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姑太太应当都是安全的。若是部署得好,到了那天把人救下也没问题。

但,早一点寻到,早一点能够确认她的安危更佳。

若是没有君兰有孕一事,卿则定然亲自出马,雷厉风行捉拿赵宁文。

问题是君兰就是怀孕了。

她和小孩子,都是他的宝贝。

不只是赵宁文,另还有赵家党羽余孽未曾清理干净。这些人盯上了他,也盯上了她。这也是为什么皇上建议君兰留在宫里住着时,他没有反对。

卿则实在怕她们母子俩出事。所以,此刻要寸步不离的守着,确保安全。

去见赵宁帆,卿则的心情十分复杂。

收到消息的赵宁帆,同样也无法保持平静。

不过真的面对面了双方反而没甚太多的想法。

这天的天气有些阴。

大理寺旁,守卫森严。小院子内外虽然看不到多少侍卫,但是这儿随便有点风吹草动,便有人从暗处现身而出,往四处警惕观察。

赵宁帆在屋中干坐着,听闻“客人”来了,忙出来相迎。

卿则挡在了君兰的身前,遮掩住她大半身形。

君兰发现这样一来,她自己和赵宁帆之间基本上就没法对视了。不由好笑地抬头看了看清王爷一眼。

卿则神色淡淡,好似这般刻意去做的人不是他似的。

赵宁帆请了两人进屋。

这里的陈设极其简单,收拾得倒是整洁。

“丁大人说,再过段时间让我离开。”和他们夫妻俩提起丁灏时,赵宁帆的口气十分的自然,“所以我们也只能继续这里见了。不知你们想知道什么?”

卿则单刀直入,“赵宁文可能的去处。”

赵宁帆讶然,桃花眼睁大了些。而后仔仔细细地回想着,提笔写了几个地名。

拿起纸来,他并不交到卿则的手中,反倒是递给了君兰,“我没把握能不能在这些地方寻到他。但是,试试看吧。”

君兰接过的瞬间,卿则不易察觉地往她跟前快速地护了一下。

他动作很快,且很隐晦。瞧着好似扶了她下而已。

不过赵宁帆已经察觉出来,沉吟片刻,笑问道:“咦?王妃莫不是有孕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君兰愣住,也让卿则抿了抿唇。

“此话怎讲。”卿则问道。

赵宁帆勾唇笑笑,最近一直沉郁的桃花眼中现出点点光彩,“我瞧着王爷似是不经意地护着她小腹,所以这般想了。难道不是?”

卿则没说是,也没否认。

君兰考虑了下,笑着承认下来,“三少爷倒是厉害得很。竟然一猜就中。”不忘叮嘱,“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请你帮忙保守秘密。”

明明是她有孕了,明明是和他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情,赵宁帆还是觉得开心得很。

小孩子啊…代表着什么呢?

希望。

还有纯真,善良。

孕育中的小家伙,更是让人生出无限的期盼。

想到这儿,赵宁帆忽然想到了许多。想到旁人家的其乐融融,想到自家的情形。

这般的情形下,他忍不住开口道:“不是我不想多说。而是祖父十分谨慎。我不知道他让他们学了什么,他们也轻易不会把这些告诉我。”

这话语中的他们,指的便是赵宁文和赵宁武。

赵宁帆说着,忽地一笑,有些苦涩,有些无奈,“你们也觉得奇怪吧?明明是一家人,却互相提防着,互相利用着。偏我们还觉得这样好得很。现在我还好了,活着的时候多,还能想想自己之前所作所为,还能反省一番。不知道其他人在那些所剩不多的时间里能做些什么。”

他这沉痛的语气,让卿则不由得皱了眉。

“小小年纪说甚这样的话。”卿则声音冷然,透着不易察觉的关心,“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既是能够有机会多活些年岁,不若想开点。太过于束缚自己,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他甚少会说话去劝解什么。也甚少去体会旁人的心情和想法。

这般和赵宁帆说话,已然极其难得。

追根究底,是因为他自己自小到大背负了很多,过得不容易。所以听这少年的话语后,想要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说几句。

赵宁帆没料到清王爷会冒出来这么一番话。

他诧异地上下打量着卿则,半晌后一笑,却不和卿则说,反而转向了君兰,道:“你倒是厉害。居然说服了清王爷来安慰我。”

