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疑惑,君兰并未去打扰那两个正伤心着的人,转而放轻脚步,抄了另外一条小道往院子里行去。

眼看着青草院就在眼前不远处了,君兰下意识地就加快了步子。谁知就在右脚将要踏入院门的那一刻,变故陡生。

脚尖忽地被一飞速而来的重物击到。几乎是同时,砰地碎裂声响起。紧接着,四周弥漫起醇洌酒香。

君兰被惊到,下意识就收脚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院中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倒酒声。

青草院里没有点灯,影影绰绰可见有人正独坐院中。昏暗的月光下看不分明他的容貌,却可依稀辨出他身量很高。原本高度适中的石桌石凳,在他面前显得极其矮小。

“退下。”

冷绝而又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缓缓响起,半匿在清越的倒酒声中,寒彻人的心扉。

“擅闯者,死。”

作者有话要说:出现了~

*

谢谢 加油 投的火箭炮!~

第四章

对方威势太盛,君兰脊背上瞬间透出一层冷汗。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走,却发现双腿发僵动弹不得。

她忙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君兰没料到九爷会来她这儿。

九爷在闵家一向独来独往,与家人并不热络。除了他身边伺候的那几个人外,甚少见他搭理谁。

往常时候若是不小心遇到了,九爷虽偶尔会和她说上一两句话,却也真的只有一两句话而已。

夜空上,一轮弯月。

院中,一个人,几坛酒。

瑟瑟秋风中,那高大的身影清冷孤绝。陪伴他的只有月光、酒声、酒香。再无其他。

君兰看到这一幕,不知怎地,竟是忘记了刚才那一瞬的惧怕,不由自主就向前走去。

寒光闪过,颈上骤然发凉。利刃冰冷的侧边抵住了她喉咙。

“不要命了!”

低声怒喝在耳边响起。

君兰心中一凛,眼睛动了动,方才发现不知何时身侧已然多了一人。

长明手持短匕目露寒光,“没听见九爷的话么?赶紧滚!莫要弄脏了这儿!”

颈上传来的冷意让君兰皮肤发紧。

她稳了稳心神,认出这是跟在九爷身边的人之一。那几个人既是九爷身边的侍卫,却也有官职在身。莫说是她了,就算是在礼部任职的闵五老爷,也奈何不了他们。

不过以往的时候君兰只是听人抱怨过,她并未发现这些人原来真的这么凶狠。

匕首冰凉稍宽的侧边越挨越紧。再往里陷的话,它锋利的刃就能割到她的肌肤了。

君兰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只转眸再看了院中那抹身影一眼,便轻声道:“我走。”

长明手腕翻转收起了短匕。

刚一得到自由,君兰转身就跑。离出十几丈远了方才停住,心犹在砰砰直跳。

…刚刚那种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的感觉真不好过。

青草院她怕是回不去了,往后她需得远着点这里,再想办法把玉帘和顾妈妈安顿好才行。

*

回到芙蓉院的时候,丫鬟婆子正在门口焦急地等着。

“姑娘去哪儿了?”为首的大丫鬟红梅道:“夫人正找您呢!婢子们寻了好久都寻不到您。”

“我不过是在附近散步而已,许是走岔路了。”君兰避而不答,边往里行边问:“夫人找我什么事儿?”

“好像是为了过几天大老太爷做寿的事情。具体的婢子也不清楚。”

君兰点点头,忍不住朝青草院的方向遥望了一眼,这才稳住心绪快步朝屋里走去。

高氏正在屋子里吩咐丫鬟收整物品,看到君兰就扬手招呼她:“兰儿过来。娘有话问你。”

君兰在她身前三尺处停住,“您请说。”

高氏把丫鬟们都遣了出去,只留下王妈妈在旁伺候,方道:“我问你,你给大老太爷准备了什么寿礼?”

简短一句话让君兰有些措手不及。

她倒是知道大老太爷做寿之事,可“君兰”到底准备了什么,她哪里知晓?

