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欺负她不会玩怎么不说。”季天翼看了眼身边一直没说话的林旭,干脆替她抓了一张牌,看看没用,又打了出去,“都是老同学,路见不平难道不许拔刀相助?”

可是你们这老同学,关系可不一般。李童瞥了眼阿土,阿土看着刘健,三个人都听说季天翼和林旭分手的事儿,在几年之前,可是不知道他们分手的细节,本来想拿他们开玩笑的,但如今眼看他们之间的气氛还是很诡异,立即好像有默契般地不再说话,全力在牌桌上厮杀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都都这躺洗手间去的时间超出想象的长,坐在季天翼身边,看着他的手在眼前时时晃动,林旭觉得简直心如油煎。她很想马上离开,也知道自己该马上离开,季天翼于她,就是一味毒药,会上瘾的毒。她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还没有彻底摆脱这毒瘾,现在重新沾染上,结果有多可怕她明白。可是他是季天翼呀,这些年中,最美的梦里,她也不曾再与他靠得这样近过,所以再怎么自己和自己说应该走了,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滞留在原地,而季天翼不经意间的一句老同学,短短三个字,也如同锋利的刀尖一样,那么轻易地就扎到了她的心上,可是伤的地方那样隐秘,哪怕鲜血汩汩地流成了一条小溪,也没有人看得见,感觉得到。

他们只是老同学吗?刘健也喜欢过庞晗,还不是照样娶了别人?!庞晗也曾经追着季天翼去了异国他乡,今天也还不是做了别人的新娘?!原来,在别人眼中,爱情也不过如此。只有她是傻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还总有不切实际的期盼,如今,这些期盼终于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了。

九月的天明明还很热,她却只觉得冷,那种寒意从心底涌出,很快地将她整个人包围在其中,老同学,好吧,他们就只是老同学。

都都是和庞晗一起回来的,庞晗已经把繁琐的婚纱和妖娆的礼服都换下去了,只穿了件红色的套裙,整个人散发出的,是掩饰不住的喜气洋洋。新郎并没有一起过来,听说是隔壁包房里也招待了他的一些亲近的朋友,所以他们各陪各的。而紧跟着她们进来的,是个打扮非常干练的漂亮女人,屋里的人大都不认识她,齐齐一愣,还有人打趣说:“新娘子怎么还藏着个美女这会儿才带出来?”

“嘿嘿,美女也和你们没关系。”庞晗一乐,说,“介绍一下,这个是我在北京念书的时候认识的美女,也是咱们季大帅哥的同学,孙唯宜,可别光看人家长得漂亮,人家还是检察官呢。”然后又指着屋里的人给孙唯宜介绍,到林旭和季天翼的时候,微微一顿,只说,“这两位我就不介绍了,你认识的。”

“林旭,好久不见了,你好吗?”从进入包房,孙唯宜的目光就直直地落在林旭的身上,这会儿笑着招呼,好像遇见了非常熟稔的朋友一般。

“很好。”林旭也笑笑,朝她点点头,滑落在桌下的手被指甲抠得生疼,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缓解突然加剧的心疼。身边季天翼身体传递过来的热度依旧,只是再触不到心底,她飞快地站起来,叫都都说,“快回来打你的牌,我是真不会玩这个。”

“你不会,你旁边不坐着个会的,我腰疼,再替我玩两圈。”都都其实早回来了,不过正赶上季天翼走在她前面,又去指点林旭打牌,她才故意躲在外面的,结果遇上庞晗。开始她还没认出庞晗带着的那个漂亮女人是谁,一听是季天翼的同学,她就猛然想到了那年火车上的一幕,立刻替林旭气愤起来。

“那让他替你把,反正我是不玩了。”只是林旭却明显和她想的不一样,推开椅子就闪到一边,季天翼抓牌的手在空中微微停顿,只是面上看不出什么来,还真换到了林旭的位子上,玩了起来。

“天翼的牌打得特别好呢。”屋子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孙唯宜倒笑起来,几步走到季天翼身边,坐到了他方才坐的椅子上,“我总玩不好麻将,正好偷师一下。”

“二万。”同桌的其他几个人没抬眼看她,刘健随手丢了张牌出来,阿土立刻说:“和了。”然后随手把牌一推,转头对庞晗说,“老大,你把兄弟姐妹们集中到这里,不是要带着我们聚赌吧?”

