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林旭点点头，对季天翼说，“我妈给我找了个家教，现在开始给我补数学，以后咱们中午一块学习就好了，你不用管我了，好好看自己要看的书就行了。”
“请家教？”季天翼微微蹙眉，想问林旭为什么请家教，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冲刺阶段，班里很多同学都请了家教补课，家教毕竟比他有经验，何况他现在心太急，失了平和的心态，给她讲了这么久也没给她讲明白，也许换种讲法，对林旭更好，于是也就是高兴起来，只是问，“男的女的？老师还是大学生？”
“男的呀，很帅的大学生。”林旭笑起来，“你介意吗？”
“介意。”季天翼认真的点头，眉毛又蹙到一块，“比我帅吗？你不许喜欢他，你就只能喜欢我。”想想又觉得不妥，“讲得行不行呀，现在很多大学生当家教，辅导的质量都没保证，不然，我晚上去你家，帮你试听一下吧，省得骗你的钱。”
“你啰嗦得都快赶上我妈了。”林旭笑笑说，“逗你玩呢，请的是我家一个亲属，也是高中的老师，女老师，教几何的。”
“逗我？”季天翼也笑了，单手推着自行车，闲下来的手就去捉林旭的胳膊，马路本来就不宽，林旭避无可避，只能抓住他的手求饶。
“今天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然后好像心情好了很多，伤悲依旧，但是不再煎熬了。跟不上他的脚步，那我至少可以不牵绊他，爱不是拥有，而是让他过得幸福，哪怕为此，我要失去他。也许我们本来不该相遇的，因为总要走上不同的路，不知道是不是这辈子遇上他，是上辈子我欠他的，可是我不后悔，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我曾经爱过一个这么出色的男孩，这样就足够了。”林旭在日记里写着。她妈妈确实给她请了家教，也确实是个高中的几何老师，只是她依旧听不懂那些题目，而且越着急就越听不懂，这让她觉得有些事是注定的，比如她注定要被数学拖累，跟不上季天翼的脚步。
高考在时间的飞快前行中，到底来到了眼前，那天倒像是老天有意成全这些莘莘学子，一大清早，天空就浓云密布，还不到考试的时间，就是一场大雨倾盆。
往考场走的学生和家长都喜上眉梢，七月是一年中最热的月份，一场大雨适时的降温，虽然未必就能让考试的学生头脑清醒多少，但心里上得到的安慰却是明显的。
然而，这场大雨却让林旭苦不堪言，她的生理期一贯剧痛难挡，受凉的时候更甚。考试前的一个月，她就发现自己的生理期会在高考前后造访，为了万全，林旭的妈妈打听来一个偏方，说是喝醋可以延迟点时间，为此督促她喝了不少醋。没想到，延迟的作用没发挥出来，生理期却提前了，早不来，晚不来，就在她早晨起来准备再看一眼教材，然后去考场的时候，小腹就开始丝丝缕缕的疼了起来。
以往每个月这个时候，林旭会吃两片镇痛片顶住好正常上课，但是吃这药镇痛作用好，副作用也明显，就是会头昏昏的，脑子反应变慢，总是想睡觉。
临出门前，在吃和不吃药之间，林旭不知道该怎么选，林爸爸和林妈妈也着急，但是不敢表现出来。出了门，发现下雨天出租车根本找不到，最后三口人只能一路踩着水坐公交车走到了考场外。这样受凉，情形已经不容她再选择。吃药，发挥会受影响，但是不吃药，考场都可能撑不进去。林妈妈忍着叹息的神情去附近的小卖店里买了水给林旭，两片苦苦的药片冲下去，很快的，林旭就觉得脑子里飘飘荡荡的，小腹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反胃和腰痛。
高考开始的第一天和第二天里，因为林爸爸和林妈妈一起陪在林旭身边，加上身体不舒服，她并没有往同学堆里凑，每次都是掐着点到考场外，跟着人流进教室，所以最后一科交卷的时候，她才在涌出考场的人流里遇见季天翼。
和她的垂头丧气相比较，季天翼的好状态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她出了考场的时候，就看见他走在几步之前，正把笔袋丢上天，又轻轻松松的伸手接回来。几步远的距离，尽管身边那么多的人，那么嘈杂，但只要她叫他的名字，他就一定听得到的，可是，叫他吗？林旭迟疑了，其实结果早就注定了，高考就像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终要将他们分隔开，再见面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这样迟疑的时候，季天翼却已经如有所感一样的停住脚步，转回头来，快到正午了，下了两天半的雨不早不晚的在这会停了下来，太阳迫不及待的撕破浓云的束缚，露出热情的笑脸，那光芒被地上一汪一汪的雨水反射着，让眼前这个沐浴在阳光下的男孩，脸上如有光晕，晃得林旭眼中酸楚，眼泪几乎涌出来。
