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宁秋就将一盆热水送了进来,伺候着秋叶白简单地梳洗一番。

“可要用膳,殿下的晚膳也都准备好了。”

秋叶白简单地将头发束在头冠里,看了眼没有任何动静的华美屏风,摇了摇头:“咱们先用罢,稍晚些我再亲自下厨做些好消化的来。”

宁秋点点头,秋叶白忽又想起什么,看向窗外漆黑的天空:“外头,天棋还在么?”

宁秋脸上浮现出冷色来:“还在,不过那样子看着也快不行了。”

或者说,那人快冻僵了。

秋叶白顿了顿,道:“将他扛走,不要让他继续跪在门前了。”

宁秋冷哼一声:“那种叛徒,冻死尚且不足惜。”

秋叶白摇了摇头,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便起身走到一处精致的黄花梨书柜边,打开了上面的一个盒子,取处里面的一瓶药交给宁秋:“一会子让人将天棋扛走的时候,让他服下这个,但是不要让人看见了。”

宁秋接过来,打开闻了闻,瞬间不可思议地看向秋叶白:“四少,你是疯了么,这等上好的暖身活血的药,你给那个叛徒用,你这是要救他?”

秋叶白看着她,摇摇头,指尖在她脑门上轻弹一下:“都说你素来是四婢里头最聪明伶俐的,怎么今儿变傻了?”

“我……?”宁秋想要说什么,却忽然心中一动,睁大了眸子看向秋叶白:“四少,难不成你……。”

“你猜测得没有错,就是你想的那样。”秋叶白点点头,神色平静。

“天棋没有背叛,他是在齐王身边的卧底。”

“什么?!”宁秋彻底愣住了,微微瞪大了眼:“他是……卧底,您什么时候安插进去的,为何没有与我们说!”

秋叶白看着她,轻叹了一声:“是那孩子自作主张的,我回来之后就已经知道他投靠了齐王,想要借助齐王的势力光复蒋家,但是我并不相信他真的会背叛,后来他果然暗中联系了大鼠,我才知道他竟要在齐王那里做卧底!”

天书、天画、天琴都会背叛,唯独天棋一定不会背叛她。

她太了解天棋,他性子倔强孤傲,一向以开国武将世家自居,虽然整个家族的嫡系就剩下他一个人,但是他并不屈服。

他会被送进绿竹楼当小倌,也并非他自愿,而是被杜家的人卖进来的,只因为当初是杜家买了他做贱奴,他不肯给害死自己全家的杜家侮辱,宁愿自裁。

最后是当年杜家的家主也想要惩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罪臣之子,便将他扔进了绿竹楼。

想要狠狠磋磨他的傲气,却不想是她最后还是救了他。

但是彼时,她没有能力为那些和自己同样拥有成为‘官妓’命运的可怜少年脱去‘诅咒’,也只能尽力照拂,只是也许她当初不曾想过自己还有踏入官场的一天。

而在她踏入官场之后,一切都变了,利益与背叛相生相连,人心的贪婪与妄念带来的危机,让她不得不舍弃绿竹楼,先行巩固自己在朝廷的势力,才能有所依仗。

但天棋。和百里凌风很有些相似,都是内心骄傲而坚持的男人,带着武将世家特有的热血,不管彼此间有什么既得她临危相托,便一定会竭尽全力完成,方成就君子之义,大丈夫之重,方现军人傲骨重诺。

“可是齐王是什么人,心狠手辣,手段莫测,他为了筹集金援,甚至能与赫赫人勾结贩卖人口!”

宁秋闻言,忍不住摇头道:“您一开始踏入朝廷这浑水,也是因为当初他让秋善京来害你,要将您这个‘襄国公主新宠’之死栽赃在定王身上,让杜珍澜对定王心怀芥蒂,转而支持他成为东宫之主,此后您数次遇险,也未尝没有他的影子,此人多疑阴险,天棋在他身边,只怕会很危险!”

