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栖已然起身收拾着被褥,这时回头瞪了眼重渊,“你定是有什么瞒着我们的。”

重渊嗤笑,“我瞒着你的,还少么?”

一听此话,洛栖腹中窝火,将被子扔在床上,对这明晃晃的说法异常郁闷,坐在床上盯着重渊看了半天,“那相访如今到底怎样,你偷偷告诉我好不好,也让我放些心。”

重渊摇头,睨了她一眼,勾魂摄魄的,“若我事事能算,还会是如今态势么?”

洛栖咬牙切齿,脱下外裳,将一柄铜镜和细软放在桌上,口中念叨着:“我睡了。”

重渊起手,拾起那柄铜镜,问:“这是天岚那柄寻烟镜?”

洛栖哼了一声,倒也没打算正经理他。

重渊摸着镜面,抬手掐了决,在镜面上看了半天,豁然双目一紧,然后淡然的放下。

静静的坐在背对自己的女子身边,感觉她似乎微微一颤,倒也没有翻转回来,他顺势躺下,伸手揽过那细弱的肩膀。

洛栖轻声问:“相访…没事的吧?”

重渊“嗯”了声,两人挨的愈近了些,洛栖的手也被握在掌心间缓缓的摩挲着。离那日越近,就越想抓紧每一分相处的时间,洛栖一声轻叹,早就放弃了自己的那些底线、原则,恐怕就是因为,只想他在身边。

与此同时,姬苍也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死死的盯着前方,怎么也不肯合眼睡觉。

他想了很多,第一次接到命令去给相访送礼物的时候,他还在奇怪,天帝轩辕的义子义女们,居然还会有这种可怜女子,常年待在赤水河,哪里也不去。

只是当见到她的时候,当即心神被夺,竟连看着都有窒息的感觉,她真的太美,在整个天界,也没有几个能胜过她的,声若莺啼,柔若无骨,身若杨柳,一个眼神,都迷离若烟,拐的姬苍那颗冰凉的心七荤八素,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行为上却已经出尽了洋相。

就像她说的,旱神与水神,本就是天生一对,天生的吸引着彼此,越靠越近。

相访多冷,姬苍多冷,无论对外人如何,二人相处,总是那般契合。

只可惜…就那一日…将全部打回原形,再不复初。

就这么念起相访那双失去了颜色的眸子,念起她在走之前居然拿走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流毒,姬苍便怎么也睡不着,不应将苦难都给她一人承担的,他是男人,他更应该站在前方,将其好好保护起来。

夜越深他却越清醒,临街的窗被风吹着狠狠砸在墙上,一声呜咽忽然飘进他的耳中,似鬼魅却又似女子的哭声。他打了个激灵,想起店家所说的妖孽,持刀冲了出去。

重渊也赫然坐起,看向桌上的铜镜,洛栖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走,寻烟镜有反应了!”重渊下床拿过铜镜,只看内中一个披头散发的背影,在四处游走着。

洛栖赶忙起身,与重渊对望一眼,也跑出了客栈。

大街之上一片空荡,青石板的路从这头一直延伸到了街角。转角处,似乎正能看见长发飘飘的影子,一闪而过。

重渊拉住洛栖,却朝着另外个方向奔去。

洛栖自然是晓得他的用意,他说不知道,其实什么都知道,他若是什么都知道,却又感觉朦朦胧胧。索性也就不自己瞎猜,跟在后头走。

前方是一个高大的牌坊,浑圆的柱子挡住了洛栖的视线,而重渊也缓缓停在了那处。

人影闪动,突然就躲在了柱子后头,再不吭气。

洛栖看了看寻烟镜,咬牙走了过去,轻声唤着:“相访…是我,栖栖…我来带你回去了。”

那人只是微微动了动,却不回头。

洛栖伸手去碰她的肩膀,却忽然被转过头的那人震在原地。这哪里还是个人…分明是个丑陋至极的妖孽,浑身枯槁,漆黑满面,嘴角处还滴着丝丝鲜血,一双肿的只剩缝的眼睛,徒留着哀戚的光…

迷香的味道、寻烟镜的动静、还有她足踝处那熟悉的脚链,都告诉洛栖,这就是她要找的…相访。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洛栖不敢置信,捂着嘴唇看向重渊。但见他面目肃穆,也在肯定自己心中所想。为人间,为苍生,却连自己的幸福都追求不了。

洛栖忍不住流下眼泪,蹲□子紧紧抱住那尚在哀鸣的相访,口中说着:“与我回去,一定能治好你的。”

相访忽然狠狠推开洛栖,指着前方,不断的摇着头,话不能言。

前面…前面有什么呢?

