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听了脸色一僵,喉咙哽咽,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她当然知道程瑜瑾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庆福不过是挂个名,府里所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这些年阮氏一直以此自居,可是程瑜瑾却当着她的面说,自己的母亲另有其人,阮氏只是婶母。

这仿佛在阮氏心里狠狠捅了一刀,比刚才程瑜瑾说要自我了断还诛心。阮氏脸色煞白,而程老夫人却很满意程瑜瑾的懂事,她赞赏地点点头,说:“大姑娘说得对,老二媳妇方才情急之下说错了嘴,以后可不能这样疏忽了。”

阮氏嘴唇嚅嗫,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个干净。

程瑜瑾这是,不认她吗?她明明是程瑜瑾的亲生母亲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想要多更新点,所以发迟了,明天还是老时间见~

☆、养母

阮氏面色煞白, 程老夫人隐含威胁地扫了她一眼,像是故意提醒一般,说:“做人做事最忌讳拎不清, 要是做错了, 被长辈训斥一顿,改过来了也就罢了。最怕的就是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害人害己。老二家的, 你明白吗?”

阮氏听懂了程老夫人背后的提醒, 她当然明白, 早在她生下双胞胎, 却被老太太挑了健壮的一个送给大嫂的时候,在她产后体虚, 想孩子想到忍不住哭的时候, 在她偷偷去看程瑜瑾, 却被庆福郡主的嬷嬷冷言冷语讽刺的时候,阮氏就明白了这一点。程瑜瑾是她生的, 却不属于她,只有墨儿才是完完全全向着亲娘。

后来两个孩子渐渐长大, 墨儿慢慢会坐, 会爬,会走路,会说话,阮氏的全部心神都被程瑜墨吸引,再难分出精力去想大女儿。之后又有了程恩慈、程恩悲两个儿子, 阮氏就更顾不到程瑜瑾了。

她只有在程老夫人这里请安的时候,看到跟在庆福郡主身后的程瑜瑾,阮氏才会惊觉,啊,原来程瑜瑾又长高了这么多。

不知不觉间,这个姑娘已经长成阮氏完全不熟悉的模样,她乖巧懂事,不吵不闹,遇到了不懂的事,她会安静地瞪大眼睛看,和其他动辄哭闹的孩子一点都不一样。

后来,几个孩子渐渐长大,程瑜瑾甩开同龄人的距离也越发明显起来,阮氏时常听到程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夸赞程瑜瑾,而墨儿只能坐在一边听,眼神落寞。这副场景深深刺激到了阮氏,庆福郡主出身比她高,话语权比她大,难道连养出来的孩子,也要比她的好吗?

阮氏对程瑜瑾的情感太过复杂,其中有怜惜,遗憾,悔恨,也有漠然,迁怒,和嫉妒。以至于阮氏一直不能很好地面对程瑜瑾被过继这桩事实,只要有机会,她就会在程瑜瑾面前提一嘴。阮氏想让程瑜瑾过得好,但是又怕程瑜瑾过得太好,超过了程瑜墨。更重要的是,程瑜瑾不该忘了亲爹亲娘,更不该和庆福那个女人相亲相爱。

阮氏每次见到程瑜瑾,情感变化都微妙而复杂,但是她从来没想过,程瑜瑾会怨恨她,会不认她这个亲娘。要知道可是阮氏把程瑜瑾带来这个世上的,把她生下来是多大的恩情啊,程瑜瑾怎么能不孝顺?程瑜瑾就算是被别人养大的,也该一心牵挂着亲生父母,长大后认祖归宗,加倍回报父母兄弟,她怎么可能,又怎么应该和亲生家庭不亲呢?

阮氏被方才那番话震撼到了,程老夫人提醒她司空见惯,可是阮氏不敢相信程瑜瑾也是这样想的。她看向程瑜瑾,希望从程瑜瑾脸上看出些许为难、郁闷,可是没有,程瑜瑾的表情一直很平静,她甚至都没有回应阮氏的打量。

程老夫人察觉到阮氏的动作,眼睛眯了眯,再一次提醒:“老二家的,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程老夫人的语气已经很危险了,阮氏吓得缩回头,嗫嗫道:“是。”

程老夫人被这个拎不清的儿媳妇气得肝疼,过继便是更改香火,无论礼法上还是感情上,程瑜瑾都是庆福郡主的亲生女儿了。偏偏阮氏贼心不死,时不时上前搅和一场。庆福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程瑜瑾,在阮氏的掺和下,更和程瑜瑾亲近不起来。

程老夫人心想这样可不成,大儿媳身份尊贵,日后还会成为侯夫人,程老夫人下半辈子便是靠庆福郡主养老。程老夫人再心疼小儿子,也不会公然给大儿媳不痛快。

这样一想,程老夫人更下定决心要敲打敲打阮氏了。她清了清嗓子,对底下的两个人说:“儿孙渐渐大了,父母再难帮上什么,如今老侯爷走了,想来我也快了。人生无常,任你穿戴再多金银珠宝,吃再多山珍海味,一到了下面,还不是万事皆空。年纪大了,对许多事就看得越淡,反而不如儿孙满堂,家和人兴。张嬷嬷,去取我压箱底的那个钿螺黑底红漆盒来。”

张嬷嬷怔了一下,试探地问:“老夫人,您说您陪嫁的那个漆盒?这个漆盒已经跟了您三十多年了,您明明说过,日后要带着入土的。”

“我知道。”程老夫人脸色冷漠,淡淡说道,“我一个枯枝老朽,带什么东西陪葬不一样,难得有水色好的玉镯,还是留给晚辈防身吧。”

阮氏一听表情也变了,她知道程老夫人有一对极其贵重的玉镯,只有在过整寿的时候才肯拿出来戴,其他时候都牢牢收着。阮氏和庆福郡主都惦记了很久,听程老夫人的意思,这是要拿出来赏赐了?

