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尚,太有意思了!

秋叶白瞬间伏倒在桌面,浑身颤抖,笑得眼泪直流,周宇自然也抱着肚子靠在栏杆边直抽抽。

“滚蛋,你吃屎去吧,把这个不知道所谓的家伙关起来,明日送官!”掌柜的明显被那银发和尚给激怒了,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小二们正要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抓人,却听见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掌柜的,这个小师傅到底欠了你多少酒菜钱,值得你不计当初他帮过你的情分,要抓他见官。”

有人这么忽然插嘴,那掌柜的心中不耐烦,但是一看见那说话的人,瞬间脸色就变了变,还算客气地道:“原来是陈大官人,大官人不晓得,不是我姓朱的忘恩负义,小肚鸡肠,而是这个和尚实在太过分,他去年和庙里的人经过我们这里,帮着我那小女算了一卦,免了小女一场病灾,我们也是感激的,去年就免了他们的单。”

“今年他一个人过来,好像和自己庙里的人走散了,我看他孤身一人,估计常年在山里,也有点不通人情世故,傻乎乎的,原本也想接济他一些,哪里想到他的饭量实在让人咂舌,而且我让他帮别人算卦赚点卦金也好补贴,他却又不肯,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说这不存心骗吃骗喝么!”

陈大官人摸摸自己脸上的虬须,一边朝着掌柜那里走去,一边露出满口大黄牙大笑:“我说老朱,你还是小气了,一个小师傅,想来是在山上常年茹素,难得开一次荤,佛祖慈悲为怀也不会怪罪,这小师傅的账我来付了!”

朱掌柜看着陈大官人,微微颦眉,在这里一代混的人没有人不知道陈大官人,他是个粗莽汉子,哪怕一件还算华丽的缎褂子穿着,也要敞开了胸,露出黑乎乎的胸毛来。

以前这陈大官人也是跑船的,后来见跑船太辛苦,便转行做了捞尸的,既然东岸近水,也不是没有风浪的,自然是常年会有人溺毙期间,但是捞尸毕竟是件晦气事儿,据说干久了阴气重,晦气深,没有什么人愿意干,于是这姓陈的近些年靠捞尸营生赚了不少钱,如今便也在东岸置办宅邸,广纳奴仆,自称起了大官人。

而跑船的人都知道这位陈大官人有个不太好的恶癖,就是好男风,本来好男风也算不得什么太可恶的事,但可恶的是他磋磨起人来手段极为狠辣,附近的秦楼楚馆里有些做男人营生小倌们都不愿意接他的生意!

虽然价高,但是接过营生的小倌回来没有一个不是遍体鳞伤的,万一被磋磨死了,那可是得不偿失。

于是这厮便私下里勾结些人口贩子从外地贩买一些男童或者少年回来,说是买进府邸做书童和仆人,但是半夜时不时地送出府邸再丢进江里的尸体偶尔露出来那些可怕的伤痕还是会被打更的看见。

于是跑船的这一代不少人都知道这陈大官人不是什么好鸟,但由于他的营生多少会和此地官府、司礼监行走衙门,甚至梅家都有些关系,而且死的都是外地人,无人来寻,也就没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告官。

如今朱掌柜一见他忽然说要给这个和尚付账,再看他时不时瞟到那和尚脸蛋上的目光,心中立刻就咯噔一下,这厮不会是在打这个和尚的主意吧?

他虽然很气恼这个和尚吃霸王餐,说话行止间明明就是出身不凡,但也不知道他是在耍人,还是真的蠢笨,三句话之间能把人气死,打算把他送到官府去,其实也有些打算让官府那里看看能不能帮付了饭钱,再把这个和尚遣送回他出家的地方,老是在这里呆着等人来找终归不是办法。

再恼火,他也还真没有想过要这么害这个和尚,毕竟对方也算是和自己有点缘分,而且陷害出家人,只怕以后要遭报应。

尤其是这个和尚还是个姿容不凡,多少有点神通的。

朱掌柜不太客气地推辞:“陈大官人,你也不必为这个和尚求情,老朱我看着他虽然蠢笨些,惹人恼火,但是终归也是出家人,送到官府去,实在不能拿回饭钱就当做我们捐了供奉香油给佛祖,这个和尚能送回他出家的地方也算是我老朱功德一桩。”

那陈大官人闻言,瞬间眯起两个肿眼泡,看着朱掌柜冷笑:“老朱,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你这是在拒绝老子的一番好意么?”

