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的是设宴那天到了之后,陆氏派去的人被半途截住,根本没有到达赵家。

这天是宴请的正日子,赵家一些知道内情的人就都在盼着闵九爷的家眷前来参宴。

众人低声说笑着,不时传递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你说,到时候这邓氏安排在哪里为好?”有人说着,虽然是商议的话语,口中却是满满的讽刺,“我觉得把她搁在哪里都不合适。毕竟她身份贵着呢,往低了安排,怕委屈了她。往高了安排,可她终究是只有个名头,没甚正儿八经的身份。”

“可不是说。”大家压低声音地笑。

赵府里已经宾客皆至。谁知等来等去,闵家都半个人影儿未曾出现。

赵家人有些着急。

若是闵家人不来的话,这事儿就没那么好玩了。

赵岳不耐烦了,遣了人去催促。又让人去问新妾室在哪个地方,可曾一切准备妥当。

谁知底下人来禀,说是邓氏不见了踪影,也不知去了哪里。

赵岳大怒,拍案而起,“快去找!若是寻不到人,就把那院子给我掀了!”

他说的院子,便是邓氏如今住着的院子。

邓氏不过是个进门的妾室罢了,而且还是个主动凑过来的小妾。根本不用轿子迎娶,只在家中摆点宴席就可以。

赵岳虽然对邓氏没甚真情意,但,到底是将要入了他的门的女人。他看那女人能够为了金银富贵而主动搭上他,肯定是个水性杨花的。生怕她今日抛头露面又要去勾搭旁的男人,于是说好了在宴席开始前她都老老实实待在院中,不得离开。

哪里晓得昨儿还答应的好好的,今日就变了卦。

赵岳愤恨至极,遣了许多心腹暗自去查看那女人到底去做了什么。倘若有一丁半点儿的对不住他,立刻打折了腿拖来见他!

*

其实赵岳倒是真冤枉了邓氏。

邓氏此番离开,并不是与男子有甚关系。而是去见一个人。

——无双。

无双是邓氏送给高氏的一个丫鬟。

平日里高氏弄好汤羹,都是由无双送去给闵老夫人。

邓氏根本不知道这丫鬟是怎么进到赵府的。刚才赵府的一个婆子与她说,一个名唤无双的女子来寻她,她都愣在了当场,不知是不是自己听岔了。又或者说有旁的女子和那丫鬟同样名字。

可见到了后,邓氏方才发现,果真就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丫鬟。只不过这个丫鬟被她后来安插在了闵五夫人高氏的身边,根本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如今却是为何来到了她的眼前?

“你怎么过来了。”邓氏左右四顾看着,“你是跟了五夫人来的?”

虽然她问了话,可无双却没回答。

无双脸色苍白地看着邓氏,轻声问道:“夫人。听闻您将要进赵家为妾了,可是真的?”

邓氏面上难掩喜色。

虽然不能穿桃红,虽然不能坐轿子进门,但是这段日子在赵家里,她的生活方式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的她舍不得吃地舍不得用的,都觉得是好东西。现在她才知道,那些算什么好的?还远不如平日里赵家人丢弃不用的垃圾来的值钱。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若说原来邓氏是为了一股子恨意和报复的心里来到了赵家,现在她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如今的她,是真心实意想要留下来。

已经苦了大半辈子,现在能够有机会好好享乐,何乐而不为?

面对着自己忠于的主子,无双闭了闭眼。

大夫人那天在赵府门口所做的一切,都是喊了冰儿过来相助。

她跟在五夫人的身边,除了每天做好大夫人安排的那些事情外,其余的并不知晓。更何况,赵家对邓氏将要做姨娘一事进行隐瞒,无双总觉得大夫人在赵家是受了委屈,有难言之隐。

哪知道…对方不仅快活着接受这种状况,还再也不愿回去闵家了。

“夫人,您还记得我家哥哥是怎么死的么。”无双轻声问道。

邓氏努力回想了下,“好似是被人骑马踩死的?”

“是。”无双脸色苍白的问:“您还记得踩死他的是哪一家的人么。”

邓氏仔细去想,依稀记得好像是个权贵之家的下人,但是究竟是哪家的下人,她好像有点记不清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邓氏说着,微笑着拉了自己的衣裳给无双看,“你瞧这料子不错吧?”