阮氏不由生出些期待,见者有份,程老夫人既然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话,就不可能不给她。再无论如何,阮氏身为儿媳,总比程瑜瑾这个孙女有体面。

阮氏眼睁睁看着张嬷嬷从内室捧了一个黑底红雕漆盒出来,张嬷嬷每走近一步,阮氏的眼睛就亮上一分。等盒子送到程老夫人手上,程老夫人轻车熟路地打开盖子,阮氏的眼睛几乎要脱框而出,黏在上面了。

不说里面的东西,光凭这个漆盒的工艺,就已经价值不菲。木盒打开,程老夫人将盒子翻过来放在桌子上,顿时玉光莹润,满堂生辉。原来漆盒里面铺了锦缎,上面放着一对玉镯,映在黑红漆盒上,简直水光盈漾。程瑜瑾见过不少玉,可是这些年来她见过的每一件都比不上眼前这对,程瑜瑾的眼中也生出欣赏。

程老夫人特意亮出来让众人看个明白,她将底下人眼中的惊艳贪婪尽收眼底,然后才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这对镯子是我母亲传给我的压箱底宝贝,仅这一对镯子,比得过黄金千两。玉养人,金银却会害人。我本来打算将这对镯子留着,等入土时也能体面些。但是后面大姑娘和二姑娘这对姐妹花越长越俏丽,我看着心宽,便想,不如将这对玉镯传给大姑娘和二姑娘吧,姐妹两一人一个,求个好兆头。”

阮氏听到一半难掩激动,看她盯着玉镯的眼神,仿佛根本等不了程老夫人说完,恨不得立刻揣到自己怀里。然而程老夫人积威甚重,阮氏只能忍耐着欢喜,克制地等着程老夫人发话。

程瑜瑾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她预感,自己又要被程老夫人当令箭使唤了。果不其然,程老夫人说完要赐给姐妹二人,故意停顿了许久,才慢悠悠接话道:“可是底下奴才提醒我,玉镯本是一对,拆开了反而不吉利。我一想也是,本来想着事急从权,二姑娘出嫁在即,先把这对给了二姑娘,等大姑娘出嫁时再打一对一样的。可是今日的话却警醒了我,长辈最忌讳一碗水端不平,即便是好心,可是落在晚辈眼中,难免不会另生心思。大姑娘毕竟是长房嫡女,于身份,于序齿,都该是她先挑。而大姑娘懂事,爱护弟弟妹妹,尤其难得的是分得清内外,知道该孝敬谁。所有孩子里我最疼她,偏偏也是她最为不顺,婚事一波三折。我这个祖母垂垂老矣,再帮不了你什么,只能在钱财上多补贴你一些。”

程老夫人说完,轻轻合住了盖子,说:“大姑娘,你来把东西拿走吧。玉镯娇贵,经不得磕碰,你回去收着的时候要小心些。”

程瑜瑾心说果然,程老夫人总是这样,敲打人时不明说,总是用另一个人当筏子,一褒一贬,一捧一踩。这样一来,被敲打的人不会怨恨程老夫人,反而将恨意全转嫁到被夸奖的人身上。程瑜瑾因为身份年龄都合适,已经做了程老夫人好几年的专用人头。

她叹了口气,心说这次阮氏估计要恨死她了,她就是想孝敬二房恐怕也不成了。程瑜瑾想法一闪念而过,她神情冷静,没有露出狂喜急切,而是朝阮氏看了一眼,推辞道:“祖母,我不能收,这与礼不合。”

“什么不合。”程老夫人口气淡淡,“自家人没必要一板一眼地讲究礼法,我自己的陪嫁,想赏给宠爱的孙女,莫非也不成?”

得,程瑜瑾是知道今日势必不能善了。反正阮氏的仇恨已经拉满,程瑜瑾替程老夫人当了恶人,那她才不会将到手的好处推出去。这对镯子恐怕是程老夫人嫁妆中最值钱的物件,价值连城的玉镯,不要白不要。

程瑜瑾立刻为难地应下:“那孙女恭敬不如从命,暂时替祖母保管着。”

阮氏从惊讶到不敢置信再到疯狂期待,最后却被当头一棒,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全进了程瑜瑾一人口袋。阮氏的落差可想而知,尤其是程老夫人还说,本来是打算给程瑜墨的。

天底下最恨不过“本来”。

阮氏离开程老夫人屋子时脸色铁青,程瑜瑾心里叹了口气,但是搭在钿螺漆盒上的手指越发放松。程瑜瑾又在程老夫人屋里待了一会,听她说了许多似是而非的话,才终于得以脱身。

程瑜瑾出来后暗暗松了口气,她解决了名声大事,还平白得了对价值不菲的上好玉镯,可是她心里一点都轻松不起来。程瑜瑾带着丫鬟走在环廊中,穿过一道月亮门时,猛不防被身后的人叫住。

“大姑娘。”

程瑜瑾步子顿了顿,眼中闪过暗芒,可是转瞬间她就调整好神情,意外又惊喜地回头,对着阮氏温柔地笑了笑:“二婶母,原来你还没走。”

阮氏走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她的眼睛先是落到程瑜瑾怀中的漆盒上,定定看了片刻,才慢慢移到程瑜瑾脸上:“大姑娘倒是受老夫人看重,连老夫人打算百年后陪葬的玉镯,也能眉头都不皱地赐了你。”

程瑜瑾笑着说:“哪里,我不过是替祖母暂时保管罢了。再说,祖母的妆奁丰厚,我不过得了一对玉镯,祖母剩下的东西,还不都是要留给几个弟弟的?”

