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捏着那个小东西,东西很小,被他这样拿着,手指就挡住了它的一大半。再因姜太医走得很快,旁人并不能十分看出来他到底拿着什么。

君兰也是看了很久没有发现是甚东西。

姜太医一直把物品拿到了元成帝的跟前,小心地捧给帝王看。

元成帝仔细端详着手中之物,半晌后,忽地抬眸,扫视屋内,最终视线落在了君兰身上。

元成帝问:“你说,他是何时寻的你?”

话中显然说的是已经亡故了的那个人。

卿则看元成帝神色不对,上前半步想要挡住君兰。结果,他刚有了这个打算,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去,手臂上忽地轻微被身边人一碰。

卿则薄唇紧抿,望向了身边的君兰。

君兰朝他点点头,示意她能行。

“小宝儿来找我,是在午膳之前。”君兰觉得暑气酷热难当,即便现在太阳落了山空气清润许多,她依然感到头疼犯恶心。

虽然现在恨不得立刻离开,但她还记得自己的职责,于是道:“我只和他玩了那么一会儿,后来便没再接触过。”

元成帝“嗯”了声,没有多说什么。

赵岳扭头问君兰:“清王妃确定当时没什么意外发生吗?”

“若是当时有意外的话,怎会用膳时候一直没有症状出现,反倒是过了许久,在车上才开始发热。”

说话的是卿则。

他上前两步,不顾君兰的拦住,硬是挡在了君兰的跟前,镇定自若地说道:“这事儿和清王妃无关。还请陛下明鉴。”

元成帝没有开口,只淡淡地看着他们夫妻二人。

君兰有种不甚好的预感,下意识地就往元成帝的手心中望了过去。

那里躺着一物。因为太小,在帝王宽大的掌心里,旁人根本看不甚清。

可君兰望着那东西反射着的灯中冷光,忽然觉得紧张起来。

也不知那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她万般纠结的时候,元成帝终于沉沉地开了口。

“若我没记错的话,这东西是清王妃的。”元成帝几乎十分笃定地道:“因为是皇后赐给你的,所以朕印象十分深刻。”

说着,他捏起了手中物什,让周围的人细细分辨。

君兰怔了怔,不敢置信地盯着那枚耳坠。抬手抚了抚耳垂,这才发现左边的那个不知何时已经没在耳边戴着了。

元成帝看了她一眼,望向旁边的窗棱,语气愈发沉重:“太医在孩子身上找到了此物扎着的痕迹。你现在看看,它是你的么?”

君兰没有立刻回答。

耳坠确实是她的。

她确实没留意到耳坠何时不见了。更没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扎在了小家伙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大家的关心!奋发起来~

第一百零九章

君兰半晌没有说话, 许久后, 方才确认般地点点头, “是我的。”

这样的表现, 让一些人更为畅快和肆意。

赵岳侧头看着君兰一笑,朝元成帝拱了拱手, “陛下。既然清王妃有害人之心, 总不好让她跟着一路过去。臣等总要为陛下的安危着想。”

有三四名老臣在旁附和。

风吹秋叶, 沙沙作响。

元成帝负手而立,透窗看着外面摇曳的树影。

“安危?”他淡笑道:“朕只说东西可能是她的。并未提起她有害人之心。”

“皇上, 这时候物证在,您可不能犯了糊涂!她既是想要害人,不若就让她赶紧回去!”赵岳高声说着,猛地抬头望过来,恰好和微微垂下眼帘的元成帝四目相对。

帝王双眸泛冷。赵岳急忙低头。

元成帝瞥了他一眼,“赵太保口口声声以朕的安危相迫, 逼她承认些莫须有的罪名。不知,究竟是何居心!”

帝王简单的问话,却蕴含着雷霆震怒, 让人汗流浃背。

赵岳赶忙伏地而跪。“陛下!”他大呼, “老臣是为了陛下着想啊!”

