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叶白离开了杜仲阁之后原本想等着秋善宁回来再处理她,但北天师太让人带了信过来,因为过几天就要离京了,所以她打算在京郊道观与道友论道和修几天缘法,离京的时候直接让秋府的马车去接她和秋善宁也就是了。

秋叶白想了想,如此最好,省得秋善宁在府邸里折腾幺蛾子。

终也算是处理完了后院起火的破事儿,她也不再在秋府里耽搁,直接让小七备了马车去绿竹楼。

她一向谨慎,每一次去绿竹楼,都是以不同身份去的,以免的引起他人注意,这一回,她也不改装,直接以客人的身份进了楼。

绿竹楼客似云来,正值热闹之际,秋叶白大老远就看见了绿竹楼门边站着的一身梅红的女子领着两个清秀小厮笑吟吟地在门边站着,见了坐在马车上赶车的小七,她立刻迎了上去。

“听闻四少要来,天书公子已经在天字一号房为您备下小宴了。”老鸨笑嘻嘻地摇着扇子,扭着腰朝着秋叶白款步而来。

秋叶白看着她微微一笑,摘了一只荷包递过去:“礼嬷嬷,辛苦了。”

礼嬷嬷立刻收了,引着秋叶白和小七一路向楼上而去。

没有人注意到两道隐在远处的人影看着秋叶白进了楼后,一个立刻跟了进去,另一个则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群,而一个时辰之后 ,绿竹楼不远处,一辆精致的马车咕噜噜地停在了绿竹楼下,站在车边的眉目俊美阴柔的黑衣侍卫立刻打起鲛珠纱的帘子,恭敬地道:“爷,已经到了。”

男子幽凉微哑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就是这里么?”

那侍卫回道:“是,据探子来报,秋大人是进了这绿竹楼,并且是头牌小倌天书公子亲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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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爷,您是要进去?”一白略有些厌恶地瞥了眼绿竹楼,这样污秽的地方怎么配让殿下进入?

他虽在青楼之中也有过红颜知己,但是对小倌馆实在是接受不来,总觉得堂堂男子竟为钱财雌伏他人身下,任人亵玩真真是下贱和尊严沦丧。

百里初抬首看了下那龙飞凤舞的数个大字,微微弯起唇角:“是。”

一白看了看百里初的面孔,有些迟疑地道:“这绿竹楼里来玩宾客非富即贵,还有不少勋贵人家子弟和大臣,只殿下容色非寻常人可有,您便是以男装出现,只怕也会引起骚动。”

殿下身份特殊,若是被人认了出来处理起来虽然不难,却也多少是个麻烦。

百里初抚了抚自己的衣襟,似笑非笑地道:“那不穿男装就是了。”

一白一愣:“呃?”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了百里初的意思。

……

“哟,这位客官生的真是俊,但看着面生,可是从未曾来过咱们绿竹楼?”一名管事嬷嬷领着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正站在门边招呼客人,一转头就看见正迎面而来的一白,她一瞥一白虽然只穿着黑衣素袍子,但那衣料子却是顶尖儿的流云缎子,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

一白原本见那嬷嬷凑过来,就下意识地想要退一步,打算避开老鸨们习惯缠上来的手,却不想拿那嬷嬷却未曾如寻常老鸨一般去拉扯客人,而是笑吟吟地站在离他一尺之地福了一福,动作标准而优雅。

一白略一怔,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管事嬷嬷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头上除了用一只精致的点翠蝙蝠玉簪绾起发髻并额间一只镶玉抹额之外再无多余饰物,一身姜黄色绣蝙蝠纹路的比甲衬湖水蓝百褶裙,腰里打横一条同湖水蓝的腰带,怎么看着都不像青楼里涂脂抹粉穿金戴银的老鸨,通身气派倒像是勋贵人家里的管事嬷嬷。

那嬷嬷见一白看着自己目光有异,也不慌,就那么笑吟吟地福着身子,直到一白终于发现她还在对自己行礼,方才略尴尬地轻咳一声:“嬷嬷多礼了,请起,我……咳咳,是第一次来。”

不可否认,这绿竹楼老鸨们得体却又不失热情的举止让一白心中颇为受用,立刻少了许多不自在。

那嬷嬷方才起了身,脸上依旧是热情却不谄媚的笑容:“您唤老身义嬷嬷就是,不知客官是来此赏雅艺,又或者是品人艺?”