朱掌柜颦眉,刚想要说什么,又被那陈大官人忽然凑上来低声打断:“你也不必跟大官人我说那些不着四六的,就算人进了官府,老子也能有法子把人弄出来快活,无非是多费些银子罢了,但是老朱,你这般不给我面子,咱们的梁子就结下了,如果你知趣一点,本大官人给你双倍饭前又如何,左右这个和尚是个没人看在眼里的,但是你我两个在这东岸的码头抬头不见低头见,哼哼……。”

陈大官人狰狞的笑意让朱掌柜忍不住打了个抖,他心中是明白这陈大官人确实是个有能耐的,要把人从那牢狱里头弄回府邸也不是不可能的,为了这么一个不知所谓,又举目无亲的和尚得罪了这个姓陈的,尤其是他背后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

朱掌柜犹豫了,陈大官人自然是看出来了,立刻比出四根手指:“四倍饭钱怎么样?”

朱掌柜到底不过是凡人一个,倒也不是真的缺这点钱,而是忌惮对方的势力,他迟疑了一会,看了看那仍旧面无表情地盯着别人桌上饭菜的银发和尚,终于还是一咬牙:“好,但你别太过分了。”

虽然对方这话说得异常虚弱,一点底气和作用都没有,但是那陈大官人看着即将到手的美人和尚,心底只念着还没有好好尝过这样的顶尖货色的味道,自然满脸堆笑地应承。

“那是自然!”

仿佛在买卖猪狗一般买卖人的交易达成,可惜那个被四顿饭钱就卖掉的对象却全然不知晓,只静静地看着别人桌上的饭菜。

那陈大官人见买卖达成,今晚有美人享用,满脑子都是龌龊的念头,心情却很好,便坐在了那和尚身边,把手搁在那和尚的腰肢上,笑嘻嘻地道:“小师傅,你想要吃什么,尽管点就是,大官人来请你可好?”

那银发和尚转过脸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猪大肠两斤。”

陈大官人皱了下眉,这样冰清玉洁的大美人怎么会喜欢吃那东西。

他想了想,还是笑嘻嘻地往那和尚身边凑了凑:“那东西可不好吃,臭得很,免得脏了小师傅漂亮的小嘴,咱们来点烧鹅、烧鸡怎么样?”

那和尚看了看他,摇摇头:“贫僧觉得施主比较臭。”

陈大官人瞬间一呆,有点反应不过来:“本大官人哪里臭了!”

他虽然有些狐臭,但是身上的衣服可是用了京城里来的顶尖熏香,昨天才洗澡了!

银发和尚看着他继续面无表情地道:“施主身上都是尸臭,最好多行善事,布施救济,否则若是来日堕入阿鼻地狱,便要受尽剥皮溺水的苦楚。”

陈大官人瞬间脸色大变,他经营那些捞尸生意也是分淡季和旺季的,特备是冬日,行船的人少,水也没有春夏湍急,所以事故少,淹死的人也少,他为了垄断捞尸的营生,每个月贿赂打点各种关系的钱不少。

所以,每到了淡季的时候,他有时候就会派出自己手下水性好的人潜泳偷偷凿穿那些客船,尤其是会选择那些外地人多的船只,淹死的多是外地人,这样既可以赚取那些来寻亲人尸体的外地人的钱,又可以免得引起太多的怀疑和关注。

也不是没有官府的人留意到这些事故来的蹊跷,但是因为一来都是本地人,乡里乡亲的,二来陈大官人势力也不小,别看他三大五粗的,但是为人却还是相当狡猾的,打点的上上下下极为妥帖。

所以这些丧了阴德的事情都被这么掩盖了过去。

如今忽然被这个外地和尚言语之间似有隐意地戳了见不得人之处,陈大官人心中怀疑对方知道了自己干的事情,只觉得仿佛周围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不免又恼火又害怕,立刻阴狠地瞪着那和尚:“臭和尚,你他娘的胡说八道什么!”

