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峰忽然像鬼影般移到沈月蛮的面前,趁着她尚未明白他究竟是何用意,忽然伸手揽了她纤细的腰肢,贴在身前,霸道地吻住她柔软而嫣红的嘴唇。那一吻,带着玉石俱焚的凶猛,仿佛有至死方休的执著。

沈月蛮惊骇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用劲在慕云峰肩上狠狠一推,彼此都退出三步远。眼中有怒火,有疑惑。

她望着他。

却见他态度轻佻地用手擦过嘴唇,带着戏谑的回味。

他竟笑了。

那是沈月蛮第一次看见慕云峰的笑容,可是,却那样狰狞,那样邪恶。他说,如此看来,我们都是非杀对方不可了,那便看看是谁技高一筹吧。

慕云峰说完那句话,便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漫山遍野的花丛里。只剩沈月蛮依然呆滞地站在原地。她不知道少年的行事为何突然变得古怪,她还在恨他方才的唐突冒犯。但是她却知道,也许下一次的见面就是彼此生死相搏之时,难以预料结局如何,但无论如何,都是欷歔。

千花坞就此空了。

沈月蛮离开。慕云峰不再回来。他们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还在牵虚镇的某处,滞留徘徊,伺机而动。

眼看着又快到十五月圆夜了。

春花都凋谢了大半。

沈月蛮常常感到力不从心,好像身体里面有另外一股力量,操控着她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她想那定是霍金娘作祟。只要铲除猿硕,她便立刻回到濯香门,届时,集思广益,她体内的魔障兴许还能有除掉的办法。只是那几天她都寻不见慕云峰。她不知道他还在等什么,她每天都跟自己说,她必须杀了他,阻止他再祸害百姓,纵然慕云峰是她的朋友,是她的救命恩人,那也无法改变他身为猿硕的事实。

五月十四那天,牵虚镇刮了一场极大的风,许多茅屋的顶都被掀开了,屋子里没有人,杯盘狼藉,或者空空荡荡,沈月蛮才知道,这镇上的居民,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她踏着月色行走在阴森的长街上,头顶圆月,似染了一圈猩红。

忽然——

一抹淡青色的影子在眼前滑过。沈月蛮定睛一看,那举剑向天长啸的人,正是慕云峰。她拔足追去。从一条街,再到另一条街,飞出镇口的牌坊时,亥时便到了。慕云峰回头的一瞬间,他的脸和身体骤然起了变化。

变成了狰狞的猿硕。

在那一刻他不再奔逃,而是掉转了方向,以妖兽的本能向沈月蛮袭击而来。沈月蛮纵身避开,拔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宝剑。

剑啸如龙吟。

一口咬住猿硕胸前的膻中穴。

那妖兽竟踉跄一步,停止了攻击,轰然倒地。

沈月蛮惊呆了。她没有想到她的反击会如此顺利,原本凶猛彪悍的妖兽,竟然这样轻而易举地退去狰狞的形态,便会慕云峰的样子。她顿时觉得心中难受。她杀掉了猿硕,她杀掉的,也是那寂寞的少年慕云峰。

她双膝一软,跪倒在慕云峰的身旁。

不要难过。

慕云峰吃力地抬起手,握住沈月蛮。掌心冰凉的气息,让沈月蛮双肩一抖,心痛倍增。你,服用了软骨散?

慕云峰点头。是的。只有这样,你才能在我发狂的时候制住我,否则,我只会伤了你,伤了更多无辜的人,我不能再留在这世上了。我想,你对我有一丝恻隐之心,你会不忍心杀我,但你对一丝却便会。它一再对你相逼,你不得不对它出手。沈姑娘,你这样做事对的。少年又笑了,这一次,笑得吃力,却诚挚欣慰,比月光更柔软。他问,我可以改口叫你月蛮吗?