一白怔了怔:“雅艺、人艺?”

那义嬷嬷见他不解,心知这是个雏儿,便含笑耐心地解释道:“咱们绿竹楼是京中贵公子和名流勋贵们最喜的论道之地,楼中的公子们雅艺自然需得上乘,方能担得其那论道之名,至于人艺么,天理之中尚有人欲,欲为亦为艺道之一种,若是客官与哪位公子相谈甚欢,亦可留宿夜论雅艺欲道。”

一白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有些不明所以,只觉得这老鸨说话怎么文绉绉的,听得人头晕。

“好个天理存人欲,好个论雅艺欲道,这绿竹楼便是一个嬷嬷也能有这口才,可见里面人物倒真是非同凡响。”一道幽凉略带沙哑的悦耳声音含着笑意响起。

那声音的声线异常的很特殊,尾音略长,带着奇异的撩人性,立刻引得义嬷嬷转头看了过去,这一看之下,便是一愣:“呃,这是……。”

站在那俊美客人身后的是一个着琵琶高领黑色流光缎袍的高挑美人,只是她戴着一顶贵族仕女们喜戴的长纱锥帽,看不清面容,便是一双素手都戴着金丝手套,惟满头如瀑青丝没有束起,柔顺地垂在衣袍之上,映着暗光华丽的黑色丝绸袍子愈发地显得那美人唯一露出的下颌洁白精致如顶尖的羊脂玉雕刻而成。

这是一个散发着夜晚神秘幽远气息的美人,整个人似几乎融入了夜色,却又似暗夜幻化而成了人形。

义嬷嬷也是见惯了各色美人的,都忍不住看得一呆,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艳来,她那种直勾勾的目光让一白的眸里闪过一丝杀气,他冷冷地轻咳了一声:“咳……。”

义嬷嬷方才如梦初醒,有些歉意地笑道:“是老身失态了,这么些年老身自诩遍见人间艳色,却不曾想今日还会见到这样天上才有的姿容,且饶恕老身则个。”

义嬷嬷这般落落大方的模样,倒是让一白发作不得,他只冷淡地道:“这位是我家……夫人。”

说出夫人二字时候,他声音忍不住抖了抖,出口的声音便千回百转起来,听着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只是一白自己没有察觉。

但义嬷嬷却呆了呆,有点瞠目结舌:“呃……客官您带着自家夫人来逛窑……绿竹楼?”

本朝是民风开放,但是什么时候开放到了夫妻同逛窑子的地步?

这位客官看着道貌岸然的样子难不成竟是要来给他的夫人找个娈宠么,莫非是因为那方面有问题?

义嬷嬷的眼神从错愕到诡秘地落在一白的身上某处,那怜悯的眼神瞬间刺激了一白,他并不蠢,自然知道以义嬷嬷在想什么。

一白又羞又恼,咬牙切齿地道:“我说的是——这位是我们府上的夫人,不是我的夫人!”

义嬷嬷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倒是说得过去了,她目光不动声色地在百里初手上的那双精致异常的手套和垂纱锥帽上停了停,心中估摸着这位夫人光是一个下人就气度不凡如大家公子,再加上她身上这些看似简单却无一不是精致昂贵之物的东西,说明她十有八九是哪家勋贵人家的主母,而一身黑袍倒似穿孝,搞不好还是个死了丈夫的。

这京城里出身不凡的女眷守寡了,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或者不想改嫁的,的确有不少人私下蓄养了情人、娈宠,绿竹楼相当一部分客源就是这些寂寞的贵族女子。

义嬷嬷可是记得这些女子出手相当大方,因出身教养都不错,属于很受楼里公子们欢迎的客人类型。

她立刻对着百里初一打自己嘴巴,满是歉意地笑道:“哎,您看老身这眼见力差的哟,夫人千万见谅,一会子老身必引荐些姿容才艺都绝佳的公子与夫人论道!”