无双环顾了下这赵家,冷嗤一声。

原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踏进这仇人所效力的家中,却不知阴差阳错,倒是进来了。

无双原本还不是特别愿意接受八姑娘的命令。现下到了这个地步,她倒是愿意依着八姑娘的命令行事了。

无双深吸了口气,微笑,“夫人这料子果然上乘。”

“我也觉得。”邓氏高兴地道:“往后若是再得了新的,我就把旧的这个送你。你开心不开心?”

见无双脸色好像不太对劲,邓氏宽慰道:“你放心。你是跟了我许久的老人了,我不会亏待你。”

无双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缓缓笑了。又把笑意压下,轻声道:“夫人,您知道么,五夫人要被老夫人休了。”

这话让邓氏愣了下。

她自打“受伤”之后就一直待在赵家后宅。外头的事情她丁点儿都不知道。

初初听闻,自然震惊不已。

“休了?”

邓氏把这两个字多念叨了几遍,越想越是欢喜。

“居然休了她了!”邓氏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眉目间现出凶色,“这女人,心思恶毒,生了个孩子也是个心狠手辣的。我容姐儿折在了她们的手里,她们却半点情面都不留,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母女俩。如今倒好,我要看着她们一个个跌倒,然后再也不能翻身!”

无双道:“夫人英明。只是婢子怕婢子做的事情被老夫人发现,那样的话婢子可就没了活路。”

无双说着就跪倒在地,“求夫人收留婢子!让婢子在这儿伺候您吧!”

邓氏倒是也想。可是赵岳已经说了,她的人不准进赵府。

于是邓氏笑说道:“你进来作甚?闵家给你好吃的好穿的,你自有去路。”

“不行的。”无双摇了摇头,“五夫人犯了错,身边的婢子打的打,发卖的发卖。根本一个都不留下。”

她拉着邓氏的衣角,虽然是做戏,但心里还是有点期盼的。

期盼这个主子会在她受难的时候拉她一把。倘若主子肯拉她一把,后面的话她就不说了。

“夫人。您行行好。”无双紧紧抓住那块衣料,“婢子实在活不下去了。您帮忙婢子吧。就看在婢子帮了您那么多次的份上,行吗?”

邓氏看到自己的新衣裳被她抓出了皱痕,又气又恼,一把将她的手死死拽了下来。

手中空落落的,无双的心也跌倒了谷底。

她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还有邓氏为了让她放手而掐了她一把的痕迹。

无双缓缓笑了,唇角勾起了个寒冷的弧度。

“夫人。您不收留我的话,有些事儿我怕是嘴不严要说出来了。”无双紧紧地盯着邓氏,“比如,老夫人这病是怎么得的。”

“你少来威胁我!”邓氏目露凶光,“你自己做错了的事情,与我何干!”

“是吗?”无双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些,“那么,那些药是哪里来的?我一个婢子,可是没那么广的门路拿到东西。再比如,那些药平日里是藏在哪里的?虽然八姑娘屋子里搁了些,可还有些留在哪里呢?”

邓氏原本还气定神闲。听到了最后一句,她忽地色变。

“你说什么!”邓氏恨声道:“你是说,剩下的东西你没有全部放到八丫头那儿?”

无双微笑,不说话。

“贱人!”邓氏抬手对着无双的脸颊就是狠狠一巴掌,“我说过,那些药你用了就用了,不准在我那儿留下蛛丝马迹。如今事情眼看着就要过去了,你却告诉我,你没依着吩咐去做?谁给你的这个胆子!”

无双捂着脸颊,吃吃地笑,“当然是您给我的胆子。您让我去给老夫人下药,您让我把一切过错推给五夫人和八姑娘。您都给了我这么大的胆量了,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邓氏怒极,指着她的鼻尖怒骂,“你把药投了也就罢了,好歹你得给我把事情处理干净些!你把东西留在我那儿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要威胁我?”

无双笑问:“我就是想威胁您。您又当如何?您敢说那些事情不是你做的么。我有胆子承认自己做下错事,您有胆子承认么?”

“没想到你是个吃里扒外的!”邓氏怒斥道:“胆子?我怕甚!我承认投毒的是我,暗害老夫人的是我,嫁祸八丫头的是我。那又如何?你又能奈我何!”