阮氏方才在里面听到程瑜瑾说要绞头发做姑子的时候还伤心欲绝,可是现在冷静下来,阮氏越想越不对劲。经过今日这一闹腾,程瑜瑾能安安心心守孝,还得了肩比长孙的尊荣,想必在她的名声上又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这还不止,程瑜瑾竟然靠着程老夫人的怜惜,从老夫人手里套出了价值好几千两的玉镯。反观阮氏,除了被程老夫人敲打一顿,一无所获。

得利者实在太明显了,明显的让阮氏忍不住想,这是不是,程瑜瑾的圈套呢?她示弱哭闹,寻死觅活,都是为了这一刻。甚至连阮氏,都成了她谋利的工具。

阮氏目露怀疑,程瑜瑾暗暗叹气,但还要赶紧解决自己此刻的危机。她微微笑着,脸上全然是少女的信任率真,说道:“祖母可怜我,才对我多方照顾。可是我现在婚事都没定,未来还不知在何方,全是仰仗了祖母和弟弟,才能有我今日啊。”

说完,程瑜瑾非常无意地说道:“我们终究是孙女,就算长辈再怜惜,也不过是从一箱子里拿一件出来,哪能越过正经孙子去。祖母最是公道,身后之物必然是要平分的,婶母有两个儿子,这一点上已经占多了。再说,婶母可不要忘了,二妹是要做侯夫人的人啊。靖勇侯得圣上赏识,前途无量,二妹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婶母命好,日后指不定要享多少儿孙福,怎么能看得上我手里这点蚊蝇小肉。”

阮氏被说的心动了,对啊,程老夫人是怜惜程瑜瑾下半辈子无依无靠,才想多给她些银钱傍身,但是说白了不过些死物。程瑜瑾卖又卖不出去,日后也没有夫君挣体面,她拿的再多,也不过是坐吃山空。

程瑜瑾现在全副身家加起来,恐怕也不过三四千两。这些钱,光靖勇侯府一个月的流水就不止。阮氏暗笑自己魔怔了,竟然和程瑜瑾争长短。程瑜墨一嫁过去就是侯夫人,日后要主持中馈料理祖产,三千两在程瑜墨眼里连个水花都不值。用一副镯子,换程瑜墨顺顺畅畅出嫁,早日诞下靖勇侯府嫡长子,当然是大值特值的。

程瑜瑾虽然漫不经心地笑着,可是眼睛一直在注意阮氏的细微表情。眼看阮氏被她安抚住,暂时放下了怀疑,程瑜瑾肩膀微微放松,内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闷声发大财才是长久之道,程瑜瑾如今羽翼未丰,她实在不想被别人惦记着,影响她日后生财。好在,一个阮氏并不难对付。

程瑜瑾同时也暗暗警醒自己,日后她务必要低调了。她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彻底瞒不住,但是程瑜瑾希望,这一天能推迟多久,就推迟多久。

阮氏心情舒坦了,眼角眉梢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攻击性。阮氏猜忌劲过去,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来质问亲生女儿,还隐含威逼。阮氏顿时生出些羞愧,她心中有鬼,说话就故意往热络靠:“大姑娘,关心则乱,我也是为了你好,口气才急了些。你不会误会吧?”

程瑜瑾含着笑,就那样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轻轻笑道:“不会。”

阮氏松了口气,但是对着程瑜瑾清澈的眼神,又莫名不敢抬头。她顾左右而言他,掩耳盗铃般问:“那你,还认我这个亲娘吗?你应当知道,谁才是你的亲生母亲吧。”

说完,阮氏投来视线,殷殷看着程瑜瑾:“可怜你才出生没几天就离了娘,你被抱走的时候,才这么大。没想到一眨眼,你都要议亲了。当年你被抱走,我哭了好几天,几乎把眼睛哭瞎。这件事成了我终生过不去的心坎,每每想起就心绞痛。瑜瑾,你能唤我一声娘吗?”

☆、生恩

阮氏殷殷望着程瑜瑾, 眼神中的期待不加掩饰。程瑜瑾略有些失神,她想起自己三岁那年除夕,她穿了红彤彤的新衣服, 整个人鲜亮的像是年画里的娃娃。侯府众人都守在程老夫人屋里贺岁, 程瑜瑾和程瑜墨被放到罗汉床上玩,程瑜瑾记不清自己当时玩了什么, 只记得阮氏拿了一块糕点来问她, 知不知道谁是她的娘。

再后面的事情程瑜瑾就想不起来了, 但是想来是不太好的。庆福一直都不喜欢她, 庆福不乐意给别人养娃, 尚情有可原,但是程瑜瑾一直想不懂阮氏是为了什么。

恐怕阮氏从心底里不愿意她过得好吧, 或许, 阮氏期盼的, 是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无私无怨地向着亲生家庭, 还要不停从养母手里倒腾钱财出来补贴亲生父母的“孝顺女儿”。

阮氏小时候总是偷偷来看程瑜瑾,可是等程瑜瑾懂事后, 她反倒不来了, 大概也嫌难看。

程瑜瑾的想法一掠而过,她笑着看向阮氏,这一次,她的眼神中带上了直白的打量。

阮氏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慌,她僵硬地攥了攥帕子, 强装镇定说道:“大姑娘,我问你话呢,你怎么这样看我?”

