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亭将他引至书房外头,高声道:“启禀掌门,周师兄来了。”

不过片刻,里头随即响起声音:“请他进来。”

锦亭道:“周师兄,请。”

他自己却并不进去。

周印推门入内,便见鲁延平站在书房中,背负双手,虽然神色平静,但手指紧握成拳,无疑泄露了他内心的情绪。

“五年不见,你已是筑基中期,难怪当日师父说你将来不可限量。”鲁延平笑道,一边请他坐下。“周师弟,五年入世,可悟了什么?”

“入世出世,都是修行。”周印一直是这种语气,并不因鲁延平的身份而有所改变。

鲁延平也早已习惯,闻言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看来我入门比你早,领悟还没你深,假若当年你能早点入内门,也许今日面对这种窘境的人,就不是我了。”

镜海派的情况摆在那里,他料到周印必然已经知道,索性摊开了说,苦中作乐。

周印道:“未必是窘境,也许是机遇。”

“怎么说?”

鲁延平其实并不指望他能有什么法子,要知道周印修炼进展虽然快,可也不过是筑基中期,镜海派的筑基修士虽然不多,也不至于就轮到周印冒出头的地步,若真到了与青古门斗法的地步,也未必需要周印上阵,只不过师父生前曾经让他与周印多些亲近,他心乱如麻,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周印道:“青古门势力虽大,可不是最大。”

鲁延平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第28章

周印道:“青古门之上,不是还有上玄宗和天衍宗吗?”

鲁延平苦笑:“不错,可人家凭什么伸出援手,为了救一个小门派,得罪青古门?”

周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鲁延平却可以感觉到他的平静,受他影响,原本紧绷的情绪也慢慢舒缓下来,飞快思索着周印刚才说的话,忽而灵光一闪。

“你的意思是,我们向上玄宗或天衍宗投诚,表示愿意归附?”

周印点点头。

鲁延平难住了:“但这样的话,又回到老问题上,他们凭什么接受我们的归附?”

周印道:“那青古门为何一心想要吞并镜海派?”

鲁延平想也不想道:“那是因为本派源远流长,虽已没落,可门中灵脉丹药还不少……”

他话没说完,周印脸上露出“这不就是了”的表情。

鲁延平也反应过来,精神一振:“一旦上玄宗或天衍宗表现出兴趣,青古门也不好贸然下手,这果然是个好主意,不过上玄宗与天衍宗,我们选哪个好?”

周印道:“不是我们选,而是他们选。”

镜海派的情势一触即发,对方明摆着吞并之心,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这个时候,假若上玄宗愿意插手,那就再好不过,否则第二大宗门天衍宗,就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

鲁延平叹了一声:“周师弟所言不错,时不待人,我这便写信,只是没想到镜海派数千年的基业,如今却要在我手上葬送!”

周印没有说话。

从原本声威赫赫的剑派沦落到如今被人公然欺凌的地步,早在鲁延平之前的那些镜海派前人们要负上很大的责任,就算没有鲁延平,也会是别人来背这个黑锅,怪只怪他倒霉,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当上掌门。

不过周印并无多少同情之心,鲁延平肯接下掌门,意味着他也有自己的野心和抱负,相应的,必然要承担风险,这世上岂会有白占的便宜?

权衡利弊,鲁延平很快做出决断,他以最快的时间写好信,吩咐两名弟子立刻送过去。

上玄宗位于苍和国东北的齐云山脉,为大陆第一宗门,天衍宗紧追其后,却在西陵,地处西南偏北,离得更远,但修真者飞行法宝一驭,再远的距离也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现在鲁延平也没指望对方收到信函之后就肯接受他们的归附,但只消那两大宗门随便哪个肯插一插手,青古门也不敢那么肆无忌惮。

信写得十分恳切,鲁延平深知自己处境和身份,将姿态放得很低,不仅愿意举镜海剑派上下归附,还言明将派中珍贵灵药法宝等尽数献出。

两天过去,隔日便是青古门下最后通牒的日期,鲁延平心中焦虑,自不待言,偏偏就在此时,陈、吴两名长老又上门求见。

“见过掌门。”

在陈、吴看来,鲁延平不过是仗着深受邹景元看重,才当上这个掌门,论资历,论能力,他都相差甚远,只是在邹景元在世时,一意孤行要立鲁延平,他们对这个掌门师兄也有所忌惮,这才让他得逞。

所以二人面对鲁延平时,自然就少了那份恭敬,甚至还端起长老的架子,倚老卖老。

鲁延平看在眼里,强压下怒气,扯起笑容:“不知两位长老此来何事?”

陈长老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青古门的事情,掌门考虑得如何?”