百里初轻笑:“不必,我是慕天书公子盛名而来,不知嬷嬷可否为我引见?”

义嬷嬷一愣,心中暗道,这倒是个识货的,不过今日却来得不是时候。

她笑盈盈地道:“真是不巧,今日天书公子身体不妥,方才在后门处乘了马车去了医馆,也不知何时能回来,若您不嫌弃,天画公子此刻倒是静候仙客来,若您真只想与天书公子论道,老身等天书公子回来便与他说,想来他也是很高兴明日能迎您这样求都求不来的佳客。”

一白在旁边听着,终是听明白了论道是个什么意思,若是你只谈风月雅道,那么绿竹楼里的公子们不少都满腹诗书,能与你清谈一夜,若是你只是要做个平常寻芳客,楼里的服务自然也能让你身心舒爽,尽兴而归。

这样走高端风雅路线的秦楼楚馆若是开在别的州府未必能有什么好生意,但若是开在这天子脚下,却恰好对了京城里一干出身高贵自命不凡的风流士子们的胃口,再加上魏晋时先贤士人皆喜竹林中流斛清谈,这绿竹楼前后遍植绿竹,便被京城士子们奉为为第一风流雅地,每日都有人将大银子流水似地砸进去。

就是面前这个义嬷嬷,不过是个老鸨,说起话来不但文雅入耳,还滴水不漏,只说那天书公子出去看病了,而不是在接待别的客人,让你想用权势或者银子砸场子逼人接客都没理由,顺带还推荐了别的公子接客,尽力避免流失客源,得罪客人。

“义嬷嬷真是一张巧嘴。”一白冷冷地一笑,随后看向自家主子。

百里初微微一笑:“天书公子出去了么,那就请嬷嬷给我一间离天书公子房间最近的房间,我等着天书公子回来。”

义嬷嬷一僵,她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固执,眼底微冷,脸上却一点不显,笑道:“既然如此,老身也不拦着夫人,只是老身要跟夫人有言在先,老身真不知天书公子何时能回。”

一白一听知道这义嬷嬷在打太极,她这话言下之意就是,你要等就等,但是若是等不来人,可别怨老娘。

想来是类似的客人和类似的要求听多了,这绿竹楼里的人的都练出了一套应付的流程。

百里初却似丝毫不在意,只似笑非笑地道:“有劳嬷嬷带路。”

义嬷嬷也不多话,笑笑转身引了他们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他们跟着义嬷嬷走了一会,却见人烟渐渐稀少,一白不放心地看了看四周精致的风景,有些警惕地道:“义嬷嬷这是带我们去哪里?”

义嬷嬷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倒也不介意地含笑道:“这是女客专门出入的地方,女子娇贵,自然不能与男客同行一处。”

百里初闻言,眸光微闪。

不一会,义嬷嬷便领着两人到了一处极为华美的房间,随后一指不远处一间没有灯火的房间笑道:“那便是天书公子的房间,您若是不信,只管支您的身边的这位管事的去打听。”

百里初站在窗边,微微眯起眸子看向那房间没有说话,而一白则是面无表情地递给义嬷嬷一张银票:“多谢嬷嬷,您送些酒菜来,我们自在此处等候就是,。”

义嬷嬷低头一看那张百两银票,不由一愕,脸上却笑嘻嘻地朝着他们福了福,似喜不自胜地道:“多谢夫人。”

随后她便恭敬地退了出去,仔细地为百里初和一白关上门。

但是关上门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她看了眼手里的银票,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房门,一转头收好银票就匆匆地离开。

下了楼之后,她四下看看,招来方才跟着自己的一个小厮低声道:“去准备一桌酒菜,再查查这票号,我看那两个人来头不简单,只怕有问题。”

而房内,一白听着门外已经空无一人之后,忽然转身在百里初面前单膝跪喜爱,颦眉道:“方才那个嬷嬷神色虽然寻常,但脚步离开之时急促匆忙,必定有异,属下大意,方才给出的银票是苍和银庄开出来的,很有可能他们识破了些什么!”

