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恩宝看见程瑜瑾就发怵,他眼看翟庆讨不了好,自己就想偷偷溜走。然而脚步才刚动,程瑜瑾的视线就准确地钉了过来:“三弟,你要去哪儿?”

程恩宝哪还敢杠着,他转过身,垂头丧气地说:“姐姐我错了,我不该在花园里遛狗。我这就回去抄书认错。”

程瑜瑾心想还算有脑子,知道自己认错,总好过程瑜瑾亲自来罚。她脸色缓和了些,十分温柔地笑了笑:“三弟知错就好。可是你和翟世子玩得最好,你走了,翟世子一个人坐在这里岂不是很无聊?”

程恩宝难得灵光一回,他在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程瑜瑾的意思,程恩宝立刻拉起翟庆,忙不迭说:“我和他一起去抄书。姐姐我们走了!”

程恩宝说完就跑,翟庆抓到梯子,也顺势站起来跑了。两个小孩子争先恐后,跑步声咚咚作响,后面的下人呼啦啦地喊着:“少爷,跑慢些,小心摔!”

程元璟亲眼看了一出极其精彩的戏,眼中俱是笑意,而翟延霖此刻的心情用惊诧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儿子养了六年,这些年就算是翟庆生母还在的时候,都没听翟庆认过哪怕一句错。可是在宜春侯府,翟延霖竟然见到了儿子认错服软?

程瑜瑾并不知道身后之人眼神如何复杂,她交握着双手,垂着眸子看两个熊孩子跑远。她心里轻轻呵了一声,果然,没有管不了的熊孩子,只有不作为的熊家长。

瞧瞧,这不是很听话么 。

作者有话要说:治熊孩子,大姑娘是专业的。

☆、继室

翟庆和程恩宝跑远后, 程瑜瑾转身,便见其余人用一种看到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她。

程瑜墨悄悄瞄了翟延霖一眼,见翟延霖不说话, 程瑜墨拿不准蔡国公是不是生气了。她小心翼翼, 委婉又谴责地和程瑜瑾说:“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和小世子说话呢?他是蔡国公府的世子, 蔡国公还在这里呢, 世子如何, 不是我们能说的。”

程瑜墨说完看向翟延霖, 说:“蔡国公, 我姐姐并不是指责世子。她也是好心,并无恶意, 蔡国公不要生气。”

程瑜瑾听到这话就很不痛快, 她瞥了程瑜墨一眼, 问:“二妹在做什么,莫非在替我道歉?”

“对啊, 我知道姐姐只是习惯了,并无恶意。但是世子不同于我们家的孩子, 姐姐哪能管教蔡国公府的世子?蔡国公宽宏大量, 请您不要怪罪我姐姐…”

程瑜瑾都懒得听完,笑着打断:“我做错了什么,用得着你来替我道歉?”

程瑜墨表情一怔,显然没想到程瑜瑾会说这种话。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程瑜瑾:“大姐姐,我这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我好, 所以你就能替我做主了?”程瑜瑾走近,两边的下人自动向两边散开。她瞥了程瑜墨一眼,说:“且不说我根本没有做错,就算我做错了事,承担后果还是赔礼道歉也该是我自己决定,哪轮到的你来替我道歉?”

场面一时僵硬,程瑜墨虽然深深介怀程瑜瑾,可是她觉得,表面上两人总要维持姐妹亲热的样子,谁能想到,程瑜瑾竟然当着这么多人面,一点不留情地落她面子。

她有些尴尬,脸上顿时涌上委屈落寞之色:“我是为了姐姐好,免得蔡国公怪罪…”

翟延霖听到连忙说:“我并无责怪大小姐的意思,相反,是我该向大小姐道谢才是。犬子顽劣,今日多亏了程大小姐。犬子如有得罪之处,请大小姐见谅。”

程瑜墨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原本也不懂,等前世有了儿子后,她才理解了天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纨绔子弟。儿子说是她的命都不错,若是有人敢当面教训她儿子,程瑜墨非和他拼命不可。蔡国公就这一个儿子,理当更加宝贝才是,程瑜瑾当面数落翟庆,蔡国公竟然不生气?

这怎么可能呢?

偏偏程瑜瑾还当真大言不惭地点头应下,说:“本来翟世子是客,他如何教养是蔡国公府的的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插手。可是今日在侯府的地盘上,旁边还有我三弟,我不能让他们在侯府里出了事。蔡国公不会怪我越俎代庖吧?”

翟延霖摇头:“不会,我反而要感谢程大姑娘没收了他的狗,拘他回去抄书。”

说完翟延霖长长叹了口气,说:“要是他在国公府里也如此听话,哪至于让长辈愁白了头?不瞒你们说,为了管教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但总是没效果。为了他,我当真是操碎了心。”

程瑜墨听到,安慰说:“蔡国公不必着急,世子还小呢,等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男孩子都是如此,小时候越调皮捣蛋,长大后才越成器呢。”

翟延霖叹气,但是看他神色,显然隐隐赞同这个说法。这就是世俗的看法,男孩子晚熟,小时候混账很正常,长大了就好了。

程瑜瑾瞧瞧程瑜墨的神情,再瞧瞧一脸深以为然的翟延霖,觉得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莫非男孩和女孩不一样,等长到一定年岁,突然就换了个脑子,变得懂事了?