更何况这些年来她并未参加过荷花巷那边的宴席,所以并不会对此多做了解。

君兰回忆了下刚刚进屋时瞧见了哪些人,而后侧首去看站在她左后方的李妈妈。

李妈妈是在八姑娘身边伺候的,早已经习惯了在姑娘出状况时过来打圆场。于是朝高氏福了福身道:“姑娘原想着送亲手绣的绣品,怕自己绣的不好,就打算送大字。可写了好些天了都没找出最满意的来,所以姑娘最近正在苦练书法。”

高氏听后,佯怒地点了下君兰的额。

“还想糊弄我?”她笑道:“忘记了就直说忘记了,和娘还这么客套作甚?”她拉着君兰走到博古架旁,“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会上心,这不,给你准备好了。”

君兰不习惯和人这样亲近,猝不及防下额头被点已经是极限,再被这样拉着走,当真有些不舒坦。故而高氏一松开手她就不动声色地往侧边挪了挪。

高氏只当孩子在和她赌气呢,笑着斜睨了女儿一眼,抬手从博古架上拿下了个红漆木匣子,打开来给君兰看,“你瞧这玉摆件如何?”

那是个约莫手掌大小的玉石骏马,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新买来的,家里人都没见过。到了后日,你把这个给大老太爷送去,”高氏把匣子合上盖子给君兰,“当做你送的寿礼,就说是你亲自挑选的。”

君兰有些犹豫。

高氏为了劝她顿时念叨开来:“这玉石成色还不错,还有这雕工,更是精细。先前我想不好送什么妥当,后来见了这马啊,一下子相中了…哎,就它了,别的东西我看也不合适。我给你看看拿个什么样的匣子好。要不然,就现在这匣子?”

君兰还在认真思量。听高氏说贺礼的时候,她心里忽地冒出个念头,想借这个机会把玉帘和顾妈妈调到自己身边伺候。

“您不用忙了。我想,东西不如由我自己来准备。”君兰道:“这个一看就不是我准备的,我那里也有不少东西,新奇又不名贵。我送给他老人家那样的贺礼才更合适。”

高氏上下打量着她,“先前还说没准备。怎地这个时候又说有了?”

君兰道:“原本也有这个,只不过先前没想好合适不合适,就没和您说。现在想想,我还是送自己提前准备的为好。”

“哦?”高氏笑问:“什么东西?”

“前段时间买的一枚印鉴。”

高氏不乐意了,“印鉴有甚稀奇?到处都是。还稀罕你这一个不成。”

君兰道:“这枚和旁的不一样,外头等闲买不到,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着。您放心就是了。”

高氏用手去戳她额头。君兰不着痕迹地稍微侧了侧身避开。

高氏倒也没在意,只笑道:“你这丫头,满脑子的古怪主意。不如这样,你先把东西拿来给我瞧瞧。倘若合适,就用你的。若不合适,还用我这一个。如何?”

荷花巷的老太爷做寿可是大事,两边闵家的人都要齐聚在一起。如果孩子送的贺礼拿不出手,她们夫妻俩也要跟着脸上无光。

君兰对自己将要拿出的东西很有信心,颔首道:“好。”

看她信心满满的样子,高氏笑了,“我们家的野丫头到底懂事了。”收了话后,她微不可闻地轻叹了声,向王妈妈瞥了一眼。

王妈妈知晓夫人这是响起了早晨那一桩事。她明白,夫人的意思是姑娘早晨经历了大波折,所以现下变得懂事起来。

她有心让夫人不要再想那事儿了,遂道:“不知这一次的寿宴,九爷会不会来。”

不出所料,听她提起闵家这位最权贵的人后,高氏面上神色顿时变了。

“九爷?”高氏道:“他到底去不去,我也没个准数。不过大老太爷待他不薄,以往做寿的时候他但凡在京就都会去。今年…”

高氏想到闵九爷那镇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做派,平常在家等闲也见不着他几次。便扭头问王妈妈,“九爷今儿到底回来了没?”