程瑜瑾轻轻笑了,她眼睛弯起,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我在疑惑,二婶母为什么说这种话。”

“什么?”

“二婶母昨天晚上没睡好吧,今儿一上午都在说呓话。我的母亲是大太太,二婶母怎么一口一个亲娘?众人皆知我是大太太庆福郡主和大老爷的女儿,我为什么要叫你娘?”程瑜瑾笑着,还轻轻地拍了拍阮氏的手,“二婶,虽然是夏日,但是晚上睡觉时还是不能贪凉,要不着了风,头昏迷糊,就会说一些糊涂话。今日这些话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二婶尽可放心,但是二婶切不可再对别人乱说了。我这里毕竟能瞒着,如果二婶去找宝儿说一些你是我的儿子你该叫我亲娘这类的话,那恐怕母亲就不肯善了了。”

阮氏被说的一怔一怔的,她近乎不可置信地看着程瑜瑾。她没有说胡话,依她看说胡话的分明是程瑜瑾!阮氏是程瑜瑾的亲生母亲,这是府内皆知的事情,程瑜瑾为什么能笑着说让她不要发疯呢?

阮氏嘴都合不拢,不敢置信地问:“你不相信?不,府里这么多张嘴,你不可能不知道。那就是,你不愿意认回亲生父母了?”

“什么亲生父母。”程瑜瑾虽然笑着,可是眼中冷冷清清,倏忽闪过冰冷的警告,“我的父母是大老爷与大太太。我是他们养大,族谱上也记着他们的名字,我从始至终只有一对父母,谈何亲生和非亲生的?请二婶自重,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要再说了,不然传到母亲耳中,她说不定会误会二婶想挑拨我们母女感情。”

程瑜瑾说完就抽开阮氏的手,远远行了个晚辈礼,说:“母亲那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恕侄女不奉陪。”

程瑜瑾说完后果真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阮氏愣愣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她竟然不认我?我将她生下来,当初被抱给大房也是无奈之举,她怎么能这样伤我的心呢?”

程瑜瑾回到院子时脸色还是冰冷的,连翘听到声音,欢欢喜喜从屋里跑出来,迎面撞到程瑜瑾几人,她的声音立即被掐在嗓子里:“姑娘您回来了…姑娘?”

程瑜瑾深吸一口气,伸手遮住自己的脸。过了一会,她将手掌放下来,表情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我没事。”

连翘不敢多说,程瑜瑾能屈能伸,气量很好,能让大姑娘产生明确的感情波动,并且控制不住表现在脸上的,只有一个人。

二房的阮太太。

连翘退到一边,默默去给程瑜瑾倒茶。杜若跟在身后,沉默地程瑜瑾打扇子。程瑜瑾安静地坐了好一会,突然开口说:“将老夫人的钿螺漆盒拿过来。”

这个东西杜若一直收着,就没有离开过视线。闻言她轻轻将东西放到程瑜瑾面前,然后无声地退下。

程瑜瑾注视着漆盒上极尽精巧的雕花,四壁上还钿了珍珠、宝石、玉片等物,红红绿绿的看起来很是奢华。程瑜瑾手指拂过漆雕花叶,最后轻轻一扣,打开了盖子。

顿时玉光大盛,即使靠近了看,也在玉镯上找不出一点瑕疵。凝而不散,温而不寒,清而不透,乃是绝佳的玉。

程瑜瑾随便拿了一只套在手腕上。金银镯子会变老,可是玉永远不会过时,这样一只水色一流的玉镯子挂在手上,果然显得手臂白皙许多,无论搭什么衣服,都不会显得突兀。

杜若见程瑜瑾摆弄这对玉镯,以为程瑜瑾不喜欢。毕竟,就是因为它们,程瑜瑾才和阮氏起争吵的。杜若轻声问:“姑娘,您不喜欢吗?”

“不喜欢?怎么会。”程瑜瑾将镯子褪下来,原样放回到木盒中,“价值少说五千两的东西,我为什么不喜欢?”

“可是老夫人…”

程瑜瑾轻轻一嗤:“我那祖母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二太太本来对我就说不上友好,用得罪阮氏,换回一对有市无价的玉镯子,这是多划算的买卖。”

“小姐…”

“我没事。”程瑜瑾将漆盒重新扣好,说,“我最近这是怎么了,总是得意外横财。祖父那一盒金子是,祖母这一对玉镯也是。”

程瑜瑾说完想起什么,补充道:“九叔那一千两地契,也勉强算吧。看来我得抽空拜财神,请他帮我压一压小人,要不然,我这些身家可不好保。”

杜若听到了问:“小姐,您要出门上香吗?”

程瑜瑾噗嗤一声笑了,意味深长地说道:“求神拜佛可未必要出门,哪一尊佛能比我们家的那位大?”

杜若没听懂,程瑜瑾笑而不语,不再解释。杜若心态特别敞亮,听不懂很快就放过,她问程瑜瑾:“小姐,那这个漆盒?”