怎么可能,小时候不好好管,那只是仗势欺人横行霸道,若是长大了,那便是草菅人命,目无王法了。翟庆总是管不好,和翟延霖这种心态脱不了干系。

似乎程瑜墨的话勾起了翟延霖的心事,他又感叹了许多,深为儿子不服管教而叹息。程瑜瑾听了一会,缓慢说道:“蔡国公说管不住世子,究竟是国公管不住呢,还是国公没想管?”

程元璟眉梢一动,低头看向程瑜瑾,眉眼中俱是意外。翟延霖神情狠狠一怔,程瑜墨听到,立刻皱眉看向程瑜瑾:“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国公?国公忙于朝事,下朝后还要亲自管教儿子,堪称为父典范。姐姐你这样说,未免太不负责了。”

程瑜瑾不紧不慢,丝毫不担忧这些话会冒犯到翟延霖:“今日之事国公也看到了,世子并非听不进大人的话,端看说话的人有没有耐心和决心罢了。我不过是一个外人都能如此,国公作为世子的父亲,怎么会管不住呢?”

翟延霖如遭雷击,良久没有说话。程瑜墨脸上更加不赞同:“姐姐这话说的太想当然了,小孩子不能受惊,管的严了会吓着孩子,就比如今日姐姐让世子坐在地上,这怎么能行?世子和三弟还小呢,慢慢让人在旁边劝着哄着,他们就懂事了。”

程瑜瑾笑了一声,她从不和傻子讲道理,程瑜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抬头看到身边的程元璟,突然有点好奇太子殿下的育儿观,问:“九叔,你觉得呢?”

程元璟低头见到程瑜瑾亮晶晶的眼睛,知道她盘算的绝对没好事。他淡淡瞥了她一眼,问:“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程瑜瑾笑了,开玩笑道:“侄女可不是要关心九叔的子嗣么。若是日后九叔长子降世,我必然是头一个盼着他成材成器的。”

程瑜瑾笑的半真半假,她虽然是以玩笑的口吻说,但是话却是真的。程元璟的子嗣事关日后政局变化,程瑜瑾由衷希望太子是个拎得清的,可千万别像蔡国公府一样教出个祸害来。翟庆毕竟只是勋贵子弟,再荒唐也只是祸家,如果是程元璟的儿子,那就是祸国了。

程瑜瑾只想找个俊俏有前途的夫婿,平安富贵地度过这一生,为了她的儿女考虑,程瑜瑾也一千一万个盼望程元璟的儿子好。

这话以叔侄的身份听来没什么,但是放在普通男女之间,就有些意有所指了。程元璟本来是想警示她不要乱说话,但是接触到她笑盈盈的眼睛,原本严肃的神情不知不觉带了笑。他无奈看向程瑜瑾,屈指在她眉心弹了一指:“不许妄言。”

翟延霖站在一边看程元璟和程瑜瑾互动,总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说不出的怪异。翟延霖皱皱眉,将这个荒唐的想法抛出脑外。他们是亲叔侄,言谈亲昵一些很正常,再加上程元璟和程瑜瑾实际没差多少岁,才看起来像未婚男女打情骂俏。

短短半日的宜春侯府之行给翟延霖留下深刻的印象,直到他回国公府,脑子里都在想程家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临走时程瑜瑾和程元璟谈笑,程元璟在她脑门上轻叩的场景,良久无法散去。翟延霖成过婚,有过好几个女人,他和未通人事的少年不一样。他在男女一事上要敏锐的多,也更能察觉到,程元璟和程瑜瑾这对叔侄的怪异之处。

若说程瑜瑾是孝顺叔叔,倒也勉强说得过去,但是程元璟的态度绝对不是叔叔对侄女。哪个叔叔会对侄女这样耐心纵容?就算是从小养到大的女儿,看着她时也是由上而下的疼爱,而非同辈视之的欣赏。

程元璟看程瑜瑾的眼神,明显是期待,欣赏,纵容般的陪玩陪闹。

翟延霖一整个下午都在想这件事,去给翟老夫人请安时,不免有些神思不属。

翟老夫人屋里正在摆饭,翟庆拱在翟老夫人怀中,哒哒哒说着程瑜瑾的坏话。

“宜春侯府有一个女子特别讨厌,我就放哮天犬跑了两圈,不知道怎么碍了她的眼,她竟然让人将哮天犬扔出去了!我不允,她就让我坐在地上,还拦着不让别人过来。”

翟老夫人一听心都抽起来了,她抚了下心口,赶紧抱着翟庆问:“心肝啊,你竟然在地上坐着?地上粗糙,你这细皮嫩肉的,怎么受得住?快让祖母看看,屁股硌青了没?”

翟庆不知道怎么回事,扭捏起来,不肯让翟老夫人掀他的衣摆。他从翟老夫人身上跳下来,道:“我没事,不用看了。”

“那怎么行!”翟老夫人大呼小叫,又是让丫鬟去取御药膏,又是让小厮拿国公府的牌子去请太医,折腾的人仰马翻。翟二太太也跟着抹泪,说:“我才一会没注意,竟然让世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简直没脸活下去了!这么多丫鬟婆子看着都这样,日后继夫人进门,庆哥儿要让继室养着,岂不是打了骂了我们都不知道?”

这话正好戳中了翟老夫人的心病,她长吁短叹,翟延霖本来神游天外,听到“继夫人”几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回过神来。他回神后看着眼前一团乱的场面,浓眉竖起:“这么要做什么?”