“聚什么赌,不是怕你没吃好,将来埋怨我吗?”庞晗立刻会意地说,“来来,咱不玩麻将了,上桌接着吃,再好好儿喝两杯,菜我刚刚都点好了,不合胃口咱们再点别的。”

和刚才的婚宴比较,这会儿的饭菜就更精细了,甚至每个人都上了鱼翅盅,还有龙虾之类的海鲜,饭后庞晗又提议唱歌去。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这么把新娘子带走,新郎回头会不会找我们算账呀?”刘健搂着妻子戏问。

“他们晚上要去酒吧玩呢,难道还不许我去唱会儿歌,都去呀,谁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庞晗招呼所有人,还特意拉上林旭。

“我还有事情我就不去了。”林旭果然准备开溜。

“阿桌,你不是吧,别人都去,咱们那时候最好,你反而拆我的台?”庞晗又挠她痒痒,林旭强笑着躲开,真的是强笑,她怕自己再待一会儿就忍不住要掉眼泪了。

“去,为什么不去。”都都也过来了,拉住林旭的另一只手,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怕什么,这种小三,还能吃人?”

“别乱说。”林旭赶紧摇头,但到底抵不过都都的力气,被她硬拖着下了楼。大家都喝了酒,几个开车的,把车都停在地下停车场没动,三四个人一组,打了出租车,直奔附近一家新装修的KTV。

对KTV林旭不算陌生,她们的工作性质再严谨,身边也到底有不少年轻人,去了也只能充当陪衬,消灭点儿小食品什么的,这一回也不例外。

庞晗买了一大堆零食堆在桌子上,就和都都去争夺麦克风的使用权了,刚才服务员送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一杯红酒撞洒在桌子上,当时孙唯宜离得最近,裙子上也溅上不少酒红色的点子,阿土自告奋勇地陪着去洗手间整理了,她一个人捧着一桶薯片,听庞晗和都都对唱《明天我要嫁给你》。

“这几年过得好吗?”似乎每个人都很喜欢用这句话当开场白,林旭吧一片薯片塞进嘴里,想着自己好还是不好,对季天翼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何况她怎么可能对他说,我过得一点儿也不好,只要想起你,想起那张照片就心如刀绞?她不可能说了,如果今天孙唯宜没有出现,她可能在酒精的作用下忍不住会说。但是孙唯宜出现了,他们应该是一起来的,只要想到这个,她心底仅存的热度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再没有一丝力气,只点点头说:“还不错,你呢?”

“也还好吧。”季天翼和她并排坐在沙发上,周围的喧闹似乎都和他们无关。他认真地看了看林旭,和记忆中,和老照片里比较,她瘦了也黑了。少年时的那种楚楚动人的柔弱仍在,只是眉间少了对他的依恋,多了些坚强。他其实很想问她,在很久之前就想亲口问她,为什么突然和他中断联系,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信,不理会他在万里之外的心急如焚?可是那时候他找不到她,哪怕他特意把打工赚到准备给她买戒指的钱买了机票赶回国,可是他还是没有找到她。家里说她跟着考古队出差去了,学校里刘航只说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好不容易找到她新换的手机号码,反复拨打的结果却只是不在服务区。交通工具这样发达,通讯设备这样齐全,但是他却发现,这个世界实在太大了,当一个人有心要躲起来的时候,还是可以躲得这样彻底。

他忘不了那些日子,他一封一封的给她写信,但那些信却如同石沉大海一样,没有半点儿回音。最绝望的时候他问她——

判我死刑是不是也该给我辩护的权利,你为什么不理我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原因?

