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他伸手把苏谧的手按下,那纤长的手指上的热度让他忍不住心悸,仿佛要把他陈年累积的一层层的保护壳都融化开来,“都是陈年的旧伤口了,伤得比我重的人多了,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只是偏偏在脸上,看着比较吓人而已。”他勉强笑道。

“之后,葛先生提议大部队的人马肯定要引起齐军的戒心,反而不如派出几个人来回去探视一下情况,到底皖城和将军怎么样了,我们一路逃离,根本找不到一个时间打探如今国内的消息,只能够在战斗的间隙,从俘虏来的齐军口中知道一二,仅从他们口中听来的消息也不实际,有很多的矛盾。

所以,葛先生就亲自带着我还有另外两三个人一起装扮成普通的山野百姓,入城打听。

那时候,皖城已经被屠灭,我们路上不敢停留,尽快地赶到了京城,希望能够及时见到家里人…”陈冽顿了顿,不敢去看苏谧的神思,暗夜之中,他的声音空灵缥缈:“可是什么都已经晚了,城池被抢掠一空,连顾府都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听说夫人自杀殉国了,两位小姐…”

“别说了!”苏谧忽然打断他,用一种近乎嘶喊的语气,声音尖锐凄厉,如同一道利剑,把整个恍如梦境般迷离的往事讲述突兀地打碎了。

“这些就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她的脸漫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随即冷静下来:“之后呢?”

陈冽滞了滞,又接着说道:“之后,大伙的家眷都是城里的,如今遭了屠城,哪里还有生还的机会,大伙儿抱头痛哭了一阵子,当即就有几个火爆急躁脾气的,喊着干脆跟齐军拼了吧,反正家里的人都被杀光了,如今他们都成了孤魂野鬼,能杀的一个是一个。当下几乎所有的人都同意了,反正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归降是断然没有想的,与其现在放下武器,隐名埋姓地跑到乡间野地里黯淡地一个人过上一辈子,不如这样拼杀一场,也算是出口恶气,等战死了,也好下去与家人团聚。

葛先生却不同意,认为这样不过是白白葬送了性命,和大伙儿一商量,终于大家都被他说服了…最后,他带领着大家,一起投靠了南陈…”

他一边讲述着,一边抬起头来,苏谧正在侧耳倾听着,聚精会神的样子,白皙的脖子露在空气里,泛起雾样的光泽,眼睫毛如同禁不住深夜的寒露一般,轻轻地颤抖着。

“她的眼睫毛更长了。”他想。

心脏没由来的忽然一阵悸动,一种近乎绝望的感情蔓延过他的心里,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也变得如同眼前占据他全部视线的那片象牙色的肌肤一般的白皙了。

他不敢再看,低下头去,继续说道:“…如今大家都在诚亲王陈潜的麾下效力…我受命潜入宫中做内应…”

“这么说来南陈在齐京这里的隐藏势力还不小呢。”苏谧抬头问道:“南陈在这边的负责人是谁?”

这本来是一个绝大的秘密,是一个绝对不应该透露的消息,可是陈冽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在她耳边说出那个名字。

“是他?”苏谧惊讶起来。随即点了点头,“葛先生智谋过人,当年父亲对他就是倚重有加,诚亲王也是知人善用之人。他也算是又遇明主知音了。”

“对了,前些日子的刺杀是你们谋划的吗?”苏谧想到这个,又问道。

“不是,是旧梁的残余势力,栋梁会策划的,因为都是抗齐的组织,他们与我们一直也有联系,所以葛先生也下了命令,在不损害我们自己的势力的情况之下,要尽量的帮忙,而且听说我们这一次也派出高手支援了。就是那个负责献茶的黄衣人。听说是诚亲王麾下招揽的能人异士之一,南陈的第一杀手温弦。”陈冽将组织的秘密毫无隐瞒地说出来。

想起那个黄衣人,想起那势如惊雷的一剑,苏谧不由自主地也带起几分惊心,好高明的剑法啊!

