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洛,”萧世琛看着她的脸色,惨白地可怕。

可姜离还没走到他面前,便一下昏倒了过去。萧世琛慌忙上前,赶在她摔在地上的时候,抱住了她。

这大概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吧,几乎要耗尽了她一生的心血。

母亲病逝,公司面临破产。然后她看到母亲的遗书,不是留给她的,是留给萧世琛的。是的,她妈妈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封信,是留给萧世琛,而不是她。

她只记得那封信很厚很厚,里面有好多页纸,好像一辈子都看不完一封信。

可是在那封信里,姜韵却把她这一生洋洋洒洒地写在纸上,那些姜离不曾知道的、想要知道的,她都告诉了萧世琛,而且只告诉了萧世琛。

姜离小的时候并不明白,可是越长大就疑惑,因为她在这世上,好像除了妈妈、哥哥、继父就再也没有别的人了。她甚至从未见过自己的生父,也没见过妈妈的亲人,她和她妈妈就像是漂洋过海而来的浮萍。

没有亲人、没有过往,姜韵是一张刻意抹白的纸,而姜离则是一张真的白纸。

“妈妈,妈妈,”姜离在床上低声呢喃,一声比一声急促,可眼皮紧紧地闭着,就是睁不开。

萧世琛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听着她叫着妈妈。他低头看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真相总是太伤人,可是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追求真相呢。

她秀气的眉,就一直这么蹙着,原本红润的唇也起了一层薄薄的白皮,看起来整个人一下就颓败了。

那么美那么好看的一张小脸,一下子就变得死气沉沉,像是一朵盛极而败的花。

就像五年前一样,他从船上将她救下来,看着她手脚被紧紧地捆着,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脸上、后背全都是汗珠。可是她的眼睛却睁着,有一团光始终没散,直到看见他时,才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哥、哥,救、救、孩、子。”

她差点就那么没了,抢救了整整四十个小时,期间有四次,护士出来问他,孩子快不行了,让他签字。

可他就是没有签,她说了让他救孩子。他相信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放弃的,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拒签,而里面的她一次又一次地努力。

最后她挺过来了,拉斐尔也挺过来了。

门被轻轻地推开,屋子里只有床头有一盏浅浅的光源,门口小小的人儿勾着头朝里面看。

萧世琛看过去,就撞上拉斐尔好奇的眼神,他神色温和地冲着他招手。小家伙一高兴就颠颠地跑了过来,好在姜离房中铺着地毯,即便他是用跑的,周围还是静悄悄的。

他把拉斐尔抱在怀中,两人又同时看向病床的姜离。

“希洛怎么了?”拉斐尔轻轻地问。

“累了而已,”萧世琛的声音带着说不尽地温柔,这一世,他所有的柔情,都给了姜家的女人了。

就连怀中这个小家伙,都没分得多少。

拉斐尔哦了一声,可是又有点疑惑,“她不饿吗?”

他今天一整天饭桌都没见到希洛,她就这么睡觉,一点都不饿吗?

“睡醒了,自然就饿了,”萧世琛就算和拉斐尔说话,也从来都是平等认真的,他从不把他当小孩子看,哄他的事情,交给别人就好。他需要的是把他养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这样等以后他父母找过来的时候,他也算是多少赎了一点藏着别人孩子的罪过。

拉斐尔又嗯了一下,于是‘父子’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

姜离醒过来的时候,是夜半时分,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却觉得这黑夜比任何时候都要让她安心。

她蜷缩在床上,整个人像卷成一团的虾米,眼泪连预演都不用,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死死地咬着唇,不想哭出声音,可心底地痛楚,却怎么都说不尽。

霍从烨站在摩纳哥临海山顶上的身影,在她眼前一遍又一遍地回荡,每想一次就有一把刀扎进她的心脏,血流成河。

她一直说自己爱霍从烨,可她的爱却比这世上最剧烈的□□,还要致命。

不管是谁,都比她有资格爱霍从烨。

姜离慢慢地从床上起身,推开玻璃门走到外面的阳台上,冷风萧瑟,呼啸而过,吹起她衣袍的一角。高楼之上,抬头便是幕色星空,辰星闪烁,仿佛伸手就能拿到。

姜韵就是自杀的,癌症末期只剩下半年的时间。

姜离一直都不知道,她一直表现地那么寻常,带她参加时装周,参加她的高中毕业典礼,陪她一起去参观剑桥,参观她未来的大学。

所以姜离险些疯掉。

寒风越吹,她的身子越冷,可是头脑却越来越清醒,甚至清醒到可怕地地步。她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不管那曾经的理由是什么。

