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妈妈没想到闵九爷身边的八姑娘居然是这样和顺的脾气,与大家口中相传的那个泼辣女子分明没有半点想象的样子。

钱妈妈看着君兰,是越看越喜欢。

想到刚才自己过来特意请表姑娘的事情,钱妈妈心里开心,想着这位闵八姑娘与表姑娘相熟,又是个和善的性子,就斟酌着说道:“其实婢子来寻表姑娘,是因为主家过几日有个大宴请。老太爷的寿辰。不知闵八姑娘要不要一同前来参宴?”

生怕君兰误解,钱妈妈解释道:“这是老奴多嘴问一句。并非刻意为难姑娘。所以姑娘想好了再说便是。”

倘若这位闵八姑娘脾气不好,她也不敢问这个问题。正是确定了这姑娘心好,想着多几个客人的话老太爷肯定高兴,所以才这样说了几句。

——老太爷可是最疼姑娘们了。在府里头,少爷们都不见得能讨了老太爷的欢心。偏姑娘们行。

所以,如果这位和表姑娘投契的八姑娘能去,老太爷只有高兴的份儿,断然不会责怪下来。

君兰没曾想自己还没有提出参宴的事情来竟是得到了主动相邀,思量着道:“会不会太过叨扰。”

“怎么会。”钱妈妈笑道:“您若是能同意,那可真是再好不过的。”

洛青渝在旁笑道:“这可好了。到时候咱们一道,也不用怕宴席无趣了。”

君兰开心地应了一声。

事情商议已定,钱妈妈也得回府回禀去,这便急匆匆告辞。

君兰心下稍安。

自打这天起,她没事的时候就会在思明院里面忙碌篆刻不停,准备答应了九叔叔的那另一份贺礼。

不知不觉,宴席的日期临近。

而闵家六姑娘的审判结果,也已经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放心,恶有恶报是一定的 ~^_^

第七十一章

这次审判的结果让大多数人震惊至极。

——闵玉容竟是要杖责三十, 而后在牢中关押八年。

偷窃不算特大重罪。可这审判出来的结果来看,杖责三十已然要了半条命去,很可能直接就一命呜呼了。之后还要入狱那么多年…

却和那盗窃罪名不相符了。

邓氏哭得没了半条命,卧倒在床,想要去击鼓鸣冤都不可能。

闵老太爷不希望家中出来一个要坐牢狱的晚辈,这样对整个家中孩子的名誉都有损, 就遣了二儿子去问问究竟怎么回事。

其实闵老太爷私底下发了很大一通脾气, 觉得京兆府判的不公, 对这个结果存有怀疑。只不过这种话明面儿上不好说, 因此只和家人说“声誉”二字,不提其他。又暗中吩咐二儿子,这事儿若是给点银子能够解决的话, 就多给点银子。先把人弄出来再说。

二老爷闵广平没辙,黑着脸去了趟京兆府, 然后灰溜溜地回来。

邓氏早就派了丫鬟守在荷花巷的门口。

听闻闵广平回来, 她拖着病体来堵他, 在他还没来得及去见老太爷的时候就先问道:“玉容呢?你可是把玉容带回来了?”

说着睁开空茫的双眼朝闵广平身后看。

闵广平望了望邓氏干裂发白的嘴唇, 还有脸颊上不正常的潮红,知道她病得应当很厉害,含糊说道:“大嫂等一等, 我先去和爹说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地有点说不清的心虚,绕过邓氏大步走了。

邓氏身子晃了晃,跌倒在地。

闵广平也没敢多管, 吩咐丫鬟婆子好生送大夫人回院子,这便去见了闵老太爷。

虽然天气不算热,但闵广平已经汗流浃背。

闵老太爷看他神色不对,忙把他叫到了身边细问,“可是有转机了?”

“没!”

“银子给了么?打点总是需要的。你别心疼银子,把六丫头弄出来再说。”

“爹,怕是不可能了。”

“怎么回事?”

提到自己在京兆府的遭遇,闵广平脸色更黑沉了几分,“还银子呢。越是提这个,他们越是生气。”

思及刚才的一幕幕,闵广平坐不住了,侧身与老太爷道:“父亲,您说,玉容这孩子,怎么胆子就那么大呢。”

闵老太爷不知儿子为什么这么说,但看闵广平先不提那些人的种种恶劣,反倒先说起自家人的不是来,顿时脸色冷肃下来,呵斥道:“六姐儿再怎么着也是你的晚辈。你不先护着她回来,反而急着数落她。要我看,让你去这一趟确实错了。我该让个为孩子们着想的人去!”