可是,她依旧没有一点儿音信。那段日子他觉得他甚至是恨她的,恨她的狠心,恨她的绝情,也恨他自己…

也是那段日子,他染上了酗酒的习惯,常常喝得酩酊大醉,最严重的一次引发了胃出血被送进医院。孙唯宜是最早听说他住院的消息的,跑来守在病床前哭着问他值得吗?值得吗?他说不上来,可是心太疼了,不找点儿东西来麻醉自己,他怕他忍不住疯掉。

戒除酒瘾的日子很难挨,他觉得他不是身体需要酒精的麻醉而是心里需要,直到孙唯宜拿了张照片来给他看。照片上的日期就是他住院的时候,林旭和刘航手拉着手走在过去他们常常一起走过的林荫小路上,应该是偷拍的,但是却很清晰地看见两只紧紧握着的手。

“值得吗?你为她弄成这样,你觉得值得吗?”孙唯宜把照片甩在他的身上,大声质问他。

他是怎么说的?他紧紧地攥着照片,仿佛视线能把他它灼烧出两个窟窿,良久才丢开手,淡淡地说:“谁让你去找人偷拍她?值得或是不值得,和你没有关系。”

“你有心吗?你心里除了一个已经不爱你的女人之外还能感受到别的吗?”孙唯宜当场就哭了,“我有什么比不上林旭的,不如她长得漂亮还是不如她能干?你为什么就喜欢她?”

为什么呢?季天翼想,以前也有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林旭确实漂亮,但比她美的人多了去了;林旭也不聪明,对着道高数题能为难得把笔头咬碎;林旭甚至不能干,她天生就有点儿惰性,喜欢与世无争地闲着。可是如果喜欢能说出一二三条理由,那还是喜欢吗?如果爱要附加上条件,那还是爱吗?

他爱的,就是这样一个有点儿懒,有点儿小笨的女人,别人理不理解,与他何干?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他说的话太重了,到他出院的时候,孙唯宜突然病倒了,高烧来势汹汹,打了好几天吊针也不见好转,昏昏沉沉的时候还拉着他的手不放,嘴里只反反复复的说喜欢他。

人心不是草木做的,那一刻他承认对于孙唯宜,是起了怜悯的心思,如果林旭已经找到了新的感情,如果他已经注定得不到最爱的人,那,是不是可以成全别人呢?

可是握着孙唯宜的手,他却没办法点头,她病好的时候说他心太狠。可能是吧,他的心太狠了。可是这样的成全毕竟不是爱情。他不爱她,勉强接受她,不仅是欺骗她也是欺骗他自己。

“我给你时间,等你忘了她。”临回学校之前,孙唯宜这样说。

可是她不会知道,要忘掉一个人,并不比记住一个人容易。

孙唯宜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林旭和季天翼并排坐在沙发上,不知道之前说了什么,只是在她看来,他们之间笼罩着一层奇特的气场,把沙发和整个包房割裂了开来,别人的世界似乎都与他们无关,而他们的世界也不容别人去打扰。她的脸色再也控制不住,瞬间就沉了下来,几步走过去,贴着季天翼坐在他身边的沙发扶手上,柔声说:“衣服怎么也洗不干净,我们回去吧。”

“回去,那可不行,季天翼可是最会唱歌的,他还没唱歌呢,我们可不放人。”都都正好唱完一首歌,音乐一停,听见了孙唯宜的话,赶紧说,“孙小姐,我们本来就是同学聚会,你跟我们都不熟,坐在这里难受很正常,要不你先回去吧,反正时间还早,不涉及到安全问题。”

“这里也不仅仅就我一个外人,何况我也算不上外人。”孙唯宜早就发现都都看她的眼神有敌意,她今天来,就是做好了会见到林旭的准备的。林旭敌视她她都不怕,难道还怕不相干的人?她已经等得够久了,如果林旭还是杳无音信的话,她本来也不介意再等等,但是现在林旭出现了,季天翼的视线又被吸引过去了,她觉得她不能等了,至少不能再这么傻等着。她能让他们分开一次两次,就还能第三次把他们彻底分开,所以她笑笑,干脆搂住季天翼的肩头,“天翼,你说呢,我算外人吗?”