“收起来吧。”说到这里程瑜瑾有点头疼,想必不出一日,全府都知道程老夫人把压箱底的东西给她了,程瑜瑾想要闷声发大财,也不知道还能瞒多久。不过无论如何,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低调处事了。

程瑜瑾眼睛落到漆盒上,红漆雕刻出来的牡丹华贵又神秘,程瑜瑾天生喜欢漂亮的首饰,可是这样一对美丽的镯子,她却不能戴。至少现在不能。

果然,嫁一个有钱有权的夫婿还是很重要的。有了夫婿撑腰,她倒要看看谁能管到她头上!

程老夫人将压箱底的宝贝赐给程瑜瑾一事果然引起不小的风波,只不过程老侯爷的七七之日很快到了,众人忙着准备祭典,才引而不发,暂时维持表面的平静。程瑜瑾自从得到了程老夫人的承诺,之后对待程老侯爷的丧礼顿时认真许多。被当做长孙留在家里守孝可不是说着玩的,指不定有多少人不服,在暗地里盯着她的错处。此事对程瑜瑾日后嫁人至关重要,程瑜瑾决不允许自己在这种事情上出错。

程瑜瑾紧绷着神经,守丧仪制力求做到完美。来客在堂上听到程瑜瑾奉了程老侯爷遗命,在家里以长孙的仪制守孝一年,顿时对程瑜瑾刮目相看,等看到程瑜瑾在祭典上的表现,态度就更加郑重了。

程家众人在众人的观礼下给程老侯爷上了香,磕了头,然后回屋除去孝衣,换上平常衣服。虽然可以穿家常衣裳,但大红大绿还是要避讳,孝期内要穿清淡颜色,随着时间过去,颜色可以逐渐变得丰富,取悲痛渐消之意。而程瑜瑾顾忌自己的名声,换衣服就更加谨慎。

她换了身素白平纹长衫,修长贴身,在膝盖处开了叉。衣服上有淡淡的浅粉色梅花纹,除了布料自身的纹路,其余一点装饰都没有。下面的裙子也是银灰色的,褶子工整细密,行走时如孔雀开屏,清丽又端庄。

程瑜瑾的骨架是修长纤细型的,因为从小养的好,她并不过分瘦弱,反而凹凸有致,纤细风流。换上修身的长衫后,更能显示出她曲线优美,腰身玲珑。程瑜瑾一路走来,步子不疾不徐,衣服素净浅淡,如同画中人活了过来,一路上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

程瑜瑾径直走到程老夫人的院子,程老夫人的院内此刻坐满了人,程瑜瑾绕着游廊走进来,许多人都悄悄地指点:“这就是宜春侯府的大姑娘。”

程瑜瑾在众人的打量中安之若素,她掀帘子进屋,发现屋里也坐了许多夫人太太。七七不同头七吊唁,今日来的都是亲近人家,其中大半是和宜春侯府有亲的。程瑜瑾毫不怯场,先是给程老夫人行礼,然后转过身,落落大方和众位太太问好:“太太们安好,瑜瑾给诸位请安。”

太太们笑着拉程瑜瑾起来,一个太太将程瑜瑾拉到身边,指着她对旁边一个穿黑金色比甲的夫人说:“翟二太太,这就是程大姑娘了。”

被介绍的太太挑着眼睛看了程瑜瑾一眼,客气笑道:“原来这就是了,果然好模样。”

旁边人笑着对程瑜瑾说:“这位是蔡国公府的二太太,国公夫人去年走了,现在公府由二太太管着。”

原来是蔡国公府的人,难怪眼高于顶。程瑜瑾笑容浅淡,得体大方地对翟二太太行礼:“见过二太太。”

翟二太太点了点头,懒得说话。在场中她身份最高,众人都捧着她,其实说着捧着翟二太太也不尽是,大家给面子的,乃是她背后的蔡国公翟延霖。程老夫人问翟二太太:“二太太要操持公府事务,最是繁忙不过,今日竟然劳动二太太亲自走一趟,老身实在心下难安。”

翟二太太面有自得之色,但是还在谦虚:“哪里,国公府本该是大伯哥当家,只是去年大嫂去了,大伯哥要忙碌朝事,还要照顾庆哥儿,实在分不开心,婆母才将公府内务交到我身上。多亏了大伯哥和婆母信任,我才硬着头皮管两天,等日后新大嫂进门,我是必要第一时间交还给大嫂的。我是个蠢笨人,实在管不来这种精细事。”

程瑜瑾隐约知晓蔡国公府的情形,去年蔡国公丧妻,只留下一个五岁的独子翟庆。蔡国公忙于朝政,蔡国公府老太太又偏宠孙子,直将翟庆宠得无法无天,败家程度比程恩宝更甚。程恩宝前些日子吵着要养狗,便是看了翟庆,也要效仿。

唯一的区别是程恩宝有程瑜瑾这个姐姐,而翟庆没有。程恩宝撞到了程瑜瑾手上,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但是看翟二太太的口吻,恐怕蔡国公府一家处处顺着翟庆,根本没人能管这位小魔王。

翟二太太会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了照看他们家的命根子,宝贝世子翟庆。

程瑜瑾对熊孩子是没什么好感的,对蔡国公府这种作态更是敬谢不敏。反倒是程老夫人听到,眉毛动了动。

蔡国公丧妻一年,还没听说订下了哪家姑娘。程老夫人歪在塌上,眼睛眯缝着,似是闭目养神,又似是思考什么。过了片刻,程老夫人随意问:“世子五岁,衣食住行正是要注意的时候,蔡国公怎么不娶一门继妻,反而自己操心这些琐碎事情呢?”