秋叶白轻叹了一声:“若是可以,我也不会让他冒险,但他去了齐王府后,才通知我这件事,我连劝都来不及。”

齐王是典型的皇子,他行事只为利益,所以当初她不知不觉就成了他手里的小棋子,还是一颗弃子,差点就炮灰了。

她自然知道此人不是个危险份子,又怎么会愿意天棋身陷险境。

“今日我又对天棋出了手,如今雪下得那么大,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宁秋焦灼地走到门边,看向远远的宫门,只是宫门前一座影壁挡了她的视线。

她却仿佛能看见天棋已经在门前跪成雪人的模样,忍不住内疚万分地揪住自己的袖子,只怪自己出手那么重,甚至踢断了他的手臂骨。

“我去将他接进来!”宁秋忍不住就要往外走。

“宁秋,你现在出去将他救下,是打算让他这一顿屈辱的打白受了,断臂也白断了么!”秋叶白梭然站了起来。

“可是……。”宁秋咬着嘴唇,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秋叶白看着她,轻叹一声:“就是知道你和宁冬、宁春都是一样的性子,所以此事我只与宝宝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你去了,他这一顿屈辱不但白受了,从此他和齐王也是结怨了!”

“但是就算如此,您又怎么能保证齐王会相信于他,今日齐王这般试探,分明就没有将他当成人,也不信任他!”宁秋看着窗外,咬牙道。

“前有天画、天书,再多一个天棋,有什么不能信的,前车之鉴在此,他一定会信,只是看他会信多少,成败在今日,你不能去!”秋叶白沉声道。

宁秋和宁冬是烈性的女子,自己冤屈和伤害了人,便觉得极为难受,所以她们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出面,齐王的人一定在看着。

“那……属下去按照四少的吩咐去做。”宁秋闭了闭眼,一咬牙轻声道。

“等一下,将天棋随便放到御花园的池子里,齐王的人一定会跟着去的,着人将天棋丢进水里之后,便不要停留了。”秋叶白忽然道。

“可……。”宁秋闻言,忍不住转过头来看着她:“他会死的!”

“齐王用他来试探我,也是用我来试探他,这个时候,心软才是要了他命的事,这药是护住心脉的灵药,他不会有事的,只是……可能会病上好些日子。”她负手而立,微微握紧了拳头,轻声道。

“……是。”宁秋闭上眼,一咬牙,转身离开。

秋叶白静静地看着窗外瑟瑟而落的大雪,慢慢地闭上眼。

眼前掠过那日在司礼监见到化妆成小太监进来的天棋的情景……

“你可想好了,成为卧底,随时会有生命危险,有些时候我甚至救不得你。”

“我这一生原也不过是飘零落叶,你待我如国士,将绿竹楼相托,以背对于我,蒋天麟自以士相报,却有负所托,若能有所为,将功折罪,生死何惧,总归蒋家也只得我一个人,了无牵挂。”少年轻笑。

冬日冷阳下,他身形修长,一身坚毅沉冷之气,寒风过掠起他的袍子。

那一瞬间,她方成才发现那个她以为任性的少您,如今已经长成了青年,一身傲骨,却从未改变。

她恍惚间似看见他的父亲——蒋大将军领着百余口人于菜市口被斩首的时候,战甲未卸,凌然向天大笑:“我蒋家人匡助国主,开国至今数百年皆为忠良,从来都宁愿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蒋家百余口人,十五以上不管男女老幼齐齐站起,不管那些官兵如何按压,都没有人跪下,最后全部都站着被大刀一个个生生砍下头颅,场面悲惨而壮烈。

周围所有的百姓皆齐齐跪地,以首叩地,恭送忠烈,呜咽之声不绝于耳。

“那时候,我便决定,一定要将你救下,想了法子从杜家将你弄出来。”她轻声道。

看着他错愕的眼神,她轻叹:“你这孩子果然流着大将军的血,一直都那么性烈,可是你要知道,你是你们家唯一的希望,唯一骨血,只有活下去,才能除奸报仇。”

