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的话多,”觅青笑道:“偷懒还要找出诸般的理由来。”

几个人在外面忙碌喧哗着,屋子里,苏谧却觉得无精打采。交待了诸人自便,她懒懒地躺在床上。

只有深陷局中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所需要面对的种种也许严峻凌厉地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每每想起皇后那几次勉强的笑容,冷寂的眼神,苏谧就觉得心寒。

自己现在所依仗的不过就是齐泷的宠爱,可是这一份宠爱却是一把双刃剑,固然让她多了不少的机会,可是也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对于齐泷的这一份接一份的好意,苏谧实在是懒得再去思量究竟会在宫廷里面投下如何的重击,又会引起多大的波澜和余韵了。

她正在回想着昨天刚刚过去的与葛先生的那一场会面。

皇帝专门交待的事情,效率自然是非同寻常,就在与皇后商议的三天之后,葛澄明就被召入宫廷,开始负责为大齐的宫妃绘制图像了。

第一个承接这份荣耀的妃子就是苏谧。

她穿上深碧色织锦的华丽长裙,裙裾上和裙摆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梨花,由下而上花瓣逐渐减少,使得那明净的白色好像是在轻柔地向上升腾,到腰间的时候,长裙被一只宽大的月白色绣淡金色华文的腰带紧紧束住,纤纤楚腰,不盈一握。外面罩着一件薄的近乎透明的银色轻纱外袍,朦朦胧胧,雅致含羞。一头乌发挽成华丽的天仙髻,用雕琢成玉兰花样式的碧玉簪子点缀,上面镶嵌着圆润的珍珠。衣饰虽然简洁,但清新之中别有一番华丽优雅,更衬得人面如花,神色如醉。

她早就将小禄子、觅红她们打发去看灯玩耍,自己宫里只剩下陈冽和觅青两人服侍。等待了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的内监禀报葛先生到了。

再一次见到故人,虽然已经有过陈冽的前例,苏谧也禁不住心潮澎湃,她优雅地站在绢布之前摆好姿势,随行的小太监摆放好毛笔砚台等物,就告退了出去。葛澄明撩起袖子,提起画笔轻轻点了点墨汁。

苏谧带着几分怀念地轻笑道:“先生近来可好?”

“颠沛流离,却也能够自得其乐,”葛澄明笑了笑,说道:“我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好不好又有什么,倒是二小姐这几年受苦了。”

“这样丧气的话可不像是葛先生所言,”苏谧说道:“以前先生不是一直豪情壮志,如今虽然跟随了南陈,可是诚亲王也是当代难得一见的英主名将,又有了先生的辅助,他日征战沙场,必定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父亲他在天之灵也会欣慰非常。”

“在这个乱世之中,想要成就事业,只有绝代名将那是万万不够的。”葛澄明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黯然地摇了摇头。

“如今南陈得先生相助,必定是如虎添翼。”苏谧问道:“先生怎么反而丧气起来?”

“在下不过是一介书生,岂能够当的虎翼之材。”葛澄明苦笑道,他这句话却是有感而发,原本他一直自恃才高绝世,必能够辅佐英主成就盖世基业,可是经过了顾清亭的失败之后,却彻底推翻了他的自傲。顾清亭不仅是他的主君,更是他推心置腹的好友,自己辅佐他的身侧,历次征战,战无不胜,可是最后的一次失败,就将一切全都倾覆,那时候,葛澄明忽然领悟到,人力有时穷,就算自己在战场上再算无遗策,也有掌握不到的变数。例如那远在宫廷的势力变动,就不是他所能够完全推测的。

“先生可是在南陈不得志?”苏谧察言观色,忽然问道。

葛澄明苦笑了一下,道:“还不是那样的老道理,诚亲王确实是当代难得的英雄人物,可惜啊,他只是一位亲王而已。”