她微微一叹,随即又仰起头看着他问道:“何太医的事情是你做的吧?”这是这些天来一直困扰着她的疑惑。

陈冽点了点头。

从天香园意外地遇见了苏谧,他震惊之后立刻想到了今天的刺杀行动,马上暗示了苏谧。原本以为有了自己的提醒,苏谧就算不能够事先回避,也可以及时的躲开危险,毕竟千钧一发的时刻,刺客应该不会浪费时间去伤害无关紧要的宫妃的,可是随即就听说了众多妃嫔遇害,其中的一位苏才人为救护皇上,舍身挡剑,身受重伤的消息。

他心急如焚,立刻赶到采薇宫附近,苏谧因为救驾负伤,自然是太医的重点看护对象,屋里人来人往,徘徊进出不止,他在外面屏息静气,心里急的团团转却又不敢靠近,直到齐泷和太医都走了,房间里只余下觅青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之后,他才敢接近。很快苏谧就醒过来,他那时候正偷偷守在门梁上,苏谧她们“流产”的行为尽收耳底,自然也就知道苏谧是假怀孕,后来他想要下来两人相见,可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太医和齐泷很快就赶到了,接着是皇后的怀疑,他听见皇后滴水不漏的话语,联系到苏谧刚才水分十足的流产,立刻知道事情不好,于是连忙悄无声息地退出来,赶去杀了何太医。

“我就猜是你,”苏谧笑起来,她的笑容还是如同那时一样的明媚清朗:“这个宫里,别人是不会帮助我的。”

两人这一番漫长的夜话,此时远方的天色已经由漆黑一片开始淡化地灰蒙蒙,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

陈冽看着眼前的容颜,苏谧微微侧转的脸颊映衬着身后快要升起的朝阳,在这夜色与晨光交替变幻的一刻,这张容颜上浮现的每一分光影变幻都会让人不自觉地心醉神移,激荡沉迷。

“二小姐…”陈冽看着苏谧似乎改变了很多,又似乎没有丝毫变化的容颜,迟疑着问道。

“天色快要亮起来了,再耽搁下去就要有危险了,”苏谧笑道:“今天你先回去,等过几天,我会找个理由把你调到身边来。”

“嗯。”他略微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当即向苏谧辞别而去。

看着陈冽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苏谧一阵黯然。

她知道陈冽想要问什么,他想要问她为什么变成了齐帝的妃子,享受这样的恩宠和富贵,想要问她是不是已经忘记了顾家满门的仇恨,想要问她…

可是,自己应该怎样回答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苏谧知道自己应该这样自然地笑道,“你把你的经历说了,也该听一听我的。”她想要这样说,想要用这样再平淡不过的语气把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和盘托出,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应该怎样的开口。那些日子的残破不堪的回忆,她一刻也不想再记起,可是午夜梦回之际,却时时出现在她的睡梦中,纠缠不去…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苏谧忽然觉得一阵茫然,她不想报仇吗?当然想!仇恨时时刻刻像是最贪婪恶毒的虫豸,不停地啃噬着她的心灵,让她没有一刻的停息,支持着她在这个吃人的宫廷里活下去,支持着她去吞噬别人,而不让自己被别人吞噬。

她想要报仇,不是为了卫国,连卫王自己都不要自己的国家了,他们这些臣子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她报仇是为了家人,为了她父母和姐妹,为了他们顾家满门…

可是,报仇,要怎么报仇?苏谧忽然觉得一阵恍惚,有时候她也会想到这个问题,可是她几乎不敢去想。

这太过于遥远,太过于漫长,她怀疑,自己不会等到这一天,就会先老死在这个宫廷里,这样的恐惧让她惊惶失措,让她甚至不敢再想象下去。

可是现在面对这个问题,她不愿意去想,究竟是因为没有了希望,觉得路途的遥远,不自然地胆怯,还是因为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做…

怎么报仇?杀光倪源的一家,就像他对自己所做的一样,让后让整个大齐都不得安稳,让大齐也灭亡于敌国的战火,让它也被南陈或者北辽覆灭…让这些每天耽于安逸之中的人们,让这些把她的父兄家人当作谈资笑料的人们付出代价,让她们也尝一尝国破家亡的滋味?

苏谧倚在床头,看着窗外一轮渐渐淡去的明月。

第二天,觅青进来服侍苏谧洗漱,却见苏谧懒懒地坐在桌子边上,脸色苍白如雪,似乎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娘娘?!”她惊呼起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什么事,”苏谧回过神来,冲她安慰地一笑,“昨天晚上我略微躺了片刻,就起身了,外面吵闹的厉害,反正也睡不着,今天下午再补觉吧。”

昨晚外面有宫里的烟花焰火,声音确实震耳欲聋,不少主子奴才都是通宵欢庆,苏谧话里的意思也很正常,可是觅青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娘娘,要不要找太医过来瞧瞧,您脸色不是很好。恐怕会受了凉。”

