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还能感觉到那人的气息近在咫尺。

阿初

她颠簸得几乎要吐,眼底隐隐地一片泪光。

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帘子外被马车践踏的惊叫和惨呼之声此起彼伏。

同样传来的还有五城兵马司诸人的厉喊:“疯马惊人,长云弓班何在!”

“上长云弓!”

“绊马索!”

“弓班已到!”

“准备!”

秋叶白心中一冷,梭然睁开眸子看向车外,果然通过飞扬的车帘子,能看见五城兵马司的人紧张地跟随附近,前方也许还有士兵们在布置绊马索!

她知道,马车这般狂奔,最终只有马儿被人射死才能阻止它拖着马车四处践踏人。

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城治安,一定没少处理这种惊马伤人的事情,所以此刻才这般有条不紊。

但是如果强行使用绊马索,或者上了长云弓,射下马儿,那么她坐的的这个车子必定会被撞散在地,车子崩坏,她整个人也会没命!

她喊又喊不出声音。

但是就算五城兵马司的人知道车里有人也不会住手的,比起死一个人,救下大部分人是不需要犹豫的选择。

如果她还有内力,根本无所畏惧,甚至能够控制惊马,可是如今她身体比一般的女子还要虚弱!

她咬住了下唇,眼底一片寒光。

云姬、云桥,我若不死,必定教你们和梅苏一样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她一转头,看着前方不远处,那些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架起了长云弓,近乎一人高的长弓,还有长箭也已经架在弓箭之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一咬牙,不能指望别人了,她必须自救!

她摸了摸自己的脚,扯出一条细细的锁链,似金非金的锁链上面还雕着精致的花朵,镶嵌着珍珠,倒像是一条精美昂贵的饰品。

不过这改变不了它是用来囚禁她的工具的事实。

锁链的另外一头扣在她的一只脚腕上,链着车厢里的锁扣,是梅苏担心她跑了,用来锁住她的‘安全措施’。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上,扯下来一只精致的细夹子,强忍着颠簸,对准那锁链孔戳下去,勾挑了起来。

她会开锁,一直强忍着没用就是知道即使她能开锁,天寒地冻,人生地不熟,她鲁莽地跑了,一定会被梅苏抓回去。

想不到如今是在这般情形下用上!

但是马车实在太颠簸,她用地勾刻,却总是没法子对准锁头里的卡钩。

而窗外却已经传来五城兵马司的厉吼:“准备!”

“可恶!”她暗自骂了一声,额头上浸润出冷汗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锁头里的卡钩还是死死地卡着,她的手心也浸润出冷汗来!

“射!”五城兵马司的指挥者下令之声已经厉声响起。

“蹭!蹭!”利箭破空之声不断地传来,令人心焦。

锁扣却还是要命地没有任何要开启的迹象,她眸里锐色一闪,索性低头嘴上一叼金簪勾住了锁眼,同时双手勉力一按地面借着颠簸翻滚之力,调整姿势将马车里柔软的被褥和白狐毯全部裹在自己身上。

就在她刚裹好白狐毯子和被褥的一瞬间,马儿尖利痛苦的嘶鸣声瞬间响起,车身陡然大震,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同时两只长箭携着凛冽寒光直破车厢。

“轰隆!”

天旋地转,她整个人都被不断地狠狠撞向车壁,多年练武的习惯让她下意识地屈体形成保护内脏的姿态,以脊背撞上车厢,而身上的厚重毯子、被褥都保护了她的脊椎。

“砰!砰!砰!”剧烈的撞击还是让没有内力保护的她痛得脸色发白。

但是梅家的马车怎么可能因为几个翻滚就散架,被射中马腿的骏马更没有停下来,断了腿的痛苦和恐惧让它还是疯狂地前奔。

秋叶白强忍着难受,将叼着的金簪和锁头吐在手上,强令自己在剧烈得将她摇散架的危险颠簸中镇定下来。

一定要打开这个锁头!