苏谧立刻明白,诚亲王在南陈是深为陈帝所忌讳的。他以亲王之尊,皇室直系,坐拥重兵,让南陈当今的天子猜疑是难免的。

“听冽尘说,父亲当年的旧部都跟随着先生,归顺了南陈,不知道现在可好?”苏谧有几分担心地问道,这种宫廷势力的倾轧是最凶险不过的了。

“这也是我今次前来的目的。”葛澄明一声长叹,将事情仔细说来。

“我们归顺了南陈,虽然诚亲王礼遇非常,一直看重有加,可惜这件事情传到了诚亲王的兄长,南陈当今的陈怀王耳中,朝中早就有不少忌恨王爷战功卓绝的奸伪小人,趁机上奏折说诚亲王密谋收罗国外的势力,又谋反之嫌。”

“几次下来,虽然怀王表面上是不信,还将上奏的人狠狠训斥责罚,可是心底里怎么想的就难说了,前几年怀王刚刚因为王爷的功高震主而两度将王爷的兵权裁撤。”葛澄明摇摇头:“我们也不得不防啊,王爷也是为了这点,就干脆将我们编入谍报组织之中,离开南陈,前来齐国潜伏,等待时机。”

“所以如今我们才会在这里,”葛澄明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几分黯然地叹息道。他的擅长是军政谋略,战事布局,如今迫于形势,却要在这里行细作潜伏之事,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不得志了。

“葛先生认为,开春的战争,南陈有几成的胜算呢?此次齐国九成是要由定国公王奢领军出征了。”苏谧忽然转过话题问道。

葛澄明自信地一笑道:“自然是南陈必胜无疑。”

“先生为何这样的有信心?”苏谧问道。

“如果是对上以前的王奢,我只怕还要有几分的迟疑,可是对上现在的王奢,我却是可以毫不犹豫地断言,齐军这一次必定是要有惨败了。”

“此话何解?”苏谧问道。

“二小姐有所不知,王奢此人的脾气,从他以前历次参加的征战就可以看出,此人虽然也可以称得上是多谋善断,智勇双全,但生性自傲,听不进去别人的谏言。这样的将领,如果胜,必定是大获全胜,但如果败,通常都是惨败。这一点从三年之前他连续两次惨败于皖城之下就可以看出。以前他在齐武帝军中,每次战事,多半都是武帝御驾亲征,终究有人压制在他的头上,使得他的短处不会昭显,可是如今他独自统领大军,这一点就足以致命了。经过那两次的惨败,偏偏他在齐国又是位高权重到极点了,众人顾忌他的权势,不敢有人给他当头棒喝,我在齐京之中听见的,对于他的议论尽皆是嘲讽讥笑,再不就是敢怒不敢言,这样子,只会使得他心胸更加狭隘难容而已。所以此次我可以断言,南陈必然大获全胜啊。”

葛澄明一边说着,心里却有几分开始担忧起来,这样的胜利,也不知道对于诚亲王来说是好是坏。虽然王奢的威胁解了,可是后面还有一个倪源,相信陈帝不会愚蠢到自毁长城吧。

“这样说来,那么南陈岂不是要趁机收复失地,开疆扩土了?”苏谧问道。

“这一仗打赢是容易,可是想要收复失地,难啊,想要开疆扩土…”葛澄明摇了摇头:“更难了。”

“怎么?”苏谧奇道。

“如今南陈的朝政之中主和一派当权,陈帝又是一个懦弱寡断的性子,一心想着割地求和,没有半分征战天下的气魄。”想到南陈朝廷里面当前的局势,葛澄明也一阵黯然。其实他用言语试探过陈潜,建议他篡权夺位,陈潜原本就是直系皇族,以皇弟的身份继承皇位也是名正言顺,可是陈潜人虽然足智多谋,眼光长远,却一直顾念着兄弟之情,不想对自己的兄长动手。

“那么将来岂不是…”苏谧急道。

“不错,无论是拖得长久还是短暂,只怕将来必定是要齐国统一天下了。”葛澄明叹息道。

“先生此言未免言之过早吧?”苏谧说道:“齐武帝正如梁武帝。焉知齐国不是梁国那样的昙花一现,盛极而衰?”