“别闹了。”季天翼没有看她,只是拨开了她的手,眉头微微蹙了蹙说,“既然你要回去,那我送你吧。”

不算完胜,但季天翼总肯和她一起走,孙唯宜想,这也算赢了,她飞快地看了眼林旭,后者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话,只是一片一片咔嚓咔嚓地嚼着薯片。

季天翼走后,都都有点儿后悔自己乱说话,看着林旭,都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她。她和季天翼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她们这些外人实在不好问得太多。

林旭也走得很早,差不多是季天翼他们走了一会儿之后,她就起身告辞了。这次没有人阻拦她,大家互相留了电话号码,庞晗送她到门外才拉住她说:“阿桌,孙唯宜和季天翼不是一起来的,我听说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我没事,我们分手很多年了,他和谁在一起都是他的自由。”林旭笑笑,眼神有些飘忽,但神情很镇定。

“你就嘴硬吧。”庞晗叹了口气,这些年的分离让她们不再亲密如当年,很多话她都不合适说了,这时只能说,“反正他们没在一起,你要是还喜欢季天翼,就别错过机会。”

不错过机会吗?她还有机会吗?林旭苦笑,从今天季天翼对她的态度上,她可没看出来还有什么机会。

一个人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她并不像太早回家,因为任何一条回家的路上,都充满了回忆。如果可以选择,她更喜欢待在遥远的他乡,因为那里从来没有季天翼。

晚上会失眠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耳边总好像听见季天翼说他们是老同学,又说要送孙唯宜回去。他们会回去什么地方呢?孙唯宜不是北京人吗?她怎么会跑来这座城市,他们现在住在一起了?这些混乱的念头好像一团乱麻一样,即理不清,也赶不走。

最后躺着实在太闹心了,她干脆爬起来小声地整理起旧物。这几年她很少回家,爸爸妈妈除了打扫卫生之外,却从来不动她屋里的东西,所以书桌的抽屉里还有他们看的第一场电影时留下的电影票;一起过的第一个圣诞节,他送她的米老鼠玩具;甚至还有一颗弹壳,是他军训时打靶捡回来随手给她的,她特意在第二年寒假的时候背回来放到家里,就是怕丢了…书桌的最深处,层层叠叠的杂物下面,还压着一本带锁的日记,那是他们之间最初的回忆。当年为了不被爸爸妈妈看到,她还煞费苦心地把钥匙藏到了别处,这会儿翻出日记,为了找钥匙又不得不一顿翻箱倒柜。

林旭一直觉得自己的记性好,但是看着日记的时候,才发现很多事情原来已经记得很模糊甚至忘记了。原来当年,他们还没有互相表白之前,季天翼做过那么多傻事吸引她的注意。

他会故意走在她前面给她挑开门帘,故意坐在她附近的座位上和别的女生说话…当时她记下这些,有时候是因为开心,有时候是因为嫉妒,不过都是基于一种单方面的喜欢。因为不知道他的心思,因为单纯地喜欢他所以忍不住观察他生活中的任何事情,所以常为他“无意”中的举动感到开心或是伤心,那字字句句,重读的时候,她一时忍不住笑出来,笑过之后,却又忍不住泪流满面。

收到第一条短信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她习惯睡前把手机调成振动,但是嗡嗡的一阵闷响,还是吓了她一大跳。

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只有三个字,问她睡了吗?

明明没有署名,但是她却觉得,除了季天翼,再不会是第二个人。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没睡呢?或者,他和孙唯宜真的没有在一起?

这样迟疑着,她拿着手机反复地开合了几次才问他——

“你怎么不睡?”

“我睡不着,想和你说会儿话。”对方回得很快。

“说什么呢?”林旭问他。

“不知道,可能是想说的太多了。”季天翼一字一字地输入。

“想知道你到底过得好不好?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想问你看过我的那些信吗?太多了。”

我没有不理你,是你不理我了。林旭没想到季天翼会问她这些,可是要她怎么说呢,当年他发了那样的照片给她,还想让她说什么呢?她一点一点把前面的一句为自己辩白的话删除,又一点一点地输入。

“现在还说这些有意义吗?”