……

百里初从房上飞驰而至的时候,正见着五城兵马司的人三只长云箭已飞射了出去,一两只直接洞穿了车厢,另外一只直插向马儿的胸口,但是却只射中了马腿。

但是马儿吃痛跌倒翻滚,直带着车厢也滚落向地面!

他几乎肝胆俱裂,凄厉地大吼:“住手——!”

小白,他的小白在车里!

前方的五城兵马司之人哪里知道这个突然飞跃出来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只一愣之后,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绊马索、长云弓,准备!”

眼看着那马儿拖着就要奔向绊马索,长云弓也再次被搭起,百里初勃然大怒,腥红黑暗的眸子里瞬间闪过暴戾之色。

“给本宫滚开,不要挡路!”

他手腕一转,直接抖出游龙一般的乌金鞭,携带着他十层排山倒海的内劲横扫向五城兵马司的人。

“轰隆!”一声,一人高的数架坚硬长云弓瞬间崩裂,连带着所有挡在秋叶白的马车之前的五城兵马司的人、甚至马匹都同时被携带着巨大气劲的乌金鞭瞬间抽飞!

“啊啊啊——!”

数十人和数十匹全部飞离开数十米,跌落在附近的房屋甚至水潭里,发出惨烈的叫声。

这般近乎恐怖的破坏力吓住了所有的人和准备出手阻挡他的人。

托着秋叶白疯狂奔跑的马儿没有了阻碍,更加疯狂地向前飞奔。

但是百里初和所有的人都在瞬间看见了那疯马竟然拖着车子一头朝着不远处巨大的镇街牌坊——青龙碑一头撞去。

马车里,秋叶白已经是浑身是汗,身子虚软得几乎让她要晕过去,她死死地咬着下唇,闭着眼,凭借着手的感觉去勾动那锁眼。

终于,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了起来,同时锁链瞬间分开。

锁解开了!

她大喜过望,梭然睁开眼,却忽然感觉不对,一抬头,竟然发现一座巨大的石碑就在眼前的不远处!

她梭然睁大了明眸,暗自骂了声该死,随后一咬牙,闭上了眼,努力调转身体,随后用尽全力脚上狠狠朝着车厢壁一蹬!

手中的长锁链也跟着勾住窗棂,整个人借力向相反的方向飞滚出了车厢!

“轰隆!”

在她脱离车厢的那一刻,马儿一头撞上了青龙石壁,惨叫一声,脑浆四溅。

她几乎能闻见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呜——!

巨大的抛甩力让她一下子飞甩出去,她看见天空飘散着细细的雪花,听见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嘈杂的人声。

她闭上眼,低低地笑,等候着自己身体落地的剧痛,也是最后命运的宣判。

如果她命好,也许断个十几根肋骨,腿骨,臂骨,如果运气不好……呵。

百里初泽,你会记得我么?

夜晚那么黑,没有光,你要怎么办?

会不会很冷,很冷……

但是——

耳边忽然响起奇异的呼啸声,像是胸膛里奔涌的血液的共鸣。

一个冰凉的宽阔的怀抱忽然在她坠落的瞬间,以绝对承接与霸道的姿势一把将她接住,再狠狠地抱在了怀里。

“小白——!”

耳边是那一道熟悉的,幽凉到近乎凄厉的叹息。

他的拥抱近乎压迫,狠狠地、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让她的骨骼都发出吱嘎的声音,几乎让她窒息。

她闭着眼,忍耐着,却笑了。

上天——

待她不薄。

她没有断了骨头,没有失了性命。

这样的拥抱冰凉,却让她觉得炽烈无比。

阿初——!

她无声地呐喊,紧紧地将脸埋他的怀里,嗅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气,笑容灿烂,泪水滑落脸颊。

你找到我了!

“我找到你了!”