闵广平来回奔波了这么一大圈,为了问清楚这事儿,拉下脸来求爷爷告奶奶似的捧着京兆府的小官员,好不容易才打探到了消息。

结果没落得一句好来。

闵广平也火了,再不似之前语气那么温和,一下子站了起来,俯视着正坐在太师椅上的闵老太爷。

“爹!是她做事太没规矩,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错!数罪并罚,当然重了!”

闵老太爷心软,怜惜闵玉容没了父亲,听了这话后大怒,叱责闵广平:“那是你侄女儿!”

“可就算是侄女儿,我也没辙!做错了事、犯了大罪,我也没法求人家松口!”闵广平低吼道。

闵老太爷愣了下。

这二儿子的脾气不算差,平日里挺温和的一个。现下却在这儿大吵大闹起来。

大罪?不就是偷了个东西么?

等等。老二刚才说数罪并罚?

趁着老太爷怔愣的片刻功夫,闵广平道:“她偷东西就罢了,偏偏是偷的赵太保家宝贝孙子的东西。此其一。她暗害远宁侯府世子爷,此其二。还有,一个原先在咱们府里伺候的丫鬟,说闵玉容曾授意她去污蔑朝中重臣,且闵玉容还写了状纸。人证物证皆在。”

说到这儿,闵广平犹犹豫豫道:“这后两个罪名倒是有些怪异。只是我问不出再多细节来,也不知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闵老太爷听闻后,拍案而起,“远宁侯府?你大哥救了侯爷的命,他们不知恩图报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告恩人的女儿?没有这样的道理!我要去侯府讨个公道!朝中重臣?六丫头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家,哪里知道什么朝中重臣?京兆府现下是越来越混账了,居然跟个小姑娘计较,这是要逼死我们容姐儿么!”

闵老太爷气得身子发抖,一步步往外走。

行了没几步,他忽地想起来那名唤“露儿”的丫鬟听着有些耳熟。气呼呼的脚步就迟缓了些。

从身边近处摸了把椅子坐下,闵老太爷仔细想了想,闵玉容身边的露儿,不就是拿了状告九爷的状纸,寻人伸冤的那个?

…这么说,当初那状纸,京兆尹给九爷看了,但是,没有把状纸给九爷。东西还在京兆尹那里?所以容姐儿的事情一出,东西就立刻呈了上去?

当初他还为了容姐儿求到了九爷跟前。九爷答应既往不咎,但因为这事儿,往年的恩情也给断了。

想到这儿,闵老太爷心里开始紧张万分。

当初就是因为容姐儿偷偷状告九爷,所以九爷断了往年的恩情,不再理会家中后辈的事情。

那么,这次容姐儿出事,九爷定然不再插手,也绝对不会帮忙说项。

既然如此,这事儿就得三思而行,万不可鲁莽。不然的话,没了九爷的相助,荷花巷这边还真没底气与世家高门来相抗。

京兆尹顾林刚正不阿十分正直,名声在外多年,按理来说是不会跟小姑娘斤斤计较的。

刚才老二提到的让他愤怒的两个新罪名,其中一个既然是已知的确有其事,那么另外一个呢?会不会也是真有其事,而且,是侯府人无法原谅的事情?

毕竟这么多年来,远宁侯府待荷花巷一直不薄,不可能因为小事就斤斤计较。

闵老太爷越想越紧张,越想越后怕。先前的精神头顿失。

闵广平在旁悄悄看着,犹豫着问:“爹,还去不去了?”