苍和银庄乃是皇家私银庄,所开出来的银票和银子主供宫中俸禄。

百里初已经搁下了自己的锥帽,负手立在窗前,淡淡道:“回宫之后自去双白处领血鞭二十。”

他顿了顿,伸手慢条斯理地抚了下自己被风吹乱的发鬓:“苍和票号的东西从不流落在外,若是这绿竹楼的人能查到这银票的来源,倒是让本宫觉得甚有意思。”

一白闻言一怔,原来殿下心中早有城府,所以方才才没有阻止他用了银票。

但是殿下行事素来赏罚分明,他行事不够谨慎,必要领罚,一白并无怨气,恭谨地应了是,随后起身。

“殿下可是觉得这绿竹楼甚为可疑?”一白看着百里初问。

百里初懒懒地靠在窗边,指尖敲了敲精致的雕花窗檐:“今日不过短短片刻接触,也已可见这绿竹楼不同寻常,更可见主人更是不同凡响,不但是心细的,而且极懂经营之道,深谙他人心思。

不谈这老鸨圆滑得滴水不漏,不说她机警异于常人,只说这男女客分道而行,便是考虑到女客前来这样的地方,仍是多有不便,所以另辟一路让女客行走,其中男客道与女客道周边风景迥异,男客道飘逸大气,而女客道这边则精巧,这些点滴细微之处就已经可见布置之人心思细腻非常,善于揣测人心。

一白心思原本机敏,如今听百里初一言,立刻剑眉微微颦,沉吟道:”有这样心思的人物确实不同寻常,若是这样的心思用在别处,这绿竹楼定个极好的情报收集之点,盖因男子除了醉酒,便是卧榻销魂之时最容易把不住嘴上关。“

百里初轻笑了起来:”就是不知这绿竹楼主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可否为人所用?“

一白心领神会,立刻道:”属下回去之后,立刻让人彻查此楼的背景。“他顿了顿,又迟疑道:”若是这楼的主人已经为他人所用,或者不肯为控鹤监所用,殿下准备如何?“

百里初从袖子里摸了一只橘子出来,一边优雅地一点点剥皮,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若是如此,这样心思机敏的人留在人间岂非浪费,本宫慈悲为怀,就着人送他驾鹤归西伺候菩萨罢。“

一白看着自家主子剥橘子皮,却不知道为何觉得那皮变成了人皮,不由打了个寒颤,随后乖觉地道:”殿下仁慈。“

随后他迟疑着又道:”殿下,那天书分明在接待秋大人,只是不在他自己的房间,咱们正要在这里等他?“

方才探子已经用了秘传方式告知他们天书和秋叶白所在地。

秋叶白微微一笑,神色莫测:”不,咱们看戏去如何?“

他很想看小白到底是怎么个寻欢作乐,也好供日后参考不是?

……

”哈秋,哈秋……!“秋叶白猛地连打四五个喷嚏,连手上的酒都直接泼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可是着凉了?“她身边的白衣公子搁下了手中酒壶,体贴地递了袖里的帕子过去。

秋叶白摇摇头,扯了他手上的帕子对着鼻子一通揉搓,鼻音浓厚地道:”不晓得,只是忽然觉得背后一阵阴风掠过似地,然后就忍不住了。“

”人说有人惦记,才会打喷嚏,只怕这会是有人惦记四少了。“白衣公子含笑坐下,优雅地挽起袖子接过小厮送来的绿菊茶亲自为秋叶白倒上。

他并不晓得自己这话还真是歪打正着。

秋叶白看着他乌发如墨垂在耳朵后,衬得他侧脸线条温柔流畅,明光烛下面如冠玉,眉目温润雅致,气韵天成,便支着脸调笑道:”是么,那天书可记挂我了,一去边关便是三个月。“

天书将手中茶杯递给她,温淡地道:”惦记四少的人太多,并不缺天书这一个。“

秋叶白摇摇头,接了茶杯轻品一口,似抱怨一般地轻嗤:”他们都说天书与我最相似,我可没有天书这般无情,身为老板放了你那么长的假期,你好歹做个感恩戴德、思念成狂的样子安抚下本老板受伤的心情才是!“