鲁延平的笑容淡了几分:“陈长老何故如此心急,对方给的时限不是三天吗,莫非陈长老是来为他们当说客的?”

陈长老嗤笑一声:“鲁掌门,镜海派情形如何,你比我还清楚,用不着我来当这个说客,若是你不答应,只怕这全派上下的弟子性命,还有祖师爷传下的基业,都要毁于你手,届时你才是镜海派的千古罪人,又与我们何干?”

吴长老跟着落井下石:“陈师弟说得是,鲁掌门,你就不用考虑了,依附青古门有何不好?对方是大陆第三大宗门,光门下弟子,就有上千,灵石丹药,更是数不胜数,他们许了一个长老之位给你,已算十分优厚,要知道那样大的宗门,还从未出过结丹以下的长老呢!总比你龟缩在这样一个小门派当掌门来得强吧!”

言语之间,嘲笑意味颇浓,显然不将鲁延平这个掌门放在眼里。

鲁延平敛去笑容,也不再与他们绕圈子:“我不会把镜海派交给一个早已对我们存了吞并之心的门派,既然对方期限未至,两位何必急着为虎作伥?请回吧!”

吴长老闻言勃然大怒,正欲发作,便听见守在外头的侍童与人起了争执。

这屋外的结界设计特殊,在里头的人听得见外头的动静,但外头则听不见里面的。

侍童锦亭:“师姐,你不能进去,掌门师兄正在里头议事呢!”

陈沅芷的声音响起:“我知道我爹他们也在里面,正因为如此我才来的,让我进去,我有话说!”

锦亭:“师姐你不能……”

鲁延平揉着额角,沉声道:“锦亭,放她进来。”

外头突然静了下来。

不过片刻,陈沅芷闯了进来,难掩怒气:“师兄,听说你想举派归附青古门?!你将邹师伯传给你的基业置于何地,我绝不同意!”

陈长老叱道:“沅芷,你进来瞎胡闹什么,还不出去?!”

陈沅芷拉长了脸:“爹,吴伯伯,你们也投靠了青古门,对不对?”

陈长老赫然变色:“你胡说些什么!”

陈沅芷撇过头,不再看她父亲,只是直视鲁延平:“师兄,我平日虽然任性,可这次并非胡闹,既然身为镜海派弟子,就当与门派共荣辱,斗法也罢,输赢也罢,总之我陈沅芷绝不做他人门下的走狗!”

鲁延平也看着她,这个小师妹从小被惯坏了,刁蛮之极,让人十分头疼,可关键时刻,大是大非,她却比自己的父亲更加清醒,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师妹……”

他的话没说完,陈长老再也按捺不住,一拍桌子:“沅芷,出去!”

“我不!”陈沅芷梗着脖子,寸步不让。

陈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可眼前不是别人,是他的掌上明珠,总不能把人打出去。

就在僵持之际,锦亭从外头进来,在鲁延平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鲁延平的脸色多云转晴,嘴角上扬,连眉梢都流露出快意,看得陈、吴二人满腹疑云。

但他却不急着与这两人说,“锦亭,你把门下弟子都召集到微云宫前面的广场,我有事宣布。”

锦亭依言离去。

吴长老忍不住问:“发生了何事?”

陈沅芷也瞪大了眼睛瞧着他。

鲁延平微微一笑:“吴长老何必着急,待会便知。”

黄文君等人接到通知时是一头雾水的,忍不住在那里瞎猜,疑心鲁延平想宣布归附青古门之事,周印却已料到几分,不紧不慢跟在众人后头,手指伸入袖中暗袋,点了点周辰的脑袋,示意它不要露出破绽,以免让他人察觉。

像周辰这样的妖兽的存在,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周印平日话就很少,跟别人交往也不多,黄文君几人倒是知道周辰的存在,只不过周印对他们说这是常见的低阶妖兽蛊鸢,他们从未见过蛊鸢,自然也就信了。

众人齐集微云宫前,连同内外峰弟子数下来,也不过寥寥数百人,只是数百人交头接耳,谈论掌门召集的目的,广场上一时也喧嚣得很。

半柱香之后,鲁延平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名长老和陈沅芷。

纵然众人早已知晓,鲁延平仍将青古门要挟的事情略提了一遍,末了才道:“我本才具平平,蒙前代掌门看重,与诸位师兄弟信赖,接掌掌门之位,此事一出,实感愧疚,更觉才薄力微,愧对镜海派历代祖师。”