沈月蛮含泪点头。

她始终明白了慕云峰的良苦用心。可是,却不明白他其实有很多的时间可以自行了断,却为何一定要等到月圆之夜。

慕云峰握住沈月蛮的手腕,道,你必须在我还是猿硕的这几个时辰以内,将我的血,推入你自己的身体。因为,猿硕虽凶残,但它的血,确实一味良药。它可以将女鬼霍金娘逼出你的身体,使其魂飞魄散。月蛮,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情真而泣血。

沈月蛮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汹涌而下。原本慕云峰从知道自己是猿硕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有了后来的计划,他甘愿牺牲自己,是为苍生,亦是为他心爱的女子,沈月蛮,他的等待,就是为了换取她的平安。他必须在十五日亥时至十六日寅时的这段时间内死去,他的血,才可以称为救治沈月蛮的良方。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你,怎能这样待我?

沈月蛮的手指轻轻抚过慕云峰刚毅的脸庞。你待我如此,我却无法回应。她没有告诉他,在她的心里,其实早有了别的男子,那是她自小便崇敬仰慕的大师兄段星遗。除了歉意,除了辜负,她能给予慕云峰的,只有怀念与感激。

慕云峰的手缓缓地吹下去。他说,月蛮,是你教我领会,何为爱。这世间最醇最美的佳酿,亦是最伤最痛的苦酒。能够遇见你,我此生便再也无憾了。

就此戛然而止。

牵虚镇忽然大雨倾盆。再不见满月。

§令牌|濯香门

沈月蛮带回了两块濯香令。虽名为令牌,但濯香门的濯香令却如同盛装精元的法器。妖孽或鬼魂被降服超度之后,还会留下一缕精元在人间,只有将其吸入濯香令,封存在山中的佛舍利塔,方能化解残余的戾气,以防心有不轨的人或妖,再利用戾气祸害苍生。

十六年前,魔神归蟒的死亡就是最后的反例。

归蟒虽然已死,但是他的邪恶之气却太过强大,他的精元,随着他的死,散步在人间各个角落,唤醒了许多沉睡的恶灵。猿硕也是其中之一。而打翻受到归蟒邪恶精元感染的地方,都会有黑气盘绕在那一带的上空,预示着当地有妖孽作乱。

牵虚镇就是其中之一。

沈月蛮去牵虚镇,正是受黑气的指引。而整个濯香门,也都是以降服妖魔,驱散黑气,维护苍生正道为己任。沈月蛮离开牵虚镇的时候,黑气随着猿硕和女鬼的消亡而尽数散开。湛蓝的天,不染一丝陈杂。她将令牌交给使者存入舍利塔,然后把详细的经过都逐一禀报了,说着说着,又想起慕云峰那张充满落寞与深沉的脸,心中顿感难过,泪便轻轻地掉落了下来。

她低下头。

大殿正中的镶婓赤金椅上,坐着一名白袍素颜的女子,约么三十余岁的年纪,正在聚精会神地听沈月蛮讲述着她在牵虚镇的经历,却见她忽然眉眼低沉,轻轻啜泣,女子不禁双眉一紧,心中疼痛,唤道,蛮儿,你过来。

沈月蛮像乖巧的幼鸟蜷伏在女子的脚边,头枕着她的膝盖,半是撒娇半是委屈地唤了一声,娘。白衣女子莞尔地笑了。

她就是那江湖传闻神秘的濯香门门主。

木紫允。

十六年来清淡如风,只掩藏着旁人无法明白的伤痛往事,还有那满腔生生不息的固执与思念,时时刻刻都在缅怀曾经深爱过的男子。刻骨铭心的点点滴滴,都是续命的氧气。

时间万般情事,永无止息。

心中最深最痛的过往,谁都曾有,谁都会有。

后来传说山中佛舍利塔中有一块濯香令牌常在每月十五的月圆时分流泪,可是,时光荏苒,物换星移,却没有谁在意了。

九弦濯香令之两生哀脂粉

【长风镇】

长风镇上空,黑雾弥漫。

那些黑雾,并非普通人的肉眼可以看到。但段星遗可以。也正是那些黑雾,指引着他向长风镇策马而来。

白衣胜雪。潇洒从容。

段星遗在镇上的客栈刚歇了脚,便打听到,长风镇果然有怪事。怪就怪在数天之前,这忽然没了死亡。杂耍人表演失手,长矛刺穿了喉咙,可是伤口竟然瞬间愈合;顽皮的小孩在街头被马蹄踩过,口吐鲜血,但片刻之后又生龙活虎;粗心大意的铁匠,错把自己的左手伸进了烧红的熔炉里,可是手却完好,铁匠也毫发无伤。

诸如此类的例子,短短数天内发生了无数。客栈的伙计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他说客官您可知现在的长风镇成了宝地,不管病入膏肓的乡野村户,还是遭到江湖仇家追杀的亡命徒,全都往镇里挤。他说,客官,看您这身打扮,想必也是江湖中人,您不会正是为了躲避仇家而来的吧?