银发和尚垂下银眸想了想,淡淡地道:“嗯,贫僧是打了诳语……。”

陈大官人心中一松,正是想要笑着说他不介意,却不想那和尚下一句话,差点噎死他。

银发和尚继续一脸淡定地道:“贫僧方才漏看了施主印堂发黑,两眼翻白,只怕不出十日就有血光之灾,你就是想布施行善改过自新也来不及了,所以你若是不想死得太难看,贫僧劝你还是投河自尽罢了。”

一边众人看那和尚神色淡然,并没有半分在激怒别人的意思,不过是在陈述一件事罢了,心中不免都是一惊,想起那朱掌柜说过这个和尚似乎是有点神通的,顿时目光皆惊疑地看向那陈大官人。

一边的朱掌柜瞥见陈大官人脸绿了又紫,紫了又青,最后变得一片惨白,忍不住抚额,看吧,他就知道这个和尚三句话会气死人,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只希望他这回算到了别人的命,不要漏算了自己会不会因为嘴贱而跟着丢命。

果然陈大官人瞬间脸色大变之后,怒拍桌而起,一拳头就狠狠地揍向那和尚。

“妈了个巴子的,死秃驴,你不若来算算老子会不会先把你给揍晕了,再把你操死了丢进江里喂鱼!”

陈大官人蒲扇大的拳头眼看着就要揍上那张圣洁的面容,却不想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忽然搁在了他的手腕上。

陈大官人却发现那看起来精致漂亮的手这么一搁,他竟然动弹不得,不光是拳头没法子动,他全身都动弹不得。

他一惊,明白这是遇上练家子了,便立刻回头对对方怒目而视:“哪个该死的东西敢挡着大官人我……。”

但是下一刻,他的话却陡然噎在了喉咙里,只因为正对着自己温然微笑的那张面容实在太让人惊艳。

漂亮,很漂亮!

陈大官人没有读过什么书,对着那张清风明月一般的面容,脑海里只能掠过这个词。

他还没回过神来,耳边就响起了那个和尚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阿弥陀佛,贫僧算到贫僧不会被施主揍晕了,再操死了丢进江里喂鱼。”

明明是说这样粗俗的话语,但是偏生一股子平和圣洁之气,仿佛不过是在讲经一般。

秋叶白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差点被揍成猪头,却一派从容的美貌和尚:“大师倒是真有先见之明。”

她确实轻易不管闲事,不过是因为似乎看到了一些眼熟的东西,便出手了。

美貌和尚只淡漠地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你是谁,想干什么!”陈大官人瞬间脸色不好地怒道,但是因为抓住自己的是美男子,口气还是温和了许多。

秋叶白含笑,温文尔雅地回答:“不干什么,矸你而已。”

“……嗤!”正等着看英雄救美的戏份的众人齐齐把嘴里酒菜全部都喷了出来,用诡异而崇敬的目光看着秋叶白,这位壮士口味真重!

简直像县官大人从西域商人那里买的娇贵的波斯猫表示它要骑山后大野猪。

周宇不动声色地止住了原本打算靠近秋叶白的脚步,当做不认识对方地别开脸。

陈大官人瞬间呆了呆,脸色一下子涨红,又变青,他是喜好男风,但是这么多年还没有过一个男儿表示对他感兴趣。

突然来了个这么年轻俊美,姿容非凡的爱慕者这般直白大胆的告白,实在是让他坚强的小心脏有些承受不住。

“你……你……。”

“你不愿意?”秋叶白看着他,仿佛有些失望地样子。

陈大官人瞬间摇摇头,但是想了想又点点头,他想表达他不是不愿意,但是又想矜持一点的意愿。

秋叶白见状,含笑地道:“那就好!”