“考得怎么样？”季天翼果然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林旭，嘴角忍不住上扬，露出大大的笑容。他想冲过去抱住她，这几天一直想，可是却只能一直的远远的看见她的，因为她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大家伙蜂拥着往考场进的时候，身后还有父母殷殷的目光注视，他不好过去招呼。何况考试的时候，他也不想影响到她的心情。只是，隔了两天没和她说过话，林旭看起来却好像是瘦了，脸色也有点苍白，身上找不到高考结束的那种如释重负，反而好像很沉重。
“不知道。”林旭苦笑，她想说自己考得很糟糕，只是，眼看着季天翼的神采飞扬，这几个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说，“你呢，考得怎么样？”
“考试这东西，不到分数出来谁知道呢。”季天翼笑笑，忍不住拍了拍林旭的脑袋，“考完试了，明天大家要一起出去玩，趁着没出成绩，疯狂一下，十点钟游乐园门口，你能来吗？”
“你希望我去吗？”林旭仰起头看着季天翼的眼睛，他长得真好看，人也聪明能干，要是他们能一直在一起该有多好，可惜他们必须得分开了，她考不到北京的大学了，那，这是不是他们最后的一段相聚时光呢？
“当然，我好几天都没好好和你说会话了，”季天翼说，“明天咱们一起玩激流勇进去，十点钟我在正门等你，不见不散。”
林旭不知道为什么季天翼忽然急着告别，直到他笑着跑开了，才发现两个人已经走到学校门口了，这会出考场的学生已经散去了大半，林爸爸和林妈妈正在冲她招手。
“刚才和你一起出来的男孩子是你们班的吧？”回家的路上，林爸爸和林妈妈很默契的不问她考得如何，只和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嗯，出考场的时候碰到了，问我考得怎么样。”林旭心里一警，一句话堵死了林妈妈后面还想出口的问题。
“那他考得怎么样，说了吗？”林妈妈不死心，刚才她明明看见那个男孩子陪着林旭走得慢慢的，两个人还在操场上停顿过一下下，她只有林旭一个孩子，希望她将来能有出息，早恋是最耽误前途的事儿，她得早发现早制止。
“他连保送都不去，要自己考，肯定考得好了，还用问。”林旭随口说，表情有些不耐。
“哦，就是你们班那个叫…叫季天翼的吧，对吧，学习特别好的？”林妈妈想起来了，季天翼这个名字，四班的家长都挺熟悉的，每次考试过后发的成绩单上，这个名字都排在第一的位置上，这么优秀的孩子是不可能早恋的，不然学习肯定得耽误，这样一想，她放心了，赞叹到，“这孩子一看就有出息，这两年年年考试都在你们班第一，要是你学习…”后面的话因为被林爸爸用胳膊碰了一下，吞了回去。
第二天林旭到游乐园的时候，比约定的十点钟晚了十分钟，主要是她在家里换衣服的时间长了一点，平时上课的时候，因为骑自行车挤公交，穿裙子都挺不方便的，所以家里的裙子都被收起来了。今天她找了半天，才找到那条大红的裙子，吊带的款式，里面配一件白色的小纱衫，穿在身上红和白的强烈对比，让她整个人都平添了几分娇俏。
季天翼果然看了她好一会，眼睛里有光芒闪过。因着她迟到了，相约来的同学们已经都先买票进公园了，季天翼握住林旭的手，“本来想说，迟到就罚你，但是算了，你以后可以多穿穿裙子。”
“好看吗？”林旭低头拎了拎裙角，问他。
“嗯。”季天翼拖着她进公园，排队等着要坐空中脚踏车，这会含糊的应了一声。
“嗯，是好看还是不好看？”林旭不肯放过他，偏要追问。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季天翼露出约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偏偏不接招，只是牢牢的捉住她的手不放开。
空中脚踏车其实离地面也就三米高，最惊险刺激也不过是前后几台车在空中彼此撞在一处，林旭有些恐高，吓得够呛，一手牢牢的捉住季天翼的，好一段路，都是闭着眼睛乱踩一气。