程老夫人的口吻非常随意,仿佛就是说家常话,偶然提了一句。可是程瑜瑾对程老夫人知之甚深,她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出来,程老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所图。

经过这一茬,程瑜瑾也重新审视起刚才的对话。蔡国公正值壮年,归为国公,身担要职,而且还新死了妻子,只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在这些长辈们看来,蔡国公是很需要一门贤惠的妻子。

程瑜瑾皱眉,莫非,程老夫人中意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永不消失的电波x5、twilight、冷清秋、薄雾、采釆卷耳 的地雷

感谢 板栗炖鸡 的手榴弹

☆、国公

程老夫人问完, 翟二太太说:“这我可做不了主,这得看我们家老太太的意思。不过,老太太说过好几次, 庆哥儿五岁就没了母亲, 在后宅无依无靠,要是日后继母不是个贤良的, 进门后故意算计庆哥儿, 庆哥儿年纪那么小要如何防备?国公爷也说, 庆哥儿是世子, 日后爵位必然是他的, 若是继室年纪轻,被富贵蒙了眼睛, 动起国公府爵位的主意, 恐怕反而给家宅生乱。所以国公爷和老太太都是这个意思, 想等庆哥儿再大些,或者找到一个品行出众、心地纯善, 又能撑得起国公府一大家业的姑娘,再商谈娶继室的事情。”

程瑜瑾心里冷冷笑了一声, 要人能干有本事, 撑得起国公府家业,又要人无怨无悔,细心照顾前任的儿子,尽力孝顺年迈的老母,最后, 还要姑娘不贪心,辛辛苦苦一辈子,所有家业全归前妻的儿子不说,她的儿子还不能和翟庆争。呵,要真有这种菩萨,翟家自己先养一个出来呗。

程瑜瑾油然生出一股不快,她当然想嫁金龟婿,她给自己营造的贤良淑德的形象,也都是为了这一目标。可是,这并不代表着,她会给人做填房。

还是一个五岁孩子的继母,程瑜瑾顿时生出一种被冒犯了的感觉。

可是她终究是一个理智胜过感情的人,程瑜瑾很快控制住情绪,尽量客观地评估蔡国公翟延霖这个人。翟延霖已经承袭国公爵位,他的夫人一过门就是国公夫人,同时翟延霖和还在拼前程的年轻人不同,他已经在朝中小有影响力,不至于威震一方,可是也少有人不给他的面子。但是,他的扣分项同样是致命的,首先,他已经娶妻纳妾,其次,他有一个五岁的儿子。

翟庆被家里宠爱的厉害,蔡国公老夫人把翟庆当命根子疼,翟延霖心里也将家产和爵位都留给长子,防着继妻生出次子来和翟庆争。

继夫人还没过门,就已经被人当着恶毒后母防备。等嫁进去后,蔡国公防着枕边人,翟老夫人护着自个儿孙儿,翟二太太还不愿意放权,这么多障碍横在眼前,日子能舒坦了才有鬼。

所以,她为什么要放弃前途大好、家训不纳妾的林清远,而选择另一个有前妻有妾室,婆母猜忌刻薄,妯娌还背后放冷箭的中年男人呢?翟延霖现在确实有权势,可是林清远有太子看重,等程元璟回到东宫后,不出几年,林清远就能站到翟延霖现在的位置。好好的原配正妻不做,她为什么要上赶着给别人当填房后娘?

程瑜瑾可不会这样轻贱自己。

程瑜瑾在心里加加减减,等算出翟延霖的最终分数后,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人划掉。林清远依旧稳坐程瑜瑾心中的第一名。

程瑜瑾已经有了决定,遂不再在乎程老夫人的想法。婚姻大事是父母说了算,可是只要程瑜瑾不愿意,她有的是办法让这桩事成不了。

翟二太太说完条条框框一推要求,在场的夫人听到后叹了一声,纷纷应和:“是呢,世子还小,挑新妇是该谨慎些。”

然而虽然这样说,她们心里却都觉得,蔡国公府也太贪得无厌了吧。家世要配得上蔡国公府门第,品性要能教导好五岁的熊孩子,能力还要管得住国公府一家子,方方面面都要最好。婚恋市场中优势是倍乘不是叠加的,能满足这些条件的姑娘,综合起来分数已经超出众人一大截。人家条件这样好,当皇妃也使得了,为什么要来蔡国公府当继室?

怪不得蔡国公府老夫人相看了一年,也没找到合适的人。

太太们内心里撇嘴,表面上都在应和翟二太太的话。一片感叹声中,唯独程老夫人没搭腔。因为她发现,满足以上所有条件的人真的有,还正在他们家。

程瑜瑾就符合所有。

程老夫人像是拿到了什么筹码一般,唇边流露出一丝笑,她不紧不慢,慢慢又眯起了眼睛。一家有女百家求,女方要将架子拿捏起来,让蔡国公府主动来求。太急切了,是开不上价的。

此事来日方长,得慢慢来。

程老夫人什么也没说,眯缝着眼睛笑道:“老太太担心的对,是该仔细挑一挑。看来,还是得劳烦翟二太太辛苦了。”

翟二太太笑迷了眼睛,她巴不得蔡国公一直不娶新妻,她能一直把持国公府中馈。翟二太太摆着手谦虚:“哪里。”

女眷们相互客套完,话题又回到年轻人身上。一个夫人拉起程瑜瑾的手,仔细看了看,对着旁边人说:“几日不见,怎么觉得大姑娘清减了些?”