都说自杀的人,永远不得升入天堂。姜离不知道妈妈当年自杀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可是她现在站在阳台,想的都是过去。

那些她记得的、愉快的、痛苦的、期待的,还有莫名消失的过去。

她赤着脚踩着栏杆,可是双脚刚站上去,就被人拦腰拖了下来。还没等她回过神,就听黑暗中响起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她一巴掌被打地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又摔倒在地上。

哥哥还真厉害,这么黑都能分毫不差地打中她。

“不想活了?还记得你在医院和我说什么,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后悔?这就是不会后悔的表现,”萧世琛喘着粗气看着她,高大的身影又往前一步,月光穿过阳光洒进房中,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全部遮挡。就像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挡在她面前遮风挡雨一样。

姜离啜泣地声音低极了,风一吹就能散开。可是她还是呜呜咽咽地开口:“不是,我不是想自杀,我只是想静一静,站得高点吹吹风。我的头好痛,特别痛。”

痛地快要死掉了。

萧世琛慢慢平静下来,又响起自己刚才全力打的那一巴掌,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对她动手。就算之前,她做过再混账的事情,他都舍不得动手。

不过那时候,她都是在伤害别人,萧世琛不在乎。

但是现在,她伤害自己,萧世琛就在意地差点失控。

“小离,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谁都有迷茫的事情,你只是走岔了一步而已。如果一味地沉溺在过去,只会让你更加痛苦而已。这人世已足够辛苦,又何必再自苦呢?”萧世琛伸出手,轻轻地压在她的肩膀上,似乎想让她想明白。

姜离沉默,阳光的门没关,寒风吹地哐当哐当作响。

“想想拉斐尔,”萧世琛终于使出杀手锏。

姜离突然捂住脸,问他:“哥哥,你说妈妈自杀的时候,有想过我们吗?”

她呜咽的声音悠远又痛苦,这或许就是她一直无法释怀的事情吧。有些痛苦,不去想,并不代表它不存在。直到现在,这个伤口依旧是血淋淋的,所以那也是让她做出错事的原因吧。

“你都想起来了,”萧世琛声音有些颤抖。

也不算全部想起来了,只模糊有了印象而已,那扇隔着的窗户被擦亮了一点点,让她能窥得一点点过去的影子了。

“她想过,她也犹豫过,只是太痛苦了而已,疼起来钻心,她那么美的一个人,又怎么能忍受化疗带来的后果,”况且所有人都告诉她,生命只剩下半年,就算是化疗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姜离又哭了,几乎不能自已,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说:“你……你知道,你、你都……知道。她只会和你说,就连遗言,她都只交代给你。”

她一边说一边哭,像是个断了气。

可萧世琛却不能再对她说过分的话,五年前也是一样,他以为她早就忘记了遗书的事情,可没想到她会想用那种方式拿回姜家的东西。

“她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想你被这一切所累,她想让你活得简单、快乐。你还记得她对你最大的期望是什么?”萧世琛提到姜韵的时候,即便在黑夜中,眼中都迅速地聚集起光亮,灼灼地几乎能逼人。

她希望你能一直留在剑桥,在那里读本科、硕士、博士,然后留在那里生活。

可是连萧世琛都没想到,姜离居然趁着去瑞典交换学习的机会,干出了那么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

姜韵出生在江南水乡,姜家在清末的时候,祖上还出过状元,后来便逐渐兴盛起来。姜韵的父亲是画家,在□□期间,受到了极大的迫害,特别是他的几幅画,被海外收藏家以高价购得,被打上和资本主义勾结的名义。

后来环境渐好,特别是八十年代的时候,姜韵的父亲被平反,姜家又重新成为。

只是姜韵的母亲却不甘于人后,她利用姜韵父亲的关系,往来与香港之间,很快她就迅速地累及了一部分财富。而到了改革开放后,姜韵的母亲更是一下子累及起巨大财富。

姜母成立了房地产公司,发展迅速,甚至很快就累及了数亿的财富,这在当时是不可想象的财富。

但是随着她母亲公司越来越壮大,却又有另外一种声音,就是她的财富并不仅仅是做生意而来的。最起码她的原始资金就说不清来历,于是在那时候,便有传言,姜家一笔祖上积攒的巨大财富,就藏在香港的一间银行里。