“看看再说吧。”闵老太爷摆摆手,颓然地叹了口气,“先把这事儿问清楚再说。”

闵广平不知具体缘由。但他相信顾林顾大人不会随意下出这种决断,必然是证据确凿了方才如此。

听闻闵老太爷不再去质问,闵广平大松了口气,亲自上前扶了闵老太爷,搀着他进屋歇息。

闵家其余人听到闵玉容的判决后,亦是震惊不已。但看闵老太爷对此不愿多说,就没人敢去细问。

这事儿便这样搁置了下来,无人问津。

闵玉容自然而然依着审判的结果而进了牢中。

邓氏以泪洗面,病倒在床,起不来身。二夫人遣了人专程伺候她,只是数日下去也不见身子好转。

*

纪老太爷的寿辰并未大办,不过是将家中亲眷聚集起来,凑一起吃个饭热闹热闹而已。

君兰一大早去参加宴席,还没出门,就被九叔叔里里外外地给裹得严严实实的。穿了夹袄不说,外头非给她披了个斗篷。

“早晨天气冷,需得多穿一些。”闵清则看君兰绷着嘴角不乐意,莞尔,坚持着给她把斗篷的带子系上,“中午的时候你把它搁在车子上就是。万一晚上回来的晚了,再披上。千万莫要冷着了自己,免得着凉。”

“可是天气已经暖了…”

“这还没上路。等会儿车子驶起来你再看看?”闵清则说着,抬指刮了下她的鼻尖,“莫要只顾着裙子不管冷暖了。”

听了这话,君兰脸颊微红。

这身衣裳是九叔叔亲自给她挑选的,好看得紧。她也确实是存了念头想着不能用斗篷遮住它。想着早上微凉,但太阳出来后就好了,自然暖和起来。

也不知道九叔叔是怎么看出来她这些想法的。

闵清则一瞧她这模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忍俊不禁,低笑着看她。

君兰被他瞧得脸上烫的不行,再不肯和他多待,急匆匆地出了门。

其实,纪家也曾经繁盛过。

当年纪家的曾太爷是翰林院学士。而纪家女儿纪英华,才貌双全,是潘太后自小到大最要好的手帕交。

潘太后潘秀慧在家是大姑奶奶,纪英华是纪家大姑奶奶,两人年纪相仿感情甚好情同姐妹。纪英华还曾在少时救了潘太后一命。

两人当年是有名的京城双姝,一个入东宫为太子妃,一个嫁给了年轻的状元郎何翰林——后来的何大学士。

那时的纪家,风光一时无两。

可是,多年后,何大学士满门抄斩,纪英华亦是在这次事件中没了性命。

其父母悲痛至深,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双双亡故。

自此以后,这个家就由现在的纪老太爷、纪英华的大哥撑了起来。

只是有了何家的事情后,纪家作为何家的亲家,却再也无法重回当年的荣耀。纵然纪老太爷才华甚好,也未能在官场上混出个名堂来。到了年老致仕,也不过六品官职而已。

好在官职虽不高,家中却十分和睦。

君兰刚下车子,钱妈妈就过来相迎,亲自扶了她下车子,亲自引了她往里去。

“老夫人和夫人已经恭候乡君多时。”钱妈妈笑道:“刚才还说着呢,乡君若是能早些来就好了,尝尝刚出锅的糕点。”

君兰喜出望外,“有点心吃?”

“可不是。”钱妈妈道:“夫人和姑太太亲自做的。姑太太一早就遣了人来说,乡君爱吃甜点。夫人就赶紧做上了。”

刚进院子,就嗅到了淡淡的甜香气。

君兰往屋里行去,搭眼看到了纪氏,笑道:“幸好伯母在,让我早早儿的就吃上了好吃的。”

屋子里的女眷就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纪氏笑着迎过来,与君兰道:“知道你喜欢。等会儿可少不了你吃的。”话语里透着显而易见的亲昵。

洛青渝在旁道:“兰姐儿等会儿尽管吃。大不了我那份也让给你。”

洛明谨微笑,“你这可是偏心得很。我问你要,你不给。八妹妹要,你倒是大方。”

“那是当然。八妹妹是我妹妹,你又是哪个?”洛青渝横了他一眼道。

满屋子人哈哈大笑,就连上座的两位老人也笑开了怀。

君兰喜欢这样的和睦气氛,跟着打趣了几句。

既是拉着她去见屋子上首的长辈。

纪老太爷和纪老夫人都已经头发花白,两人都穿了喜庆的寿字纹团花锦缎衣裳。不同的是,纪老太爷双眼炯炯有神,纪老夫人的目光却有些浑浊,看人的时候视线有些飘忽。

君兰上前给两位老人行了礼,又让身边跟着的盛嬷嬷把贺礼拿来。

思及九叔叔不想在人前太过招摇地把贺礼送上,君兰就没说东西是九叔叔送的。

她接过盛嬷嬷捧来的黄花梨木方盒,笑着说了几句吉祥的话,走上前去亲自把盒子碰给了纪老太爷。

纪老太爷哈哈笑着,接过盒子。

就盒子刚刚脱离君兰手的瞬间,君兰快速地用手指在盒面上虚虚的写了个“九”字。

纪老太爷手顿时停住,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看着君兰。

君兰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也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旁人听了这个“也祝您”后的话语,只当君兰是接着她刚才说的那些吉祥话来的,也是她祝福的纪老太爷。