苏谧说的是梁国时候的旧事。

百年前梁国出了一位旷世明君,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统一北方,并且隐有天下统一之势,最盛时候,天下九州,梁国占据其六,北败胡辽,南抵长江,可谓是当世无双。可是一代英雄的梁武帝偏偏壮年身死,导致国家上升的势头嘎然而知,之后历代帝王都是碌碌无为,国力一落千丈,宏图霸业灰飞烟灭,后来更是被后起的齐国所灭亡替代。

而有趣的是,齐国的上一代帝王生平如同梁武帝一样,征战杀伐,灭国无数,偏偏也是在不到五十岁的时候就逝世了,身后的庙号也是武帝,一个梁武帝,一个齐武帝,这样过多的相似之处让无数别有用心的人开始传言,大齐的兴盛也不过是三四代的光景。

葛澄明摇了摇头,说道:“梁国当年的局势与齐国大不相同,当年梁武帝故去的时候身在战场,连继位人选都没有指定,致使诸皇子争位,将领叛离,国力才一落千丈,如今齐国在位的帝王齐泷虽然不是什么千古明君,为人又有些狭隘偏激、专横自断。但平时看他处理国政尚且平稳,能够针砭时事,对症下葯,才华野心都不欠缺,为君资质来说可谓中等偏上了。何况…”葛澄明顿了顿有说道:“如今齐国还出了一个倪源呢。”

他心里不禁又想起前几天见到的豫亲王齐皓,也是难得的人材,葛澄明一阵心灰意懒,无论是项沮,是齐皓,大齐如今是人材辈出,国事稳定,只怕真是天命所归了。

他当年就选择投效卫国,一来是因为与顾清亭的知己之情,二来那时候,齐国虽然兵力强盛,但是其优势并不明显,他还是选择留在了卫国,如今这几年来他居住在齐京,见到齐国的日渐繁华稳定,再联想到唯一从国力上可以与齐国相较一二的南陈朝中小人当道的局面,心里就是一阵沉重,无论是顾清亭,还是陈潜,都是他的主君,也是他欣赏的好友,他实在是不希望陈潜再遇到像顾清亭那样的遭遇。

听了他的一番话,苏谧也是一阵心烦意乱。沉闷不语。

屋里一时之间陷入一片安静之中,不一会儿,葛澄明出言打破了寂静,“世事无常,说不定什么时候风云变幻,天下大势就要再一次变动轮回,我等凡人此时倒是也不必考虑太多,只要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老夫知道二小姐是希望为父报仇的,只是前路崎岖,宫闱险恶。小姐根基浅薄,不可不慎重啊,如今还要韬光养晦,不要轻易露出端倪来为上。”

苏谧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我说不定也要返回南陈,所以想要将这里的势力交付给冽尘照管,如今我们在齐国的谍报系统,我们原本卫国的人已经自成一系,日常经营茶叶布匹,融入了大齐的商旅系统之中,将来对于二小姐也是一个大助力,希望二小姐多多关照。”葛澄明将毛笔轻巧地点着朱砂颜料,说道。

苏谧懒懒地翻了个身,外面充满朝气的声音传了进来,小禄子刚刚把金灿灿的灯笼挂了上去,还嫌不够喜庆,又想要再挑选几样新奇别致的宫灯悬挂上去。在和觅红争执着,不知道选择哪几个好,一个嚷着“年年有余”的,一个叫着“洪福齐天”的…

“天下大势不可逆转吗?”苏谧倚在床头,轻轻的呢喃道。

九重凤阙(原名:金枝玉叶) 第三卷 日月轮回·玉洁冰清 深山遇险

章节字数:7867 更新时间:08-06-03 18:05

很快就是二月十二龙抬头的日子。整个宫里头都在为新的选秀忙碌进出的时候,节日的礼仪自然也不可轻废。相对于喜庆的筵席,龙抬头的节日对于大齐来说还有一重更加重要的意义,同时后宫也有一件重要的礼节,就是寒山寺的祭祀活动。

原本在大齐建国的初年,国力偏弱,朝廷艰难,初代的乾安皇后为了节省军费,开源节流,甚至亲自带领着后宫的妃嫔学习织布裁衣,削减宫中用度。一次二月份的时候,强国来犯,大齐的开国太宗皇帝率军出征,乾安皇后留守宫中,日夜担心,盼望着夫君平安得胜归来,为了显示诚心,干脆在夫君不在的时候入了离齐宫不远的寒山寺之中斋戒苦修,潜心祈祷,只希望自己的夫君可以得胜归来。也许是赤诚之心真的感动了上天,太宗皇帝果然大败了来犯之敌,凯旋而归,于是之后乾安皇后每在太宗出征杀敌的时候,都会入寺庙清修祈祷,在这一对传奇帝后故去之后,流传到后世的,不仅是乾安皇后贤德贞淑的名声,这个每年二月的时候大齐的后妃入庙祈祷祭祀的规矩也逐渐地流传下来,形成了一种礼仪。