“赵太保这话来得有趣。”先前沉默许久的董皇后缓缓开了口,“你说为了陛下着想, 却硬要说陛下身边的亲人有心想要暗害晚辈。依着你的说法,这分明是想要闹得陛下家中不宁。”

清王爷是陛下亲弟,清王妃是陛下弟媳。而在床上的小宝儿, 是陛下外孙…

皇后娘娘每一句都说得无可指摘。特别是“家中不宁”几字,更是直接把清王妃归到了自家亲人中,隐隐喊着庇护的意思。

赵岳低着头,狠狠地掐了下手心,声音平稳地道:“清王妃原本也是心思诡谲之人。想她在家中时候,堂姊妹里就有人因为她而进入监牢。还有家中长辈,亦是因了她的关系而受牢狱之灾。”

这分明说的是闵玉容和她母亲邓氏。

元成帝忽地笑了,扭头看了眼跪伏在地的赵岳,哼笑道:“难为赵太保,竟然花费了这样多的心思去留意一个小姑娘的家中事。来人啊。”

有公公低声应诺。

“看在赵太保忠心护主的份上,赏赵太保银子百两。以示奖赏。”

虽然陛下亲自赏赐银两,可这赏赐的目的,却含着讥讽之意。再者,皇上赏赐,多是珍稀之物,甚少有这样直接给银两的,且还是“吝啬”地只给了百两。

赵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着一口气叩头谢恩。不过,红漆木盘托着银子到了他跟前后,他却迟迟不去接。

董皇后与身边的安王府世子妃道:“其实这事儿还得继续严查。虽说东西是小九媳妇儿的,可谁都知道小九媳妇儿是个胆小的。平时有个蚂蚱蜘蛛的都能把她吓昏过去,这样暗害孩子的事儿,她可做不来。要我说,还是底下人不小心。”

这话说得君兰十分汗颜。

她都不知道自己娇滴滴成了这样。

偏偏世子妃还在旁附和:“是。我家云霏和清王妃很是要好,两人投契得不行。云霏也常说,清王妃最是和善,平日里什么小动物都舍不得伤。想这样的孩子,怎可能舍得去伤自家外甥呢。”

安王府的世子妃和卿则是平辈,年纪又大他许多。用这样的语气谈起君兰来,倒是没甚不可。

两人在旁说着话,声音不高不低,屋里人尽皆能够听到。

赵岳气愤,不等皇上开口,自顾自站了起来,抬手就要把那扎眼的一百两给挥下去。

元成帝脸色忽地沉了下来。

清王爷眉目骤冷,上前一步到赵岳跟前。

赵岳和清王爷两相对峙,剑拔弩张之际,这时候五皇子卿剑轩猛然走上前,一把拉住赵岳的手臂,笑嘻嘻说道:“说起来,出京城后赵太保可是头一个得了陛下赏赐的,这可是莫大殊荣。”

他回头一瞥,对身后不远处一个少年道:“赵三公子,既然你家祖父得了赏赐,还不赶紧过来帮忙接着?”

被点名了的赵宁帆暗叹口气,低着头快步行至红漆托盘前,行礼谢恩,双手捧过那些银子,退到后面。

赵岳拂袖冷哼而去。

原本和他一起跪着的几名老臣在周围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元成帝指了犹在床边的姜太医:“说说看。孩子到底怎么了。”又道:“你可要好好治!倘若有一丁半点儿的差错,朕唯你是问!”

姜太医大汗淋漓,“回禀陛下。小公子需要吃几副药压压惊。过后…过后也就无碍了。”

杨军年哈地笑了一声,扭头对身边的女子道:“阿芬,你看,不过是几副药就能好的事儿。”

卿云霏勾了勾唇角,“是呢。也就几副药的事情。”陡然柳眉倒竖,“姜太医,你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去治!”

姜太医连连低头颔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忙不迭地去写药方。

朱才人大大地松了口气,哽咽着抱了七皇子痛哭。后见皇上不耐烦了,忙请了七皇子到屋子外头去,在外面一起守着。

*

这事儿最后查明是公主府的一位嬷嬷做的。那位嬷嬷便是当初照看着小宝儿,后来不见了的那个。她换了身衣裳藏匿在厨娘之中,却还是被揪了出来。当晚就被杖毙。

君兰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那人的尸身早已被拖走。等她走出屋子去到院中的时候,早已没了昨晚连夜审讯的任何痕迹。