手机有好一会儿再没有振动,林旭紧紧地捏着它,手里渐渐冒出汗来。季天翼不理了吗?他又不理她了吗?她说错什么了吗?他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他们再讨论之前为什么分开的话题本来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为什么生气的还是他呢?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意义,但是你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说过拥抱我。”

隔了很长时间,久到林旭觉得季天翼不会再回了,手机却又嗡嗡地振动了两下,她飞快地打开,然后泪流满面。短信的最后一句,季天翼说——

“所以你还欠我一个拥抱。”

Chapter18我想我们在一起

“有欠有还,改天还给你。”

抹干眼泪,林旭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结果短信回得很快,她索性关了台灯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借着手机屏幕点点的荧光,翻开看时,季天翼却说——

“不要改天了,你现在就还给我吧。”

她若有所感地猛然翻身坐起跑到窗口,悄悄地揭开窗帘的一角。她的窗下是一条小马路,路边种着几棵杨树,杨树下是一盏路灯,将夜晚的小路照亮,路灯之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停着一辆深色的轿车,轿车旁,有人倚车而立。

林旭觉得,她今晚做了她这辈子最疯狂的事情。她想都没想就披了一件衣服悄悄开门跑到了楼下,甚至没有想到他们已经分开很多年了,没有想到他们中间隔着那么多的事儿,也忘记了孙唯宜晚上的示威举动。可是跑到楼下的时候她就后悔了,看看她都穿了些什么呀,肥肥的宽松的睡裤,上面印着大大小小的维尼熊。同款的睡衣,尽管外面套了件亮银灰色的风衣,也改变不了她没有梳起来被风一吹无比散乱的头发,和一点儿妆没化,因为失眠而显得苍白的脸上还有大大的黑眼圈。可是后悔已然迟了,听到她的脚步声,倚着车的人已经动了,在她想到退缩之前大力地捉住了她的手臂。

林旭觉得整个人几乎是晕头转向地撞进了季天翼的怀中,他身上有好闻的古龙水的香味,间或还夹杂着一点儿淡淡的烟酒的味道。

她的腰被大力地搂住,没有一点儿挣扎余地地紧紧贴在季天翼身上,那是她已经不敢奢望的怀抱,和只有梦里才能感觉到的温度。这些年来积聚的伤心、灰心和落寞好像瞬间就在这样的怀抱中融化了,她的手几乎是颤抖地抬起,也环在了他的腰上。

九月的夜风带着秋的凉意阵阵地吹过,林旭把头用力地埋在季天翼的怀中,倾听他沉稳的心跳声,尽力去记住这个拥抱。

他们已经分手了,再甜蜜的回忆也有被尘封的一天,就像现在,再热烈的拥抱,也不能温暖渐渐变凉的身体。

“冷吗?”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了林旭的瑟缩,季天翼轻轻松开手,低声问她。

“欠你的还你了,我要回家了。”林旭确实觉得冷,可是那种寒意不仅来自身体,更多的还是来自心底。她低着头,浑身颤抖,不敢看他的脸,生怕多看一眼,眼泪就会流下来,她会没出息地拉住他,求他不要走。

“不想和我说点别的吗?”季天翼只是放松了怀抱,却并不放手,仍旧禁锢着林旭的身子,不肯放她离开。

“说什么?”林旭继续盯着脚尖,她穿着一双HelloKitty的粉红色大拖鞋,而季天翼穿的还是白天的铁灰色西装,皮鞋在路灯底下微微的闪着光。

“你不知道说什么,那就说说你和刘航吧,你们还在一起?”季天翼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把林旭塞进去,不容她挣扎或是抗拒,“不想冻感冒就给我坐好。”他说,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

“为什么这么问?”林旭不知道季天翼怎么知道她曾经和刘航在一起过,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而且他们也并没有在一起多久。

“那天在咖啡厅我看见你们了。”季天翼也坐过来,熟练地发动车子,打开暖风,“你们准备结婚了?”

