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菱刚转过屋角就看到闵玉容在老夫人屋子的窗外站着。笑着喊了一句后,她正要过去,旁边茶水间里走出一人来。

陈氏端着茶盏嗔道:“七丫头现在说话嗓门大了不少。你看看,伯母这盏茶都差点被你吓得掉地上。”

闵菱朝陈氏福了福身。

陈氏一手拿着茶盏一手扶了她起来,“开你玩笑呢,不用当真。咦?六丫头怎么没找姐妹们去玩?”

闵玉容身材高挑容貌清秀,只是此时脸色有些发白,看上去气色不太好。

“我这就过去。”闵玉容朝闵菱扬起个笑来,“不知妹妹们现下在哪里?”

话刚说完,屋门打开。

邓氏朝外看,见是闵玉容,微笑着说道:“老夫人这里有茶点。你去叫了妹妹们一起过来用些吧。”

闵玉容低着头答是。

闵萱远远地看到闵玉容过来了,先前还灿烂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不见。

“我后悔了。我不要见到她。”闵萱说着就要溜。

闵菱一直在注意着妹妹,看她如此忙高声去喊:“闵萱,站住!”

因为离得远,闵菱没能拉住她。等到过来的时候,闵萱已经不见了踪影。

闵菱气得踢飞了脚下一个石子。

闵玉容拉着闵菱道:“十妹妹不喜欢见到我也是应该的。我这人说话就是没分寸,老得罪人。”

闵菱听了更为愧疚,握着闵玉容的手道:“谁不知道六姐姐最是个心善的?看到受伤的鸟儿都舍不得伤害。你放心,我去把她给叫回来。”说着就朝闵萱离开的方向离去。

院中一下子少了两个姐妹,闵玉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最后剩下的另外一人身上。

她看着坐在石凳上的明艳少女。

君兰的相貌是十分抢眼的,在贵女聚集的京中都算得上数一数二,再没见过比闵八姑娘更漂亮的女孩儿。只是原先她眉目十分凌厉,所以瞧着有些凶。如今再看,才发现原本的骄纵气不知何时已经全然不见,现下已成了神色温婉的少女。

而且,更漂亮更夺目了。

闵玉容呼吸滞了下。她温和地笑着,走上前去说道:“八妹妹,我们进屋去吧。二祖母正等着我们用茶点呢。”

君兰与闵玉容并不熟悉。闻言笑着说“好”,慢慢起了身。

因为袖袋里搁着九爷的玉佩,君兰起身的时候扶了下衣袖,免得里面东西掉出来。

谁知道这个细微的动作居然被闵玉容发现了。

“八妹妹袖子里藏了什么好东西?”闵玉容微笑着说道:“看你小心的。”

君兰都打算把玉佩交给思明院的仆从拿过去了,这事儿本也没甚好遮掩的。但是想到捡到九爷玉佩是在落英院里,她便有些犹豫。

倘若实话说出,一来她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去那里,二来,她也不想被人知道她悄悄去落英院的事情,不然以后想要偷偷练习篆刻就难了。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之前她没有把捡到九爷玉佩的事情告诉过旁人。

于是君兰只笑道:“不过是个小东西罢了,平日里拿着玩的。”

闵玉容就多看了她的衣袖几眼。

*

说来也巧。她们两个进屋的时候,刚好侯府遣来的妈妈也到了。

前两日的时候,闵老夫人下了帖子邀请侯夫人和侯府的姑娘来梨花巷玩。这位妈妈就是奉了侯夫人的命令前来回话的。

“夫人说了,到时候一定过来。”妈妈挨着椅子坐了个边儿,恭敬说道。

闵老夫人笑道:“夫人是个和善人。”