说罢,她忽然一抬手,抓住那陈大官人的手臂矫捷而利落地瞬间将他甩出了十米之外的栏杆之外。

江里瞬间传来一声惨叫并着巨大的重物落水声“噗通!”

“好了,干完了。”秋叶白拍拍手,淡淡地道。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波斯猫把大野猪甩飞的奇幻画面,果然,真的‘干’完了。

也许,他们都看错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漂亮的波斯猫,根本就是一只会咬断野猪喉咙的豹子!

秋叶白也没有去理会那些人的目光,看向一边的面色震惊的朱老板,拿着手里的一块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是梅家从京城来的查账的大总管,陈大官人敢坑在我们梅家的人,他如果还活着,明日自行去梅家商号那里向梅家大少爷请罪。”

说罢,她施施然地看向了一边的和尚,正打算说什么,却发现和尚……不见了。

她一呆,这和尚的动作也未免太快了吧,她才救了他,他就溜走了?

但是下一刻,周宇的古怪的声音瞬间响了起来:“四少!”

秋叶白顺势看了过去,顿时又是一怔,那个她以为溜掉的和尚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她的那一桌上,她走过去一看,就发现那银发和尚正动作优雅地往他嘴里倒菜。

没错,确实是——‘倒’

他吃的速度,只能让她想到这个词。

看着他讲那一盘烧鸭直接拨了一半进碗里,然后温文尔雅地端起了碗往他嘴里送去,连骨头带肉吞进去,不过片刻,从他那张漂亮的嘴里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堆精致骨头!

为什么说精致?

因为那些骨头简直像是用最精细的工具挑过一般,上面一丝肉渣都不剩。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张精致的连一点油水都没沾到嘴,开始吞噬另外一半的烧鸭,实在很怀疑那嘴里是什么样的构造,竟然能够那么……那么神奇!

秋叶白和周宇两个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和尚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把他们一个时辰都没有吃到五分之一的饭菜全部吃完了,才反应过来,这个和尚是不是在吃他们的霸王餐?

秋叶白看着那和尚将碗底的最后一粒米优雅地拨进了唇中,她挑了挑眉:“大师,你不觉得你也太自觉了么?”

她好像没有请这个和尚过来吃饭罢?

美人和尚抬起眼看着秋叶白,双手合十,淡淡地道:“阿弥陀佛,贫僧算到了施主的这顿饭是会让贫僧化缘化去了的,所以为了节省施主的时间,便过来先行享用了。”

秋叶白:“大师,你还能再厚脸皮一点么”。

和尚抬起清澈的银眸看向秋叶白:“那就请这位施主,再切两斤猪大肠来罢了。”

秋叶白:“……。”

周宇:“……。”

秋叶白心情很是微妙,讥诮:“大师,还有什么要求?。”

他想了想:“要爆炒,不要清炒。”

她问:“为何?”

美人和尚:“清炒猪屎味甚重,贫僧不太喜欢。”

秋叶白:“……。”

她沉默了一会,忽然对着那银发和尚露出个温和的笑容道:“大师,你看咱们来打个商量如何?”

和尚抬起漂亮干净的银眸看了她一眼:“什么商量?”

秋叶白轻笑:“跟着我有肉吃。”

和尚看了看她,点点头:“好。”

对于银发和尚的干脆,秋叶白有些好奇:“你没有闻见我身上也有尸味么?”

她虽然不知道那陈大官人到底为什么身上有尸体的味道,但是看对方那种心虚的样子,就知道姓陈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怕身上的人命官司不少。

但是她秋叶白手上也有人命,也不是什么善人,为何这个和尚却那么干脆呢?

银发和尚看着她,精致的唇角弯起了一丝浅浅笑容:“施主身上就算有尸味,亦是曼珠沙华之香,正如夜叉亦是佛前天龙八部之一,手染鲜血无数。”

曼珠沙华,是佛界奇花之一,奇就奇在它生于冥河彼岸,乃是生死渡桥之花,红色为恶,白色为善,双生之花。

秋叶白看着他那唇角干净如琉璃一般的笑容,莫名其妙地心中一悸,随后垂下眸子,指尖轻佻地掠过他的唇角,似笑非笑地道:“大师好一张巧嘴,佛爷也会这般说甜言蜜语么?”