无双再嗤了一声。

这一次,并未再搭理她。而是转身,走到了旁边一件破败的屋子边,轻轻推开了门。

明明是个破败不堪一看就是没人住的屋子,里头如今却站着好些个人。

当先的便是前来参宴的大理寺卿丁灏,在旁边的,则是一同来参宴的京兆尹顾林,刑部尚书程利。旁边还站着赵家姑娘赵丹荷,三少爷赵宁帆。

作者有话要说:邓氏混不下去了~^_^

第八十五章

邓氏和无双当即就被京兆尹命人押着去了京兆府。片刻功夫都没耽搁。

只因这次听到她“证词”的几位大人都是京中响当当的人物, 这几位联合当做证人的话, 任谁都翻不出花儿来。

程利手中摇着折扇, 哼道:“这般的手段, 太过拙劣。放到刑部,都嫌不够看的。”

丁灏和程利关系算不得太好, 闻言眼睛一瞥刑部尚书, “不过能够心思恶毒到去害自家长辈的, 怕是没有几个吧。”

顾林叹了口气。

程利和丁灏都去看他。

顾林缓缓说道:“京兆府的大牢随时为她敞开着。”

…热烈迎接她和她女儿的相聚。

程利轻嗤一声笑了,拿着折扇朝顾林的肩膀拍了下。

*

邓氏谋害闵老夫人一事, 基本上就铁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根本不用怀疑她的结局如何。

用赵宁帆的话说就是,如果再来一位闵九爷的话,都能直接现场三司会审了。这般的阵容之下,所谓审讯,想必都是走走过场而已。

不过, 虽然当场赵宁帆风光得很,跟丁灏和程利还说了几句话。但一转眼,他就被祖父命人给喊了过去。

宾客们还在赵府四处赏玩。

府内远离喧闹声处偏僻一角, 杂草丛生的院落, 忽然传出了厉喝声。

“逆子!给我跪下!”

院子虽有杂草,可屋内桌椅却干净如新。显然是有人刚刚打扫清理过的。屋中首座上是须发皆白气势威严的老者。此刻他正端坐其上, 冷眼看着屋子中央的少年郎。

少年倒也不含糊,撩了衣衫下摆即刻跪到地上。

“你个兔崽子!不学好,镇日里学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竟然敢帮着外人来暗算自己人。这算什么东西!”赵岳怒指他, 斥道。

赵宁帆说道:“那女人本就不该进咱们家的门。我不过是帮着祖父剔除一个祸害罢了。”他抬头,望着祖父,“您想想,她连自家长辈都舍得暗害,说不准哪天心血来潮,就暗算到您身上了。”

赵岳怒火中烧,抬手抄起旁边的一个久没用过的空花瓶丢了过去,直接砸在了少年身上,“若不是你这双手还有点用处,我今日直接砸断了你的手!”

这一下有些重。

赵宁帆闷哼一声,咬着牙硬撑着,脊背挺直地跪着。

赵宁帆身边是名相貌可爱的少女。她见兄长跪下还挨了打,心中不忿,忍不住嚷道:“祖父!三哥也没做错什么啊!您这是作甚?”

“还没做错?”赵岳虎目圆睁,怒视赵宁帆,“在家中惹出这样大的祸事,让顾林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把人带走。还说没错?!”

赵丹荷辩解,“没有当着人面。当时丁大人和程大人都说了,让顾大人留心着宾客,最好不要当面把人带走。顾大人还问了我们走哪条路好…”

“放肆!”赵岳气极,指了赵丹荷道:“难道你也想和他一起跪?”

赵丹荷看了看身边的赵宁帆,想到那冰凉的地面,不吭声了。

赵宁帆抬头,桃花眼斜斜地看着她,无声地说了句:胆小鬼。

赵丹荷气不过,心思一转,与赵岳道:“祖父,您不觉得这事儿蹊跷得很吗?三哥说是要帮咱们家除去祸害,可直接受益的却是闵八和她娘。听说啊,若是那女人没有被抓的话,原本闵家老夫人怀疑的是闵八她们娘儿俩。”

这话她并非空口胡说。

当时大理寺卿丁灏询问了那邓氏和无双几句,赵丹荷借机偷听了下,这话是无双说出来的。

赵岳冷眼看向赵宁帆。

赵宁帆低着头唇角紧绷,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一向张扬肆意,甚少有这样旁边问话他却答不上的情况。

赵丹荷一时间心里畅快,笑眯眯说道:“三哥莫不是瞧上那闵八了吧。也对,她漂亮得紧。你瞧上她也是正常的。不过,你若真中意她,倒不如求到祖父跟前,请他老人家做主去求娶,岂不妙哉?”