有丫鬟想要讨好,立刻添油加醋地将翟庆方才的话说了。为了讨国公欢心,她还特意将世子描述的更悲惨一些,程家那个女子更恶毒一些。翟延霖听了,简直气得笑出来:“满口胡言!当时我也在场,分明是你故意纵狗,惊吓程家的女眷,程家小姐看不过去,才将你的狗困起来,怎么就成了她故意针对你?知错不改,撒谎成性,简直丢我们翟家的脸!来人,取家法来。”

翟庆听到父亲要取家法,扯开嗓子就哭,翟老夫人又慌又心疼,紧紧搂住翟庆,也跟着哭:“心肝啊,不如让我陪你一起去了吧!”

翟二太太咋咋呼呼地叫着,又是拦在翟老夫人面前,又是和翟延霖说话,又是指示丫鬟快拦住取家法的小厮,内室顿时乱成一锅粥。翟延霖看着眼前这一幕,深深头疼,他摁了摁眉心,不经意想起程瑜瑾的话。

隔了一个下午,她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连声音仿佛也响在耳边:“蔡国公说管不住世子,究竟是国公管不住呢,还是国公没想管?”

翟延霖仿佛被什么人打了一下,思绪骤然开朗。对啊,他一直知道翟庆不服管教,屡教不改,所以翟庆每次犯事,翟延霖懒得听完前因后果,就让人找棍棒来教训他。翟老夫人自然不允,翟庆哇哇大哭,到最后这事只能闹得不了了之。等下一次,翟庆知道自己不会受罚,又会惹更大的祸。长此以往,如斯循环,翟庆越来越无法无天,翟延霖越来越力不从心,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生疏。

程瑜瑾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竟然有这般洞察人情的毒辣眼力,一句话便说中了症结。翟延霖隐隐觉得不能这样,可是儿子有恃无恐,越来越跋扈,他不用棍棒,又能怎么管呢?

翟延霖深感无力,长长叹了口气。他脑海里模模糊糊闪过一个想法,可是还没等他抓到,就消失不见了。

翟老夫人见翟延霖的火气消下去了,赶紧让丫鬟护着翟庆出去,她自己则颤颤巍巍拉着翟延霖,不让他去打孙子。翟延霖无奈至极,他唯有这一个母亲,他能将自己的老母亲怎么样?翟延霖只好再一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翟庆出去了。

翟老夫人见状终于放心,她也知道儿子已经是国公,朝中有头有脸的重臣,这样拉拉扯扯的让儿子不好看。翟老夫人放开手,对翟二太太示意:“老二家的,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翟二太太应是,带着满屋丫鬟退下。等人走清净后,翟老夫人让翟延霖坐下,问:“国公,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翟延霖将自己今天看到的听到的复述一遍,说起程瑜瑾时,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略去了他们相识的过程。

翟老夫人听到,若有所思:“原来是程家的大小姐。我早就听说过她是管家的一把好手,人模样俊俏,性子温柔贞静,贤惠孝顺,办事也麻利。她是个宜家宜室的,只可惜被人退了婚。”

“什么?”翟延霖震惊,“她被人退婚?”

不怪翟延霖如此惊讶,实在是他身为一个男人,着实想不到程瑜瑾究竟哪一点会被退婚。她原本的未婚夫舍得放开这样一个美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翟老夫人并不在意翟延霖冒失,事实上,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意外不比翟延霖少。

翟老夫人说着话,眼里流露出沉思:“如果照你说的,程家大姑娘能管住庆哥儿,性子贤惠懂事,本人也是掌家管事的一把好手,那娶她给你做继室,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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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礼

翟延霖听到这句话, 狠狠一怔。翟老夫人仿佛想起什么事一样,突然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说:“对啊, 她来当庆哥儿的母亲正好, 我以前怎么没想起她呢!”

翟老夫人越想越觉得可行,程瑜瑾出身侯门, 嫡母是庆福郡主, 身份十分体面高贵, 这样的出身, 给国公府做原配正妻也是使得的。虽然程瑜瑾是过继的, 不算正经皇家血脉,可是程元贤的侯位做不得假, 而程瑜瑾还是从小按照嫡长女的标准培养起来的, 无论是接人待物还是管家算账, 都是一把好手。

这样想着,翟老夫人隐约记起来前段时间, 程家给皇帝贺寿,送了扇屏风, 十分得圣心, 宫里还特意来了嘉奖旨意。那扇屏风主针的人,似乎就是程瑜瑾。

翟老夫人自己都惊讶了,蔡国公府情况特殊,她原本以为挑一个合适的继室人选难上加难,没想到, 竟然还真有一个完全符合的。程瑜瑾身份高贵,素有孝名,这样的人不会辱没了国公府的门第,拿出去也撑得起蔡国公夫人的排面。除此之外她还十分温柔懂事,贤惠孝顺,能管好国公府这一大家子,最重要的是,她能管住翟庆,日后会是个好继母。

翟老夫人越想越觉得好,于是用商量的口吻和翟延霖说:“国公,你觉得怎么样?程家大姑娘身份、性情都合适,你要忙外面的事,没时间管庆哥儿,而我年纪越来越大,精力不济,有时候盯不过来。程家大姑娘年轻,腹有诗书,有耐心,让她来照顾庆儿刚刚好。”