她一时间的恻忍之心,换一脉忠良骨血。

“叶白……。”天棋看着她,眼底一片波澜汹涌,仿佛激动有泪,又仿佛想要说什么,最终满腹的话语,却在看见她无名指上那一个指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只是没想到你始终还是这么任性。”她看着他,轻笑了一下,恢复了平静的模样:“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若我对你有一分不忍心,你的危险便会多三分。”

“天麟不悔!”天棋看着她一笑,随后飒然转身而去:“有多狠,便使出来罢,四少。”

听着他换了称呼,她眼底眸光微动,轻叹了一声,唇角浮现出淡淡的无奈笑意。

……

“在笑什么,白?”身后忽然传来男子温和的声音。

她一顿,转过头看向来人,见元泽不知何时已经起来,站在屏风边,静静地看着她。

她便几步过去,扶住他,略一迟疑:“阿泽……。”

他的眸子虽然是银色的,但是这个时候她确实有点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元泽还是阿初,或者是是……百里初泽。

他看着她,温和地一笑:“贫僧无事,白还是叫贫僧阿泽好了,或者初泽都随你所喜。”

秋叶白默然,只怕这还这不是随她所喜的,这三个名字都各有意义。

但她还是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阿泽。”

扶着他坐下,她又唤了双白去将吃食送进来,见东西都摆上来后,她道:“我去寻大小喇嘛过来为你诊治,你先吃一点填肚子,等会我为你专门做一些好吃的。”

但是才转身,她的手腕便被他拉住了。

“不必了,到底不过是后日就要睡了,今日两位上师都已经诊治过,说无事,便是无事了。”元泽淡淡地道。

他顿了顿又有些迟疑地道:“白,你能坐在这里陪贫僧用膳么,不必再做什么了。”

秋叶白见状,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也知道他想与她多处一些时日,便也坐了下来,替他舀了一碗鹿肉汤:“先用点补身子的罢。”

元泽接过她手上的汤,却有些迟疑着低声道:“贫僧……身子不虚……尚且不至于破戒一回便要这般大补,不济若此。”

她沉默了一会:“这鹿肉汤只是为你补气血的,鹿鞭汤才是补精血的。”

他想到哪里去了。

元泽一僵,也沉默了下去,脸颊飞上两抹殷虹,平静地道:“嗯。”

随后,他优雅却……飞快地吃了起来,几乎将脸埋进汤碗里。

秋叶白见他那模样,实在可爱得像只鸵鸟,忍不住伸手轻抚了下他的脸颊。

只是她神色有些复杂,看样子,也没有如最初所想,阿初和阿泽合二为一,这般她便不用那么纠结了。

他也不用那么纠结了。

一餐饭,在还算和谐的气氛下用完了,元泽用了不少东西,只是他似乎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动不动就脸红,却不舍得离开她一步,像只跟屁虫,黏黏糊糊的。

夜里在宁秋报告过齐王的人将被扔进御花园活水里的天棋给救走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便又伺候着元泽沐浴之后上床休息。

但这一次,他抱着她的姿势,却是百里初并无任何异样。

黑暗的里,两人静静地相拥。

她靠在他怀里,闻着熟悉的味道,心情有些古怪和复杂,却又觉得安心。

她算是将自己给了一个完整的百里初泽,只是阿初……

她睁着眼,老半天睡不着,迷迷糊糊地眼前总交替地掠过百里初的黑眸和元泽的银眸。

“唉……。”她轻叹了一声。

“长吁短叹的作甚。”头上忽然传来幽幽凉凉的声音。

她闷声道:“没有作甚,只是也许吃撑了,有些睡不着罢。”

“吃撑了,今儿怕不是你吃撑了,是某人吃撑了罢。”头上那凉薄的声音又轻笑了起来。

秋叶白一顿,忽然若有所觉地猛然抬头:“阿初……。”

他没有答话,黑暗中,她只能看见他的薄唇微微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你……。”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

“行了,想这么多作甚,贫僧……。”他顿了顿,似乎忽然发现自己的自称怪异,便冷呸了一声后,才淡淡地道:“睡吧,别多想。”

她一动,却被他一下子紧紧地抱住,力气大得让她有些无法呼吸,原本以为他生气,却听得他在耳边幽幽道:“今天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嗯……?”她一愣。

“百里初泽,你就是你,不管是那个温柔、害羞、总是纠结矛盾的你,还是那个心狠手辣、冷酷狠毒的你,都是我所爱的人。”他幽幽地道。

秋叶白闻言,忍不住轻咳了起来:“咳咳……。”

他听到了?