之前因为国家政策原因,姜家人迟迟无法拿回这笔财富。但是改革开放后,内地和香港的来往日益增加,姜家便去香港拿回了一部分财富,并且以此为原始资本,迅速发家致富。

姜韵当时刚考上大学,对这个所谓的传闻,十分不屑而且嗤之以鼻。

姜家清末民初的时候,确实是开始起家了,可是后来她的曾祖和爷爷都是做学问的人,家族中怎么又会有巨额财富呢。

可是这个传闻却随着她母亲生意越做越大,而越来越神秘,最后甚至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姜家在香港银行的财富价值数十亿美元。

在九十年代的时候,上亿对普通人来说,都是一笔天文数字,数十亿美元,更是不敢想象的一笔钱。

但慢慢的,姜韵发现家中亲戚的眼光都变了,特别是姑姑和叔叔,几乎每天都要上门。有时候是在爸爸的书房里说话,可有时候却干脆在客厅里大吵大闹,都是在埋怨爸爸居然埋着他们,藏了这么一大笔钱。

可是姜父却坚持,从来没有这么一笔所谓的财富,都是外面瞎传的。

可他越这么说,姑姑和叔叔就越不相信,财帛动人心,几乎能让人疯狂。

只是姜韵没想到,这真的给了她带来了一生都无法愈合的绝望。

☆、第70章 错位的一切

换身份,对别人来说或许很难,可是钱到位之后,你想变成什么样的人都可以。

姜离从瑞典离开后,在土耳其弄到了护照到了越南,最后通过越南的国境线进入中国。所以在她本人的出入境记录中,她从未到过中国,封庭当初查出来的资料,自然也是这么呈现的。

她前往广西之后,便拿到了纪禾的身份。

说来真正的纪禾和她还有血缘关系,纪禾的外祖母是姜离祖母的亲妹妹,只是两家疏远地几十年未有联系。纪禾无父无母,没有家人,甚至没有朋友。

所以姜离用了她的身份,并且安排她离开中国。

而她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香港苏富比拍卖行,决定在2010年9月拍卖一批古董,其中包括瓷器7件,书画12幅。而那批东西,就是姜家传说中财富的一部分。

姜父一辈子都没承认过这批东西的存在,即便兄弟姐妹皆与他反目成仇,他都未曾承认。

只因姜家这批东西也是受人所托保留下来的,当年国民党败退大陆,多少珍贵的文物古籍被运走。而姜家的这批东西,就是当年的一名国民党高官偷偷截留,并在香港以姜家的名义存在银行中,只盼着日后姜氏后人能重回香港,取出这批东西,将之归于国家。

姜父一生坎坷,在□□期间更是屡屡被□□,甚至还曾经自杀过两次。

所以就算日后被平反,他内心也有所怨怼。所以对于姜家代为保管的这批东西,他一直是不闻不问,既不取,也不想用。

直到后来,姜韵母亲生意失败。几十年的夫妻情分,在□□中他两次自杀,都是被姜母所救下。若不是姜母陪在他身边,只怕他早就挨不住了。

所以就算是兄妹皆反目,他都没有承认的东西,最后还是被他拿了出来。

姜母做生意一向决绝,要不然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累及那么庞大的财富。可是越是高楼,倒塌之后留下的危害就越是庞大。风光时还不觉得,可是真到了危机之时,便是敌人多,朋友少。

落井下石者有,雪中送炭却无。

姜父不忍妻子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便将姜家保存多年的东西,最后还是抵押给了一个香港富商。

三千万的价格,几乎就是压到最低。

可姜母最后还是因侵吞公款,被迫入狱,三千万并没有能挽救她,也没能挽回公司。姜家亲戚就知道了姜父所做的事情,日日上门,让他将这批钱拿出来。从前还有强势的妻子挡在前面,而如今妻子不在,姜父一人日日忍受着兄妹的逼迫,又因愧疚与先父的嘱托,最后在自家浴室中上吊自杀。

姜韵的青春也就那么结束了。

父亲自杀,母亲入狱生死未知,而她最后一次去看母亲后,便彻底消失了。

然后就再没人姜韵。

关于母亲的过去,姜离也是在她最后的遗书中得知的。而这封遗书却没有留给她世上唯一的女儿,却留给了萧世琛。

那一刻她从所未有的嫉妒和难过,所以她想完成姜韵的心愿,将姜家的东西拿回来。

不管用什么办法。

萧世琛低头看着她,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难过,“如果我们当时能更好一点,或许你就不用这么做。”

如果我当时能更努力一点,你也不用剑走偏锋。

谁都知道这些东西一旦被拍卖,其价值将无法估计,一张画就会被拍卖到几百上千万的价格,那么那些更昂贵精致的瓷器呢?