忽然她醒悟了过来,扭头问说:“姬苍,你不想让姬苍知道…是你是么?”

相访终于又是一声抽噎,总算是开始点头。她不想让姬苍看见自己的颜貌,已经丑陋如斯。

“没关系,我单独带你回去,让重渊等着姬苍,不让他看见你现在的样子。”

那张丑陋的面孔惊悚不已,赫然从地上爬起,再次朝着回路跑去。

“相访!你、你不要跑啊!”

洛栖不管不顾,跟在她后头跑着。

正前方,姬苍持刀,口中喊了句:“妖孽,别跑!”

相访陡见姬苍,瞬间神志错乱,癫狂发作,疯了似的又反扑向洛栖,一爪子抓向洛栖的肩膀。

洛栖不忍伤害相访,压根连挡都不挡,只是轻轻侧身避开。又怕姬苍伤到相访,上前就想拦住那把刀的走向。转过头,却看她已经与重渊纠缠在一起,明显重渊也是不想伤害了相访,一招一式都不化解,只是穷于躲避。

一个趔趄,闪到姬苍面前,此人慌忙避开,厉光陡现,大约是在责备其居然如此不小心。可洛栖心中跟在骂这个呆头鹅二愣子,难道他都没发现相访脚上的封印链么?

姬苍说:“这妖怪一定找到相访过,相访的链子居然在他身上。”

心中错愕,听姬苍说完这句话后又自扑了过去。乘着相访与重渊游走的空挡,接过她的进攻。

“姬苍,不要——”

一声哀鸣,相访自己扑在了应龙姬苍的剑上。

洛栖和重渊都愣在了原地,看着这对生死冤家,彼此相望在刀的两侧。那双丑脸移向洛栖,哀求的眼神让她将“这是相访”四个字吞回了腹中,瞬间将袭上眼睛的泪水也给憋了回去,闷闷的说:“够了,可以了。”

姬苍又一刀深深的捅了进去,口中说道:“是你害了相访对不对?把她还给我!”

洛栖吼了句:“够了!她已经死了!”

手脚冰凉,浑身泛寒,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好友当前被杀,却又不敢表露出来,相访此生最后一个愿望,她如何都得守住。只是在看见那把情人的刀,流出鲜红的血,带来穿心的痛。

相访…该是更疼吧。

当姬苍抽出了手中的刀,忽然魔怔了般转身,口中念着:“我的相访…不见了…”,双眼失神的朝着来路走去。洛栖连忙扑上,将相访紧紧的搂在自己的怀中。

洛栖死死盯着那背影,忽然震颤不已的抬眼看向重渊。

姬苍知道,姬苍一定知道眼前这个是相访,连洛栖自己都认出了她是相访,为什么他在自欺欺人?

果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可以天长地久。

不是所有的爱情,都可以得偿所愿。

她流着眼泪,将相访抱在怀中,“相访…相访,我的好姐妹…何必呢…”

何必呢,这样一个男人,值得你付出如许。你为了他,才去的九黎,遭遇不幸也就罢了;你又是为了他,将流毒都尽收你身,落得人不人鬼不鬼,却还被他一剑穿心。

相访吐了口黑血,喉中滚动半天,“大概…是爱吧。”

洛栖呆在原地,听她在自己耳畔说了最后一句话:“太好了…我终于解脱了…”

黑烟散尽,只有一串珠链落在地上。洛栖俯身捡起,定定的看着重渊,眼角挂着一滴眼泪,怎么也断不掉的往下落。

自始至终他都站在那里,没有去追姬苍,也没有安慰自己,恐怕…是早已看透了吧。

她狠狠的喊着:“你明明可以改她的命数,救她一命,为什么不肯救她!”