段星遗但笑不语。

在此之前,他对长风镇黑雾的来源一无所知,他不能准确地告诉人他来长风镇的目的,但是如今他知道了怪事的原委,他很清楚他接下来会要做什么。他搁了碗筷,掏出几粒碎银,问客栈伙计,去舞香楼应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

向左。伙计一边往怀里揣银子一边用鼻子哼哼,心里暗暗说的是,好眉好貌,原来是个脂粉客。这念头还没散,最后两粒碎银却倏地不见了,之前还端坐的客人也没了踪影。只有一声嬉笑还飘在耳畔,说的是,不要用自我的猜测去妄断别人。

楼外风起。沙尘滚滚。

似乎又有一场不见血的仇杀要开始了。

【玉指梵音】

舞香楼。

缓歌慢舞凝丝竹。乃是一掷千金的销魂地。莺声燕语,脂粉风流。段星遗要了三楼最靠里的一间房,两口清酒下肚,笑意浅浅。

门开了。

莲步轻飘飘地挪到近前,几乎是半点声音也没有,若非武林中绝顶的高手,是很难做到的。段星遗搁下酒杯,笑道,薛老板,久违了。抬头看见一张粉脸,却半点迎客的笑意也没有,反而眼睛里都是狐疑和抵触。

你来做什么?黄衣的女子薛伶歌,乃是这间舞香楼的主人。她似乎一点儿也不乐意看到段星遗。段星遗起身,恭敬地点了点头,玉指梵音薛伶歌,只求避世,隐退江湖多年,朋友一场,我是决计不会泄露你的行踪的,你又何必这样惊慌。

谁与你是朋友了?薛伶歌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长风镇,最忌讳就是别人知道她的身份,以及江湖人士前来造访。几年前她遭到仇家追杀,是段星遗出手救了她,彼此的交情也就起于当时,止于当时,薛伶歌不知道段星遗是怎样找到她的,但她知道,他的出现一定怀着某种目的,这目的也一定是江湖的事,她因此很是不屑。

段星遗笑了笑,道,薛老板定必知道长风镇近来发生的怪事吧?

那又何如?

生老病死,皆有掌控。如果那些原本应该死或伤的人,依然完好地活在这世上,以你的经验,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呢?

薛伶歌眉心一皱,推断道,是地府秩序混乱,又或者黑白无常、勾魂使者并没有各司其职?段星遗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这江湖中最谙熟鬼道阴阳的玉指梵音。薛伶歌拂袖,我已经不再过问江湖事了,你说这些,与我何干?

但长风镇却与你有关,如果事情一天不得到解决,慕名来的人越来越多,难保不会有谁识破你的身份,到时候,你的仇家,只怕要给你这舞香楼增添不少趣味了。段星遗一边说,一边把玩起自己随身的佩刀。银亮的刀刃,好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一场厮杀。

你想让我带你入鬼道?薛伶歌德眼神软下来,甚至多了几丝压抑的哀伤。

鬼道,是通往地宫的必经之路。人死之后,灵魂被地宫的勾魂使者引出身体,然后沿鬼道一路向地宫而去,继而进入鬼门关,下黄泉路,过奈何桥,履行一系列轮回的程序。

段星遗封刀入鞘,点头道,没错。我想通过你的天魔梵音,助我灵魂出窍,顺利进入鬼道,然后找勾魂使者弄清楚这长风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勾魂使者能够自由出入人鬼两界,也可在人前现身,只不过,如在阳间守株待兔,是在很难跟勾魂使者打上交道,最好的办法还是进鬼道去寻,按道理,在鬼道,勾魂使者是随处可以遇见的。