君兰什么也没有寻着。只能对着空落落的院子,思量着昨儿是怎么一番情形,然后在那边立着半晌回不过神来。

小宝儿好得很快。不过两个多时辰就退了热。第二天一早醒来,已然康健了大半。

小家伙脸色还是有些不太好,嘴唇也还泛白。吃东西倒是好了些,早晨用了一小碗粥另一碟小菜。

福宁公主开心地一直用帕子擦眼睛。驸马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

君兰在屋外遥遥地看着这一幕,欣慰不已。本想着回头离开,却有宫人来请,说是陛下让清王妃到隔壁一叙。

昨儿晚上尘埃落定后,所有人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没个底儿。

君兰也是如此。

她不知道帝后二人是真的相信她无辜,还是单纯为了维护皇家声誉而为她开脱。

虽然卿则一再向她保证,说陛下和娘娘对她绝无怀疑之意,但君兰想到当时皇上那深沉的目光后,心里头还是有点犯怵。

现下九叔叔去寻了卿剑钧他们,并不在这儿。君兰无法和他商议皇上叫她过去之事,只能自己思量一番,心里有了些底后快步往皇上所在之处行去。

因为小家伙的病情,行程耽搁了一些。诸事皆推后。

既是不能启程,这儿又是个荒凉小镇,所以众人都在此处稍作闲逛,并不乱走。

元成帝并未出门去,而是在自己所住之处的耳房内当做书房,暂且读书习字打发时间。

君兰到的时候,元成帝正写到了一个“永”字。都说这字难练,他倒是觉得尚可。提笔落笔,一气呵成。等到字写成了,方才抬头朝着门口望了一眼,随口道:“你来了。”

君兰应了一声是,福福身,低头进到皇上跟前不远处,低眉顺目地站着。

她这恭敬的姿态让元成帝点点头,又皱了眉。提笔再写四五字,元成帝看墨汁有些干了,就指了她道:“你来给朕磨墨。”

皇上之言不可违背。

君兰去往他的桌边,拿起墨锭细细研磨。

可是,就在她往旁边看了一眼的时候,那深深印在脑海中的字体忽地鲜活了起来。仿佛会自己挪动一般,一个个地蹦到了皇上笔下的白纸上。让她…

胆战心惊。

她是头一次看到圣上亲笔所书。

往常的圣旨,都非圣上亲手所写。

怔怔的看着那些似曾相识的字迹,君兰心里诧异,面上半分不显。努力了许久,强行压下心中的百般思绪,认真地把墨一点点地研磨了出来。

元成帝并未和她说太多的话。只有两句。

第一句,是在她怔愣出神的时候,帝王低声与她说道:“小九过得不易。你平日里和他好好相处,他若是有甚不妥的地方,你来和朕说,朕帮你做主。”

第二句,是在她磨完墨恭立在侧的时候,元成帝欣慰地和她道:“小姑娘定性不错。就是有时候沉不住气。须知这人生需要忍耐的事情颇多,遇到一点点的挫折就只想快点辩解完毕,而不去斟酌这时机对不对,此等做法万不可取。”

君兰尚在刚才的惊疑中回不过神来。

听闻陛下的劝诫之言,她抿了抿唇,好半晌答了一句“是”。想想太过简洁,又加了句:“谨遵圣上教诲。”

这种认真的说法让元成帝面露微笑。

“知错就好。能改才佳。”

元成帝多留了她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她清王府的情形。比如王府里过的可还习惯,每日里王府需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她能不能忙过来。

君兰知道自己这些事情怕是瞒不过帝王去,均认真仔细地照实答了。

元成帝写满了一页纸后,边换着纸张,边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实诚。问你什么你都答得一五一十全说出来。要知道,有时候旁人问你,你不一定非要照实来讲。太实诚了容易被人欺瞒。”

君兰摸不准皇上说这句话的用意。

虽然宫里的贵人们都和她很亲近待她很好,可她能够感觉出来,他们真正关心的是九叔叔。

认真说的话,唯独太后娘娘待她有一些不管九叔叔如何,只喜欢她的成分在。其余人,都是看在了九叔叔的份上方才待她这般亲近。

君兰回想着刚才圣上那句话,说道:“因为是陛下再问,所以据实以禀。如果是太后娘娘或者是皇后娘娘来问,亦是会讲实话。至于其他人面前如何说,我自有分寸。一定不会给王爷招惹麻烦。”