翟延霖终于知道刚才自己一闪念而去的想法是什么了。他已到中年,经历了许多起落,早已不像少年人那样情感丰富,喜怒随心。他的心境宛如一滩死水,可是这一刻,翟延霖仿佛被母亲戳破了心思般,难得生出些尴尬羞赧来:“全由母亲决定。只要母亲觉得她好,儿子别无二话。”

翟老夫人听到有些惊讶,翟延霖很少提起女人,就算是庆哥儿母亲,和他做了多年夫妻,还给国公府生下一个儿子,翟老夫人也从没听翟延霖夸过发妻一句好。可是今日,翟延霖竟然一反常态,顺着她的话承认程瑜瑾出色。

翟老夫人再一想也就明白了,是了,今日翟延霖去宜春侯府应酬,他是见过程家大小姐的。这样看来,翟延霖是很满意程大姑娘本人了。

娶媳妇最主要是为了照顾翟庆,难得儿子也喜欢,简直皆大欢喜。翟老夫人十分满意,絮絮说道:“我早就听说过宜春侯府有一个大姑娘,为人处世十分妥帖,但是那时候我听一句也就罢了,并没往心里去。程家虽然这些年越来越没落,但毕竟还是个侯府,爵位还能传承一代,正好落在程大姑娘的父亲头上。等程家大爷袭爵后,她变成了侯爷千金,身份更贵重一成。因为这回事,我从来没考虑过程家,二姑娘日后不会留在侯府,犯不着,大姑娘呢德才兼备,许多夫人私底下都将她视为儿媳。若是和她们抢人,麻烦不说,也未必讨得着。”

现在屋子里没人,翟老夫人便说了真心话,并不是他们没想起程瑜瑾,而是压根没考虑过。程瑜瑾曾经多出名啊,身份家世模样能力样样不差,这样的人根本不愁嫁,公侯门第都任她挑,哪里看得上来蔡国公府当填房后娘。因为心里明白自家情况,翟老夫人压根也不上前讨嫌。

翟延霖听到这番话有点不舒服,可是他也得承认,头婚和二婚差太多了,即便是男子,娶继室的时候,对女方的条件各方面都要下跌许多。翟延霖这些年在朝中发展极好,权势的增长补全了他年龄上的劣势,但是离随意挑选京师数一数二的名媛闺秀,还是有点距离的。

尤其是,翟延霖还有一个六岁的儿子。

翟延霖没接话,翟老夫人倒是勾起许多回忆一般,和翟延霖讲起陈年旧事来:“要是以前,我压根提都不提,省得自讨没趣。程家那个老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她的心大着呢。当年当闺秀的时候她就不安分,后来薛家出事,她走了大运,捡漏嫁入侯府。她卯着劲和别人争,结果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出息,反倒是到了第三代,养出来一个极出挑的孙女。她一心指望着将孙女嫁入高门,好好卖个高价,怎么舍得让孙女当继室,断了日后的富贵路。要不是大姑娘被退亲,名声受损,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恐怕现在眼睛还长在头顶呢。”

这正是翟延霖最关心的事。上一辈如何翟延霖懒得管,可是他非常想知道,程瑜瑾为什么会被退婚:“母亲,您可知程大姑娘退婚一事是否另有隐情?她曾经的未婚夫是谁,为什么会退婚?”

这个翟老夫人还真知道,她说:“还不是因为霍家。说来也可笑,程大姑娘和霍侯爷因救命之恩而订婚,最后霍家却说,当初认错人了,应当订二小姐才是。你瞧瞧,他们办的叫什么事。”

翟延霖惊讶,忍不住问:“霍家?可是去年立了军功,得圣恩承袭夫爵的靖勇侯霍长渊?”

“就是他。”翟老夫人点头道,“本来郎才女貌,千里姻缘一线牵,是桩顶搭配的姻缘。谁能知道,霍侯爷竟然干出这种事,退了姐姐订妹妹。她们俩本来就是双胞胎,认错了倒也正常,可是好端端的姑娘家,名声就这样被毁了,我这个外人听着都气不过。”

翟延霖简直说不出话来,他瞠目良久,叹道:“霍长渊功夫不错,领兵也有章法,本来我很看好这个后辈,没想到,他私事竟然处理的这样乱。婚约都说退就退,遑论其他呢?这样的人,岂堪大用。”

朝堂上的事翟老夫人不懂,不过看翟延霖的态度,朝廷对这种不守契约的行为也十分不喜。翟延霖慢慢想明白今日的事,惊道:“那就是说,霍长渊日后要娶的是程家二小姐?程二姑娘代替了姐姐的婚约?”

