是乡亭里长一证出身。可是若是举家隐居在山中的,到那里去寻个乡亲保长验明出身?便是亲眼见过这妙闲幼时光着屁股满山跑的鸟兽,只怕也是早早投入到了六道轮回超度了几个来回了……

  想到这,飞燕轻叹了口气,自己现在竟是这般草木皆兵,敬贤与敬柔只是在淮南暂居些时日,倒是不想搅了他们的兴致,便是自己加倍留心也就是了。

  可是偏偏是嫌弃这骁王府不够热闹似的,过了几日,马上便是除夕将至。又有一位不速之客来了淮南的大府郡。

  当十几辆马车停靠在了骁王府前时,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从马车上跳下来,扯着嗓门中气十足地冲着门房嚷道:“快去!给你家主子通禀,告诉二殿下,就说他的三弟霍广云来瞧他来了!”

  看门的下人不是从京城里过来的,自然不认得这被贬到了岭南的三殿下霍广云。可是一看那长长马车的阵势,再加上霍广云那架势,自然不是寻常的人物,便是一溜烟地进府通报去了。

  可是平日白天里,骁王一般是不在府中的,临近除夕,总是要将一些军政的要务处理完了,才可以安心过年。

  尉迟飞燕听闻来报说是霍广云来了,着实是心里一愣。

  连忙命宝珠替她换了身见客的衣衫,匆匆来到了府门前。待得站在大门口往外以看,可不正是那位岭南王霍广云吗?

  那霍广云本以为二哥闻听自己来到,会迎出府门,谁知来的却是他的那位侧室,顿时心里便是不大高兴。

  飞燕便是笑着与他施礼唤了声三殿下,又告知他骁王此时并不在府中,不过已经是命人去通禀了,还请三皇子在府中稍候片刻。

  那霍广云也是个没什么礼数的,一听二哥不在,也不待飞燕说完,看都不看她一眼,便是命人从车上搬箱子往王府里运,熟稔得仿佛是在自己家的宅院里一般。

  那三殿下的正妃竟然也跟来了,便是冲着飞燕微微点头比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位三王妃的出身也是不俗。大齐皇帝霍允的家谱怎么可能不金光闪闪?迎娶的儿媳妇都得是家世赫赫,所以三王妃也是自视甚高,压根没见飞燕这个前朝没落人家出身的侧室放在眼里。

  便是点完头后,便紧跟在三皇子的身后堂而皇之地入了骁王府大厅。

  当骁王得知自己的三弟来了大府郡时,眉头皱得紧紧的。他一早便得了线报,说是三皇子举家坐船一路想这淮南进发。因着先前便接了他的书信,在信里,他抱怨这岭南天气无常,甚是折磨,一意邀着自己一通前往江南避寒过年,原以为他是取道经过此处前去江南过年,没想到竟是到了淮南的地界便下了船。

  不过他这个三弟一向是惹事精,也不知窜到自己这里是要干些个什么营生?

☆、第83章

  想到这,骁王便不再耽搁立刻回转了府中。

  一见骁王回府,霍广云立刻大着嗓门高喊:“二哥,你可是回来了,可真是想死小弟了。”

  说完便是笑着上前要搂住骁王,可惜骁王天生对着旁人自带硬冷的气场,因着三弟的不请自来,更是面上挂着二斤寒霜。顿时让霍广云的动作变得不大利索,讪讪地收了手去。

  此时因为来了皇子贵客,敬贤与敬柔兄妹二人也坐在客厅了,陪着堂姐一同见客。

  在敬柔的眼中,自己的姐夫骁王一直是威严而不失和蔼的,可是今日见他给自己的亲弟冷脸的样子,才是有些后知后觉,原来骁王竟是如此厚待尉迟侯府里的人,顿时开始暗自检讨自己是否曾经怠慢了姐夫。

  霍广云倒是习惯了自己二哥的冷脸,将那高抬的胳膊不自然地改了道,抓挠了下自己的脸颊便与二哥一起入了客厅,说起自己这不请自来的缘由。

  原来霍广云因着贪图江南的春色帐暖,便想着要去江南过年随便宴请着狐朋狗友,江南当地最大的酒楼已经被他定下,歌姬舞娘也是一水儿的出挑,通宵达旦都是不在话下。

  谁想到,带着妻妾已经是行到了半路,皇上的喜宴却送到了岭南,霍广云没了法子,便又折返回去恭迎圣上的喜宴。可是这样一来,耽搁了不少的时日。霍广云又是不甘心留在岭南过年,便是灵机一动,一头扎到了骁王这来。

  既然是来了,总是要款待一番的,骁王便命厨房准备了宴席。

  酒过一半时,霍广云总算是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二哥,小弟实在是有一事相求……不知二哥能不能借给银子给小弟?”

  骁王眼睛一瞟,心知他的这位三皇弟能开口相借的必定不是小数。便沉吟了下道:“为兄现在手头也是不宽裕,若是小数目还好,若是多了恐怕……”

  “二哥,甭这么小气,谁不知道你竹盐生意做得甚是红火,这日子过得肥着呢!

  可是苦了三弟我在岭南那个糟心之所了。父王罚了我的薪俸,这穷日子过的,竟是让弟弟我想起了以前在新野时的清苦……父王也是!难道就大哥是他亲养出来的,将我扔在岭南便是不管了。就前些日子父王送来的那个宴席桌面儿,都是些个什么货色?送到岭南都发馊了,竟是什么能咽得下,气得老子喂了狗,狗都嫌弃着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