寒暄几句后,不知怎地就说到了洛世子。提到自家最出众的少爷,那位妈妈面上满是自豪,先前一直恭敬低着的头也不觉地扬了起来。

“前些日子姑娘和夫人回去后,都还惦记着贵府八姑娘送出的那个印鉴,对它赞不绝口。世子爷说了,赏花宴若是得空的话,他也过来一趟,就是得去荷花巷叨扰一番,看看那个印鉴。二少爷还说,若是世子爷来了,他也来凑个热闹。”

闵老夫人听闻洛二少爷或许能来,语气愈发热情了些。

想到二少爷能来还得靠着世子爷,闵老夫人道:“不知世子爷喜欢什么吃的玩的?尽管与我说,我们早早地准备好。”

侯府的妈妈笑道:“老夫人这是欢迎世子爷来呢。”

“可不是。”旁边二夫人陈氏接道:“久闻洛世子大名,只是未曾得见,实在遗憾。这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可不得好好把握住么!”

一屋子人就都哈哈大笑。

在这笑声中,咣当一声瓷器碰撞的声音骤然响起。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便见闵玉容正一手拿着茶盏,一手拿着茶盖,神色有些惊慌地在闵老夫人和邓氏之间来回看着。

见大家都在望着她,闵玉容脸色慢慢涨红,讷讷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

说着话的功夫,她拿着茶盏的手一滑,突然朝着旁边歪了过去。

好巧不巧的,茶水倒在了正在她身边的君兰身上。

闵玉容哎呀叫了声,赶忙丢下茶盏去给君兰擦拭。

“真是对不住,八妹妹,我不是有意的。”闵玉容满脸歉意地说着。

君兰根本没有防备。

忽然就有茶水倒在了她的衣袖上,忽然衣袖就被闵玉容给拉住了擦个不停。

她气恼地想要拽回自己的衣裳,谁知一个不小心,袖袋不知怎地被扯开来。一个荷包从中滑落,跌到地上。

君兰担心玉佩会碎,赶紧去拿荷包。谁知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闵玉容在君兰指尖碰到荷包的刹那已经把东西从地上捡起。她说着:“妹妹,东西没事儿吧?”直接把里头东西拿了出来。

玉佩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认得它的,惊叹于这块玉的质地纯粹价值连城。

认得它的,诧异于闵九爷的东西怎么在君兰这儿。

闵老夫人刚想要质问君兰,眼角余光瞥见了侯府妈妈,赶忙把话头掩下,说道:“东西掉了还不赶紧收好?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大夫人邓氏和二夫人陈氏就收起了诧异的目光,低着头喝茶。

闵老夫人吩咐丫鬟们去清扫地上的茶水,又让丫鬟带八姑娘下去换衣裳。

谁知这个时候闵玉容惊讶的声音突然响起。

“八妹妹!”闵玉容喊道:“这玉佩不是九爷的吗?你从哪里弄来的?”

话音未落,她就收到了三道严厉的不悦目光。

闵玉容懊悔般地低下了头,嗫喏着道:“这个应该、应该是九爷送、送给你的吧。”

京城里的人,即便不认识闵九爷的,也听闻过闵九爷的行事作风。

他素来不近女色,就连家中女眷都甚少接触。又怎么可能把一个这样贵重的玉佩赠与个不甚熟悉连话可能都没说过几句的小辈?

侯府妈妈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君兰几眼,起身告辞:“老夫人家中事忙,婢子就不多叨扰了。”

闵老夫人哪里敢让她这个时候走?如果人走了,君兰在侯府的“名声”也就传开了。

“请稍等。”闵老夫人起身挽留,“我还有话要与侯夫人说,请稍等片刻。我问下孩子是怎么回事就好。”

那位妈妈笑了笑,复又坐了回去。

闵老夫人紧紧盯着君兰,语带警告地道:“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定要好好地、完全地说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高能预警:下章九爷放大招

第十九章

君兰淡淡地看了闵玉容一眼,语气平静地道:“这东西是我捡来的。至于在哪里、何时拿到,我暂时不想提,需得见了九爷后当面和他说。”

此话一出,满屋哗然。

还是头一次听人这样大着胆子要和九爷当面对质。

闵玉容面露关切,“八妹妹不如先和我们说说,大家也好帮你想办法。若你真坚持必须见了九爷才说,那么事情真相如何怕是永远都不会知晓了,因为九爷那么忙,哪里会见你呢?”