百里初喑哑的嗓音响起,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泛着红光的黑暗暴虐的瞳孔几乎瞬间温柔下来。

耳边所有的街头人声、风声、嘶鸣声……所有一切声响仿佛和漫天飘落的雪花都在瞬间静止,千万年俱往矣,这个空间里只有你和我。

……

笃、笃、笃……

马蹄儿响,

马儿、马儿带我归家。

叮、叮、叮……

风铃儿摇,

铃儿、铃儿带他来我身边。

我在这里,不在天涯。

他在天涯,不在这里。

咫尺之间,若天涯。

天涯有座奈何桥。

穿过奈何桥。

我在这里,在你怀里。

你在这里,抱我在怀里。

从此相守到白头。

……

笃、笃、笃……

马蹄儿响,

马儿、马儿带我归家。

第九十三章 教训 叛徒 上

街头紧紧相拥的两人,令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一个还戴着兜帽,一个只能看见一头乌发,没有人能看清楚拥抱的两人的脸,雪花纷飞,沾染了他们的一身,甚至难以无法分辨是男还是女。

他们久久地相拥在一起。

但是……

那样的炽烈的拥抱带着近乎绝望的气息,却又带着绝地重生的喜悦,却仿佛能透过冰冷的空气和瑟瑟的寒风感染每一个人。

……

许久,百里初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却见她神色苍白,只一双隐约含着泪雾的隽美明眸静静地看着自己,却并不是说话。

“小白……?”

她摇了摇头。

他若有所觉,蓦然伸出手,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一扣,一道内劲瞬间贯穿入她的脉搏之中。

她脸色微微发白。

而百里初让自己的气脉在她体内的筋脉稍微一探转,便立刻明白了什么,他眼底瞬间闪过阴沉暴戾的神色:“本宫要灭了那个敢这么对你的混蛋的九族!”

秋叶白闻言,却只能苦笑,若是论九族,她便是在最亲的那一族。

百里初收了气脉,只留了一线内息在她空虚的丹田之内,助她恢复些精神,同时低头轻声道:“我们回家。”

她体内大穴被封太久,不能随意解开,必须辅助一定的药物,同时施加复杂的针法才能解穴。

秋叶白点点头,将臻首靠在他的肩头。

百里初将披风在她身上一盖,替她挡去飞雪,小心而温柔地抱着怀里的人儿慢慢地起身往回走。

五城兵马司的人早已在变故之后派了大批的人马过来,这会子终于反应过来,却没有人敢上前阻挡百里初的路,毕竟刚才那神秘人一鞭子抽飞几十个人也就算了,还抽飞了几十匹马儿!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江洋大盗!

所以大部分兵丁都只拿着把长枪挡在他们面前,慢慢后退。

那领头的校尉恼火之极,却只能厉声道:“前面的蛮徒,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他接连叫了几次,却见没有任何效果,着恼地正要一咬牙率先冲上去,却忽然被人一拍肩头。

他转头怒道:“妈了个巴子,什么人敢拍……。”

他话音未落,便在看见自己面前的一块令牌之后,瞬间哑了嗓子,露出见鬼一般的神情。

“回去罢。”双白看着他,微微一笑,倒是和气。

而那校尉瞬间如梦初醒,立刻点头哈腰:“大人,小人们不知是贵司大驾光临,这就立刻离开。”

谁都能得罪,唯独这控鹤监不能得罪,当然还有最近越来越厉害难缠的司礼监的番子们!