她心情越发地复杂了,那么她到底……是和谁颠鸾倒凤了,难不成两个人?

她脑海里越想越觉脸颊发热,魂游天外,直到头顶再次传来那凉薄的声音:“是,我听到了。”

她刚想要说什么,却听得他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轻道:“谢谢你,小白,不管是哪个我。”

谢谢你的包容与宽容,谢谢这冰凉世间有一个这样与众不同的你,接受这样不能为世人所接受的我。

她闻言,忽然眼中一涩,伸手抱住他的修腰,将脸靠在他的胸口,竟不自觉的鼻尖发酸。

两人紧紧地相拥,听着彼此的心跳,噗通、噗通……

仿佛便能一直、一直到永恒。

……

你看都这里时候,尾巴已经加上了,么么哒,你们太让我感动了,十几票、几十票的投,我得偿所愿,而阿泽也终于得偿所愿,阿初也已经平静接受,他们始终是一个人,小白的爱情让他原谅自己,也放过了自己,也和自己达成了内心的终极和解。

我爱你们,么么哒!

第117章 初掌大权

齐王府

“哼……果然是江湖人,倒真是个心狠手辣的,这算是灭口?”百里凌空看着陷入昏迷之中的天棋,脸上闪过讥诮之色。

两名太监互看一眼,一人上前谄媚地低声道:“回王爷,如果咱们去晚点,只怕这蒋家的小公子便没了性命了。”

百里凌空眯起眸子,轻哼了一声:“去问了明光殿,蒋天麟的下落没有,他们怎么回答?”

另外那太监道:“按照您之前的吩咐问了,那看门的鹤卫说那蒋天麟受不得寒,自己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还真是够敷衍的。”百里凌空轻哼了一声,眼底闪过冷色。

“殿下,这人留着作甚,不过一个满门抄斩了的小子,如今他知道的全部都透露了,当年这小子小小年纪就得罪了国公爷,您留着他,若是国公爷那边知道,反倒是不美。”百里凌空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忽然道。

“老彭,这你就不知道了。”百里凌空轻笑了起来。

他看向那正在被救治的天棋,曳丽精致的丹凤眼尾挑起阴沉的弧度:“要对付敌人,自然是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天画当时差点得手,只可惜他是个为情所困的废物。”

老彭迟疑了一会:“那天棋……。”

“天棋资质甚好,可惜却是老八的人,如今更不可信,倒是这个天棋——蒋天麟,如今既然明光殿以为天棋已死,便让他跟着本王暗中做些事情罢,总能到用上他的时候,叔公那里自然是会理解本王的。”百里凌空道。

老彭看了眼已经脸色惨白如同死人的天棋,一边将一杯上好的雀舌递给百里凌空,一边低声道:“殿下,此人可信否,若是他也对那秋叶白……。”

百里凌空接了雀舌,轻品一口热茶:“秋叶白对他不过是逢场作戏,如今他攀附上哥哥之后,要什么美人没有,而蒋天麟若是真对他用情至深,必定爱极生恨如天画一般,若是蒋天麟对他也不过是无意,那么他今日将蒋天麟灭口之事,必定更会让蒋天麟心怀恨意。”

他顿了顿,优雅地擦了擦唇角:“何况这蒋家嫡系虽然灭光了,但是蒋大将军的旧部可是还在,之前蒋天麟身处贱籍,那些人不敢靠近,但是如今不同了,咱们救了蒋家唯一的血脉,以后必定有用的着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您今日这一招算是让蒋天麟归了心,死心塌地地跟着您了。”老彭三角眼睛里露出一丝谄媚地诡笑。