银发的和尚双手合十,淡淡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周宇看着秋叶白搁在那和尚嘴角的手指,心底莫名地不太舒服,讥诮地冷哼一声:“荒唐。”

最后,秋叶白还是满足了银发和尚这个小小的心愿,同时还让朱掌柜再重新切了十斤牛肉和十只烧鸡和十只烧鹅打包。

结账的时候,她将手里的梅家令牌放在了桌面上,淡淡地道:“明日去梅家结账。”

那朱掌柜是见过梅家令牌的,梅家令牌按照颜色分等级不同,赤橙红绿青蓝紫,其中赤色为最高级别。

正是如今秋叶白手上的这枚,足以证实秋叶白的身份不凡,他哪里敢收下这梅家的令牌,这东岸码头的产业大半都是梅家的,这就意味着他们要靠梅家吃饭。

他立刻满脸堆笑地道:“大管家,小人怎么敢拿这么贵重的东西,您……您……您好走,这就当是小人孝敬您的。”

秋叶白点点头,一点都不客气:“恩,那就多谢了。”

说罢就让周宇扛着那些东西扬长而去,没有让那银发的和尚抗的原因就是她比较担心走到一半,他就会把这些东西全部吃光了。

一会,她可是还有大用处的。

周宇颦眉:“大人,你拿着这些东西,想来是待会还有大用处,还有别的行动,只是为何要带着这个和尚做累赘?”

秋叶白看了看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身后的银发和尚,叹了一声:“你当我愿意么,刚才惹了那一出事情来,我怎么敢把这个和尚丢在哪个旮旯角里头,只怕等着我们办完事回来,这个和尚就被逮走了。”

当然,也有可能他自己饿了,出去找吃的,然后被人吃了。

周宇更不解:“您捡回来这个和尚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他对我们查案有用?”

秋叶白摇摇,目光略过银发和尚的袖子,幽幽地道:“难说,不过就算他对我们查的案子没有直接关系,也许以后还有些别的大用处。”

这也算是意外了,她看见了他掏出来那种木牌子,那木牌子上面的图腾一般人未必知道是什么,但是她却是知道的。

周宇知道秋叶白是那种无利不早起的人,但是这个时候想来她也没有心思细说,便点点头:“大人一会到底要做什么,属下是担心此人会坏了咱们的事情。”

秋叶白站在江边,看着那一叶飘荡过来的黝黑扁舟,微微眯起眸子:“这倒是暂时不必担忧,咱们该上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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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度黄泉

夜色深沉,周宇扛着秋叶白点燃了一盏不知从哪里来的纸糊灯笼,那灯笼仿佛灵堂前挂着的那种,上面一个惨白的‘渡’字,异常的简陋,提在她手里,晃晃荡荡地,看起来仿佛随时会被风吹破了一般。

但是秋叶白恍悟所觉地提着灯静静地站着,那一点子昏黄的灯光照耀在她的脸上,显出一种幽诡来。

周宇发现自己所站的这一处并不是平日里惯常有人上船的地方,附近没有灯火,此刻只有远处有点点渔火飘荡着,黑暗的河面显得愈发宽阔,仿佛和遥远阴暗的天边连接在一起,冰凉潮湿的风吹过,让人几乎生出莫名的错觉来,正站在靡靡阴幽冥河河畔,那些渔火正是飘荡在冥河面上找不到归处的阴灵鬼火。

他看着那样的一叶扁舟漂流而下,分明那样单薄的船体,就像一片落叶一般,却异样稳当地穿越飘渺雾气而来,只觉得那船似引灵的摆渡船。

尤其是在那船终于慢悠悠地靠着大河岸边不远处停了下来之后,他看清楚了船上的摇橹人戴着深深的斗笠,只能看见他下半张枯瘦的脸孔,皮包骨,宛如骷髅上包了一层皮,看起来莫名地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秋叶白却仿佛一点都不曾感觉这一人一船的阴幽诡异一般,提着灯笼晃了晃,那船上的人动都没有动,就这么静静地矗立着。

但是秋叶白随后却径直足尖一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正闭着眼念经的和尚上飞身上了船。

周宇看着自己背着的那一大麻袋荤食,迟疑了片刻,还是叹了一口气,足尖一点,飞身上了船。

落下的时候,他原本很小心,只担心自己会不小心把这个纸片似的小船给踩塌了掉水里去,却不想到,他一落下之后,方才发现这船竟然如此地稳当,不但没有一点船只该有的晃荡,司礼监的大船还能感受到波涛的晃荡,但是在这艘纸片船上,竟让他有如履平地之感!