君兰犹还记得之前九叔叔非要跟过来却还不甘不愿的样子,不由莞尔,说道:“你这话说错了。王爷想和你这般说,便这般说了,与我何干。”

虽然君兰表明自己与清王爷的态度无关,但是在赵宁帆看来,清王爷以往那般不喜欢他,没道理忽然就转变了态度。

一定还是和那丫头有关系。

于是对于君兰的辩解,赵宁帆只笑笑,不置可否。在心里,依然觉得是君兰帮了忙。

君兰十分无奈,扬眉朝卿则望了过去。

谁知道九叔叔刚好垂眸看过来,把她这一看给尽收眼底。

回去的路上,两人共乘一车。

天气寒凉,卿则生怕君兰冷着,就把她搂在怀里,让她靠在他的身上。可以取暖,也可以坐得更稳一些。

“往后王爷需得多笑笑,待人和善些才好。”君兰依偎在他的怀里,喟叹着说道:“不然看看今天。明明王爷好心主动劝说,他却觉得这事儿不是你的想法,非说是我帮了忙。”

卿则今日是有感而发。他并不甚在意对方怎么想他。于是道:“无妨。赵宁帆怎么看这事儿,与我无关。”

君兰晓得九叔叔就是这样的脾气,就没再多劝什么。

她本来把这事儿都放下了。谁知眼看着就要到宫里了,卿则却突然冒出来一句:“我看上去真的很不近人情?”不然,为什么明明是他好心劝说几句,那混小子居然还以为是她的主意。

君兰没料到九叔叔会问起这句话来。她心说这不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么?还用问?这种话又不是只赵宁帆一个人说过。就连程利都还用这般的言语来和清王爷开过玩笑,也没见九叔叔多么在意啊。

这问题不好回答。不说实话,就只能开玩笑似的糊弄过去。可是他问得这么认真,若真随口瞎扯的话,有些对不起他现在的认真模样。但是,若说实话,又有些伤感情。

君兰索性瞥了他一眼,给他递过去了个“你懂我意思的”眼神,没直接回答。

其实这样也是一种变相的默认。

两人相处那么久,很多时候不用明说就能懂得对方。

卿则偏头看了小丫头片刻,也沉默下来。

回去后,君兰思量着那个话题已经揭过就算了,于是继续如常的说笑着,没有再提那一茬。

原本她以为那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一直到晚上入睡的时候,卿则都异常安静。

平时他在旁人面前是不太说话,能省则省,半个字儿都不愿意多说。可是对着她的时候,他还是很有话讲的。

偏偏今天对着她、两人独处的时候,他也眉心轻蹙地沉默着,好似在考虑什么。

君兰心里疑惑,按捺不住,终是在躺床上歇息的时候忍不住问道:“王爷今儿晚上是怎么了?莫不是在顾忌着赵宁帆的那些话?”

卿则给她仔细地掖好了被角,语气淡淡,“我顾忌他什么。他有甚值得我顾忌的。”

“那就是…车上说的那些话?”

卿则没开口。

君兰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果真是在想着那时候的事儿。

可是没道理啊。对他来说,不近人情之类的话语,听过没有上千次也有几百次。朋友提过,敌人提过,刑犯怒极也会吼两嗓子为什么以前不放心上,今日这般在意。

若真要鸡蛋里挑骨头,硬说以往和如今有甚不同的话,那就是他快要做父亲了。

“…王爷该不是怕自己这样子会吓到小孩子吧。”

君兰原本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毕竟那小家伙还小着呢,她现在都没甚感觉,小腹也还没凸出来,距离生出更是还有大半年时候。

可是当她侧首望向卿则时,才发现他的眼神竟然真的落在了她的小腹上。神色有点复杂,蕴藏着万般的纠结。

君兰心里咯噔一声,一边告诉自己,九叔叔这么沉稳的人,必定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一边试探着道:“难道我猜对了?难道王爷果真是在考虑小孩子?”