“对啊。”翟老夫人不屑,“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也亏程老太太能做出来,她哪有当长辈的样,我都替她臊得慌。”

翟延霖明白了,怪不得白天程瑜墨看着轻松快意,怪不得程瑜瑾看到程瑜墨脸色不好,他只当姐妹置气,原来,里面还有这种纠葛。

翟延霖顿时理解了程瑜瑾的态度,此刻再回想她的言行举止,翟延霖心中充满了怜惜。被未婚夫退婚,还被妹妹顶替婚约,难怪她说话刺程二小姐。

原来让程瑜瑾做继室是屈才,现在程瑜瑾被退婚,能嫁进来当国公夫人,反倒是程瑜瑾的造化了。翟延霖知道这桩婚事基本已经成了,他除了有个不听话的儿子,其他条件都十分高,他并不缺继夫人,而程瑜瑾却未必能再找到和国公夫人一样好的婚事。

翟延霖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今天出门时只当平平无奇,却不想百转千回,甚至可能要影响他的后半生。他先见到了二小姐,本以为程瑜瑾不过沽名钓誉,古板无趣,可是随后见到了真人大出所料,接下来程瑜瑾的每一桩事每一句话都让他意外,而现在,这个迷一样的女子就要成为他的新妻子了。

这个认知让翟延霖发自内心地生出欢喜来,翟延霖此刻才知道,原来,他对程瑜瑾的好感已经这么高。但是翟延霖习惯了掌握主动权,只有女人为了他要死要活,断没有他低头讨好女人。翟延霖不动声色地压住了喜意,说:“我对继室没有要求,唯有一点,守本分,懂大体,好生照顾翟庆,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就够了。”

翟老夫人点头,深以为然:“正是呢。日后的爵位是庆哥儿的,如果她本本分分的,将庆哥儿教养成材,以后多给她的儿子分些家产也无不可。怕的就是她被富贵迷了眼,动起和庆哥儿争夺爵位的念头。”

翟延霖皱眉,道:“我看程大姑娘眼神清明,胸有城府,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浅视。她不会做这种事的。”

翟老夫人瞧了翟延霖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儿子毕竟大了,有些话翟老夫人这个母亲也不好说。就比如刚才这句话,翟老夫人就觉得未必,这还没进门呢,翟延霖便掷地有声地向着程大姑娘,等日后嫁进来,朝夕相处着,整日眼里见着娇妻美人,翟延霖还能记得起翟庆?

恐怕够呛。

这些话翟老夫人没有直说,现在摆明了是儿子中意,她说太多了反而讨嫌,等翟延霖这股新鲜劲过去,她再慢慢劝导也不迟。翟老夫人不再提这个话茬,转而说:“国公,既然你对程家有意,那过几天霍家下聘的时候,你最好去程家露个面。”

“什么?”翟延霖又震惊了,“程老侯爷今天才七七,程二姑娘即便是孙女,也不能今年便出嫁吧?”

翟老夫人摇摇头,不置可否,而是说:“靖勇侯年纪不小了,着急子嗣,二菇娘趁着热孝出嫁,也不奇怪。”

翟延霖顿了顿,问:“那程大姑娘怎么办?”

翟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所以我说,程大姑娘能嫁入我们家,才是造化呀。”

翟延霖懂了,他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说:“程老夫人…也未免太着急了。还在孝期内,先不说热孝成婚妥不妥当,单说程大姑娘,即便私下定亲也来不及走六礼,若二姑娘先出阁,大姑娘颜面上怎么过的去?”

就是颜面无光啊,翟老夫人耷拉着嘴角,懒得多说。她道:“程家倒是找了个好听的名头,说祖父倚重,让大姑娘替祖父守孝。这话真假我们不必去辨认,反正程家这样说,我们就这样信。反正一年结束之后,程瑜瑾能得孝名,程家两个姑娘都能好好嫁人,我们若是娶程瑜瑾回来,面子上也好看。大家各得其利,有些事情,也就没必要执着于真假了。”

道理确实如此,贵族中多得是心照不宣的场面话。即便京城众府都知道程瑜瑾是因为什么才耽误一年,只要没人说穿,面子上好看,这件事就能圆圆满满地揭过去。翟延霖见过许多类似的事情,若是从前,他听到后问都懒得问,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程瑜瑾,内心总是觉得愤愤不平。

那样一个美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受这等折辱?但是翟延霖也只是想想罢了,若是为了一个女子和靖勇侯府交恶,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先不说程瑜瑾现在和翟家没有关系,就算程瑜瑾交换了庚帖,嫁入蔡国公府,翟延霖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影响自己在朝堂上的外交应酬。

所以翟延霖只是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既如此,等霍家下聘那天,我再去宜春侯府走一趟吧。”

.

果然,程老侯爷七七过后,霍家很快便送来了聘礼。程瑜墨出嫁的日子,也一下子逼在眼前了。

程老夫人的屋子里,满满当当坐了一屋人。此时客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阮氏终于找到机会,和程老夫人提起嫁妆的事情。

“…娘,墨儿要去的毕竟是侯府,她年纪轻,一过门就是侯夫人,若是嫁妆不够份量,如何收服靖勇侯府众人?又如何堵住京城悠悠众口?娘,霍家光聘礼都送来三千两呢,我们若是陪嫁的少了,岂不是让靖勇侯府看轻?”