其实季天翼是什么时候单手搂住了她，又是什么时候悄悄凑过来，轻轻的吻在她的额头上，林旭都记不清楚了，她只记得，季天翼的嘴唇带着腾腾热意轻轻的落在她的脸上，然后那热意顺着她的额头，以一种无法想象的速度，迅速的贴到了心尖上。
她的脸是起火了一样的感觉，火烧火燎的，窘迫的抬头看季天翼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脸颊也浮着可疑的红晕，在这离地三米高的单轨上，他们安静的注视着彼此，几乎希望就此地老天荒。
只是，地不会这么快老，天也没有这么容易荒，倒是后面两个七八岁双生子和妈妈骑着另一台空中脚踏车过来了，小孩子淘气，看他们停下来，就毫不客气的加速大力撞上他们，两个人的身子在车里前后一晃，惊跑了那点旖旎的心思。又听身后的两个孩子问妈妈，哥哥姐姐在干什么，然后遭到车里母亲的呵斥，林旭立刻手忙脚乱，季天翼本来想回头理论两句，也被她拉着，脚下加速，向终点冲去。
那一触即分的吻，让林旭在夜里辗转难眠。
“今天，他吻了我，这是吻吗？我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嘴唇很热，他的脸也红红的，那一刻，我特别想哭，不是难过，而是太高兴了，原来高兴也会让人想流眼泪呀。真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很老很老了还能一起去公园，他还会拉着我的手。可是我考砸了，妈妈和爸爸这几天在偷偷商量，是不是让我去参加妈妈系统今年的内招，那样我就成为一个工人了，我真的不想，到底要怎么办呢？”林旭的煎熬只能留在日记里，留给自己一个人，她不是不想有人和她分担，而是，没有人能和她分担这有关她自己前途的一切。
在等待高考成绩公布的那几天里，白天她就和季天翼相约，两个人几乎逛遍了市里所有的公园。盛夏里，公园中游园的人寥寥无几，季天翼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几乎是漫无目的的走，太阳把两个人头发、脸蛋还有露出来的胳膊都晒得滚烫，可是林旭总觉得，季天翼的手更热，特别是他忽然伏在她的耳边问她，“抱抱可以吗？就抱一下，”的时候，那声音近乎喃呢，漂亮的眼睛里，波光婉转。
“不行，会有人看见。”林旭歪着头拒绝，眼神清亮的笑看他，心中的愁肠百转暂时都被抛到了脑后，她想让季天翼记住她，记住她最好最美的年华，最美丽的笑容，就像她会记住他的一样。
“那怎么办？”季天翼喜欢林旭偶尔露出的顽皮的样子，故意蹙着眉头做出发愁的样子，却趁林旭不备，猛的伸手抱住她。这已经不是村中小路朦胧月色下的浅尝则止了，他抱得很用力，手臂顺着怀中纤细的曲线下移，然后托住她的腰，身子微微后仰，直把林旭抱了起来，原地转了几圈。
“哈哈，讨厌！”林旭觉得自己被季天翼转得头晕目眩，说来也奇怪，她坐转椅，坐其他旋转得更厉害的游乐设施的时候，从来没觉得晕过，但季天翼放下她，她挣脱开想跑的时候，却头晕得腿一软，踉跄了好几步。
“我怎么讨厌了？”季天翼扶住她，逗她说，“你讨厌我，那我以后不出现好不好？”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失言了，四周的空气仿佛若有所感一般，有一瞬间的凝滞。“你敢，打折你的腿。”林旭却只愣了片刻，就掐起腰，瞪大眼睛，撅着嘴说。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凶？”季天翼拉着林旭的手，把她一点一点拉到怀里。
“后悔吗？”林旭笑嘻嘻的，“那退货吧，怎么样？”
“你还是把我的腿打折吧，这样我就走不了了，你得照顾我，”季天翼又用力的把林旭纳入怀中，“我想我们一直这样在一起，不分开。”
我也想的，林旭没有出声，因为怕一出声，呜咽声就会脱口而出。
七天之后，高考成绩可以通过声讯台查询了，林爸爸和林妈妈吃过晚饭就守在电话机旁，晚上七点一过，声讯台开通了，就拿着林旭的准考证开始拨电话。
那几分钟，漫长得好像是一年甚至一个世纪，林旭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推到法庭上的犯人，等待着法官最后的判决，可是偏偏声讯台不能一口气接进那么多电话，所以打了几次，都是占线的声音，林妈妈就按着重拨，一遍一遍，终于在一家三口都焦躁起来的时候，抢线成功。林旭是看着妈妈输入了她的准考证号码之后，才一步一步凑过去的，看着妈妈一边蹙眉，一边在纸上记下她的分数。她的语文、政治、历史都过百了，英语卡在及格线上，只有数学，三十四分的成绩，彻底把她的总分拉了下来。