说着他就要立刻领人离开,但是又被双白唤住了。

“等一下。”

那校尉有些战战兢兢地躬身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双白淡淡地吩咐:“那两位是摄国殿下的贵客,所以所有青龙街道上的损失全部都报成银子送上来,还有医药费,也全部让吴指挥报上来,我们会双倍负责的。”

“是。”那校尉神色一喜,立刻点头道。

这就是为什么摄国殿下鬼公主的名声在上京贵族之间流传得那么坏,但是平民百姓们却对这位鬼公主殿下并不憎恶,只拿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因为控鹤监的人仗势欺人,却绝对不会欺压无辜。

交代完了那校尉正事。

双白立刻一抬手,鹤卫们齐齐落地,同时手中一弹,立刻洒出数条暗红如血的长绸来,在半空中四面交织,随后他们利落地一扯,将长绸往肩头一扛,竟然成了一张华丽的网。

站在前方的几名鹤卫又再次齐齐在百里初面前不声不响地单膝一跪。

百里初专注地看着怀里的人儿,看都未曾看面前这奇异的网,只足尖一点,飞身而上,稳稳地依坐在那网上。

双白淡淡地道了声:“起。”

鹤卫们便齐齐足尖一点直接抬着那优美华丽的网和自家主子飞身而起,踏着片片风雪直上屋顶,轻盈地飞掠离开。

看得青龙街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寻常民众何曾见过这般‘神奇’的踏雪无痕的轻功。

竟然有那迷信的民众以为是神迹,或者佛灵,好希尔呢忽然‘噗通’一声跪下来,对着那消失之处跪拜,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主保佑!”

“神灵显明。”

……

秋叶白从百里初的臂弯间看见远处跪拜的民众,心中轻道,又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抱着她的确实还真是一尊‘佛’,虽然是恶佛,杀身佛,却也是佛不是?

“小白……。”百里初忽然轻唤了她一声。

秋叶白轻声应:“嗯……。”

她才应声,便愣住了,她刚才发出声音了么?

她欢喜地抬起头,却正正对上那一双漆黑幽暗的眸子,正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要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在他的怀里一般。

而他渐渐恢复正常的瞳仁里一片血丝和他眼下的那一片乌青,让她心中刺痛。

自从两人相识以来,何曾见过这位‘湿婆大神’这般憔悴过,眼中会出现这般不确定的不安光芒。

她伸出恢复了些气力的手,轻抚上他的脸颊,闭上了眼主动地吻上他近在咫尺的薄唇,轻声呢喃:“嗯,我在这里,阿初。”

她要安抚她的湿婆大神,也要安抚她的小和尚,还有她要他的吻和气息覆盖掉那个男人残留在她身上的所有气息与痕迹。

这是她第二次在这样大庭广众下对他如此亲昵,百里初也闭上眸子,伸手托住她的后脑,同样温柔和小心翼翼地轻轻吻住她丰润却有些苍白的嘴唇,像在亲吻易碎的珍宝。

他的温柔而温暖的光终于再一次回归到他的怀里。

失而复得,此生大幸。

也许,他可以相信阿泽那个蠢货说的佛,也许是真的存在。

也不枉费那蠢物念了那么多经。

……

这温柔缠绵的忘情拥吻,以双白的轻咳声为结束。

“咳咳,殿下,咱们这是去哪里,再往前是大、小喇嘛的藏药店,往左边是回宫的路。”

百里初放开了怀里的人儿,转过头看向背对着他们的双白,沉吟道:“先去大、小喇嘛那里为小白诊疗。”

秋叶白也颔首:“也好。”

她也想知道他们主子身子的情形,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阿初一定会可劲地折腾他自己。

双白颔首,领着鹤卫们向藏药店而去。

“小白,到底是什么人将你带走?”百里初看着怀里的人儿,声音幽冷之中带着杀气。

秋叶白才要说话,却忽然眯起眸子,冷声道:“阿初,如果我对你鹤卫的人动手,你可有意见?”

秋叶白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连双白都愣住了。

双白有些疑惑地看向秋叶白,又看了看百里初,正要说话,便见百里初眸光微闪,淡淡地道:“私怨还是公恨?”

他的小白看样子是真发现什么了。

秋叶白眯起眸子:“私怨和公恨皆有。”

她说过她若是活着,绝对不会让云姬和云桥逍遥法外!

百里初一点没有犹豫:“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