后来大齐国力日盛,在宫中建筑了家庙,自然不用宫妃再跋山涉水,前去山中寺庙祈求神灵庇佑了。只要皇后率领众妃在宫中献祭过就好。不过为了表示对这位以贤明著称的大齐开国皇后的敬意,每年的礼节还是会派出一位妃嫔代替皇后前去寒山寺之中,礼佛叩拜,以示敬崇之意。

“你说这一次由莲嫔代替你前去负责寒山寺的朝拜祭祀?”齐泷问道。

“正是如此,”皇后笑道:“难道皇上认为不妥当?”

“臣妾位份低微,怎么敢贸然承担这样重要的任务呢?”苏谧连忙推辞道:“而且臣妾对于礼仪知晓不多,只怕到时候闹出笑话来,臣妾自身事小,可是万一有损皇家颜面,臣妾万死难辞其咎啊。”

齐泷也迟疑起来,承担这项任务对于妃嫔来说是一种难得的荣耀,他倒是想立刻同意,可是以往每年负责这一项工作的,至少都是正三品的贵嫔之上的位份,方可以显示出对于开国皇后的尊崇来。他虽然也想要把这一项荣耀归于苏谧,可是苏谧的位份终究还是太低,恐怕难以服众。也许明年再说也不迟。

见到齐泷迟疑,皇后连忙诚恳地说道:“莲嫔虽然入宫时日不长,但是为人恭谨知礼,贤淑明德,虽然位份不高,但是也堪称是后宫诸妃之表率了。乾安太后在世的时候,一向注重妃嫔的贤德。所以臣妾认为,所谓位份出身不过是虚文俗礼,还是妃嫔的资质人品才是最重要的。莲嫔正是这一次负责此事的最好人选了。”

齐泷深以为然,点了点头,看到齐泷的神色,皇后又笑道:“至于位份这方面,依臣妾的意见,莲嫔这些日子以来,侍奉皇上恭谨知礼,如今又过了新年,也应该晋一晋了。而且完成了这一次的祭祀之事,又是大功一件,如今先提前几天把位份晋了也是情理之中。皇上你看如何呢?”

“也有道理。”齐泷点头笑道。

“而且,臣妾也查过典籍,先朝武帝的时候,前去主持祭祀的,曾经有一位位份仅仅才是容华的太娘娘,依臣妾看,不如就依照这个旧例,晋位容华吧。”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含笑看着苏谧。

“好,皇后说的有理。朕今天就颁下册礼,将谧儿的位份晋为容华好了,”齐泷笑了起来,转头对身边的苏谧笑道:“谧儿可要辛苦一趟了。”

“承蒙皇上和皇后娘娘看重,”苏谧恭谨地行礼:“臣妾一定小心从事,不负厚望。”她心里头暗暗心急,可是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皇后的话语滴水不漏,寻不出一丝的破绽,尤其是连齐泷也同意了,自己如果再强行推辞,反而要显得小家子气了。

苏谧宫女出身,按照祖制晋位必须是逐级晋封,如今又一次连跳两级,在别的妃嫔眼里,恐怕是求之不得的荣耀了,可是落到苏谧的身上却让她觉得如履薄冰,坐立难安。她心里却开始疑惑起来,皇后此举是什么意思?