百里凌空微微眯起眸子:“那也未必,还是要多找几个人在他身边观察,若是他有什么不对劲,杀无赦。”

“是!”老彭点点头,一点不意外,自家主子一向是这般谨慎小心的,从来不会轻易相信人,也因此才能将锋芒渐渐压过三皇子定王,更让八皇子大将军王如今只能趴在床上起不来。

老彭忽然想起什么,又道“是了,殿下,夜深了,您回去休息罢,不知道您想要去哪个院子呢,京侧妃做了宵夜,等您用呢。”

因为两位娘娘都姓秋,所以王爷便赐她们各自用自己名字最后一个字做小号。

“挺着个大肚子,还不忘争风吃醋。”百里凌空轻蔑地冷嗤了一声,随后道:“去媛正妃那里。”

……*……*……*……*……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秋叶白坐在宽大的马车里,看着窗外雪地里的柳树已经冒出细细的绿芽,虽然还不是绿丝绦,但也新茸嫩绿,极为可爱。

她轻呼了一口冰凉而新鲜的气儿:“春日就要来了,这辰光过得还真快。”

“只怕四少是觉得时辰过得太慢才是。”宁春一边替她磨墨,一边一本正经地道。

正在整理奏折的宁春也笑盈盈地看过来:“正是,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殿下沉睡了一个多月了,少少算来也与四少有一世未曾相见了罢,正是满腹相思苦,无处话凄凉。”

秋叶白拿着手上的笔懒洋洋地敲了宁秋的脑门一下:“是呀,要不我再打发小七去江湖上联系各大门派罢,也好让你尝尝这满腹相思苦,无处话凄凉的味道?”

“四少!”宁秋顿时瞪大了眼,有些羞恼地看着她。

“女生外向,瞧你这着急的样子。”她轻笑了起来,收回朱笔,在手里的折子简单地写上批语,随后扔进另外一堆折子里。

看着那一堆折子,她轻叹了一声,自己坐上这个摄政首辅的位置,才知道每日里处理这一大堆国家大事,上到周边外交,中到官员提拔和惩治贪腐,下到水利财税,没有一样是不需要操心的,也才方明白那人的辛苦。

自古皇帝早死,想来不少是操心操的。

也不知道他从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和尚……不,从地狱里不痛人情只会杀戮与念经的湿婆神到人间隐帝要经历多少辛苦。

如今她已是成年都觉得不容易,那时年少,他是怎么挨过来的?

尤其是在他知道自己可能活不过三十七,甚至更短生命的岁月里,怎么一步步地走到了现在的?

她越想,越是心疼。

也越是……想他。

宁秋见她神色沉默,没了方才的闲逸,便眼珠子一转,看着宁秋打趣道:“是了,最近白十九为什么总躲着你,以往他都是追着你屁股后头宁春姑娘、宁春姑娘的叫,你是使用了什么法子么?”

秋叶白闻言,忽然想起早几个月里宁秋说过宁春神色古怪,床底还放了不少绳索、刀子、迷药等‘凶器’,便也挑眉看过去:“还有这般趣事?”

宁秋磨墨的手一顿,抬起头,冷冷地白了宁秋一眼:“趣事儿,我的趣事儿总比不过上个月小七的腿伤才好,忽然半夜里有人哭哭啼啼地来寻我为小七整治痛处来得有趣。”

宁秋闻言,瞬间脸色涨得通红:“春儿,你……!”

秋叶白见状,便兴致勃勃地支起了身子来:“快说,什么事儿。”

宁秋上去就要扑倒宁春,却不想宁春早有准备,身子一偏躲到秋叶白身后,继续一本正经地道:“有人房事太过激烈,欲求不满,不小心把相好的伤腿儿又给坐伤了,好在无大碍。”

秋叶白闻言,瞬间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我江湖女儿果然豪放!”

“春儿,你……你~!~!”宁春窘得脸上都冒烟了,狠狠地瞪着宁春就要扑上去掐她的脖子,却不想她才一动。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咻”“咻”之声!