“没有事情,我自己身体我还会不知道吗?”苏谧笑起来,“就是被最近这一连串的庆典之类的事务搅得心烦意乱而已。”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好了,熬下今天就没有什么杂事了,马上就是去太后的寝宫拜会的时间了,不要耽搁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照宫里的规矩还有一整天的事务呢,眼看时辰快到了,觅青也来不及多想,连忙为苏谧收拾起来。

觅青扶着苏谧坐到铺着绣花锦绣桌布的梨木梳妆台前,摆正光可鉴人的藤萝雕花铜镜。打开胭脂水粉,雅致的香气弥散开来。

“觅青,有没有想过在家里的亲人呢?”苏谧忽然问道。

“啊?”觅青一怔,随即道:“有时候也会想念的,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了,也没有什么好想念的了。”

“这么多年?”苏谧带着几分诧异地问道,卫国被灭国,她们被送进宫里,好像才不到一年吧。

“我应选地早,”觅青笑了笑说道:“以前我十三岁的时候就被选进宫里了,那时候就告别了父母了。”提起自己的家人,觅青的眼神也有忍不住的怀念。

她说的是卫国的选秀,苏谧怔住了,她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身世,她一直以为觅青也是被虏进宫里的贵候少女之一呢。

“你在卫宫的时候…”苏谧问道。

“与现在没有什么差别啊,”觅青一边俐落地为苏谧盘好乌黑的长发:“…先是被选进了宫廷,后来就分配到春晖殿,负责照顾宫里的一位太妃娘娘,后来,大概是差不多二年之后吧,那位娘娘看我行事还不差,就把我指给欣庆宗姬,于是跟着出了宫,可是没有多少时候,就遇到了卫国亡国,宗姬被选入了齐宫,我也就以丫头的身份被带进了宫廷。”提起往事,觅青也忍不住唏嘘感叹。人生的机遇就是这样的难以预测。

苏谧也是被选入宫中的卫清儿带进来的。她那时候面黄肌瘦,因为是卫清儿坚持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对几个负责挑选的太监苦苦哀求,而且太监见苏谧虽然脸色蜡黄,但是容颜轮廓清丽,脱俗之气难掩。这才一并送入宫廷,免去了被淘汰下来,分配给有功将士的命运。

“…可惜,宗姬是个苦命的人,”觅青提及旧主,忍不住叹息道,“好不容易得了几分宠爱,却因为言语不慎,触怒皇后而被打入冷宫,不久就…”

对这些人来说,命运不过是漂泊的浮萍,卫国也罢,齐国也罢,有什么分别,不过都是让她们离家去子,辞父别母的罪魁祸首而已。

太阳升起来了,光线偏转着折射进房间,这清晨细嫩的阳光被重叠的树枝和整齐的窗格分割成细碎散乱的光点,打在梳妆台的铜镜上,反射在她娇嫩的脸颊上,明明光线是这样的温暖而且明亮,苏谧却觉得自己的心情阴沉黑暗,在这光永远照不进去的地方沉沦…

也就像是这光一般,碎成看不见的片片点点…

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苏谧忍不住茫然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笑了起来,何必想的这样遥远,说不定,自己明天就要死了,被赠送一个贤德的妃嫔的名头,然后安葬在大齐的墓地里,连同她隐秘的仇恨和彷徨,一起彻底地被埋葬,然后,享受齐国后人的祭祀…

前方的路是在是太渺茫,太虚幻了。哪里才是个尽头,是个解脱。

九重凤阙(原名:金枝玉叶) 第三卷 日月轮回·玉洁冰清 太后风采

章节字数:5050 更新时间:08-06-03 18:01

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位于后宫的偏西北,地处宁静,建筑优雅别致,供诸位守寡的太妃以及太嫔们居住。

由于诸位寡居的太妃多是崇信佛法,所以慈宁宫之中佛堂最多,吉云楼、一心堂、莲华室,都是诸妃平日里无事的时候,敬奉佛祖的。连花木都多是梧桐、银杏、松柏等花树,以求宁静祥和。太后本人一向也是不好热闹,偏爱精心礼佛,再加上长年累月的身体不适,所以如今后宫之中的筵席热闹都不再参加了,连昨晚上的新年皇室家宴都只是到场了片刻就回宫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这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热闹起来。按照规矩,需要由皇后带着众位妃嫔姐妹前来给各位太后,以及太妃太嫔们请安行礼。外廷的百官家眷,命妇王妃也都要入宫来向太后朝拜恭贺新春。