“谁和你说我们在一起了?”林旭只觉得好笑,原来那天真的有人在背后看她,而那个人居然是季天翼,她只觉得好笑,是他先和孙唯宜在一起的不是吗?为什么反而来指责她?

“难道不是吗?”季天翼露出困惑的目光,侧头看着林旭。

“我就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偶然遇上他,但是也不是我们两个人而是四个人,不过他未婚妻和我妹妹结伴去了洗手间而已。”林旭没好气儿地解释,说完又后悔,她用得着和季天翼解释吗?他是她什么人,干什么拿一副捉奸的语气问这问那?

“对不起。”季天翼眨眨眼睛,思考了一下,还是说,“有人拿过你们手牵手的照片给我看,结果那天又遇上你们吃饭,我…以为你们一直在一起。”

“照你这么说,我也看过你和孙唯宜拥抱的照片,今天你们又一起参加庞晗的婚礼,你们也是在一起了?你们在一起,你还深更半夜地来找我,又是什么意思?”林旭哼了一声,她以为她永远不会质问季天翼,可是,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周围只有暖风机发出的丝丝的声音,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个问题她想问他太久了,为什么要发那样的照片给她,又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我什么时候和她拥抱过?”季天翼愣在当场,惊愕地说,“什么照片,你从哪里看到的?”

“邮箱,你发给我的。”林旭说。

“不可能,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季天翼果断地从车后座把笔记本电脑提过来,开机上网,手指飞快的敲击,打开了一个邮箱,电脑整个一转,放到了林旭的腿上,“我给你写的信都有存档,你自己找,是哪一封。”

他的神情那么郑重又严肃,林旭迟疑了,那个日期她记得很清楚,这会儿在已发邮件中逐一去找,前面的信她都有收到,后面的信因为她长久不用那个邮箱,所以没有看过就已经都丢掉了,中间居然独独少了那一封信。

“居然真没有。”林旭自言自语般的小声嘀咕,视线留恋地从那些邮件上掠过。

季天翼真的给她写了好多信,从最初的一天两三封,到那段时间一个多月一封,再到后来的几乎一天几封,好像那一年的经历,就发生在昨天一样:“可是那段时间,你真的很少给我写信。”她手指划过屏幕,忍不住说。

“是。”季天翼苦笑,他知道林旭说的是哪一段时间。

那时候他出国已经一年多了,全额奖学金让他衣食无忧,学业也进展得很顺利,想着林旭也毕业了,他准备抽空回一趟国。毕竟再多的信也不能让他的思念消失无踪,但是在回国之前,他很想送林旭一件礼物,一件特别的礼物。这件礼物他不想用家里的钱买,所以选择了去打工,而此前为了早点儿回国,他给自己安排的课程是比较重的。

那段时间他简直忙死了,每天往返奔波在学校和工作单位,睡觉的时间被压缩再压缩,每一顿饭都是三明治或者汉堡包之类的草草对付。好多次打开邮箱想给林旭讲讲最近的生活,结果一坐下来就直接睡过去了。