当时的萧世琛和姜离谁都没能力去要回这批东西,普森投资的业务虽然在他的努力下,有稳定的上升,可是想要拿出钱去买回这批东西,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至于姜离,虽然姜韵留给了她遗产,可是也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她和萧世琛也是在姜韵离开之后,才知道公司的情况差到了这种程度。

现在再回过头想想那个时候,拼命挣扎,大概就是他们活着的态度了。如果萧世琛完全不管普森的死活,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在华尔街谋得一个体面的工作。至于姜离,她不过就是回到了五岁时候的生活罢了。

可是萧世琛那么做,就不是萧世琛了。

而如果姜离没那么做,也就不是姜离了。

“不是你的原因,这么多年来,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公司明明都是你在经营,可什么都没做的我却是大股东。是我一直在拖累哥哥你。”姜离惨白地笑了下,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人都变得憔悴无比。

她声音细细的,带着轻微的哭腔,在这深夜中,几乎钻进了萧世琛的心中。

萧世琛把她揽在怀中,温柔地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就像是曾经无数个他们相依为命的时候一样,柔声地说:“傻瓜,我是哥哥啊。这世上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不是你拖累我,是我理所应当。”

他确实是心甘情愿的,从他十一岁开始,他就心甘情愿地把姜韵和姜离,当作这世上唯有的亲人了。而姜韵离开之后,姜离就是他的全部了,她的喜怒哀乐都牵挂在他的心里。

没人能想象那么风流倜傥,换女人如换衣服一样潇洒的萧先生,居然会这么死心塌地的对待一个女人。

那种死心塌地大概就是,姜离要挖了他的心,他都会心甘情愿地自己脱了衣裳,以免她还要费劲。

姜离哭得不能自已,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和霍从烨之间,只要一想到就会那么心痛。因为是她做了坏事,她是理亏的那一个,她甚至不能理所应当地面对他了。

而现在,她居然还有脸面和他抢拉斐尔。

可是怎么办,她也舍不得她自己的孩子啊。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切会这么凌乱,明明她可以生活过的更好。或许,就是不甘心吧。

她不甘心,母亲临终最后的遗书居然是给哥哥的,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完成她的遗愿。姜离不止一次曾想过,她自杀的时候,想到过自己吗?

明明她知道亲眼见到亲人自杀的那种痛苦,为什么还能在外公选择了那种死亡方式后,还能那么平静地继续呢。

可是不管是痛苦也好、伤心难过也好,死去的人都不会感受到,被留下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

姜离哭得不能自已,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睡过去,而醒过来的时候,她微微睁开眼睛,就听到旁边有咯咯的笑声。她的眼睛有些干涩地疼痛,睁眼的时候都有点困难,她先是拿手背在眼皮上压了下,过了会才缓缓睁开眼睛。

旁边的小家伙已经在床上翻滚了好几圈,终于等到她醒过来了。他有些惊喜地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睡醒后居然是在他最喜欢的女生旁边,拉斐尔心里可不是一点点高兴哦。不过小孩子居然也有点口是心非,还开口问她。

姜离自然猜到应该是萧世琛把他抱过来的,满腔的母爱在阳光明媚的早上,简直像热气球那么膨胀,一种充溢着,直到……

她闻到被窝里一股子怪味,还以为自己闻错了,居然还自作孽地掀开被子,接着就是一股熏天的臭气传来。她腾地一下站起来,看着床上躺着的无辜小家伙,“拉斐尔。”

小东西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屁实在是太臭了,不好意思地咯咯大笑起来,姜离见他不仅没歉疚,居然还笑,更是恼火,伸手就去挠他的小肚子。两个人,一大一小,在床上闹腾地险些将房顶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