“没事，今年没考好，咱们可以回读一年，明年好好补补数学，一定能考个好大学。”林爸爸看了会林妈妈手写的成绩单，安慰林旭。林旭的数学耽误事了，尽管这个分数在有些省市可能进本科线了，甚至能上个不错的大学，但在高考成绩高得惊人的东北，却充其量只能上个专科或是电大，他们对女儿寄予厚望，并不想她上个这样的学校混时间，本来也想过如果林旭的分数差太多，就干脆让她上班，先捧个铁饭碗再说，但是看看孩子的成绩又比想象中的好，放弃太可惜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林旭半天没有说话了，这个分数比她一模的成绩高五十分左右，她知道自己也算是尽了全力了，考不上本科是在她的估计当中的，何况她报考的都是北京的院校，分数线本来就比本地的大学要更高一点。可是做好准备归做好准备，事到临头，她还是觉得很难受，恹恹的回了自己的屋子，蒙头大睡。
夜里梦境纷乱，感觉上她好像在打包行李，似乎是考上了北京的大学，要跟季天翼一起出发。可是到了火车站，人山人海的，她被挤得动也动不了，就那么一转眼的功夫，季天翼就不见了，她提着行李跑呀跑，追呀追的，好容易看到火车还停在站台旁，她还来得及上车，心才放下，可是不知道怎么了，人又被列车员拦住，要看她的火车票。可是她的火车票呢？她心急火燎的找，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一个画面，是火车开走了，季天翼隔着车窗冲她招手，她却还是找不到她的票。
林旭是哭醒的，醒的时候哽咽不已，枕头上已经是一片湿润的泪痕，是梦，她安慰自己，窗外夜色融融，夏天天亮早，可是外面这样黑，可见还很早，她安慰自己，继续去睡。可是不知道怎么了，这一夜辗转反侧，做的居然都是同一个梦，不过细节有些区别，她总是上不去载着季天翼的那趟火车，不是找不到车票，就是火车根本已经开走了，还有忘记行李必须回家去取的时候，总之，一夜间惊醒了五六次。
季天翼的电话是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就打过来的，林旭猜他一定掐着时间等了很久了。家里这会静静的，林爸爸和林妈妈都去上班了，只有她独自躺在床上，夜里睡不好，早晨的时候心里有点闷闷的难受。
“林旭！”季天翼的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兴奋，他反复的叫她的名字，说想马上见到她。
“你考了多少分？”林旭觉得笑是很费力的事情，她猜季天翼考得必然好，她也为他高兴，只是这高兴中，含着伤心的成分却仿佛更大。
“应该能进线了，”季天翼报出一个分数，林旭家里定了报纸，吃早饭的时候她瞄了一眼，季天翼这个分数，距离本省的文科状元只有三分之差，他一定可以去他想去的任何学校了。
“太好了，”她想大笑出声，结果只是调动了一下嘴角，而那弧度，还是季天翼看不到的。
“你呢？”季天翼察觉出了她的低落，轻声问她。
“我？”林旭下意识的重复，半天才说，“可能准备复读了。”
“复读？”季天翼似乎吃了一惊，有些语无伦次的说，“一定要复读吗？复读很辛苦的，不能想点别的办法吗？”
“我不想读个普通的专科，也不想去二级院校，再说填志愿的时候也根本没填这几个志愿，能怎么办呢？还有别的办法吗？”林旭不知道是问季天翼还是问自己，“我还想去北京，我…”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也说不出来，在眼泪掉下来的同时，她挂断了电话。
复读的事情很快就定下来了，高考结束，高考补习班就开始招生，报名太晚容易没有位置。林旭跟着林爸爸去交补习班学费的那一天，报纸上正好登出了第一批重点院校的高考录取名单，林旭捧着一行一行的细读，在B大的一栏里，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季天翼的名字。
“高考就像人生的分水岭，横亘在那里，轻而易举的就把我们分开了，真的觉得我们好像两条射线，相交了，然后又无可避免的越行越远。还能重逢吗？在人生的下一个路口？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会祝福他，希望他能实现自己的理想，站在更高的地方，即便陪在他的身边的人不再是我，我也会为他高兴和自豪。”