对于妃嫔来说,在元霄节的时候入山代表皇后和后宫诸位妃嫔祭祀朝拜,这是极大的荣誉,也是恩宠和信任的证明。齐泷继位以来,第一次的朝拜是从一品的四妃之一的李贤妃。第二次就是入宫不久的倪晔琳,而去年的那一次,皇后举荐的就是云妃了。

李贤妃虽然在齐泷的面前早就不得宠了,但她是齐泷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侍奉在身边的妃子,在他的身边的时间比皇后还要长久,皇后平日里对她也是礼让三分,她为人行事又一向柔顺和婉,自然是深得齐泷和皇后的信赖的。第一次被她领了这个任务也是众望所归。

之后的两位倪贵妃和云妃,就可以明确的看出后宫里头权势和宠爱的走向了。倪晔琳虽然入宫不久,但是她身后军方的势力,以及她父亲刚刚立下的庞大战功让任何不满的人都闭上了嘴。对于第三次的云妃,虽然有更多的妃嫔不满,但是皇后的坚持和齐泷关注在云妃身上的宠爱却是让众妃就是有怨气也无处可发。就好像今年的自己。

如今皇后竭力推举自己,是什么意思?仅仅是为了表示信赖和笼络的一种手段,就好像推举去年正是受宠的云妃一样?可是联想到前几天齐泷为了自己当众拂她的面子…对于此时这突如其来的好意,让苏谧不得不深思了。

“娘娘为何不推辞过去算了,或者干脆就装病不起,难道皇后娘娘还会使出什么手段来迫使娘娘离京吗?”觅青听到了苏谧的担忧,建议道。

苏谧苦笑了一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皇后真的有对我下手的意图,就算是我装病推诿避过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呢?反而不如顺着她的意思,如今我在宫里头的势力何其微薄,这次的朝拜之后,我的威信也可以升出一截来,马上就是新的选秀了,眼下的我在宫里头是风光无限,可是,等新人进来,谁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光景。”

觅青迟疑了片刻,看着苏谧的脸色,小声说道:“依奴婢之间,皇上对娘娘的心意是真心实意的啊,”

“真情有如何,假意又如何?你以为皇上对云妃没有过真情,对倪贵妃就全是假意吗?”苏谧看向她反问道。“也许在我身上的真心是比她们多了几分,甚至比后宫里头所有的人都多了几分,可是皇上的性子…”她摇了摇头,齐泷原本就是贪新爱色之人,面对后宫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美貌的女人们的争宠献媚,有多少的真情只怕迟早要伴随着红颜的老去和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佳人的出现随风飘逝了。有时候她甚至要忍不住同情她们了,就算皇后和倪贵妃机关算尽棋子满局,可是面对这样的一个皇帝。留下的只有遗憾与不甘,这就是身在帝王家的悲哀,言尽于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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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寺距离齐京很近,就在出了城门向北不远的丹枫山之中。丹枫山坐落在齐京北部,是大齐有名的观光胜地,如果是单人快马加鞭的话,一天之内跑上个来回绰绰有余,可是苏谧既然是前去祭祀朝拜,随行的车马队伍依仗侍从自然是少不了的,行动这样缓慢,需要近两天的时间才能抵达山间。

二月一日的清晨,坚实而又华丽的楠木马车在团团的侍卫和仆役宫人的侍奉下,驶出了宫门。

厚重的朱红色镶金环的宫墙大门带着沉闷的“吱丫”声被几个守门的侍卫合力推开,马车穿过宫门,走上官道,后面带着整齐的依仗向京城北门驶去。正是苏谧一行人。

这是苏谧进宫之后第一次离开这个戒备森严的皇城,她掀起绣着金线牡丹的天蓝色车帘,从缝隙里向后望去,那醒目地伫立着的朱红色宫门正在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苏谧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悲是喜,虽然明明知道,自己现在所乘坐的马车,不过是这个皇朝的势力的一种延续,自己依然没有分毫脱离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身为一个宫妃,她甚至连在大庭广众之下走下马车的自由都没有,可是心里却情不自禁地升起一种久别的兴奋来。

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了,时辰虽然还早,整个齐京已经开始焕发出活力来,早起的百姓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生活,他们有的正在支起店铺的门窗,有的正挑着货物准备去集市,也有的人,他们遥遥地看着这架光鲜的马车和依仗工整的队伍,偷偷地指指点点,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马车旁边是这一次朝拜仪式随行的人员。虽然只是一年一次的例行公事,但是以大齐现在的国力,也是丝毫不能马虎的。