可是纪老太爷刚才看到了她写的那个“九”字,明白她是在说,九爷也在祝福他。

又或者说,这盒子贺礼,根本就是九爷给他准备的。

纪老太爷忽地双眼湿润,眼圈儿都泛了红,重重点头道:“好,好。”

连声道了十几个“好”字,旁的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声音都有些哽咽。

屋里人不知老太爷这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纪老太爷这么些年挑起这个家,脾气强硬性子坚定,可从来没有什么软弱的时候。这样的情形,已然是超乎人的想象了。

大家看看老太爷,又看看君兰,思量着这位姑娘怎地让老太爷如此动容。

君兰亦是唬了一跳,不晓得纪老太爷为甚对九叔叔的祝福这般在意。

好半晌后,纪老太爷心情平缓了些,含笑与君兰道;“不知怎地,瞧见这个小丫头,我就想起了家里的孩子。倒是让这姑娘多站了好一会儿。”

说罢,他让身边的钱妈妈送了君兰回位置上坐。

听纪老太爷说起“孩子”的事儿,大家有些了然,便没人再提什么。

洛青渝等君兰在身边坐好后,看旁人上前给老太爷祝寿了,就半掩着口在君兰耳边说悄悄话。

“…当年的时候,我母亲还有个小姑姑,比我母亲年纪小一些,是跟着我外公外婆长大的。后来八.九岁的时候突然病故。外公外婆和我娘都很想念她。”

君兰听了后,忽地想起来元宵节那天去洛家的情形。

当时包好了汤圆,纪氏拿了汤圆去小小的祭拜一下。当时洛大人还与她解释了几句,说的好似就是这位小姑姑。

君兰想到这事儿后,低声朝给她解释的洛青渝道了声谢。

洛青渝笑着挽了她的手。

*

今日的寿宴里,最让人惊叹的便是长寿面了。

长长的劲道的面,一根就是一碗,够人吃很久,嚼在口中十分可口爽滑。加上煮面的卤,味道更是绝佳。

平日里君兰吃一碗饭就不得了的,这长寿面却是吃了两碗还想再吃。

纪氏晓得前仰后合,拉着纪夫人的手笑个没完,“你这手艺可是绝了。君兰的饭量,我是知道的。今儿这样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纪夫人笑看了君兰一眼,劝道:“乡君还是当心着些好。面若是吃撑了可难受得紧。若是乡君喜欢,我让人给您多带些回去就是。”

这面是纪夫人亲手所做。

她年级比纪氏还要大上几岁,身材微胖,非常能干。虽说现在是当家夫人了,却还是主动亲自下厨,为家中人烹饪。

今日的长寿面便是如此。从和面到擀面再到后来的切丝,都是纪夫人亲自来做。

君兰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用不用。我就是来沾个喜气。”

“乡君不必这般客气。”纪夫人笑得和善:“乡君喜欢我做的面,我高兴还来不及,多带些就是。”

君兰却之不恭,又真的很喜欢这面,笑着道谢。

“我做的不算顶好。”纪夫人道:“现在老夫人年纪大不做了而已。当年啊,老夫人的手艺可是比我更强的。往后老夫人哪天如果亲自动手了,我们叫你过来一起吃。”

君兰连声道谢,又恍然明白过来,怪道纪氏和洛大人、洛青渝洛明谨一起亲手包汤圆。恐怕这样的习惯,从她还未出嫁在娘家的时候就有了。

几人在这儿说笑着,全然没意识到有人正朝这边走来。直到听见钱妈妈在旁边高声说了句“老夫人,您看这花有了花骨朵了”,大家才循声忘了过去,发现纪老夫人正在钱妈妈的搀扶下朝这儿行过来。

大家齐齐起身去迎纪老夫人。

纪老夫人笑道:“就我和老头子在一个桌上,没意思的很,倒不如你们这儿热热闹闹的,着实有趣。就过来瞅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