好。我帮你。

薛伶歌德回答,出奇地块。段星遗觉得难解,狐疑地看着她。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我帮你,是因为我也想弄清楚,为什么斩阳会成为长风镇的最后一个死者。段星遗问,谁是斩阳?薛伶歌看了看他,道,他是我此生最爱的男子,可是,却在半月之前死于一场疾病,而自从他死后,长风镇,就再没有死亡了。她甚至想,如果莫斩阳能够多熬一天,他兴许就可以不治而愈。

但现实很残酷。假设始终是假设。薛伶歌痛失所爱,甚至舍不得将莫斩阳埋葬,只用水晶棺保存了她的身体,透过棺盖看去,他就好像只是熟睡了一般。

薛伶歌乃是魔门中人,精通各种鬼神之术,她的天魔琴,在弹奏之时,可以将人的灵魂逼出身体,送进鬼道。

正如段星遗所说,你知道的事情,濯香门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濯香门也许还是知道,我也是无意间听闻你藏身长风镇,只因与你相识一场,所以记得牢靠,此番前来,就算不有求于你,也是打算跟你叙叙旧的。薛伶歌无可奈何,只得说,你们濯香门真是如江湖传言那样,神乎其神了。

段星遗作为濯香门的大弟子,听到如此赞赏,颇有些得意。言笑间薛伶歌已经将天魔琴摆在案上。她道,进入鬼道之后,我的魔音会一直在你耳畔,我会弹七七四十九支曲子,琴音停止,就是你回魂之时。但若我中途停止弹琴,你的魂,将永远也回不了你的身体,你当真想清楚了?

唔,这个嘛——段星遗摸了摸鼻梁,浅浅一笑,道,朋友一场,我相信你是不会暗害我的。薛伶歌看段星遗那副强把担忧作潇洒的样子,忍俊不禁,嘴上却还是那句话,谁跟你是朋友了?

玉指翩飞。

第一曲,开始。

【第一曲:悲汉月】

段星遗睁开眼睛,看见一片茂密的树林。鲜嫩的枝叶,密密麻麻,像是用翡翠雕琢的,而阳光灿烂,暖风和煦。

原来鬼道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狰狞恐怖。

段星遗揉了揉鼻子,耳边传来薛伶歌的声音。她催促他,别耽搁了,赶紧去又人烟的地方,找到地府的勾魂使者。你是说,有鬼烟的地方吧。段星遗饶有兴趣地加快了步子。树林很大,仿佛没有尽头似的,烟雾越来越多,湿气也越来越重。忽然之间有一道身影在前方飘过,段星遗顿时醒了精神,拔足以轻功追赶而去。不消片刻,段星遗的右手已经扣上对方的肩头。

兄台,请问你是地府的勾魂使者吗?段星遗很礼貌地问。

灰头土脸的男子狼狈地转过身来,摆手道,不是的,你不要抓我。段星遗霍然觉得面前那张脸有些熟悉,他盯着他仔细看了再看,竟想起之前薛伶歌带他参观过的密室,还有密室的那副水晶棺。段星遗顿时惊愕起来,问道,你可是姓莫,名斩阳?

忽然之间,琴音发颤。由低迷转高亢。乱了章法。

男子也是满脸愕然,我与阁下素未谋面,阁下何以知道我是谁?这字字声声,传进密室里抚琴的人耳中,激起千层浪。

斩阳?是你吗?

凄凄的呼喊声像从云端飘落下来。段星遗不作声。只听着薛伶歌德哀哭。莫斩阳更是震惊,向四处张望着,却看不见半点影迹。伶歌,是你吗?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他怎知对方也是无法看见他,只能跟着段星遗的足迹,用声音和他们交谈。

薛伶歌手指抚琴不停,一边跟莫斩阳诉说了好久,段星遗着急,几次打断他们,问莫斩阳,你既然死了,为何没有去地府接受轮回,怎么还逗留在这鬼道里?莫斩阳说,他原本是应该随着前来引路的勾魂使者前往地府的,可是他们在行走的途中,忽然有一道杀气腾腾的黑影出现,那黑影跟使者交手,并且将使者掳走了,于是他茫然无措地徘徊在这附近,直到遇到段星遗。