话音刚落,她就惊异地看到,虽然不是十分明显,可是九叔叔的脸颊,确实是开始泛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初为人父的九叔叔~哈哈

第一二一章

虽然君兰猜到了九叔叔对孩子的在意, 但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顾及小孩子。

两人在一起后, 虽偶尔谈到过小孩子的话题, 却并未深入过。所以, 她刚刚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还是很忐忑的。并不是怕他不喜欢。他一向能把身边人照顾妥帖,这个她不担心。而是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他的心里对这个孩子的期盼程度有多高, 更不晓得该如何与他一起共同面对这样的状况。

现下看到他这么在意小家伙, 甚至于这么早就开始顾虑到小家伙的感受。君兰明白,他对未来的期望, 比她想象的更高更远。

原本君兰还想笑一笑他,以报平时的“仇”。可是看到他这样难得紧张的样子,她反倒是不忍心逗他了,拉了他的手,低声道:“王爷放心。不论你是怎么样,他都会很喜欢你。”

刚才她眼中分明闪过了狡黠之色。

所以卿则已经做好了准备, 接受她的玩笑。哪知道她忽然敛了神色这般认真的宽慰他。

卿则心中百感交集,轻轻把她揽入怀中,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

“我知道。”他的目光柔和至极, 声音温暖, “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好好的。我只是希望和他相处的更融洽些。”

他这二十多年里,大半时间处于孤寂之中。即便有亲情, 也是被深重的仇恨和痛苦所压。唯有和她一起的时候是开心和无忧的。

他希望孩子出生后,家里这种融洽的气氛能够继续下去。没有半点的阴霾。

不过…

卿则垂眸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小娇妻。思量一瞬,忽而笑了。

也罢。有她在, 想必家里一定是温暖惬意的。他又何须去担心那些。

*

钟太医的师弟应邀而来,在钟太医写信的十一天后,临近关城门前进了京。

他刚刚在京城内出现,就被人抄小路悄悄带走,一路送到宫门口。却没有进宫,而是在宫外不远处的一处宅子里安顿下来。

第二日一早,此人就被带进宫去,见清王妃。

钟太医的师弟姓付名建。是个喜欢四处游历的人,每年都会到外面各处走走。到了冬日里回老家歇着。等春日里再出去走走。

说来也巧。

得亏了现在是到了冬日,所以寻到他不难。倘若是平时天气好的日子,譬如春秋两季,还有夏日里暑气不浓的时候,他极大可能没有在家中待着。

君兰没有在住着的院子里见他,而是让人把他带到了御花园去。

花园中绿意依然浓郁。风吹树叶,空气清新。再有梅树在旁,景色颇佳。

恰逢天气尚可,在这个地方沏一杯茶慢慢品着,倒是不失为惬意的事情。

君兰慢慢饮着茶慢慢等。待到两盏茶喝完,付建也就从宫外的住处来到了御花园中。

他身材不算很高,算是中等。身材微微有些胖,笑起来看着十分和善。在他笑的时候,本就双眼眯起,小到几乎看不见,只留下一点点的眼缝儿。

可就是这么个和善的大树模样的人,却懂得十分疑难病症。

“付大夫,请坐。”君兰主动相邀,待他落座后,又让人上茶上点心。

付建并未吃茶吃点心,而是环顾四周环境,说道:“这里空气不错,王妃选的地方好。”

坐下后,付建轻轻抿了口茶,不时地打量君兰。好半晌后,放下茶盏,迟疑着说道:“王妃莫不是有孕了?”

这事儿都没有和人提起过。只最熟悉的几位亲人晓得。满打满算,顶多再加上个出不了大理寺监视范围的赵宁帆。

君兰这时候是真的好奇起来,问道:“付先生何出此言?”

听她称呼这般恭敬,付建很是意外的愣了下,忙起身抱拳,摇头笑道:“王妃这一声唤可是严重了。草民不过是个走南闯北的郎中而已,这声‘先生’可当不起。”

说罢,他才答了刚才君兰所问之事,说道:“小的看王妃休息的不错,脸色尚可。偏气色有些差。这就留意到了。后看王妃面色,还有王妃偶尔站起坐下的小心翼翼,这就猜了一猜。”

君兰莞尔,笑道:“先生可真是实在。半句虚言都没有。”

她说的是刚才她主动说起付建猜对了,之后付建说起原因时,没有把自己的医术夸大,而是承认借住了看她动作的小心翼翼才猜出来。

付建哂然一笑,“为医者,诚信是最主要的。若是需要欺瞒来行医,那可就真对不起自己的多年所学了。”

“好一个‘诚信’最重要!”