今日霍家抬聘礼时引来许多人围观,大小丫鬟都围在主院回廊上,每一桩每一样都在众人眼睛里抬进来,东西值不值钱,用不用心,根本瞒不过众人的眼睛。霍薛氏是极要面子的人,聘礼每一样都做足了场面,阮氏和程瑜墨脸上有光,极为得意。但是外人一走,她们便急忙忙来找程老夫人商量嫁妆的事。

霍家聘礼给的光鲜,程瑜墨若是陪嫁露怯,岂不是让全京城的人耻笑?原本程老侯爷临走前给程瑜墨两千两嫁妆,算上公中出的,阮氏对这个数量非常满意,但是现在,阮氏的心思又活动起来。

公中钱就这么多,若是程瑜墨要的少了,那剩下的肯定多在大房身上。大房程恩宝还小,娶妇是十来年后的事情,程瑜瑾日后的婚事指不定是什么水平呢,不如将她的份例先挪给程瑜墨,等一年以后,再补回去不就好了。

☆、救急

阮氏心里存着便宜不占白不占的主意, 便说:“爹之前给墨儿留下两千两,可是恩慈和恩悲都要读书,笔墨纸砚每一样都要花钱, 而且墨儿拿到的是现银, 婚期这么赶,要是现打家具首饰必然要折价。首饰可以熔旧的, 但是家具是女儿家的脸面, 马虎不得。我娘家弱, 自己也不比大嫂有能耐, 这些年根本没攒下多少家底, 要木料没木料,要门路没门路,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衣橱柜子等家具。儿媳只怕自己做的不好, 抬嫁妆那天让墨儿和侯府丢脸…”

阮氏这一段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 又是说两个儿子读书,又是说自己娘家弱, 东一棒槌西一棒槌的,教人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可是程瑜瑾听懂了, 她在心里“啧”了一声, 对阮氏的心思了如指掌。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盯上了她的东西。阮氏先前就提过这一茬,那时候程瑜瑾不紧不慢,在庆福和程元贤面前点拨了一通,他们自然急吼吼地去声讨了。之后程老侯爷亲自发话, 阮氏好容易消停了几天,程瑜瑾本来以为阮氏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今天靖勇侯府送来了聘礼,阮氏长了脸,胆子也大起来。

竟然又敢提这些话。

程老夫人也听懂了,耷拉着眼睛不说话。阮氏见屋子里的人都静静的,悄悄捅了程元翰一下,然后说:“母亲,就说墨儿的红木箱笼,这是要用一辈子的东西,是新妇的脸面。但是现在只剩不到一个月,一时半会找不到好的木料,而且让工匠打也来不及了。”

阮氏说完,偷偷用眼睛去看程瑜瑾,然而程瑜瑾八风不动,依然稳稳地坐在绣墩上,一口一口吹着茶喝。阮氏着急,忍不住问:“大姑娘,你从小接触到的好东西多,你说呢?”

程瑜瑾放下瓷盏,笑着点头:“二婶说得对,只剩一个月,对木匠来说确实有些赶。”

阮氏期待地看着程瑜瑾,结果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下一句话。阮氏眨眨眼,然后呢,这就完了?

按道理话说到这个程度,脸皮薄的人都忍不住开口谦让了。无论真心假意,面子总是要让几句。可是程瑜瑾迟迟不说“要不先用我的”这句话,阮氏没办法,只能提醒的再明确一些:“大姑娘,出嫁是一辈子的事,墨儿马上就要出阁,现在再让木匠做箱笼也来不及了,不知道你哪里有没有合适的家具?”

程瑜瑾笑得越发明艳:“有啊,我另外有一整套家具,拔步床、梳妆台、衣橱箱柜、座椅屏风等都是齐全的。听母亲说,这些俱是上好的木料,随便一件,光工期就有半年呢。”

阮氏眼睛都亮了:“那婶母先买下你的,好歹应付了墨儿出嫁,等日后再慢慢还给你。大姑娘,你看如何?”

阮氏说是这样说,但其实她们都知道,女子的嫁妆远不是一日之功,这是积年累月才能攒起来的。若是将程瑜瑾嫁妆里的家具拿去补程瑜墨的空,别说一年后补齐,恐怕一年连木料都找不全。

至于阮氏所说的“买”,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阮氏是婶母,就算她能拿出钱来,程瑜瑾能收吗?这就是一个好听的借口,阮氏所谓的借用,其实就是拿走程瑜瑾的好家具,等一年后,随便补些次品回来。

说不定,都不用补回来。

阮氏的话说完,众人都将视线投到程瑜瑾身上。阮氏虽然有狮子大开口之嫌,可是谁让程瑜墨嫁入了靖勇侯府,还十分得靖勇侯府看重呢。形势高低就是如此,对方得意,就是能名正言顺地抢东西。

程老夫人没有说话,偏偏此刻庆福郡主还不在场。众人看向程瑜瑾的眼神中满是叹息,可是没一个人搭腔。一室寂静中,唯有程瑜瑾一个人说话了。她笑容不变,说:“二婶有急用,我作为晚辈能帮衬则帮衬,怎么能收二婶的钱?二婶需要什么直接拿去吧,以后再慢慢还我不迟。不过我屋里的家具用了许久,有些地方全是划痕,二婶若要给二妹妹当嫁妆用,恐怕需要重新上漆。”

“等等。”阮氏都听懵了,“你屋里的家具?”

“对啊,我屋里那些正在用着的家具呀。”程瑜瑾像是遗憾一般叹气,说,“可惜我手脚重,把东西都用旧了。这些东西我本是不好意思给二妹妹的,听说新妇出门要用全新的箱笼,若是用别人用过的兆头不太好。不过既然婶母不在意这些,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用二手箱笼未必说以后当真要嫁第二次,还是二婶想的开,不在乎这些虚话,反倒是我狭隘了。”

阮氏赶紧打断程瑜瑾,皱眉道:“大姑娘说什么呢,你二妹出阁在即,你怎么这样咒她?”说完之后,阮氏细细的眉毛拧在一起,连忙冲地上呸了一声。

连翘跟在程瑜瑾身后,听到这里险些笑出来。好一个嫁第二次,大姑娘骂的痛快。

程瑜瑾气定神闲,反而疑惑地问阮氏:“二婶不是说要和我买家具么,竟不是我屋里的?那是什么地方的?”