周宇心中大愕,不免诧异地看向秋叶白和那撑船的人,却见秋叶白正将那纸灯笼挂在了那船上竖着的一根木桩之上,随后含笑看向那摆渡的骷髅人似的人:“阴川公,数年不见,您控船的的技术还是一如既往的出色。”

阴川公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发出一阵桀桀的尖利小声,点头的动作僵硬古怪得让周宇几乎以为阴川公会在下一刻不小心把他的头颅咕咚一声点着点着点掉下了地。

看到秋叶白和那个怪人竟然是认识的,他心中却没有多放心。

周宇愈是看那阴川公便发地觉得有些悚然,越看越觉得他像那些志怪小说里头那些披着人皮的骷髅鬼怪,而四周又是漆黑一片,水声潺潺,船板单薄得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总觉得仿佛会有什么未知的东西从船边冒出来一般,于是索性把目光凝聚在秋叶白的身上。

秋叶白倒是继续一无所觉似地看向黑暗水面的前方。

幽幽的黄色灯光根本连水面一米之处都照亮不了,微弱不比萤火强多少,只是此刻那幽光将她的容笼罩在其间,令她的肤色愈发看起来散发着暖玉一般的色泽,秀美的容颜看起来有一种奇异的沉静和神秘的秀美,却让他有些浮躁和不安的心情都慢慢地沉静了下去。

他目光凝在秋叶白的面容,竟渐渐地移不开了,眸光慢慢地有些痴怔了。

大人,生得真是……好看。

浓稠的黑暗之中,那人负手立于船头,仿佛黑暗之中一轮散发着柔和光泽的神秘安静的小小月亮。

就是以前那些和他厮混的小倌们即使姿容也有美艳的,但是大人那种举手投足之间的风华,不,就是大人这么静静站着,那些庸脂俗粉都比不得大人分毫。

秋叶白专注地看着面前水路的情形,若是她没有记错,再往前面会有一处暗流,阴川公操船的技巧虽好,但是他为人古怪得很,她可没有忘记阴川公的‘小小癖好’。

她正沉思之间,自然没有注意到周宇投注在自己面容之上的目光。

一尾鱼忽然跃出水面,飞溅起的水滴恰好甩了周宇满面,他痴怔间陡然被泼了满脸的冷水,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了,他狼狈地抹了把脸,却忽然间发现原来这船上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痴怔于秋叶白的容色,还有一个人也正用银色眸子淡然而安静地看着船头那一抹负手而立的修纤身影。

正是那坐在船边空长了一张脸的蠢呆和尚,他安静地坐在船边,双手分开,指尖结着兰花印搁在膝头上,姿态闲散,满头的银发仿佛在黑暗中也散发着莹莹的柔和光芒,或者说是他一身都散发着那种奇异的静谧光芒,那是不属于人间的气息。

只是——

一双招子贼亮贼亮的,看着就不舒服!

你看什么看,酒肉和尚!

我家大人也是你可以随便觊觎的么!

周宇毫不客气地偷偷踢了那和尚一脚,冷冷地瞪着他。

那银发和尚转过头来,清淡地看了他一眼,周宇瞬间感觉背后莫名其妙地发毛,刚刚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危险的东西……

但是下一刻,那和尚一脸莫名其妙地摇摇头,随后闭上眼,开始念经。

周宇瞬间觉得,那一定是自己又省出幻觉来了,随后没好气又警惕瞪了眼那个和尚,哼,一个和尚长得这么……这么的妖里妖气,吃肉生猛,必定是妖僧一个。

虽然不知道大人为何要留着这个妖僧,但是若这妖僧敢动歪心思,打大人的主意,他周宇必定不会放过他!