来拜见太后,虽然没有必须穿戴朝服的规定,可是大多数的妃嫔都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朝服凤冠,毕竟,太后不是皇帝,不需要依靠自己的姿色来讨好奉承,像她这样地位的人更加欣赏必定的是妃嫔贤惠纯简的美德。当今的太后又是以贤明闻于当世。两年前,齐泷曾经因为见到慈宁宫的几处建筑都有些陈旧,怕太后居住不适,便提议将慈宁宫重新翻修一遍,以示孝道。都被太后坚决地推辞了,对齐泷说:“…为政之本,贵在无为。土木之功,不可兼遂。此阙初建,南营翠微,曾未逾时,玉华创制。虽复因山藉水,非无架筑之劳;损之又损,颇有工力之费。终以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疲;假使和雇取人,不无烦扰之弊。是以卑宫菲食,圣主之所安;金屋瑶台,骄主之为丽。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愿陛下使之以时,则力无竭矣;用而息之,则人斯悦矣。”认为“如今国事繁忙,多处用兵,不可因这等小事徒耗钱粮…”。于是,后宫和民间都赞扬太后的节俭贤德。

而且,太后是当今皇后的亲姑姑,是大将军王奢的姐姐。当然没有妃嫔会在这样的场合去抢皇后的风头了。

皇后带着一众妃嫔一大早就到了慈宁宫。

平日里端着肃穆的慈宁宫此时也难得的喜庆起来,无论帷幔、窗帘都换成了节日时候的大红色锦缎,绣着金红的牡丹花和如意华纹,连香炉、柱子等物上也贴上了富贵的烫金色的福字…

走过4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早有一众宫娥、嬷嬷候在那里,掀起大红撒金的软毡帘子,众位妃嫔进了慈宁殿。

房间里暖洋洋地烧着数个炭盆,一种宁静祥和的香气缓缓地从屋角的四座鎏金铜香炉里散发出来。将屋子笼罩地迷离朦胧,恍如仙境。

正中的一溜儿雕花藤椅上,数名仪态端庄的年老贵妇端然正坐,当中的一个气度沉静,容颜端正,眉目之间依稀可以看得出几分与皇后相似的影子,正是大齐当今的太后。

作为整个大齐阶级最尊贵最显赫的女性的太后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从衣着打扮就可以看出这位素有贤名的太后是真正的节俭纯朴,为了新年的喜庆吉祥,她身穿一身银红碎金花的对襟夹袄,装容素雅,头上挽着一个平常的发髻,戴着一枚雕刻成祥云状的玉石簪子,光彩成色都是普通。身上也无多于的装饰,只有颈中戴着一串檀香木佛珠,服饰装容尚且没有身边的几位太妃华贵。也许是长期的吃斋念佛潜心静修的缘故,她的容颜看起来还是如同四十几岁一样,长年的身居高位使得她仪态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尊贵的气度。

此时的她看到皇后带着众位妃嫔进来,脸上现出慈和的笑容:“都来了啊?”

旁边正在与她说话的几位太妃也转头看着众人,脸上情不自禁地显出喜色。对于这些久闭宫中的太妃来说,今天是极为少有的热闹时候了。

皇后带着妃嫔依照宫廷的礼仪,向上首太后和诸位太妃行礼请安。

太后宁静地示意平身,然后,准备在一旁的司礼太监高声唱出给诸位妃嫔的年礼赏赐。

众妃叩首谢恩。

太后看着盈盈下拜的数十位妃嫔,欣然交待了几句吉利庆祝的话语,又道:“如今你们身在后宫,就是皇家的人了,平日里可要注意姐妹和睦,多为皇家繁衍子嗣,勿要学那些乡间妇人,争风吃醋,让皇上平白担忧。”又转而向皇后道:“你身为六宫之首更要从严教导,皇家礼仪不可稍废。勿使后宫再起事端,使得皇上忧心,民间非议。这样才是大齐之福啊。”

皇后低头应是,众妃心知肚明,看来云妃那件事情太后也有所耳闻了。

礼毕之后,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大多数的妃嫔都恭谨从容地告退了出来。

太后道:“今天难得来一趟,凝秋,你就留一下,陪陪我们这些老婆子说说话吧。”凝秋是皇后的名字。皇后当然是欣然应命。

苏谧也正要同众人一并退出,忽然太后又问道“对了,哪个是苏嫔啊?