语毕,闵玉容又有些迟疑。“八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所以不方便说。”

虽然语气关心,但分明是在暗指君兰是通过不正当手段拿到了这个玉佩。

君兰气笑了,明眸流转望向闵玉容:“我问心无愧,也不怕人查。六姐姐如果不信,就请九爷把此事查个清楚明白,而后将事实公之于众,如何?”

一提到闵九爷,所有人都噤了声。

只因这样要九爷做什么的话语,没人敢去接。

这时候金珠从外头进屋,在刘妈妈耳边低语几句。

刘妈妈看闵老夫人脸色铁青,轻声道:“听说长灯大人刚刚回了府。婢子让人去把此事与他说一声。”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如今九爷的玉佩在这里是千真万确的。但凡和九爷有关,就得早早地与他说了。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闵老夫人点头应了。

刘妈妈即刻出屋去吩咐此事。

闵老夫人寒声问君兰:“你当真不愿当众说起?”

君兰快速地思量了下,最终摇摇头,“我想和九爷单独谈谈。”

今天事发突然,她根本没有想好说辞。万一匆忙下说错了什么说漏了什么,再想挽回就没了可能。

君兰愿意让九爷知道她去过落英院。但是,她不愿闵家这些人知晓。

刨根问底显然是这些人惯爱做的事情。知晓了其中一个事情,势必会追问缘由。而后知道更多,再追问更多。

她现在的身份太尴尬敏感,许多事情她都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

在没有提前想周全的情况下,她宁愿保持沉默。

等到了这样的回答,闵老夫人怒极,喝叱道:“太过放肆!这样的事情,怎能这样任性!”

老夫人看得清楚,侯府的妈妈已经作出了想要再次离去的准备。倘若是事情不赶紧说清楚,谋划的结亲一事可就全完了。

闵玉容泫然欲泣:“二祖母,是我错了。我不该泼了这些茶水,也不该拉着八妹妹的衣袖,害得东西掉出来。我错了,您饶了八妹妹吧。”

闵老夫人确实是怨闵玉容多事。但侯府那边还要靠着闵玉容的母亲邓氏帮忙说项,她也不好当众叱责闵玉容,于是只不耐烦地说道:“这事儿和你无关。莫要理会了。”

其实言下之意,要闵玉容不要再掺和进来了,不然会更乱。

邓氏唤闵玉容:“容姐儿,过来!”

闵玉容立在原处不吭声,一直面露愧疚地低着头。

邓氏看后就心软了。

闵玉容今年已经十五。先前曾订过亲,不过未婚夫亡故,所以她至今还没说下人家。这样的情形下,女儿的心思愈发敏感,她做母亲的也不舍得过多苛责。

不多时,刘妈妈遣了去的人过来回话:“长灯大人听闻之后,说是过会儿亲自过来处理。让先等一等。”

长灯有官职在身,最关键的是他乃闵九爷近身护卫之人。他的话,在场之人没有敢不听的。

屋里人都开始喝起了茶,就连侯府妈妈也没再提起离去一事,而是暂且等着观望此事究竟如何处理。

如果梨花巷这边不太妥当的话,她需得回去和侯夫人说声。明儿的宴席夫人就不一定会过来了。

君兰和闵玉容自打捡玉佩站起来开始,就一直这样站在椅子旁边不曾落座。旁人好似没瞧见一样不提这事儿,但是说话间都悄悄去看闵老夫人。

老夫人是屋子里辈分最长的,她不开口,旁人不好提。

闵老夫人有心想要磨一磨这两个孩子的锐气,免得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故而只微笑着与侯府妈妈说话,不说这茬。

其余人见状便继续装作没看见。

过了些时候,有婆子来禀,七姑娘十姑娘还有两位夫人来了。

闵老夫人下令拦住,言明除了九爷那边的人外,其余一律不让进。

时间过得很慢。虽然只有一个多时辰,却仿佛过了三个春秋那么长。

终于,有丫鬟跌跌撞撞跑着过来,不住喊道:“老夫人、老夫人,来了。来了!”