旁边的太太说道:“可不是么,程老侯爷生前最疼她,如今突然去了,她哪能不伤心?听老太太说,程瑜瑾替程老侯爷连守了好几夜呢。可怜她一个弱质女流,手腕这么细,也不知道怎么撑下来的。”

太太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又拿帕子抹起泪来。程瑜瑾势利又唯我,感情淡薄,女眷们这项说哭就哭的本事实在修炼不好,她时常得借助外物的帮助。程瑜瑾见这么多人,她的帕子不太好拿,就没有顺势哭一哭,而是强忍着悲痛说道:“太太,逝者已矣,祖母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我们不要再勾她了。”

擦眼泪的那位太太一听,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是我不对,又引得老夫人要哭。”话音刚落,她的眼泪就收回去了。程瑜瑾近距离看到,内心十分服气。

太太们坐在这里说家常话,现在程瑜瑾来了,她们找到了新的话题,说话都绕着程瑜瑾打转。程老侯爷临终前亲口说他将程瑜瑾当做长孙培养,还留程瑜瑾在家里守孝,无论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程家的态度却很明白。程瑜瑾这个长孙女依然尊贵无出其二,即便被退婚,程家也不会改变对程瑜瑾的态度。

这就够了。人生在世,谁有功夫盘查那些真真假假,无论程老侯爷有没有说这些话,程瑜瑾身上会有宜春侯府大量的资源倾斜,夫人们看到这一点就已足矣。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是两府钱财、人脉、声望的整合共享,程瑜瑾身上携带的资源越多,她在夫人们眼里就越值钱。

若是程元贤能顺畅承爵,那程瑜瑾就成了正经侯门长女,身份更高一重。何况程瑜瑾身上还有皇帝亲口嘉奖的贤德之名,等一年后,再重叠一层孝名上去,那就更不得了了。

反正还有一年呢,众位夫人们都乐于旁观,如果一年后,程家和霍家联姻后能引流来实权实利,声名更上一步,几位夫人都乐意娶一面光鲜漂亮的锦旗回来。毕竟程瑜瑾人漂亮做事也漂亮,就算什么也不做,在家里供着也好看呐。

因此,此刻夫人都十分给程瑜瑾面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捧着程瑜瑾,几乎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程老夫人还心存让程瑜瑾高嫁的想望,见状并没有吱声,程瑜墨跟着阮氏站在一边,心里不由有些落寞。

她一大早就被阮氏提点过,让她今天机灵点,始终跟在霍薛氏身后,有机会便上前献一献孝。程瑜墨因此一上午都不得空,又是端茶又是陪笑,累得腿肚子都抽筋。她刚才趁人不注意,低声和阮氏抱怨。她这样说本来是带了小女儿撒娇求宠的意味,然而阮氏听了,却悠悠叹了口气。

阮氏说:“儿啊,这只是站了一上午,你就累得喊苦。以后,你日日要跟在婆母跟前立规矩,晨昏定省,洗脸漱口喝茶布菜,样样不能假他人之手,到时候你可和谁喊苦去?”

程瑜墨失落,她前世听闻姐姐身边的人说过,霍薛氏不是个好相处的婆母。但是人没亲眼看到,就总觉得不要紧,程瑜墨想到自己嫁入霍家后,霍薛氏虽然总是板着脸,但也没有提过多过分的要求,想来是程瑜瑾夸大其词了。程瑜墨没听到母亲的安慰不高兴,可是她转瞬就笑起来,嘟嘴对阮氏说:“这有什么,阿娘你不听我说,那我和长渊哥哥说去。”

阮氏听到又无奈又怜爱,这本来是十分逾礼的话,可是阮氏不舍得责备程瑜墨,只用指头虚虚点了点女儿的眉心:“你呀。”

母女二人闲话完毕,又纷纷进来伺候各自的婆母。程瑜墨老老实实地垂手,立在霍薛氏身后,众夫人看到她,不过是用眼角飞快地旋一眼,然后就不再关注。然而程瑜瑾进来的时候,万众瞩目,所有人都捧着她说好话。

程瑜墨有些心酸,更多的是愤懑不平。曾经程瑜墨比不上程瑜瑾,无论是家里人还是客人,全捧着程瑜瑾,程瑜墨忍了,谁叫程瑜瑾认了一个高贵的养母。但是如今她即将成为靖勇侯夫人,这些人凭什么还忽略她?

程瑜墨不甘心,越发觉得这些人简直有眼无珠。程瑜瑾这辈子眼看就这样了,可是程瑜墨却会随着霍长渊飞黄腾达,这群人今日错过了真正的珍珠,反而把鱼目当宝贝。且等着吧,日后就算这群人腆着笑脸来求她,她也不会给他们好脸。

午饭后,许多夫人离去的离去,休息的休息,寿安堂明显空荡起来。程瑜瑾本来待在屋内,很快她察觉到程老夫人拈着佛珠不说话,阮氏一眼又一眼地往程瑜瑾身上瞟,霍薛氏也隐约露出不耐烦的模样。程瑜瑾明白了,很体贴地找了个借口,自己出去了。

前厅和后堂都在做法事,道士作法的乐声整个侯府都能听到。人多眼杂,又有许多外来之人,后院不免闹哄哄的。程瑜瑾不想往人杂的地方走,又不好离得太远,只能在花园里随便走走。

程瑜瑾百无聊赖,她坐在一从被树木遮掩的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揪上面的叶子。程瑜瑾坐了一会,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程恩宝的声音:“我都把我的金项圈给你了,你该把狗给我玩了。”

什么,狗?