苏谧连忙跪地应是,道:“婢妾就是苏谧。”

“嗯,你也一并留一下,好好让我这老婆子看一看,”太后点了点头,说道。

不一会儿,其它的妃嫔都退了出去,大殿里只剩下苏谧和皇后在。伶俐的宫人立刻安排好座位。

“孩子,你且过来,让哀家好好看一看。”太后眉目慈和地对着苏谧说道,就像是一个家里的长辈对晚辈那样的招呼。

苏谧依言走上前去,努力使自己的姿态更加地低眉顺目,谦卑有礼。

太后拉住她的手,仔细地看了看,端详着苏谧的容颜,苏谧顺势低下头去,她今天只穿了一件银底翠边的对襟长裙,上面连丝毫装饰性的花纹都没有,襟扣也只是普通的绫子扭转成蝴蝶的式样,没有镶嵌流行的东珠、碧玉。头发用一只翡翠拢梳拢地整整齐齐,盘在脑后,装容淡雅。

太后脸上现出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说道:“果然是生的好模样。”转而对着身边的几位太妃一脸喜色地笑道:“如今看着她们这群人,可是真的知道自己着实是老了。”

苏谧带着几分慌乱一般,胆怯地低下头去,嚅嚅道:“太后荣华冠世,仪态高贵,怎么是奴婢微贱之貌所能比的了的。”

“太后春秋正盛,怎么敢轻言老字呢?”太后身侧的明德太妃笑道:“若要这样说,我们岂不是更要进棺材的人了?”

皇后也道:“母后年富力强,怎么说起老字来了。”

太后笑了笑,眉眼开合之间,却透漏出一份威严与精明:“人岂能够有不老的?老了就是老了,唉,老了也好,用不着再牵扯上什么事务,耗费什么心思。可是我只是担心你啊,你终究太过于年轻,处事有没有经验。万一后宫之中真有了什么事端。远的就不用说了,如若像是那个云妃那样无法无天,恃宠生骄,连毒害皇嗣的事情都胆敢做出来的人再多上几个,可如何是好啊!”

皇后低下头,不敢说什么。

“太后实在是多虑了,”太后下首的妙仪太妃笑道:“如今皇上孝顺贤明,皇后又知书达理,六宫安宁祥和,哪里会有什么事端啊。偶尔有一两个妃嫔不识抬举的,别说皇后,便是皇上和祖宗的规矩也是容不得她的。”

太后没有接口,又向苏谧笑了,一脸慈和地说着,“在本宫面前不必这样拘束,来人,快赐坐,今天,好好聊一聊”。小太监搬过软凳来。

苏谧只好依言谢座,心思忐忑地坐了下来。

太后又对她道:“你虽然年轻,但是胆量也不小,能够在那样危机的关头救皇上于生死之间。实在是难得啊。说起来,连哀家也要谢你才对。”

“婢妾身为皇上的侍妾,当然应该为皇上尽心尽力,不过是份内之事而已,怎么敢承太后谢意。”苏谧连忙道。

“嗯,”太后点了点头,“你虽然年轻,但是也知礼名义,这很好,如今宫里头事端多,你可更要好好学习女则戒律,勤加修身养性,辅佐皇后,为皇上分忧。”

苏谧柔顺地低头称是。几位太妃又聊了几句,见到太后没有让自己走的意思,苏谧之后低头安坐,仪态工整。不一会儿,就见到门外的小太监进来通报,内外命妇前来请安了。

太后满脸欣喜地说道:“快传进来。”

殿门开处,诸多云髻华钗,盛装丽服的贵妇人走了进来,都是大齐的亲王妃子,郡县妇人。

苏谧只觉得自己坐立难安,按照规矩,虽然对于朝廷女眷,妃嫔无需避讳,可是自己位卑人轻,坐在这里接受朝廷众多诰命的礼节也多有不妥。

倒是皇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对身边的苏谧笑道:“你先去小客厅为我端一盏茶来。”苏谧正好依言告退。

出了正殿,苏谧在小侧殿里的软榻上等候的片刻,看到小太监回禀,参拜结束了,才端着茶盏回到大殿。

此时大殿里泰半的贵妇人都已经告退了,只有几个被太后留下来,亲热地说着家常。坐在上首的就是大齐的一品诰命安国夫人,世袭一等安国公并大将军王奢的妻子,也就是皇后的亲生母亲。她年约四旬,身穿一件宝蓝色长裙,外面罩着碧绿藤萝花纹的小夹袄。肩头搭着柔软的狐皮披肩,轮廓带着几分皇后一样的圆润秀雅,看相貌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只是比起皇后的气韵来说,少了一份优雅,更加显得富贵之气十足。此时正在对着太后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几分卑微和恭谨的笑容。