丫鬟进屋的时候太过慌张,被门槛绊了下,差点跌倒在地。幸亏金珠就在门口守着,扶了一把这才稳住。

刘妈妈怒道:“这样失态成什么样子!还不快自行下去领罪!”

丫鬟吓得快哭了,抖着嘴唇说道:“可是,可是九爷…九爷他也来了啊!而且、而且他身上还有好多…”

“九爷?”不等她说完,闵老夫人蓦地站起身来打断了她,“九爷不是出京去了!”

因着赏花宴要在府内举办,她特意在两天前遣了人去问九爷要不要参加。

当时派去的人连九爷的面都没见到,甚至于连长灯他们几个都没见着,只得了院内清扫落叶的仆从一句话。

——九爷奉旨捉拿凶犯,归期不定。

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闵九爷身负审理重大案件的重任,且因受皇上器重,时常收到密诏而行事。

闵老夫人再没敢去打扰。

谁知这时候居然已经回京了,而且还这么快就回了府?!

屋内所有人都惊疑不定。

正在此时,有丫鬟在外颤声说道:“九爷,九爷来了。”

帘子掀开又放下。

身穿铠甲的男人挟着满身血气大步而入,瞬间让这充溢着暖香的屋内空气骤冷。

他行至屋中首位大刀金马地落了座,冷肃的视线缓缓扫过屋内,抬指轻叩扶手,沉声缓缓说道:“说说看,怎么回事。”

首座男子身披铠甲高大威武,身上犹带着斑斑血迹。那些或是暗红或是鲜红的色彩,无不昭显出凌厉煞气。

这般的威势下,即便他问了话,所有人都因惧怕而有片刻的失声,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君兰第一次见到九爷这样英武的一面。

她一直知道他会武,也知道他在大理寺任职就时常亲带官吏去捉拿朝廷要犯。

但也只是听说而已,从未亲眼见过。

如今真正看到,她才知道往常旁人悄悄说的“无论文武,闵九爷都当是天下第一人”那话是什么意思。

屋内静寂一片。无人说话。

闵清则轻叩椅子的手指猛然收紧,唇角紧绷,眼神淡漠地倚靠到椅背上。

长灯上前,寒声厉喝:“大人在问话!速速回答!先前那么吵,如今倒是没话说了?”

一声“大人”,道尽了闵清则如今出现的身份。不是闵九爷,而是左都御史。

谁也没料到他会在自家用这样的身份来行事。

有人战战兢兢上前,声音发颤地把事情大致说与他听。

闵清则不甚在意地随便听着,剑眉轻扬转眸去看一旁孤独站立的明艳少女。

那日他有急事匆忙离去,待到事情解决方才发现玉佩不见了。后回去寻找,没有找到,便想着许是办案途中遗落。

也曾想过会不会是她捡了去。但看她每次相见时那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思量着东西应当不在她那儿。

谁料到还真就是她收着?

闵清则差点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小丫头,还真沉得住气。

闵玉容见九爷神色转暖,心中一动,就想要拿着玉佩捧到九爷跟前。

谁知她刚刚伸出手去,就被长灯高声何止:“爷的东西,你怎么随便乱碰!”

闵玉容委屈极了,“这是刚才我帮忙从地上捡起来的。”

“捡的?”闵清则淡淡一笑,“莫不是抢的吧。”

依着小丫头的脾气,不会把他的东西随便丢到地上去。即便掉到了地上,她也会自己捡起来。哪还需要旁人相帮。

“搁下。”闵清则探手而出,修长的指朝着旁边桌案遥遥一点,“放那里。莫要脏了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