他住的地方是和很多留学生合租的公寓,虽然房间是独立的,但也难免有人进进出出,这中间,难道有人用了他的电脑?或是干脆窃取了他的密码?可是他什么时候拥抱过孙唯宜呢,甚至被别人拍下照片呢?他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还有,那个人用他的邮箱发这样的邮件给林旭,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要我解释,我解释过了,那你要怎么解释?”林旭不想咄咄逼人,特别是对季天翼,可是她是真的想知道,那时候,他是不是正在烦恼,不知道怎么和她说分手。可是,如果他要和她说分手,她的视线往下滑,那个时间段过后,他给她写过好多信,一页两页,她点下去,最后一封信,是半年之前,他为什么还要地给她写那么多信呢?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我确实没给你写过那样的信,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样的照片。”季天翼从后座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盒子,摆到了林旭面前,“那段时间我很少给你写信,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盒子太小巧了,除了戒指,林旭一时间想不到那里面还可以盛放什么物件,可,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惊喜呢?林旭发觉她都没有力气去打开那只盒子,只是傻傻地坐在原地,长久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突然失踪了一样,打电话你不接,写信你也不回,我疯了一样回国来找你,但是我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真大,而我们太渺小了,稍不留神就会弄丢彼此,再也找不到。”季天翼轻声说,“林旭,那个时候我真的恨你你知道吗?你怎么能这么绝情,一句话一个字都不留给我,就那么凭空消失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旭苦笑,她是怎么做到的?她赌气般地跟着几位教授去了一个新发现的深山古墓群。那里真是深山老林呀,到处都是十几米高的大树,手机没有一点儿信号,要打电话就得走几十里山路去另一座山峰,这对她这样的女孩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而且那里也不通车,他们去的时候是当地的县政府派车送去的,每周还有车送几次蔬菜罐头饮用水什么的给他们,其他时候,除了发掘现场就是临时搭建的帐篷,要不就是只有几十个人居住的小村落,根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她到那里就后悔了,可是那时候她还是菜鸟一只,教授不走,她也不能走,就这么困在那片山林里,一待就是将近三个月,她就是这么做到的,人间蒸发一般地消失得彻底。

“你看,我们好像总是不停地错过。”她轻描淡写地说了那段经历,颇为自嘲地说,“好像老天也不愿意我们在一起一样,一个误会,等一个解释的机会都要这么多年,可是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五年呢?”

“所以呢?”季天翼问她,“你想表达的是什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不知道。”林旭摇摇头,他们已经分开这么久了,从口是心非的分手到后来彼此的音信全无,时光不曾有片刻停顿地走了六年多。这六年中,她已经不是过去的林旭了,季天翼不再是当年的季天翼,他们都变了,再回不到从前,也许回首来时路,那些心动心碎都还在,那些爱恋纠缠也都难忘却,可是,还能继续在一起吗?假装这五六年都不存在,继续在一起?

“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季天翼很缓慢地说,“我没有留在美国而是回国来,不是为了再也见不到你。我半夜不睡觉跑到你家楼下,也不是为了来和你再说一次再见。我对你的感觉还是没有变,我知道这么说你可能觉得我独断专行,也可能觉得我还是只想着自己而没考虑到你。但是真的,人一辈子能有多少年可过呢?既然你没有男朋友,我也没有女朋友,我们还忘不了过去的一切,那么我们难道不应该继续在一起吗?所以今天晚上我来,就是想说,我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可是我们分开很多年了,你不了解现在的我,我也不了解现在的你。”季天翼的话让林旭又悲又喜,他还是喜欢她,她又何尝不是,可是她已经没有十七八岁时的孤勇了,能为了爱情什么都不怕,她现在怕的太多。

“我叫季天翼,差几个月二十八岁,”季天翼转头看她,“职业是律师,经济状况良好,算是有房有车,请问你怎么称呼?”

“干什么?”林旭一时跟不上他的思路,犹自在悲喜中挣扎,有些不解地问他。

“你不是说,你不了解现在的我,我也不了解现在的你吗?那正好,一辈子那么长,还有大把的时间,我们现在就重新认识一下好了。”季天翼说,“两个陌生人相亲,不都是先自我介绍吗?我介绍完了,该你了。”

“可是孙唯宜怎么办?”林旭皱眉。

“怎么又扯上她,这次她来也是公出,我们不过是碰巧遇上,她也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季天翼说,“你很会岔开话题,听都都说你相亲总是不成功,就和你总岔开话题有关吧?”

“你什么时候听都都说的?”林旭难得敏感地抓住了季天翼说话的漏洞,他怎么会从都都那里知道她相亲总不成功?

“不到两个月前。”季天翼说得很轻松,“都都遇上你之后,就和我联系过了,不然你真以为我会大老远跑来参加庞晗的婚礼?”

“你——”林旭气结,“你早有预谋,那你还在庞晗的婚礼上不冷不热地对我,还说我们只是老同学,还故意和孙唯宜表现得那么暧昧,还质问我是不是和刘航在一起…”

“我故意的,难道只有你能生气,我不能?”季天翼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