赵宁帆依然没吭声。

赵岳猛的一拍桌案,“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宁帆慢慢抬头,低笑了声。先是朝赵丹荷扫了眼,这才悠悠然回答赵岳的话。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赵丹荷被他刚才那一记如刀的目光给刺激到,在旁添油加醋道:“祖父,您看看,他这是不敢承认,所以绕圈子呢。”

依着赵丹荷的本意,祖父那么讨厌闵九爷,连带着闵家人也一并讨厌了去。再加上闵八是在闵九爷院子里伺候的,祖父还不得生三哥的气?

谁知出乎她意料的是,赵岳非但没有再添几分怒意,反而脸色稍缓,指了赵宁帆道:“你仔细说说。”

到了这个份上,赵宁帆也懒得作甚辩解了,反而气定神闲地接了话,道:“闵八姑娘知书达理,和我意气相投,我喜欢和她在一道有甚不可?再者,我们两个平日里也未曾私相授受,未曾独自相处。不过心里多念了她几分,难道有错?”

赵丹荷指着他道:“祖父,您看他这猖狂的样子!”

赵岳抬手止了赵丹荷尖细的嗓音。

“原来你看上了那姑娘。”赵岳说道。

赵宁帆晓得祖父为什么这么生气。祖父最在意的是他打乱了祖父的计划。原本祖父是想要让闵家大夫人到赵家作妾,借以压碾闵九爷的面子。

可这一次非但没有气到闵九爷,反而帮助闵家断了一次家务事。

这口气,祖父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赵宁帆明白,如果这个时候提起自己被闵玉容偷了玉佩的事情,就算这次做法事出有因,祖父也断然不会轻饶了他。

但看祖父现下的神色变化…

赵宁帆倒是觉得,“为情”是个不错的理由。起码这缘由听上去更真情实意一些。

“我原本见到八姑娘的时候就暗自心仪,只不过没什么机会和她接触。后来听说八姑娘因为这事儿而受到了委屈,就想着替她出了这口气。再怎么样,都不能让她家里人为难她和她母亲。”

赵岳拧眉,“你从哪儿听说她受了这委屈的。”

赵宁帆含糊答道:“留意一个女子,自然会想方设法知道她的一切。”说到这儿,他索性加了一句:“祖父也曾年轻过,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这样。”

赵岳冷哼了声,而后沉默。

赵丹荷不知道祖父怎么就改了态度。

原本不是讨厌闵家人和闵九爷么?怎的就成了这般的状况?

“上次在树林。”赵岳没有点明是什么时候,但他知道,这个聪慧的孙儿晓得他指的是哪一次,“我看你神色有些不对,难道也是因为她?”

其实当时在京郊树林遇到闵九爷和潘太后,赵宁帆是因为心里有些不太赞同祖父的做法而时常沉默。

但,此刻祖父把他的表现归结于这个上面,他也没有否认,反而模棱两可地笑了笑。

赵岳点头,起身,“我知道了。”说着就大步出了门。

待到祖父的身影消失后很久,赵丹荷方才有些回了神。她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外面,又望向赵宁帆。

“三哥。”赵丹荷死死盯着赵宁帆,“你还真中意那个闵八?祖父…祖父也同意你喜欢那闵八?”

赵宁帆起身后没有立刻回答她。

他也觉得奇怪。沉吟许久,想到自己练的那一手的字,他隐约猜到祖父愿意促成这事儿,恐怕是想要让他借机接近闵九爷。

毕竟那闵八姑娘是极少数的能够挨近闵九爷的人。

赵宁帆的沉默激怒了赵丹荷。

“那臭丫头有什么好!”赵丹荷气道:“脾气又差,做事也不靠谱。有事没事就要惹出祸来。三哥,你可不能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