秋叶白哪里知道自己身后两人的眼皮子官司,只专注地看着前方那些越来越黏稠的诡异黑雾和侧耳倾听那水流的声音。

恩,就快到了!

一声不大不小的‘咕嘟’声在水面下响起,就像那种鱼儿在里摆尾的声音,秋叶白锐眸子瞬间一眯,负在身后的双手猛然展开,一手抓住周宇的衣领,一手抓住那和尚的衣襟,足尖狠狠地一踢那船舷,霎那之间如一道青虹直窜上天际。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用了十成十的功力,拔地而起,几乎一跃之间就穿过了越来越浓稠的黑雾。

周宇只觉得自己眼前原本是一片漆黑,然后瞬间就被人一把抓着直接飞越了靡靡的黑雾,腾云驾雾一般掠入空中,眼前陡然一亮,竟是见一片银色的月光满撒了周身,还有那脚下水面辽阔的大运河。

他甚至能看见了朗月星明,平静而广阔的河面上波光粼粼之外,还有许多亮着柔和渔火的渔船慢慢地随着水波飘荡着,美不胜收。

但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瞬间就脸色白了白,略慌乱了起来,他全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脚下一片空虚,毫无着力点,而全部的着力点就在拎着自己的人的手上!

这也忒不安全了罢!

“大……大人?!”周宇知发现自己居然在腾云驾雾,下意识地就要和带着自己腾云驾雾的那人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秋叶白没有回答他,只是抿着嘴唇,冷冷地注视下脚下的那一团黑雾,还有里面瞬间响起的闷闷水响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团黑雾之间咆哮着!

终于,半刻钟后,那一叶扁舟却忽然从那一团诡异的黑雾之中行驶了出来。

秋叶白终于松了一口气,立刻一扯自己左右手上挑着的两个人就向那扁舟跳去,但那扁舟却仿佛知道她会落下来一般,竟然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瞬间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划出了秋叶白落下的范围。

眼看着秋叶白三人就要一下子踏空给摔进那汹涌的水里,但是下一刻,秋叶白腰肢一折,硬生生地在半空中弯出一个优美的曲线,然后借助着半空中毫无着力点的一折,整个人如弹簧一般猛然向那扁舟弹去,竟然匪夷所思地提着两个人,还有一大袋子鸡鸭鱼肉稳稳地落在了那扁舟之上。

那摇橹的阴川公看着她落下来,毫发无损,顿时一僵,但是却没有再做出别的事情来。

“你这个骷髅鬼到底想要做什么,你刚才是故意的是不是!”周宇并不是蠢人,他一落在舟上,狼狈地站稳后,瞬间就厉声质问那阴川公。

刚才大人忽然出手,一定是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陡然对他们出手发难。

秋叶白却一抬手,拦住了杀气腾腾地掳袖子的周宇,看着阴川公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讥诮地笑道:“阴川公的这个坏嗜好还是没有改呢。”

阴川公头都没有抬,只用仿佛石磨一般喑哑怪异的声音桀桀大笑了起来,那种骷髅大笑的模样,笑得周宇心底发毛,只警惕地盯着阴川公。

阴川公看了不看他,只把脸的方向对准了秋叶白:“这些年不见,四少的功夫真是精进得让人咂舌,居然已经达到驾风临水的境地了,真实让阴川佩服!”

“阴川公过奖了,叶白不过是记得阴川公的一些老规矩和恶癖好罢了。”秋叶白似笑非笑地道。

阴川公,渡黄河,行阴川,欲乘引魂舟,必留买路钱,只是阴川公的买路钱,有时候只不过是一个铜板,有时候是一朵花,或者一个人手指,一颗人的心脏,甚至满船人的性命……皆看阴川公的心情而定。

阴川公摇摇头,冷哼一声:“四少既然知道老夫的规矩,为何还要出手救了这两个人,老夫要的渡资,今儿就是他们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