“许是没回罢。”王妈妈答:“听老夫人院子里的人说,九爷好似奉旨出京办事,莫说今晚了,就连明天、后天,都不一定赶得回来。”

高氏松了口气,“人不在京的话就没辙了,可能会只送一份贺礼去。”

君兰想到青草院的那个高大身影,抿了抿唇,没吱声。

*

出了高氏的屋子后,李妈妈着急得不行,在君兰身边不住说道:“姑娘何必拒绝夫人的好意?您准备的东西,哪里有夫人准备的妥帖?与其到时候找不出东西来,倒不如现在回去和夫人好好说说。姑娘若拉不下这个脸回去,就让我回去好了——”

“李妈妈。”君兰出言打断了她。

李妈妈望过来。

君兰面容平静地看着她,“这是我的决定,你听我吩咐照做就是。”

李妈妈抬头仔细看了她几眼,方才低声道:“是。”

“你去把以前在表姑娘身边伺候的顾妈妈和玉帘寻来。我有话要问她们两个。”

君兰很担心玉帘和顾妈妈。当时她们两个在转角处站着,而青草院又被九爷给霸占了不准入过去。那样的话也不知她俩晚上有没有去处落脚。

倒不如借了问话的机会让她们过来一趟。如果顺利的话,能够顺便安顿好二人另外的住处。

为免李妈妈自作主张,君兰又叮嘱道:“这事儿很重要,与我将要送出的贺礼有关系。”

这话成功地堵住了李妈妈后面那些没来得及说的劝解之言。最后,她只能躬身答了声“是”,疾步出院子去寻人。

君兰便慢慢往西厢房走。

其实她之所以对那个印鉴那么有信心,是因为那物是由她亲手悄悄刻的。

她私下里学篆刻已经有好多年了。认真算来,她之所以技艺那么好,还和闵九爷多多少少有点关系。

那时她还小,寄居在此身边也没甚好玩的东西,所以没事的时候便时常拿了石头用小钝刀一点点划着玩。

九爷碰到一回后,第二次再偶遇,就丢给她一本书,说是在街边的摊子上顺手买的。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她拿去玩。

她翻开来看,那书正是讲篆刻的,不知不觉就入了迷。

再后来,长灯避开旁人给她送去了一箱东西,说九爷院子里正处理不要的物品,多了这么一堆石头,又没用又碍事。本打算丢到府外的土坡上,她如果要留给她了。

君兰见那些石头刚好适合刻篆刻,欣喜不已,谢过长灯后就留了下来。

许是长灯把这事儿和其他几人讲了,陆陆续续的,九爷院子里再有不要的石头,长明长宁他们也会时不时地偷偷拿些来给她。

只不过这些人都是动手不动口的脾气。撂下东西就走,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想到这儿,君兰脚步猛地一顿。

…原先她总觉得自己和九爷似陌路人一般,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现在仔细想想,好像,她与他之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联系的。

作者有话要说:九爷表示,怎么这才发现…/(ㄒoㄒ)/~~

第五章

还未行至西厢房,君兰远远地瞧见了个约莫八.九岁的孩子在往这边走。他浓眉大眼虎头虎脑,走个路也不安稳,晃来晃去的没个正形。

正是五房庶子十少爷闵书铂。

五老爷闵广正有两子,一嫡一庶。嫡子行四已然十七,正在清远书院读书,十日才归家一次。庶子闵书铂年仅八岁,现下还跟着住在芙蓉院。

东厢房曾是四少爷的住处。即便他长大后就搬到了后院,他的屋子高氏也还留着,宁愿空下来也没给庶子住。故而十少爷闵书铂现住在跨院里。

君兰和这两位少爷都不熟悉。

与四少爷不熟悉,是因为那位脾气太怪了,吊儿郎当的镇日里没个正形,还总爱欺负她。两人说不了几句话他就能把她惹毛。后来她看到他就躲得远远的,再后来他去了清远书院读书,俩人就基本上见不到面了。

至于十少爷闵书铂,则是因为这小子喜欢粘着原先的闵君兰。闵君兰和她谈不来,闵书铂就也不搭理她。每次见到她,都是小下巴扬得高高的,鼻孔朝天的样子。

不过这孩子不似闵君兰那般咄咄逼人,顶多摆出趾高气昂的样子罢了,并未和她起过冲突。有时候看闵君兰吵得凶,他反而会拽着闵君兰赶紧离开。

君兰还有事要做无暇去管旁的人,于是打算躲开些,脚步一转去了旁边的小树丛边。

谁知闵书铂一来就嚷嚷开了:“八姐在哪?八姐在哪?我要寻她!”