天书挑眉:”是,在下感恩戴德,思念成疾,所以老板你不若再给我放假半载?“

秋叶白一张隽秀清美的面孔顿时变成晚娘脸,硬邦邦地抛出两个字:”休想!“

她放天书出门一次,天棋那臭小子就跳脚嚣张三个月让客诉率瞬间暴涨,天画也对客人们爱理不理的,只顾沉迷他收集的各大画作,天琴直接成为睡猪一只,弹琴弹着弹到一半忽然就一头栽下去挺尸,仿若暴毙,吓得三个客人尿失禁,两个犯了心病。

天书轻笑:”你是不舍苛责他们罢了,当初天棋那样的性子,你都硬生生地让他折了下来。“

秋四少的手段,他们绿竹楼里几乎所有公子都尝试过,只是端看他会不会动手罢了。

叶白是个矛盾体,既怜香惜玉却又心狠手辣。

天棋脾气最硬,当年进楼的时候自然被整治得最是凄惨。

第六十二 章 迷心 上

秋叶白淡淡地一笑:“我绿竹楼从不养闲人,也不养废人,天棋是镇国蒋大将军的幼子,蒋家抄家灭族,他一人苟活于我这里,武将之后自一身傲骨,自是宁为玉碎,我让他生不如死地这么活着,他焉能不恨?”

她不是什么大善人,也不会干出逼良为娼之事,但既然已经沦落到了这里,官府每年都会着人监察,天书、天书他们原本身份何等特殊,家中原本故旧多少,多少人盯着,怎么可能轻易瞒过官府监察之人保持清白之身?

一旦查出来,便是个包庇大罪。

天书看着她淡然含笑,秀目里一片凉薄,心中轻叹,拍拍她的肩头,温声道:“人人都怕死,其实天下间最易莫过于一个死字,只引颈就戮,便什么烦恼都不必想,活着才是最难的,但是,也只有活着的人才有希望。”

他顿了顿,复又继续道:“天书心底不是不明白的,否则他这般性子,若真是一心赴死,又如何能拦得住,只是他生性骄傲,年纪又小,心中到底意难平罢了。”

秋叶白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忽然拉着他的手,一脸诚挚地看着他舒广温柔的眉目道:“天书,平日里你对我总不假辞色,斤斤计较,小气吝啬,今日我方才体会到人人都说你兰芷玉质,温润如水,善解人意是什么意思。”

天书瞅着她抓住自己手,笑意愈加温和道:“天书一向按照楼主的要求,对客人如春风般温暖,对敌人如寒冬般酷烈,既然您今儿是体会到了如沐春风,那么麻烦一会子出门右转跟管帐的信嬷嬷结个帐,看在是熟人的份上,我给你个折扣罢,就折合成下个月工休假三日即可!”

秋叶白眯起眸子:“果然够卑鄙!”

居然敢对老板收钱!

天书慢条斯理地品茶:“过奖,过奖,跟楼主学的罢了。”

秋叶白瞬间收回手,冷哼:“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天书挑眉目光有些奇异地看向她,轻笑:“叶白,你忘了自己也是男人么,很少有人连自己也骂呢。”

秋叶白拿茶杯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勾勾唇角:“不,我不是男人。”

天书一愣,没有想到秋叶白会忽然这么说:“嗯?”

秋叶白淡定地品了一口茶:“我已经被你们折磨得不男不女了,再被客人投诉,咱们就一起进宫做个前途无量的太监罢。”

天书:“……你狠。”

秋叶白正想说什么,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两人互看了一眼,方才他们进来说话的时候,就专门交待过小七和礼嬷嬷没有要事不得放任来人打扰。

此时既然有人敲门,必定是小七或者礼嬷嬷,他们敲门定有要事。

“进来。”天书温然开口。

门‘吱呀’一声打开,礼嬷嬷站在门口有些歉意地道:“打扰主子了,只是方才义嬷嬷有件异事来报。’