晚上，林旭在灯下又整理了一遍教材，高考补习班会在几天之后开学，她想，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这样了，她和季天翼会分开，天南海北，可是她还有一年的机会，也许可以学得很好，即便不能去季天翼的学校，也可以离他近一点，这是她为了她的幸福，能做的惟一的努力了。
Chapter13他比月亮更遥远
季天翼是在八月中旬出发去北京报道的，其实距离开学还有几天的时间，但是他的父母坚持要他早点去学校，可以有时间熟悉一下周边的生活环境，便于尽早的投入到新的生活中。
那天林旭并没有去送他，不过听说班里去了不少同学，连班主任和年级组长都特意赶去了火车站，送别的时候，好多女生都哭了。这次高考，他们年级的成绩整体很好，文科班里有季天翼考进了B大，还有一个五班的女生考进了北京的另一所著名学府Z大，另外考进各省重点院校的也有十几个人。学校为此在外墙贴了大红榜，据说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送达到学校的时候，还违规放了长长一挂鞭炮庆祝。金榜题名是古来中国人最重视的人生几大喜事，因而鞭炮声虽然惊动了附近的派出所，但民警来一了解情况，反而恭喜了校长，然后走了。
他们的话别，是在季天翼出发的前一天。林旭补习班的新学期生活已经开始三周了，季天翼在出发之前，每天中午会去陪她吃饭，然后晚上又等在校门口，风雨无阻的陪着她坐车回家。相聚的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漫长的离别近在眼前，他们虽然不提，但是心里的离愁别绪却与日俱增。
“你要全心全意的好好学习，好好把数学这关过了。”临别的前一天，林旭逃了一节语文的晚自习溜出学校，两个人也没有坐车，只是手拉着手沿着公交车的路线，一点一点往林旭家走，最后还是季天翼打破了沉默，他努力的让自己笑得轻松一点，说，“明年可要考得好一点，我在北京等着你，一年的时间，我肯定已经把那边的地形全摸熟了，到时候领你去吃好吃的，去好玩的地方，到时候你只要跟着我混就行了。”
“嗯！”林旭点点头，心里不知道被什么塞得慢慢的，眼睛也酸得厉害。季天翼说要等她，一年呀，多漫长的等待，多漫长的分离。
“还有，要想着我，每天学习累了都想想我，别把我忘了。我也会想着你，天天想着你。”季天翼仰头看了看天空，阴历的十五大约刚过，月亮圆圆的，只是在明亮的路灯映衬下，显得光芒有些暗淡。有些话他曾经以为一定说不出口，可是没想到会说得这么坦然，他又说，“我会给你写信的，你也给我写信吧。”想了想又说，“算了，你学习要紧，我给你写两三封信，你给我回一封信就行了，也不用很多字，我会让你知道我每天在做什么，你也要让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好不好。”
“嗯！”林旭还是点头，有点不敢看季天翼的脸。
“你埋怨我吗？”往前又走了一阵子，季天翼忽然问林旭，“如果我接受保送，或者我考一个省内的大学，我们就不用分开那么远，分开这么久了，你埋怨我吗？或者，我是不是很自私？”
“为什么要这么说？”林旭深吸了一口气，停住脚步，急急的抬头看季天翼，“你成绩那么好，就应该有更好的前途，B大不是人人都能去的，你能考上，我都觉得特别有面子，恨不得人人都知道你考上了那么好的学校，让人人都羡慕你，也羡慕我找到这么好的男朋友。”
“傻瓜，我要别人羡慕我干什么。”季天翼停在林旭面前，双手搭在她的肩头，长长的叹了口气，目光温柔的看着她，“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挺后悔的，看到成绩的时候高兴过，拿到通知书也高兴过，但是每次时间都很短，然后一个人在家里就觉得后悔，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更后悔，还没离开家，我就想你了。”
“你说的才是傻话，”林旭眼圈红了，用手搂住季天翼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这段日子，她最喜欢这样的动作，可以把耳朵贴到他的心脏附近，听那一声一声跳动的声音，“大学的日子肯定比高中时候有意思，等你开学了，你就会觉得自己不会后悔了。”