另一个孩子的声音蛮横高傲,天不怕地不怕,一听就知道恐怕被家里人宠得厉害,他说:“你太孬了,我才不给你。去,哮天犬,将那个丫鬟衣服上的吊坠叼回来。”

程瑜瑾的脸色骤然沉下去,这是哪里来的熊孩子,竟然敢在宜春侯府撒野。

☆、世子

两个小少年站在一处, 其中个子比较高的那个穿着一身大红元宝袍,手里牵着一条威风凛凛的狗,他一声令下, 狗如闪电一般疾驰出去。

红衣服小少爷身边站在一个白衣服的孩子, 看年纪四五岁,正一脸艳羡地望着那条通身漆黑的细犬。这两个孩子年岁都不大, 身后洋洋洒洒跟了一众侍从。众人对这种情形见怪不怪, 只顾眼睛都不错地盯着两个宝贝疙瘩。反正只是一个丫鬟, 又出不了什么事, 能逗小少爷开心就好。

丫鬟端着盘子好端端地走在花园里, 猛不防从旁边传出来一条漆黑凶猛的狗。丫鬟被吓了一跳,尖叫一声跌倒在地上。那条狗是名贵的细犬品种, 四肢细长, 腰细腿细, 嗅觉灵敏,奔跑起来极快, 是专门的狩猎犬,二郎神的哮天犬就是以它为原型。偏偏那个小少爷也给这条狗起名“哮天犬”, 这条狗聪明, 见丫鬟跌倒在地,它趁机扑上来,四处找小主人要求的吊坠。

丫鬟近距离见到这样尖牙凶猛的狗,吓得都快晕过去了。她想站站不起来,想跑又跑不了, 只能绝望地大喊大叫。花园里还有许多宜春侯府的人,他们听到声音想上前帮忙,可是见到不远处站着自家三少爷,脚步又迟疑了。

丫鬟的哭声在花园里格外明显,那个红衣小少爷被逗得拍手大笑。见他如此,宜春侯府的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在满园子的人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藤木丛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微微挑高了声音说:“凶犬在内宅闹事,还不快将这条狗赶出去?”

下人们听到声音一怔,回头看到是程瑜瑾,一个个宛如找到亲爹亲妈般大喜:“是!”

只是一条狗,一个丫鬟制不住,满园子这么多家仆园丁还制服不了?众人上前,七手八脚,很快就将狗套起来。杜若将被扑到的丫鬟扶起来,轻声安慰她:“别哭了,大姑娘来了。”

丫鬟听到程瑜瑾在,心中大悲接着大喜,泪掉的更凶,抽噎声倒渐渐止了。程瑜瑾见丫鬟胳膊上、手背上都是地上石子蹭出来的血道子,她叹口气,说:“扶她下去歇着,今日她不必当差了。杜若,一会回去取一瓶膏药,二两碎银子,就当我补贴给她的伤药钱。”

丫鬟吃了一惊,啜泣着说:“这怎么能行…”

“收着吧。”程瑜瑾语气并不算多重,可是其中净是不容置喙的味道,丫鬟听到顿时不敢再说。

红衣服小少爷看得正高兴,突然涌上来一群人将他的狗关起来了。红衣小少爷不悦,用手指着众人骂道:“放肆,你们是哪来的贱种,胆敢碰小爷的狗!”

程瑜瑾听到这个小孩子满嘴贱种,眼神又冷了冷。今日来宜春侯府的小孩子有限,而这样无法无天、出口狂妄的,恐怕唯有一个。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便是蔡国公府的世子,翟庆了吧。

蔡国公老夫人宠孙子,程瑜瑾可不会。她脸色淡淡的,仿佛才看到翟庆这个人一样,说:“原来蔡国公府的小少爷也在。我刚才只顾着处理恶犬,竟然没看到世子。世子稍等,等我将这条恶犬着人打死,再来领你逛园子。”

“你敢!”翟庆一听顿时气急。他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从来都是一呼百应、要风得风,众人捧着他都来不及,哪里有人敢动他的东西?现在听到程瑜瑾竟然要将他的宝贝细犬打死,翟庆又惊又讶,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不怕他的人:“这是我的狗,你敢!”

“哦,原来这狗有主人啊。”程瑜瑾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我还以为,这狗横冲直撞,当众伤人,是有人养没人教的野狗呢。”

翟庆还小,听不懂程瑜瑾话音背后的奚落,他只知道程瑜瑾的语气淡淡,听起来不像是好话。翟庆哼了一声,趾高气扬地说:“既然知道小爷我是谁,还不快将我的哮天犬放了。”

程瑜瑾笑了一声,说:“既然是翟世子的狗,肯定不能随随便便打死了,那就把它赶出去吧。扔出去的时候给它带上嘴套,别让它在街上伤了人,坏了我们宜春侯府的名声。”

翟庆听到程瑜瑾还要将狗扔出去,顿时急了:“你敢,这是我的狗!”

“我知道啊。”程瑜瑾淡淡瞟了翟庆一眼,“所以呢?内宅不能养狗,莫非翟世子的狗比旁人的多出些神通,不算凡犬?”

翟庆指着程瑜瑾,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你竟然敢这样和我说话!谁说内宅不能养狗,我们家就能。”

程瑜瑾看都懒得看他:“世子也说了,那是你们家。蔡国公府如何我不管,在宜春侯府,就得听我的。”程瑜瑾说完眼睛扫过下面一众奴仆,眉尖动了动:“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