几位贵诰命妇见到苏谧走进来,仪态钗环都不似平常丫头,自然知道是皇后贴身带着的妃嫔,连忙起身行礼。明白眼前这几位都是大齐权高位重的贵人,苏谧也恭谨地回礼,坐回了座位。

几位夫人都在说着家常的趣事讨太后的开心,苏谧听得甚是无趣,尤其是她昨天一夜未睡,此时更是倦意涌上来,眼睛干涩,只是知道不能失礼,强自支撑。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是感觉到有几个别有意味的视线不停地在她的身上徘徊不去,让她时刻的难安。是自己太过于敏感了吗?也许这些贵妇人只是对于皇帝新近的宠妃有着天然的好奇而已。

一位亲王妃说起家里的趣事,带出了一个笑话,惹得殿里的诸位都笑了起来,太后笑了几声,忽然就咳嗽了起来。

定国夫人道:“太后的病情可是还不好?”

“老毛病了,有什么好不好的。”太后笑了笑说道。

“外子准备过年之后再派人前往南方寻找名医。”定国夫人说道,她说的就是太后的亲弟弟,定国公王奢。太后作为王家权势的最高的保证,是王家最坚硬的靠山,自然是关心有加。

“何必去找什么神医,宫里的御医就是最好的,连宫里头都治不好的疾病,怎么可能有外人医治的了呢,照我说,也别费这一番劳动了,”太后道:“我这也不是什么重病。何苦来着费这样多的心思。”

“宫里的太医可不一定是最好的,真正的名医隐逸岂会稀罕宫里头的这些富贵虚文,比如天下人都盛传那璇玑神医苏未名,若能把他找来,太后的病情岂用得着发愁?”定国夫人陪笑道。

璇玑神医!!!

这一声称呼说的轻灵平常,可是入了苏谧的耳中,却是恍如霹雳雷击,她身体忍不住一颤,飞快地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眼见没有人注意自己,才稍微放心地低下头去。

“听说那璇玑神医医术通神,只要有他出手就没有治不好的病,救不活的人。”旁边的另一位诰命夫人笑道。

“哪里有这样的医生啊,那岂不成了神仙一样的人物?只怕是民间江湖一些无知之人的夸大吹捧而已。”太后笑道:“那些人,哪里见识过什么。”

“太后说的是,可是民间多有奇人异士,”一位亲王妃道:“这璇玑神医的名讳我也听闻过,当年可是名震天下的奇人,多有疑难杂症被他所解的,若能请来也是一桩好事。”

妙仪太妃道:“既然民间有此谣传,只怕好歹也是有些真本事的,若能够请来,也是好的,更何况,就算于太后的病情无益,也可以表示我们大齐求贤若渴的心意啊。”

“妙仪倒是说的有理。”太后点了点头。

“只是这璇玑神医的去向可明了?”那位王妃问道:“听说他已经在二十年前就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了。也有不少人试图寻找过,可是都没有丝毫的线索。”

“若没有几分把握,哪里敢来太后您老人家面前卖弄啊,”定国夫人带着几分得意地笑道:“最近得到了可靠的消息,据说神医是隐居在皖州一带。这也是外子从一个江湖人士那里得来的消息。”

“皖州,那不是原本卫国一带吗?”几位太妃贵妇纷纷议论着。

苏谧静默地低着头,表达着自己的柔顺与浅薄。实际上她此时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是谁把自己义父的消息传出去了?义父隐居在山中的消息是极端的秘密,当世除了自己一家人以外还有谁知道?

不过,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嘴角溢出一丝嘲讽的冷笑,义父他老人家早就在自己十三岁的那一年就不幸逝去了。任他们把整个皖州翻过来,也是注定要白忙一场了。

又说了一阵子话,太后开始流露出倦意,几位诰命和太妃都纷纷起身告辞了。只有皇后被太后留下说话,苏谧也顺势起身,告辞而去。

九重凤阙(原名:金枝玉叶) 第三卷 日月轮回·玉洁冰清 白发红颜

章节字数:9691 更新时间:08-06-03 18:02

刚刚出了慈宁宫门口,转过一道拐角,却见正巧遇上妙仪太妃正带着贴身侍女走过门口,看来是正要回自己的居室敬胜斋。

见到苏谧,妙仪太妃从容一笑,道:“你就是苏嫔啊,近来皇后和太后可是常常听提起你呢,今天可是累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