早在建国最初,齐国那时候还只是称王,而不是称帝,乾安皇后入山的时候,不过是普通的车驾,带着几个贴身的宫人和侍卫。就匆忙轻便的上山了。一路上,没有繁复的依仗,也没有奢华的车队,可是那满怀着的为自己的夫君祈祷祝福的迫切的心情,却是比这个世间的一切虚礼赞文都更加的华丽动人,也比一切的随行祭品都更加的真挚高贵。

可是看看现在,苏谧想到自己这一行的前后的准备工作,还有后面车驾上满载的行礼,就要忍不住摇头,原本一个妻子对自己丈夫纯真的感情现在成为了一种门面上的奢侈仪式,徒然耗费大量的民脂民膏,人力财力而已。如果以简朴纯良而名流青史的乾安皇后真的地下有灵,知道了自己后世子孙的行为,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呢?

街上的行人渐渐变得多起来,身边的礼仪官开始时不时地注目苏谧撩起的车帘,眼神之中的意味再也明确不过,苏谧暗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微微掀起的窗帘。

她放松下来,依回柔软的兽皮靠垫。

这一次的朝拜,由于仪式规整,所以除了相关的器皿依仗,带领的贴身服侍的宫人都是由内务府安排的,十几个尚仪局的礼官宫人负责相关的事宜,同时还有三十名大内侍卫随身保护,为首的就是侍卫副统领倪廷宣。一行五六十人,好浩浩荡荡地向寒山寺进发,扬起滚滚的黄尘。

虽然准备了奢华温暖的马车,可是在这样春寒料峭的天气里赶路还是一件很容易让人疲倦的事情。

在京城之中的路途还算轻快顺畅,但是出了城门,进入乡野之间,路程越发的难走起来。就算是马车里铺陈了层层的软垫皮毛,可是上下颠簸的感觉还是令大多数没有吃过苦头的女官们头晕恶心。

大概一天左右的路程之后,就到了丹枫山脉的地界了。路面陡峭,越发的难以行走。

苏谧正在车马里面颠得有几分头晕,却忽然察觉到,马车停止了下来。

“怎么了?”她沉声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娘娘,是前面的去路被阻挡了。”随行的宫人惶恐的声音传了进来。

苏谧轻轻地掀开帘子。

如今车驾已经行到半山腰上了,山路崎岖,旁边不远处就是悬崖峭壁,险峻高耸。

而正前方原本通畅的山路此时被一株不知道为何倒下的大树给阻止了去路。山道太窄,马车又宽大,没法绕过去,所以一时之间被阻拦了下来。

几个侍卫从马上跳了下来,向那颗碍事的树木走去。

为首的侍卫统领倪廷宣回头向苏谧这边的车驾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心急和担忧。

他一边指挥着几个侍卫准备前去将那棵碍事的断树掀倒悬崖底下去。一边高声提醒着众位侍卫小心,同时不放心地向苏谧的车驾靠过来。

见到他走近,苏谧迟疑了一下,顿时明白,这样青天白日的时候,路上忽然之间出现这样突兀的树木,实在是难以解释的事情,也难怪他心生警惕了。

倪廷宣走到车驾旁边,见到苏谧正在掀起帘子向这边张望,忍不住一怔,苏谧对他微微一笑,曼声道:“有劳倪将军了。”

倪廷宣脸色一红,不敢对上那剔透明丽的目光,急忙转过头去:“容华娘娘客气了,卑职任务所在,自当效力。”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和地说道。

苏谧微微一笑就不再说话,倪廷宣看似冷漠的眼神里面似乎蕴含着一种让她看不清楚的思绪和情感,她对此没有探究的兴趣,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纤手一松,帘子飘落了下来,苏谧正要倚回到靠垫里,静心地等待接下来道路的通行,这时候,忽然听到倪廷宣带着震惊的一声断喝,“小心!”