“那是不一样的。”季天翼摇头，也紧紧的回抱林旭，“喜悦是需要分享的，一个人独享的喜悦其实就是寂寞，我等着你，你要好好学，数学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
“呵呵…”林旭不想他们的分别是哭哭啼啼的，于是强迫自己笑了几声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了，和我妈一样。”
“说我？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不是？”季天翼明白林旭的心思，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也顺势逗着她，手指在她腰间轻轻戳了戳，林旭最怕痒痒，一碰就浑身颤抖，一边笑一边扭动个不停，他搂不住她，只能放手，看她跳开跑走。
林旭自然跑不过一个篮球健将，三步两步就被季天翼追上了，他动作灵活，挡在她面前，而她发现的时候，躲闪已经来不及了，重重的撞到他身上。
“还跑不跑？”季天翼一手固定住她的身子，一手继续痒痒她，林旭受不了，笑得浑身发软几乎坐到地上，嘴里只能求饶说这不跑不跑了。
“这么怕痒？真的假的？”季天翼笑着把直往下蹲的林旭拖起来，两只手捧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头看他。
那是他们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初吻，那是路灯照不到的一个角落，背后是爬满爬山虎翠绿叶子的石头砌的院墙，头顶还有一轮圆圆的月，银色的光辉落在林旭的眼睛中，亮晶晶的，越发显得她的眼波清澈透底，而她的嘴唇也特别可爱，淡淡的粉色在月光下几乎看不出来，像一朵小花一样，娇嫩到极点。季天翼觉得很热，心里的血好像一下子全冲到了脑子里，让他整个人被冲得昏沉沉的，只想靠近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的唇是怎么碰到了她的，他也弄不清楚了，只觉得身体里奔腾乱撞的血液好像找到了一个口子，然后倾泻而出。林旭的嘴唇有些微凉，却软得不可思议，他不知道该怎么亲吻这个心爱的女孩，只是凭着本能，辗转舔吮，手掌轻轻的在她背上来回游移。
林旭被他猝然的吻，弄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是的，她不会呼吸了，只觉得唇齿之间，涌动着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情愫，觉得这样的触碰，好像一瞬间胜过千言万语，他是爱她的，就像她爱着他，这种感觉，从未如这样一般清晰过。
只是她依旧是茫然的，除了本能的环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得更近之外，再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那个吻应该是持续了很久，至少在两个人后来的回忆中是这样的，季天翼放开林旭的时候，自己也憋得几乎背过气去，要长长长长的喘息之后，才能开口说话。
林旭放任自己趴在季天翼的怀里，他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快到一下和一下之间几乎没有停顿，混合着她的心跳，连成一片。
“明天我不去送你了，你路上要注意安全。”许久之后，林旭从他的怀抱中退开些，目光眷恋的看着季天翼的脸，“到了北京之后，给我写信吧，我也会写给你。”
“好！”季天翼的语气眷恋而宠溺，目光温柔的看着她，一寸一寸的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处皮肤，任何一个表情。
“要等着我，不许喜欢别的女生，比我漂亮也不行，比我聪明也不行。”林旭又把头扎进季天翼的怀中，将眼泪蹭到他的T恤衫上。
“嗯，好！”季天翼拍拍她的背，却找不到语言来安慰她，只能说，“你明年得来北京陪我，不然，哼哼…”
“不然什么？”林旭猛然抬头，看着他。
“不然…”季天翼卖关子，看林旭微嗔的表情，半天才说，“不然我还得继续等你，太可怜了。”