阮氏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程瑜瑾仿佛才想到一般,长长“哦”了一声:“原来,二婶指的是我嫁妆里的呀?”

程瑜瑾说完,屋里的气氛明显凝滞起来。想是一回事,明着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程瑜瑾不理会众人变化多端的脸色,慢悠悠说:“可是,那是我的嫁妆啊,二婶换了我的嫁妆,我日后该如何?”

阮氏本来打算便是如此,可是被程瑜瑾当面说出来,她脸上难堪至极。阮氏无论如何说不出承认的话,只能否认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暂且借用,等救了墨儿的急,我会按原样还给你。”

“既然救急,正好去买现成的。二婶和我也是买,和外面店铺也是买,不如用现成的,省得二婶要还我一模一样的,多麻烦。”程瑜瑾笑着看向阮氏,邀功一般说,“二婶,你看我这个主意,是不是方便许多?”

阮氏笑都快笑不出来了,她要是有钱,当然要什么都能拿来,问题不就在于…她没钱么。

阮氏放弃了和程瑜瑾打口舌官司,她说不赢程瑜瑾,于是将希望放在程老夫人身上。阮氏目带期冀,说:“娘,霍家今日的阵仗您也见了,他们送来这么多钱财,正是说明看重墨儿啊。您看要是我们拿不出像样的嫁妆,霍家看轻墨儿事小,让侯府丢了脸事大啊。”

程老夫人眯缝着眼睛不说话,反正这些东西势必要跟着孙女嫁出去,并不是侯府财产,那么给哪个孙女,对程老夫人来说都没差别。若是给得宠的那个,日后还能更多的回报侯府。

程瑜瑾一直注意着程老夫人的态度,她见程老夫人半合着眼思索,她眯了眯眼睛,立刻赶在程老夫人未出声前说:“祖父走前不是给我们安排好了嫁妆么,这百日内祖父的生魂还游荡在人间,我们若是改了祖父的遗命,恐怕不好吧。”

阮氏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明白了,她沉了脸,说:“大姑娘,你这是存心不肯帮妹妹了?”

☆、牵连

阮氏的话说完, 程瑜瑾险些脱口而出,她为什么要帮程瑜墨?她又不是程瑜墨的娘,程瑜墨过得好不好, 丢脸不丢脸, 管她什么事?

但是程瑜瑾很快就冷静下来,逞一时口舌之快容易, 但是之后想保住名声和财产就难了。最好的做法就是好话说尽, 但是一分钱都不出, 现在和阮氏撕破脸, 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程瑜瑾暗暗掐了下自己的手心, 然后用诚挚恳切的语气说:“我当然盼着程家好,只是我能力有限, 实在没多少东西能给二妹做添妆。二妹好歹还有两千两现银, 我却只有几张地契, 哪如二妹的东西实在。说起来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用,委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

阮氏皱眉:“你不是从爹手里拿了三个店铺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庄子,你手里这么多东西, 怎么可能什么都拿不出来?”

“二婶有所不知。”程瑜瑾说, “祖父是可怜我才赠予我店面,这几家店生意比不得父亲和二叔手里的,每个月营利将将够日用花销罢了。靠着这几家店,我日后不必为吃穿发愁,但是若想积攒银两, 却远远不够。”

程老侯爷给东西的时候在明面上,所有人都知道程瑜瑾名下有三个店铺,一个小庄子。其实以程瑜瑾现在的财力,置办一套上好的红木家具轻轻松松,不说她的固定资产,地契、田庄和金子等,只说云衣坊等每个月的盈利流水,就够买好几套家具了。然而程瑜瑾是不会承认自己有钱的,只要他们来问程瑜瑾就哭穷,反正休想套她的钱。

程瑜瑾见阮氏还是不太甘心的模样,又下了一剂猛药。她突然换了语气,十分欢快地说:“二婶,不如你先将二妹那两千两银子借给我,我将铺面扩大,等之后挣了钱再还给二婶?”

阮氏一听笑容有些僵硬,程瑜瑾那几家店铺拢共挣不了多少钱,现在还要借钱扩大铺面?那如果赔了,可怎么办?

阮氏脸色不太好看,程瑜瑾仿佛看不到一般,兴致勃勃和阮氏商量借钱的事。阮氏越听脸色越黑,赶快找机会把话题岔开,再不肯提店铺的事。程瑜瑾装作十分失望的样子,心里却轻轻哼了一声。应付阮氏这种想借机打秋风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反过来和她借钱,看她还敢不敢提钱的事。

阮氏继续磨程老夫人,程瑜瑾悄悄松了口气。但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能装傻一时,却不能一直靠装傻充愣蒙混过关。嫁妆之事不解决,她就永远站在冰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去。程瑜瑾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盯着门口,她早在阮氏提起嫁妆的时候,就赶紧打发杜若去请庆福郡主过来。程瑜瑾毕竟是晚辈,有生养之恩压着,她很难拒绝阮氏的要求。但是庆福不一样,只有庆福郡主肯出面,阮氏提什么庆福都能轻松挡回来,程老夫人看在庆福郡主的颜面上,也不会太过克扣程瑜瑾。