段星遗听罢,似乎寻了些眉目,急忙问,你可知黑影最终的去向?莫斩阳点点头,我有跟着那黑影追逐了一阵,看见他们是向那些火焰似的山头飞舞客。

那是鬼魔山。薛伶歌听莫斩阳的描述,猜测出他所指的火焰似的山,乃是鬼魔一族寄居的领地。整个鬼道都是由人间向地府的过度,乃是脱离天地人三界之外的。而鬼魔山,同样不属于任何一界,是独立在三界之外的魔道。

可以说,人间有人间的魔道,鬼界亦有鬼界的魔道。

鬼道也有日月晨昏。当斜阳西沉的时候,薛伶歌德第五支琴曲到末梢,段星遗和莫斩阳便到了鬼魔山脚。

夜色渐起。

他们沿着崎岖的山路攀登,经过半山腰的时候,隐隐看到石壁上的洞穴丨口传来诡秘的亮光。他们悄悄地摸索进去。洞内挂满猩红的布条,画着他们看不懂的符号,更深处频频传来木槌敲击卵石的声音,以及喃喃的仿佛念仪式咒语的声音。

再走了几步,豁然开朗。

里面竟是别有洞天,有一个宽阔明亮的坝子,一群人,或者说一群鬼,约莫十六七个,围着一口极大的丹炉,丹炉地下烧着熊熊的烈火,而丹炉旁站立着高高的架子,架子上绑了一个女衣女子,他们似乎是准备将女子推进烧红的丹炉里。

隔得远,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但莫斩阳立刻从她的衣着身形辨认出——她就是前来引渡我的勾魂使者。

说时迟那时快,段星遗立刻飞身掠起,拔刀斩去。他的刀,看似和普通的兵器无异,但他将内力灌注于刀身,那刀就会随着内力的加深而变色,此刻,以七成内力输入,原本银光奕奕的寒刀,逐渐泛红,刀身周围萦绕出散碎的白光。

是凤舞斩——

就连那些围绕着丹炉一心一意念咒语的人,也被红白交错的灼热光亮所吸引,面上表情骇然。纵然他们已身在鬼道,对人界江湖了若指掌,知道凤舞斩乃是一项极高深极具杀伤力的功夫,他们开始抱头鼠窜,有的遁进地里,有的扎进岩石缝隙,有的飞升化成黑烟,很快山洞里便静得只剩下段星遗和莫斩阳。还有那个被绑住的白衣勾魂使者。

段星遗飞上高架,一边替女子解开锁链,一边问道,他们方才是在做什么?

女子没有答话。

段星遗狐疑地抬头看去,一张苍白却如清水出芙蓉的脸,正愕然地面对着他。盈盈秋波,含情凝涕。你,你是——阮青丝?段星遗惊愕了。而对方显然早就认出了他,所以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良久,女子点头。没想到,还能在鬼道与你相见。

段星遗上一次看见阮青丝,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是镜花水域的弟子,武林大会上,跟段星遗几次交手,最终都拜下阵来。但比武不伤和气,私下里彼此也曾相谈甚欢,共看过一些风景,还双双遭遇此刻的追杀。

想着零星的往事,段星遗不禁欷 ,你怎会,做了地府的勾魂使者?这是委婉的问法。若直白一些,就是阮青丝不满双十,大好年华,竟香消玉殒成了鬼。阮青丝黯然一笑,道,是我大意轻敌,才会被仇家暗算,死于非命。我死后陆判留我在三界巡游,做勾魂的使者,倒是遇到不少生前认得的面孔,却没想到,还会遇见你。依我看你阳寿未尽,何以魂魄来了鬼道?

段星遗看了看这四周的狼藉,然后把自己此行的目的详细说了,说起长风镇的怪事,便道,正好可以问你,你或许能给我个解释。

我当然能解释。阮青丝指着那丹炉,炉底的火已经熄灭了。她说,方才的那群人,是鬼魔族的喽啰,鬼魔族为了炼制一种成仙的丹药,要捉齐八十一个勾魂使者,每个勾魂使者,都被投进这炼丹炉里,炼出元神,成为制药的一部分。

段星遗恍然大悟,正是因为长风镇的勾魂使者都被鬼魔族捉走了,所以,镇上那些原本应该死去的人的魂魄没有勾魂使者的牵引,依然留在体丨内,于是受了伤也能不治而愈,病入膏肓还可以续命回春,种种死而复生的现象也层出不穷。虽然这是活着的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可这样一来,生死轮回乱了秩序,长此下去,定必飞人间和鬼界都造成混乱。