重渊苦笑,“命数,岂是想改便可以随意改的。”

天上一道黑云,缓缓浮在二人顶上,让重渊脸色一变,他说:“我们回去吧。”

“你走吧。”洛栖颓丧的挥了挥手,淡淡的一笑,“我们各走各的路吧,以后再别牵连。”

相访之事,让她看明白了应龙姬苍——他只是一直想寻机会赎罪,若是连罪也赎不去了,索性将心头孽障全数毁灭,来解脱自己。

世间男子,都一样吧。她抬眼看着重渊,缓缓启唇:“我可以忘记一切,将曾经的好友相访,将以往的爱人重渊,将恩师长琴,统统抹却。从此后,我只是王母山下的小女儿,刚刚还了一身彩翼的小凤凰。与你等再无干系。”

相访之事了后,她真就回了王母山凤凰大寨,没有去榣山找长琴乱惹桃花,也没有再与重渊纠缠不清,她便是自己,就是九天玄女也与自己没了干系。

长琴倒是来寻过自己,赤水河边一番长谈,他倒是也看的很开,没有多加责怪她的忽然逃避,而是自行回了榣山,继续做他的大闲神。

洛栖时常坐在相访喜爱坐的洞顶,看着碧水长天,口中念着相访爱唱的歌,左右与应龙扯不清关系,愤怒之余她狠狠的把姬苍送的东西都砸进了赤水中,然后将那条珠链轻轻一抛,让这命苦的女子,还是与回忆住在了一起。

近日心情不快,竟连老天也与自己不顺,总是有一团乌云压顶,让她抬头看看,也十分不适。

听说重渊与云影大婚将至了,整个凤族都收到了邀函,她是铁定不会去的,若说真的忘记的干干净净,便是这份情,扎的太深,任她日里夜里拼命的拔,都会荒草重生。

洛栖扔出一块白月石,落在脚下白沙当中,呢喃着:“要大婚了啊…”

她跳下洞顶,施施然的朝着凤凰大寨走去,这时凤兮摆着胖乎乎的小手跑了过来,口中喊着:“九师叔!九师叔!”

洛栖蹲身抱住,温柔的问:“怎么了?”

凤兮笑眯眯的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的嫁衣,被长琴美人家的送来了。”

嫁衣!糟了,这几天心情不好,完全将此事给忘记了!她当时与长琴说的,要与重渊同日成婚,想不到居然被师傅惦记在了心里。

她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大寨里奔去。

门口熙熙攘攘的又聚集了不少子弟,大概是想看看热闹,洛栖皱眉,说了句:“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在这里闲着。要不龙族出了个那么傻的族长,还盖过了我们的风头,都是你们这帮浑球不争气!”

被家里蹲大神如此训斥,诸人立刻做鸟兽散,瞬间消失在茫茫花丛当中。

洛栖将凤兮放下,让他自己跟在后头跑,一脚迈进正堂当中,只见两排琳琅满目的珠宝,大株红珊瑚、美玉雕件、火神一族特有的火心丹等等…使得整个大堂熠熠生辉,而当中桑悌正抚摸着一件正红色的华贵衣裳,应该便是祝融家送来的婚服了。

她很是复杂的上前,捧起衣服,用正红色锦缎织出的衣裳,上面用金银红三色丝线绣出数条凤凰,裙尾与腰带都用无数珍珠坠饰,沉甸甸的,华贵异常。

洛栖忧郁的仿佛都能看见头顶的黑云,也跟着笑话自己的傻气。她叹了口气,更加颓废的把嫁衣放回原处,百无聊赖的盘腿坐上族长大椅,整个欠了她八百万的造型,十分可悲。

桑悌说:“你要是不想嫁,当初为何要与长琴说?”

“我不是不想嫁,长琴师傅也挺好的。我是伤怀…”

他娶了别人。

“你这般斗气,也没什么用吧,最后还是累的你长琴师傅,跟着守寡一辈子。”

“娘啊…别说的我好负心…”

“你本来就负心!”桑悌摸着嫁衣,“还选着同天大婚,真够负心的。”

洛栖感觉脖子愈加沉重,忙慌跳起,“那我能怎么办…他心意已绝,当初我委屈难受、我死缠烂打、我不停倒贴…也没见他有所回转。”

“啧,你当年九州之战时候的气度哪里去了。”

“啧,谁让我又生了一辈子,胆气这东西,也是时有时没有的。”

“啧,枉费我一度还挺怕你的。”

“啧,要不我还是装回那模样好了。”

“啧啧,你们两个再说下去,天都要亮了,桑悌来,我们商量下小老九的返礼,明日就要送回火神部落去了。”

桑悌应声而去,和素方开始讨论起来。

洛栖凉凉的看着满屋喜气,心情反倒沉静了下来。

第三十七章  长琴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