高声赞叹声从旁传来。付建欣喜地看了过去,小跑着迎上前,“师兄。你来了。”

来人正是钟太医。

昨天君兰收到消息知道付建进了京,便让人和钟太医讲了。钟太医今日一早就进了宫,因为要给宫里的主子们请脉所以耽搁了些时候。一空闲下来就往这里干,刚好遇到了付建说那句话。

钟太医拍了拍付建的肩膀,叹道:“师父当年叮嘱的话,你是都记着了。可是我…”

在宫里,总有许多的不得已。所以,这谎话可是没少说。

但是这些话只能搁在心里,钟太医万不敢说出口。更何况,眼前正有一位贵人在。倘若被清王妃听了他的抱怨去,这太医院的职务怕是就保不住了。

谁都知道,宫里的那几位贵人很疼清王爷。连带着,清王妃也十分受宠。如果清王妃听了他的抱怨,在和贵人们闲聊的时候不小心透露了几个字出去,他这后半生定然过不舒坦。

他是清王爷身边的亲信,忠于清王爷。

可越是这样,说话就越是要字斟句酌小心点。

付建不知道钟太医的诸多顾虑,看钟太医一时无话,就小声问他:“师兄让我这次过来是做什么的?”回头看君兰一眼,“难道是给清王妃把脉?”

付建只知道师兄让他进京来给人看诊,也知道师兄是让他看个病情奇怪的病人,并不晓得具体为了什么人、对方得了什么样的病。

所以,这次一下子就来清王妃这儿,也难怪他会这样去想。

可在付建看来,清王妃只是有孕而已,身子好似也虚弱了些,却不像是师兄在信里说的那样急、有很重的能要了命的重病。

因此付建想要求一个稳妥的答案,看看是自己猜错了,还是师兄这次就真的是让他千里迢迢而来,只为了给个贵人看诊。

要知道,当初师兄曾想要邀请他一同来太医院任职,还说以他的本是定然考的进。可他想要给老百姓们治疗疑难杂症,坚持坚持留在外面。

倘若师兄为了给清王妃看诊让让他来,他就真的要生气了。

钟太医瞧出了付建的不乐意,哈哈大笑,片刻后重新压低声音,说道:“给王妃把脉是一定的。王妃前段时间差点丢了性命,身体亏损厉害,需要好生调养。另,等会儿出宫去,王妃的铺子里会来一位客人。师弟帮忙瞧一瞧。”

看来这最后的才是重点。

只给王妃调养身体的话,师兄也能做得到。

付建明白京城的弯弯绕比较多,听这番话后有些弄不懂为什么来来回回那么麻烦,略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好生给清王妃把脉后,开了药方,由着师兄把那药方交给了宫人送去太医院抓药,也没有多讲半个字。

不多时,付建离宫。

长灯驾车,带着他径直往锦绣阁去。

因着入了冬,锦绣阁内聚集了不少的夫人和姑娘,或是在挑选上好布料,或是在选花样子,打算做时新的冬衣来准备过年。

铺子里十分热闹。

在这样忙忙碌碌众人热火朝天选购物品的气氛中,付建从男宾们聚集的屋子中间穿了过去,绕到后院,去了指定的一个房间,静静等着。

没多久,有位姑娘从外行了进来。

她很瘦,脸色蜡黄,隐隐透着灰败之色。走路的时候极其乏力,明明才十几步而已,却累得她气喘吁吁。

这般的状况下,她的精神却还不错。眼神有些涣散,可是双瞳中隐隐透着光亮,比起那身体的衰败来,已经显得很有神采了。

相较于旁人看到丁淑眉这副样子后避之唯恐不及的状况,付建看见她后,反而忍不住一再靠近她,然后盯着她的面容仔仔细细的看。

过了很久。有一盏茶时间了,付建方才问出两人相见后的头一句话,“敢问姑娘,您最近可曾遇到了什么怪事?”

丁淑眉当真是难受得紧。

她是昨儿晚上收到消息才知道这神医到达京城的。今天一大早,旁的也顾不上了,直接按照君兰在信中的暗示,想方设法地让母亲答应她出门,来到了这个地方买衣裳。

母亲挑选衣裳很耗费时间。从款式到花样到颜色,都要仔细选很久。所以,她就择了这中间的时候暂时离开了会儿,说是来让人两身做衣裳,其实就是悄悄来见神医。

可是这神医一开口就提“怪事”…

丁淑眉摇摇头,脑袋昏沉发胀着,说道:“没什么特别的。”

付建抬头看看她,见她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回忆不起来,就没有再去追问这些。而是多看了她一会儿,仔细记下了她脉象的特点,打算回头再仔细去想想。

外头传来提醒的声音,暗示慧成郡主已经试好了衣裳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