秋叶白含笑道:”不必多礼,阿礼自进来说就是了。“

礼嬷嬷是五大嬷嬷之首,但却是最年轻的,二十有七的年纪,曾是宫中的教习姑姑,年满二十五以后不愿继续留在宫中,出宫回乡途中刚与来迎的老母团聚,却不幸遇上山贼,被秋叶白救下之后,老母亲却伤重不治,她哭了一场之后求了秋叶白葬了老母,从死心塌地跟在秋叶白身边为她效力。

如阿礼这样的宫中大姑姑,只要从宫中放出之后,大把的官宦人家给出高束修,求着她们去家里做女夫子,乃至官中女学都会下官聘聘她们做教习先生,秋叶白自然是求之不得,便将她安置在绿竹楼,负责和楼里这些落魄的官家公子们打交道。

调理刚进宫出身高贵的贵女小主,其实与调理这些公子哥儿们差异并不大,所以阿礼姑姑很快就上了手,将低下的这些公子哥们训得服帖乖巧,虽然是仁、义、智、信、礼五大管事嬷嬷里来得最晚的,却很快成为了五大嬷嬷之首。

所以秋叶白相信礼嬷嬷无事不登三宝殿。

果不其然,礼嬷嬷过来让她一惊,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银票递到秋叶白面前,轻声道:”四少,方才又女客要点天书公子,被义嬷嬷挡下了,她非要开了个包间等着,这是方才义嬷嬷从哪女客处收到的银票。“

秋叶白低头一看,挑眉道:”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看来非富即贵,不过……苍和银庄,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票号?“

礼嬷嬷点点头道:”我在宫中多年,这苍和的银票从来不对外发行,只多在宫内通行,往年宫中嫔妃打赏和奉银都是用的这苍和的银票。“

秋叶白一愣:”你的意思是,来的客人是宫中之妃嫔?“

女客,这不能怪她想歪。

天书倒是忽然道:”未必,若是哪位公主也是有可能的。“

秋叶白看了天书一眼:”杜珍澜还是总来寻你?“天书一说到公主,她就只能想起秋府里那放荡风流的继母了,那可不是个好伺候的,喜怒不定,动辄打杀身边伺候的人。

天书舒广淡雅的眉宇间有些冷,但还是摇摇头,轻描淡写地道:”无事。“

秋叶白见他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而是先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银票上:”阿礼,你怎么看“

礼嬷嬷才道:”奴婢想着应当不是外嫁了的公主,只因公主外嫁之后,吃穿住行都在宫外,所以发放的俸禄和赏赐都是有专门定制的,须得能在宫外通用,但是……。“

她想了想又道:”方才我看见了这银票便觉得奇怪,所以私下里远远地用那西洋瞭望镜从远处看了下那女客,她一身黑衣,气度举止也不像未嫁公主。“

秋叶白疑道:”不像皇家未嫁公主,难不成真是嫔妃?“

这什么嫔妃,也太过张扬大胆,私出宫禁就罢了,还上小倌馆里寻欢作乐?!

礼嬷嬷迟疑道:”奴婢肯定对方是宫里人,因为总觉得有些眼熟,但是对方总背对着窗户,所以奴婢看不清楚她的脸,便是她的侍从也站在奴婢看不见之处,所以奴婢不敢肯定对方是谁。“

她的脸,宫里不少人认得,所以她也不敢以送东西的名义直接进入那包厢探查,便决定还是先来回禀了主子再做决定。

秋叶白指尖抚过崭新的银票,轻笑:”这就奇了,这宫里的贵人还这般警惕机敏?“

她沉吟了片刻,吩咐道:”一会子,你还是让义嬷嬷置办一桌酒菜过去,不必太多,但定要最精细,又最好是宫里人很少品尝过的,那酒……。“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弧度:”就送一壶迷心过去罢。“

迷心,迷心,这种酒可是好东西,乃是前朝那恶贯满盈,名臭青史的司礼监督公九千岁研制出来一种专门逼供用的迷魂酒。

服了此酒,人心迷迷荡荡之下,便是最经不得人哄,把逼供的人当成自己的知己,酒后吐真言。

虽然不能确定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出现在绿竹楼的宫中贵人是个什么来头,要做什么,但试一试却是无妨。

礼嬷嬷立刻心领神会地领命而去。

房门关上之后,秋叶白随手将那银票扔给天书:”烧了吧。“

天书一愣:”烧了?“

一百两是寻常人家三五年的用度,并不算一个小数字,秋叶白何时变得这般奢侈无度了?