君兰来得及制止了身边紧跟着伺候的人,却来不及制止院中其他来回走动着的丫鬟和婆子。听了闵书铂的话后,几人往她这边一指,还笑着与她道:“姑娘,十少爷来了。”

君兰只能从树丛后转了出来。

看到她,闵书铂开心不已,跳过来说道:“八姐,我今天捉了十几只蚂蚱!一会儿你来我屋子里玩啊!”

“捉了那么多?真厉害。”君兰笑道:“只是天色已晚,我得回去歇息。改日再玩罢。”

闵书铂怏怏不快,低着头看地面,“哦。”

君兰就打算回西厢房去。

哪知道刚走没几步,蹬蹬蹬的跑步声传来。驻足回头望过去,便见闵书铂已经追到了她身边。

“八姐!”闵书铂仰着脑袋看她,“那你到底哪天能来找我玩?明天好不好?明天!”

他眼睛眨啊眨的,满是期盼。

君兰有些犹豫。

嫡母高氏素来不喜庶子。原先的闵书铂还有嫡姐照看着,生活得无忧无虑。若他八姐姐也不理他了,这孩子在芙蓉院的日子怕是还要更难过一些。

望着他亮晶晶的双眼,君兰怎么着也没法说出拒绝的话来,最后憋了半天吐出一个“好”字。

闵书铂顿时欢天喜地起来,嗷地一声叫着,欢快地朝高氏屋子方向跑去。

没多久,屋里传来高氏的扬声呵斥:“懂不懂规矩!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没个正形!”

闵书铂期期艾艾地辩解着。

君兰摇头失笑,正打算回屋去等,却见李妈妈已经折转回来,脚步匆匆地刚进院子。

君兰心下诧异,李妈妈这一来一回地也太快了点。

不多时,李妈妈来到了她的跟前,福身道:“姑娘,九爷不知何时回了府。您要寻的那两个人,已经被九爷叫去了,婢子没能见到。”

九爷把她们叫走了?

君兰担心二人,忙问:“你可知九爷寻她们何事?”

“婢子没敢问,只远远地看到九爷的人把她们带去了九爷的院子。”李妈妈道:“婢子想着,既然是九爷要找她们,说不得她们就是惹怒了九爷,一时半会儿的没法离开。”

她凑到君兰跟前,很小声地说道:“那两个是伺候过表姑娘的,以往时候没少给姑娘添堵。姑娘若是想准备贺礼,不若婢子帮您想办法重新找个,作甚非要她们俩。她们既是惹了九爷不悦,姑娘不若就别见她们得了。”

君兰目光慢慢转向她,口唇微动,唤道:“李妈妈。”

“婢子在。”李妈妈躬身道。

“你说,她们是被九爷的人给带走了?”

“是,婢子瞧见了长宁大人。”

“带去了哪里?”

“…许是九爷的院子罢。那位大人不和婢子说,婢子哪里知道。”

君兰便笑了。

她听长灯说过,九爷不喜人随便进他的院子,特别是女人。

九爷就连院子里伺候的都是家丁和小厮,又怎会让人把玉帘她们叫到院子里去问话。

而且李妈妈的话里还有一个问题。这次去青草院,九爷身边跟着的是长明。偏李妈妈说的是长宁。

“说罢。”君兰笑看李妈妈,“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九爷回府的。”

李妈妈目光闪了闪,“就是看到她们俩被九爷给叫去院子问话…”

“果真如此?”君兰笑道:“我为了拿到先前准备好的贺礼,并不怕去九爷那里去寻她们。妈妈若是有一句半句的谎话,该怎么受罚,你自己心里清楚。”

一听姑娘要去九爷那边,李妈妈知道谎言维持不下去,腿都发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