“我要好好学习，我要考到北京去，然后再也不和他分开。”季天翼的火车在晚上十点钟发车，那个时间，林旭已经写完了当天的作业，正不错眼的看着桌子上的小闹表，好像看着即将启动的火车，想着这时候，他大约已经和送别的同学、亲友告别完毕了，正躺在卧铺的床位上，不知道这一夜，他能不能很快入睡，还是像她这样满怀愁绪。她要去到他的身边，哪怕再辛苦也好，因为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之前无论写下多少认命的话，都抵不过这一刻的难过，她的生活里如果没有季天翼，那还能剩下什么？原来她爱他，比她能够想象到的更深更多。
补习班的生活是特别沉闷的，一群高考失意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刚开学的前两个月里，彼此之间很少交谈，大家关注的事情好像就只是每两周一次的小型摸底考试，和每个月一起全年级的大规模摸底考试。
林旭就在这种异常的沉闷中，接到了季天翼的来信。
“我的女孩，你好吗？
这是我不知道第多少次提起笔，想给你写信了。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拖沓。是不是还觉得我到了新的环境就把你忘了？有没有因为这个偷偷的哭？傻姑娘，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受。
很想你，从那天分开之后开始，爸妈送我上火车的一瞬，我都想干脆从车上跳下来了，因为没法想象，要有将近五个月的时间看不到你。我想你，每时每刻，你想我吗？
呵呵，你是不是觉得我又说傻话了，你怎么可能不想我呢，我猜你一定哭过，傻丫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学习的事情要放轻松去对待，我会一直等你，一直想你。
不知道你现在的生活顺利吗，我这边一切都好，寝室里的几个兄弟性格都外向活跃，我们常常一块打球，对了，我们的军训要在明年夏天才正式开始，听说要吃住在军营，挺向往的。不过别的学校都在开学就军训，占的是上课时间，叹气，我们学校却要占用我们下一个暑假，没天理呀。
哦，给你讲个笑话，我刚到学校报道的时候，特别不适应北京的天气，都快入秋了，还热得人晕头转向的，我妈给我带的行李又多，我是男生，迎新的学长都没搭理我，就围着新来的女同学转，我就自己去找寝室，结果都走到寝室楼下了，没找到楼栋号，还傻乎乎的到处问人，好容易等到一个学长，结果人家往我身后一指说，不就是这里。哈哈，出丑了，最可恨的是这件事很快就被传开了，晚上我去食堂吃饭，还听人绘声绘色的讲一个新生站在寝室楼下向人打听寝室楼在什么地方的笑话，幸好我脸皮够厚，哎，是谁说的，男人其实比女人八卦。
…”
季天翼的来信洋洋洒洒，写了厚厚的十几页纸，从衣食住行到教授讲课的特殊嗜好，从寝室里乱扔的臭袜子到法学院的迎新舞会，还有学生会的竞选，几乎事无大小，逐一写来。明明琐碎得不得了，但在他的笔下，却偏偏妙趣横生，林旭津津有味的看了整整一堂自习课，心情从打开信封时的忧伤难过转而又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男朋友的信？”林旭在补习班的座位是按上次月考成绩分的，同桌是个男生，叫刘航，活跃也爱说话，还很聪明，今年高考只得了三百多分，但是这两个月成绩却提升得很快，其实他们刚刚同桌不到一周，但是林旭和他说的话，却比之前的两个同桌加起来乘2还多。
“你怎么什么事儿都管，整个一事儿他妈。”看完信，林旭又恋恋不舍的重头翻了一下厚厚的这一叠信纸，季天翼的字体是那种骨肉匀称又硬朗十足的，一个一个好像精神的站在纸上一样，不像她的字，看起来就是圆圆胖胖，没什么力气的。
“急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你男朋友在外地吗，还念书吗？”刘航对林旭不想多说的语气听而不闻，“能写这么长一封信，应该学习挺好的，不然没这文采呀，他还在念书吧，上大学了？什么大学？”
“学习当然好，比你强太多了。”说起季天翼，林旭的话就有点忍不住了，她乐于任何人和她分享他的成绩，那种自豪，要比她自己学习好来得更掩藏不住，“他今年考进B大了。”