她懒洋洋地半趴在桌子上,冷嗤了一声:”啧,如果给出银票的这个宫中贵人不是全无常识,单蠢无知,就必定是个奸诈的,咱们这里的人如果用了这种银票,今儿才花出去,明日就有官府的人查抄上来了。“

天书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打开了桌上的铜鹿寻仙香炉,将那银票放了进去。

不一会,银票就成了灰烬。

秋叶白阴阴地冷笑:”不管怎么地,敢坑本四少,一会定要那位贵人留下点好东西来才是!“

……

另一侧的院子里,两人正在围观桌上的精美菜肴。

”碧玉竹香粥,香芋渍肉片、橙香九肚鱼……啧,这绿竹楼里的东西看着倒是出乎人意料的精巧和美味,以前在府里都不曾用过。“

黑衣美人看着面前几样相当精致而且香气扑鼻的菜肴,似笑非笑地道。

方才他打算领着一白行动,却见先前那义嬷嬷去而复返,只道是贵客既然在此等人,按照楼里的规矩不得怠慢客人,所以备下了丰盛酒菜。

对方把酒菜留下之后就离开了。

一白看着自家主子对着那些菜肴拿起了筷子,立刻劝道:”爷,若您不想用点心,咱们还是回宫……回府再用宵夜吧,这些东西若是不干净,只怕会伤了爷的身子。“

自家爷唯一的弱点便是在这吃食上,所以他们总是随身备下吃食,轻易不让自家主子动了外头的食物。

百里初却还是用筷子优雅地夹了一筷子的肉片搁在了自己面前的碟子上,试了试,满意地微笑:”这绿竹楼的楼主若是蠢到你一样的地步,大约早就倒闭了,如今看着生意不错。“

一白瞬间有点被打击到了,他原本阴郁美艳的面孔,愈发地阴郁了,殿下这是在嫌弃他蠢么?

百里初没理会一白受伤的小心灵,径自在每一碟菜里都夹了连筷子试了试,一试之下,食指大开地用了起来。

一白看着百里初用了菜肴,便也不再挡着自家主子用餐,挡着殿下用餐的人素来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他便索性帮着百里初布菜,顺便也试了试主子赞赏的菜肴,果然觉得味道不错,便顺手取了搁在一边的酒给百里初斟上。

百里初却在他斟酒的那一刻,手上夹菜的动作一停,看了眼那酒,诡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幽光。

”爷?“一白将酒递过去,看着百里初的盯着自己手里酒香肆意的杯子,不免有些警惕:”这酒有问题?“

百里初却接过他手里的银质酒杯,唇角勾起一丝近乎妖异的弧度:”有问题的,才是好酒。“

随后他轻笑着在一白惊愕的目光下慢慢地就着酒杯一点点喝了下去。

不过这一回一白很乖觉地没有再多嘴,但也没有去学着自家主子那样去碰那壶被判定为有问题的酒。

就这么用完了一桌的饭菜,百里初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微笑:”好了,用了这样的一餐好饭菜,也到了散步消食的时候。“

一白立刻起身擦嘴,伺候自家主子开始散步。

——老子是叶白节操掉光,需要各种美男养眼的分界线——

秋叶白露出一脸感慨地表情:”天书,你的魅力已经弗远无边了,你猜一会那宫里的贵人喝了酒会不会说她其实是你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今儿当了娘娘,是来救你出火炉?。“

天书忍不住失笑:”天棋说得对,你那张嘴不瞎扯能死!“

有些人即使说着粗鲁的话语,却有本事依旧似带了温润气息让人听之心悦,天书就是这样的人。

秋叶白懒懒地眯起眸子,朝着自己肩头比了个手势:”按一按,我就不瞎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