有些事情程瑜瑾要费尽心思才能办好,然而对于庆福来说,就只是一句话的功夫。

程瑜瑾想,她虽然不是庆福郡主亲生的,可是这些年女儿该尽的义务她没一点落下,朝夕请安,她更是没一天缺席。十多年了,便是一条狗也该养出感情了,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庆福郡主应当会帮她这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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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明院里,侍从跪在程元璟桌前,正在禀报宫里的事情。刘义说:“殿下,前几日朝中又有人提起国本不稳的事情。折子递到内阁,杨首辅称说不敢妄议储君,没有写票拟,直接送到皇上跟前了。”

太子是一国之本,这些年因为太子失踪,朝中已经争论了许久。最开始朝臣见皇帝大受打击,近乎癫狂一样地在民间寻找太子,他们不敢触霉头,没人提储君的事。这些年,清玄观风波渐渐过去,皇太子依然杳无声息,可是杨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却一天比一天大,尤其是今年以来,二皇子聪慧好学、尊师重教的名声,已经传遍朝野了。

因此,朝中不乏有人生出其他心思,某些不安分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刘义等人听到这些事气得不行,大骂乱臣贼子。杨家之心,简直路人皆知。

建武八年太子病重,送去清玄观休养。后来清玄观被山洪冲垮,年幼的太子殿下亦消失无踪。因为在杨首辅手下出事,杨首辅引咎辞职,在家里自省,后来又被太后以将功补过之名请出来,让杨首辅清查这件事。后来查来查去,杨首辅罢免了几个地方官,呵斥他们治水不利,就再无后话了。

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透露着荒唐,清玄观虽然坐落在山川中,可是因为道法出名,香火十分兴旺,一年四季都有香客不远万里,专门上山来求签。道观选址时本来就会看风水,而清玄观存在了五六十年,这么多年香客来来往往都没事,为什么在太子殿下刚去不久,就被山洪冲垮,而且满道观竟然无一生还呢?

山洪论许多人都不信,然而有什么办法呢,杨首辅亲自定案,太后以睹物思人之名,将卷宗留在了慈宁宫,其他人就算不相信,又有谁敢查?何况,自从太子失踪后,皇帝派了无数人力物力,年复一年地找,都毫无音讯。渐渐地,朝臣都默认,太子殿下李承璟已经死了。

皇帝因为悲伤过度而不能接受现实,保留太子之位十年可以,但是总不能无限期地耽误下去。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也该早早定下储君。

朝臣默认太子已经死了,那么二皇子既嫡又长,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杨太后也是这个意思,这几年或明或暗,已经提醒过皇帝好几次不要耽于旧事,尽快册立新太子了。

杨首辅杨甫成把持朝政二十多年,一道奏折如果没有杨甫成的同意,是绝不可能被递到皇帝跟前的。可见,杨甫成的耐心也不剩多少了。

刘义等人对这个局面气愤又无奈,他们说完之后,都殷殷等着程元璟的吩咐:“殿下,您看该怎么办?”

程元璟敛着眉,他神情并不多严肃,可是当他沉默不语的时候,屋里根本没人敢抬头。程元璟没有立即发话,他慢慢想到了很多从前的事情。

他出生在宫里,小时候身体并不太好。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天下姓李,可是做主的,却是杨家人。

他的父亲,如今皇帝李桓其实并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甚至当年李桓都不是一个受宠的皇子。等成年后,李桓早早就去藩地成婚立府。李桓的封号是康王,毫无期许和野心,李桓自己也不想争,心满意足地当着一个富贵闲王。

永和二十年时,太子和荣王斗法严重,竟然一个遇刺身亡,一个事败被贬为庶人。仁宗被气的不轻,将荣王一家□□后,就立刻重病不起。当时杨太后还是皇后,她和弟弟杨甫成商议后,连夜召就藩的康王入京城。不等康王车架抵京,仁宗皇帝就病逝了。

可以说,康王李桓是在杨太后和杨甫成一手扶持下登上了帝位。之后许多年,后宫和前朝,也被这对姐弟把持着。

再之后,康王妃钟氏几度起伏,艰难地被封为皇后,又艰难地生下长子,没过两年就死了。钟氏死后,杨甫成之女杨妙进宫,受封皇后。那个时候程元璟还养在宫里,杨妙提出过收养程元璟,皇帝不允。可能是皇帝的警戒惹恼了杨家,没过多久,程元璟突染时疾,被送到清玄观养病,然后清玄观爆发山洪,太子并观上几百口人,尽数失踪。

五岁那年,程元璟九死一生,被亲卫护送着从清玄观里逃出来。他眼睁睁看着亲卫一个个死去,最后连他自己也不堪重负,坠入河流中。杨甫成毁了上游的堤坝,那几天连着下暴雨,山间洪水当真极大。因为水流无法控制,程元璟坠河后,杨甫成也很快失去程元璟的踪迹,程元璟侥幸逃得一命。之后他隐姓埋名,先是藏在被流放的小薛氏家中,后来又以外室子的名义回到京城,终究还是艰难又百折不挠地,活了下来。

程元璟一直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样局面。他的父亲李桓软弱宽厚,才能平平,多年来只能艰难地维持着假象,自欺欺人。钟氏还是皇后的时候李桓保不住妻子,程元璟还是太子的时候李桓保不住儿子,现在,程元璟连太子身份都失去了,他要想抗衡庞然大物杨家,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