“B大？真的假的？”刘航果然吃了一惊，抢过林旭手里的信封一看，落款的地址果然是B大的学生宿舍，虽然林旭夸奖她男朋友的时候，贬低了他一下下，但那种不满也就是一瞬间的，“还真是B大的高材生，不过你怎么就知道他比我强太多了，没准我明年也能考到B大去呢，还有大半年呢，一切皆有可能。
“他从高一开始就是我们班学习最好的学生，就你…”林旭瞄了刘航一样，诚然，他进步很快，诚然，男孩子努力学习的话比女生更有后劲，所以，如果说他将来会考得比她好，她还信，毕竟刘航的数学一直是及格线上的，他弱的就是外语，但是如果说他会在剩下的几个月里超越季天翼，那她说什么都不会相信，她的季天翼独一无二，不是人说一声超过就超过的。
“看扁我是吧，你就看扁我吧。”刘航被林旭眼里的怀疑和不屑气到了，他就没见过这样的女生，小小年纪就早恋不说，说起男朋友，还好像是崇拜神仙一样的表情，考试分数高点，有什么了不起的，念书也是能把人念成傻子的，得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才是人才，何况他也不笨呀，高中老师就总夸他聪明，他只要有心的话，未必不能考高分。这么一想就有气，有心刺她几句，又想到好男不该和女斗，于是作罢，可是心里到底不太舒服，于是剩下的几堂课，他和前桌说话，和后桌说话，甚至隔着过道和那边的同学说话，反正就是不理林旭了。
其实这几天，林旭和同学的关系在刘航的带动下，已经有了融合的趋势，他们都是背水一战的人，前面的路还看不到，后面的路却没有了，明年的高考形势不知道是什么样，明年的高考试题也不知道是难是易，而他们背负着同样的梦想和压力，本质上是有很多共同语言的，所以很容易找到了同命相连的感觉。自然，对于刘航忽然自顾自的生气了，林旭是觉得有些不适应，不过不适应归不适应，她今天也很忙，没什么时间说话，不仅是因为好多卷子要做，还有就是，她要给季天翼回信。
“林旭，你的信。”没想到两天之后，下课的时候，同学从收发室回来，又拿回了林旭的信，她正心里纳闷，怎么季天翼回信如此之快，刘航已经抢先一步把信封抢过去了，嘴里说，“诶，你的小男朋友来信挺…诶，地址怎么变了，庞晗，好像女生的名字。”
“庞晗？”林旭正掐了刘航一把，怕他的嘴里继续胡说八道，那天她的话得罪了刘航，她知道了，因为这个小肚鸡肠的大男生现在每天都话里有话的对季天翼连消带打，明明没见过不认识的人，好像和他有了仇一样，莫名其妙的。没想到，来的信居然是庞晗的，她和庞晗也有段日子没联系了，上次通电话还是她决定复读并且报名的时候，后来往庞晗家打电话，听说她和妈妈出去度假了。也不知道她的成绩到底怎么样，是上了大学还是没上大学，因此赶紧抢过信，先看地址，居然也是来自北京的。
“同桌，你好！”庞晗的信也写得很厚，她说自己现在在北京一所大学读环境设计专业，而之所以能考上这个大学，是因为她在高考前觉得自己的成绩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考上好学校，唯一的可能就是剑走偏锋，就花钱混了张艺术的加试合格证，改走了艺术生的路线，自然，她的成绩在艺术生里立刻就脱颖而出了，“以前怕这条路不行，也没和你说，哈哈，你不会埋怨我吧。”继而，庞晗又写北京的秋老虎如何如何厉害，他们军训，涂了多少防晒霜都没用，她现在黑得就剩下一口白牙了，而且一顿能吃六两饭。
“季天翼在B大，上两周我们军训结束，我去过一次，B大的校园环境真好，不愧是百年名校，到处都有历史，到处都有文化，可惜他带我参观了一圈，我就一个感想，就是如果那湖边上的树丛里，夏天真是清清爽爽的，拿一本书，看两页，困了睡一觉，肯定挺舒服的，哈哈…”林旭也被庞晗的话弄得想笑，可是心里却好像沉甸甸的压了块石头。
庞晗居然也去了北京？她之前却为什么只字都没有提过？从前他们聊天，庞晗明明说过不要去外地念书，因为不习惯离开家，为什么她忽然改变了主意？是了季天翼吗？肯定是的，因为再没有别的可能，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她居然会真的去了北京？那么，她还是喜欢他了，她表白了吗？他会怎么说，怎么想？还有庞晗说的上两周见过季天翼，为什么在季天翼的信中，却只字未提？是他觉得这不算是什么事儿？还是他有心隐瞒？
“你们女生真奇怪？”就在她思前想后，心情越来越沉重的时候，刘航从英语卷子里抽身，“一会笑，一会又烦恼得不行，不就一封信嘛，至于这么影响情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