没错。阮青丝点头道,这里的勾魂使者,都不幸遭了鬼魔族的道,而我,是他们的最后一个目标。今日幸亏你救了我,我必须尽快赶回地宫,将此事禀明阎王和诸位判官,希望地宫能派出人手对付鬼魔族,恢复人间的秩序。阮青丝说到这里,柳眉轻蹙,暗暗地含了伤。

我可以护送你。

段星遗突然爽朗地笑起来。眉眼弯弯地,盯着阮青丝。他一眼就猜中了阮青丝此刻的担忧,不消她开口,便主动地请了缨。

阮青丝既喜且惊,双颊绯红。但她不想让段星遗觉得自己软弱胆怯,解释道,我既然已知道鬼魔族的阴谋,又逃脱了,他们断然不会放任我回地宫通风报信,方才你看见那些,不过是鬼魔族的喽啰,真正厉害的,乃是他们的族长元天劫,我就是被他掳到这里来的。倘若元天劫,我也不知,你的凤舞斩是否能与他相抗衡。

我自会小心的。段星遗习惯性地触摸着鼻梁,道,我会尽全力保护你的。阮青丝的喜悦更是蓬勃,笑容也灿烂了几分。还想说点客套的话来掩饰内心的欢喜,却又听段星遗补充道,毕竟我是为此事而来,护送你回地宫,看地宫派人圆满解决了此事,我的任务才算完成。

原来,他只是为了他的任务。

阮青丝的笑容顿时减淡了,像一朵朝开幕谢德花,到了垂垂凋零的时刻。惆怅间她注意到站在段星遗背后的男子。她看了几眼便认出了他。她道,莫斩阳,既然你也在这里,便随我一起往地宫去,接受轮回吧。

霎时间,琴声由悲戚转高亢。含着咆哮,似震怒。声声刺耳。就像钻心的魔音。段星遗忽然觉得两颗太阳穴胀得难受。他抱着额头,痛苦地蹲在地上。这模样把阮青丝吓了一跳,她慌忙扶着他,着急地问,你怎么了?

段星遗吐字不清,喃喃道,琴——

阮青丝猜到他所指的是薛伶歌德天魔梵音,那琴声跟段星遗的魂魄相连,也只有段星遗一个人可以听到。阮青丝抬头想着青空猛喊,薛伶歌,你对他做什么了?

沉默。

冷汗。

痛苦与心疼,纷纷凝在交互紧握的拳头。阮青丝握着段星遗的手,好像受疼的人不仅是他,还是她自己。

片刻之后,青空传来薛伶歌德声音,段星遗,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好,我要你逼迫你眼前的勾魂使者,将斩阳的魂魄送回阳间,否则,你就永远无法返回你的肉身。我说得出,做得到。别以为你和我之间还有多深的交情,和斩阳比,你只是一粒灰尘。

我——不能。段星遗咬牙切齿道。他试图站起身,可天魔梵音愈加疯狂,再度将他逼得青筋爆出。薛伶歌果真毫不留情。当她发现段星遗不仅找到了莫斩阳,还找到了勾走莫斩阳魂魄的使者,她的脑子里立刻有了盘算。

她想要莫斩阳还阳。

她可以不在乎什么人间秩序,不在乎长风镇百姓的生与死,不在乎鬼道的和平宁,她只在乎自己心爱的人能否复活,延续彼此的爱恋。此刻的莫斩阳也没了对错的判断,他听薛伶歌再续前缘,他又怎能不动心,他默然地看着段星遗,跟薛伶歌一样,在等他的答复。

段星遗再道,我不会受你要挟。

可是这一声话音刚落,却听身边的人开了口,别在折磨他了,我答应你。

封从洞口跌入,想海浪低低的呜咽。

你说什么?段星遗愕然地看着阮青丝。

阮青丝从怀里掏出一道符,举在头顶,说道,薛伶歌,我可以用还阳的符咒将莫斩阳的魂魄封存起来,这道符,我会交给段星遗保管,如果你能让他的魂魄安然地回复肉身,那么,莫斩阳也能随他一起返回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