宁秋顿时停下动作,利落而熟练地直接靠向车边,手腕一抖,长剑出鞘,一下子就将几个撩起来的车窗竹帘全部挑了下来。

宁春却手中不动,只将自己手里的砚台往车内一挪,免得墨水飞溅出来,同时冷哼一声:“又有蠢货来了!”

秋叶白透过竹帘的空隙,看了眼外头不知道何时围上来的大批刺客,轻嗤了一声:“赏个春色都这般麻烦,不得安宁。”

只是她也没有丝毫想要躲避的样子,只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靠在车壁后,继续批折子,仿佛没有听见那一道道利箭划破空气钉在车厢上的发出的刺耳声音,也没有感觉到自己被包围的危险。

“秋家狗贼,雀占鸠巢,纳命来!”

“清君侧,匡扶皇室!”

“上啊!”

车外传来一阵阵的喊杀声,大批打扮成农夫和踏春游人模样的人全部都抽出了刀剑向秋叶白的马车围杀了过来。

秋叶白看着手里的折子,淡淡地道:“告诉他们,不要把血弄得到车上到处都是,清洗起来也一件麻烦事儿。”

“是!”宁秋点点头,随后挑了帘子飞身出去。

宁春则是继续一边磨墨,一边对耳边传来的喊杀声视若无睹地道:“您今儿回去,杜家那边大概又要跳脚了。”

她轻嗤了一声,放开一本新折子:“嗯,回去之后,派个御医去襄国公府邸,省得襄国公说本座目无老臣。”

“干脆让他气死得了。”宁春冷哼一声。

“他也撑不了多久,杜家那些破事儿够他喝一壶,只是……。”她轻叹了一声:“阿初还没有醒,他留着杜家磋磨皇帝陛下,若是杜家倒了,皇帝陛下也会大松一口气罢。”

“那干脆一齐杀了得了,殿下就喜欢玩儿这些恶事!”宁春摇摇头。

秋叶白闻言,轻笑了起来,淡淡地道:“现在杜家还需要留着,皇帝陛下如今就还有杜家这个心结吊着命,若是没了这杜家的威胁,说不得吊着命的这口气就没了,那时候的局势只怕不好控制。”

牵一发而动全身,阿初沉睡前的那一个月他甚至为此专门寻过皇帝,警告皇帝必须活到他回来。

“难道就这么让杜家这些畜牲欺负到咱们头上!”宁春冷哼一声。

这朝廷的日子过得真憋屈,想杀个人还要如此顾忌,还是江湖上快意恩仇来得爽快。

秋叶白顿了顿,勾起唇角,露出个冰凉的笑意:“呵,春儿,你要知道,活着和好好活着可是两个概念,本座要让他们这一年半的日子,活得非常难受!”

杜家真当她是软柿子捏,以为阿初睡了,便这般肆无忌惮地想要动她,她自然不可能没有回报。

最近愈来愈疯狂的刺杀,便是她打压杜家的结果。

“不过一个多月,襄国公那老东西就开始狗急跳墙,我偏要让他们看着自己的羽翼和自己的爪牙一点点被剪掉,打落牙齿和血吞!”她眯起的眸子里闪过冰凉厉色。

宁春闻言,眼里闪过爽快的神色,但是也同时默默地想,自家四少在成为首辅,手握大权之后,愈发的狠辣和奸诈了。

又或者,也许四少原本就有从政事者的天赋?

秋叶白的目光落在窗外,外面鹤卫们砍人头如切菜瓜,血色四溅,却也影响不到这郊外宁静的景致,遍地腥红与未化白雪形成鲜明而诡异的对比。

她忽然想起几年前在秋山见到百里初和鹤卫的时候,那时候,她潜伏在树上,见着鹤卫手段狠辣,瞬间击杀偷袭者,血光四溅,又听着他在黑色华美的肩舆冷冷淡淡地道:“一白,你把本宫的肩舆弄脏了。”

当年只觉得此人真是冷酷无情。

只是如今轮到她说这句话,方才明白,是冷酷无情,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