“那就好。”元成帝哈哈大笑,也不提那一茬了,唤了她去他跟前,细看刚写的几个大字。

*

君兰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元成帝跟前的。

在这位气势威严的帝王跟前,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皇族威势。可最让她心神不定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九叔叔不在屋子里。

君兰等了他许多时候,最后有些急得坐不住了,方才在晚膳前见到了他。

清王爷今日有诸多事情要做。

前一晚嬷嬷的审讯就是他们在负责。虽他需要避嫌,可实际操作的那些人,亦是他的心腹和手下。

嬷嬷是谁派去的,一目了然。

可是那人嘴巴死硬。众人明知她是赵家遣了去的,偏偏没能握住证据。

陛下又吩咐过这一次的秋狝不能耽搁,必须如期举行。因此这嬷嬷没有久留,就被杖责而亡。

而后卿则出去处理了后续一系列事情。待到君兰焦急到了极限的时候,方才看到他归家的身影。

看到九叔叔后,君兰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与此同时,面容开始紧绷,神色开始凝重。

卿则甚少见到她这般的模样,忙把她叫到了屋子里去,便握了她的手给她暖着有点点发凉的指尖,问:“怎地了?可是有甚不妥当的地方?”

“也没什么。”君兰力求让自己的语气轻描淡写一点,“不过是瞧见了曾经记下的字迹罢了。”

这看似平静的话语却让卿则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君兰什么时候记过字迹,再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那时候两人刚成亲不久,君兰初初醒来,身体还未恢复。洛明渊他们去探望君兰。和洛家世子同去的人是赵家三少爷。

当洛明渊和他商议到底送什么寿礼给潘太后为好时,那赵家三少爷在外头和小丫头说话。

小丫头和他说了,是赵家三少让她记住一些字迹。都是赵三少曾经模仿过的。

卿则难得地语气有些急躁,“什么字迹?你见过谁的?”

君兰知道九叔叔反应会比较大,心里有了底后,再开口,便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陛下。”君兰的声音轻轻的,好似天边的浮云,碰触不到边界,有些许的缥缈,“我看到的字迹里,有陛下的字迹。”

*

君兰说出的消息让两个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过,短暂的失神过后,卿则的神情愈发认真淡然。

“原来如此。”他并未多说什么,只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君兰本以为他会再次出去安排些事务。谁知他并未出门去,反而探手一捞把她揽在了怀里,在她耳边轻声低喃。

“倘若赵宁帆来寻你。你和我说。我们两个一起去见他。”

这话让君兰摸不着头脑。

“他怎会来寻我?”君兰奇道:“这个时候他家的人都在。他应当不会刻意来找我吧。”

赵宁帆和她的交往很隐蔽。赵家没甚人知道。就连九叔叔,刚开始在他们对付闵玉容的时候,也并不知晓。

这样的情形下,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九叔叔会得了一个“赵宁帆会来寻她”的结论来。

看着她满脸不解的样子,卿则摇头失笑,说道:“今日赵岳吃了个败仗,心里定然不舒坦,一定要发泄出来。或是寻事,或者是做些见不得人的安排。无论如何,今儿晚上赵宁帆都会十分忙碌。”

可是忙碌过后…

卿则想到那少年精致地眉眼,不由得脸色黑了黑,轻声道:“你且等着吧。要不多久,他就会来寻你。你只管安心静等就是。”

君兰对他这种猜测并不是十分赞同。因为赵岳位高权重,又是陪在陛下身边出来秋狝。怎么可能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忽然动用赵宁帆?就不怕被人发现了么?

事实证明,清王爷显然更了解赵太保,还有赵家人。

因为小宝儿的病情趋于稳定,所以元成帝和董皇后把福宁公主夫妻俩叫了去,询问她们的意思。

杨军年和卿云芬都表示,明日就算启程也不会耽搁了小孩子的身体恢复。这便决定下来,明日开始继续赶路。今天在此处再住一晚。

因为这个决定,所以这天晚膳过后,各处都开始忙碌起来。

即便只歇息了一天多的时间,可是众人出行,又是陪在皇上身边出行,所置办使用的物品都数量繁多。轻点收拢起来需要费些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