言语之间,隐隐流露出退位让贤之意,底下众弟子大为惊愕,议论纷纷,黄文君更想越步上前说话,却被周印阻住。

陈、吴二人相视一眼,只觉得事情出乎意料的顺畅,得意之余又觉有些不妥。

只听得鲁延平续道:“镜海派虽小,却有数千年传承,若贸然依附一个门派,不但大家面上无光,我也无颜对祖师爷交代,故而前日我派人向上玄宗与天衍宗说明前因后果,请他们出手相助。”

他顿了顿,“如今上玄宗已有答复,愿意考虑镜海剑派依附之事。”

峰回路转,众皆哗然。

黄文君他们吃惊过后,却有种莫名的快感:“左右都是要寄人篱下,依附大陆第一宗门,总比被那个青古门吞并来得好,届时青古门想算账,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

贺芸却问周印:“阿印,这是你出的主意吧?”

周印没出声。

那头吴长老已是勃然大怒:“鲁延平,你敢尔!”

鲁延平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嘲弄:“吴长老不妨问问大家,他们是想当青古门人呢,还是想当上玄宗弟子?”

第29章

在诱惑面前,很难有人不动心。

作为一名修真者,镜海派弟子与其他宗门一样,到了筑基期,便可通过师门首肯,入世历练。他们在本门的时候或许还不觉得,一旦入世,接触到凡尘俗世对修士的尊崇,以及其它各个门派的高阶修士,就越发感受到镜海剑派的渺小。

一个修士安身立命的基础,不仅仅在于他本身的修为,还在于他身后的师门背景,作为大宗门的弟子,别说只是筑基期,即便是炼气期,别人要招惹之前,也得先掂量三分,不看僧面看佛面。

原本青古门作为大陆第三大宗门,假使镜海派能归附其门下,以后以青古门人的身份在大陆行走,自然有利得多。但事出有因,非比寻常,青古门不怀好意,又咄咄逼人,这让许多镜海派弟子心生反感,甚至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愿意选择与对方斗一斗,而非不战而降。

但是现在,鲁延平似乎给出了一个更好的选择。

若是上玄宗愿意接收他们,那么他们将从一个三流剑派的修士,变成大陆第一大宗门的修士,青古门还是上玄宗,其中的差别不言而喻,自然人人都愿意选择后者。

众人交头接耳,表情各异,或震惊,或喜悦,或忐忑。

鲁延平不动声色,继续道:“只不过上玄宗与本门素无深交,也不好贸然相助,他们的条件是,镜海派必须在明日的斗法里,不败于青古门。”

大家似乎都还没回过神来。

陈、吴二人相互递了个眼色,陈长老正想说话,便见黄文君越步上前,朗声道:“我等谨遵掌门安排,誓与门派共荣辱!”

他这一首呼,仿佛石子投入湖面,其他人也随之纷纷应道:“我等谨遵掌门安排,誓与门派共荣辱!”

鲁延平面色一缓,微微颔首。

他这个掌门,上任不久,要说威望,自然远远不如师父邹景元,加上两个长老在一旁屡屡拖后腿,情境一度十分危殆,然而现在大难临头,大家同仇敌忾,仿佛又将劣势扭转过来。

其实鲁延平心里很清楚,斗法无论是赢是输,镜海派都难逃被合并的命运,他这个掌门也就做到头了。

陈长老忽地冷笑:“掌门,既然我们已经愿意归附,上玄宗何必还要我们与青古门斗法?难不成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镜海派虽小,岂可受此等折辱?”

鲁延平对他话语里若有似无的挑拨不以为意。

“鹬蚌相争,也得实力相当才行,以镜海派如今的规模,与青古门斗一斗法,又有何折辱可言?既然是本来就要发生的事情,眼下有了上玄宗插手,倒可让青古门不敢太过份,难道陈长老希望我等二话不说,立马乖乖归顺青古门,才是明智之举?”

“再者上玄宗看不看得上我等区区小派,还是两说,对方掌教清和真人的答复是酌情考虑,而非一口答应,如今是我们求人,而非别人求我们,这其中差别,陈长老还看不出来?”

陈长老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吴长老再接再厉:“青古门实力如何摆在那里,镜海区区小派,怎堪与它匹敌?这斗法只怕还未开始,就先输了一半。”

鲁延平淡淡道:“这就不劳两位长老费心了,长老们若是无意,明日斗法我自然也不会劳烦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

青古门人才济济,而镜海派这边,没了两名结丹期的长老,还凭什么与他人斗法?

又有一名镜海派弟子问:“掌门师兄,假若我们斗法赢了,上玄宗会不会出尔反尔,为了不得罪青古门,而将我们抛出去?”

鲁延平道:“来信有上玄宗掌教印信,作不得假,上玄宗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大宗门,断不至于作出这等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