同时,尖锐的破空声传来,一道如同闪电,又疾如迅雷一般的事物从苏谧刚刚放手的地方穿过,带起一阵细小却呼啸的狂风,将刚刚落下的车帘又卷了起来。

然后伴着一声“叮”的脆响,穿透了铺陈华美的层层软垫靠枕,死死地钉入了马车的地板上。

是一只箭!箭尾尚且在轻轻地颤抖着,展示着尚未完全消尽的余力。

苏谧怔了不足瞬间的功夫,车马外面已经想起尖锐的厮杀声和呼喊声。

随着倪廷宣的一声小心,忽然之间原本铺叠着层层的枯树的山崖上出现了无数的身影,让苏谧很不对景地想到了以前在山里经常见到的,雨后急不可待地冒出来的蘑菇。

只是眼前的这群人,手中持着黑漆漆的弓箭和硬弩,蒙着黑布的脸上依然遮掩不住层层的横肉。就算是瞎子此时也可以知道他们是来这里干什么的了。

立刻,整个山道上混乱起来,宫人嘶喊尖叫的声音伴随着喊杀声响起。

这一次带出的侍卫都是精锐,眼见受到了袭击,他们迅速地反应过来,以苏谧的马车为中心逐渐靠拢,面对着袭击者。

苏谧在马车里看不到丝毫外面的光景,在第一只箭之后,车窗就忽然黯淡了下来,是倪廷宣的身影挡在了车窗之前,

她只听见一连串的箭矢破空声响起,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叮当”声不绝于耳,显然是袭击者们射出的弓箭被倪廷宣用剑挡下了。

怎么会这样?是谁?普通的山贼,不可能,大齐这些年来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的武功都值得称道,大的城市里,尤其是京城附近,是绝对没有大股的山贼潜伏了。而且就算有,也不会这样不知死活地来袭击皇家宫妃的车驾。那么有谁会冒着杀头的危险来阻截自己,看刚才的那一箭,分明是想要自己的性命啊!

自己的仇家…只有因为自己这些日子的宠爱了?

是倪贵妃,不对!外面就是倪廷宣在那里负责守卫呢,倪贵妃再狠心也不会为了对付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争宠对手而搭上她亲哥哥的性命前途。

是皇后,一定是她。苏谧惊慌起来,她竟然是要自己的性命了,这下子该怎么办?自己以后在宫中…

算了,都这种时候了,还忙着分析这些阴谋诡计,苏谧忍不住一阵苦笑,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呢,活下来的时候再去考虑对策吧。

这时候,眼见弓矢是起不到效果了,外面的袭击者已经从山崖上跳了下来。从倪廷宣举止之间闪开的缝隙之中,苏谧隐隐约约地看见,袭击者和侍卫们交上手了。如果单纯论武功的话,自然是侍卫们一方占据上风,可是这一次的出宫,不过只带了三十个侍卫保护。此时面对上百的袭击者,不到一会儿,就被杀掉了不少,那些尚仪局的宫人女官们哪里见过眼前这样血腥杀戮的光景,一个个哭爹喊娘,狼狈逃窜,被袭击者们一刀一个,眨眼之间就有泰半命丧黄泉。

喊杀声,哭叫声,刀剑撞击声…从这一处长久僻静的山道上纷迭传来。

苏谧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这是远比天香园刺客那一幕更加真实而且血腥的厮杀,尤其是这一次,自己成为了刺客们的主要目标,而不是像那一天晚上,伺机而动,寻找机会。眼前是悠关自己生死的一刻啊!

山道狭窄,刺客围拢在两边的道上。同侍卫们厮杀,甚至不时地有人被砍下山涧去,喊叫声也分不清楚是侍卫,还是袭击者的。眼看着侍卫们已经支撑不住了,刺客逐渐向这边杀过来。

倪廷宣知道再这样下去等到己方的人力战疲惫,必是死路一条。只有选择方向突围了,狭窄的山道上只有前后两边,向后退,刺客重重,依照己方的实力跟本冲不过去,前方因为有大树横在路上,守在那边的刺客反而少一些,就向前面了!

他当机立断的向喊了一声,“上马,突围!”一边猛地推开身后的马车门。

苏谧正坐在车中,她震惊地看着他,他也来不及分辨,当即伸手拉住苏谧的手腕,将她猛地拽到怀里,用力一托。

一声长啸,马蹄高高地扬起,倪廷宣立刻纵马向前方飞驰。

伏在坚实的肩膀上,映入眼中的尽是残肢断臂,血腥杀场,苏谧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这样危机的时刻,她只有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让自己的身体不会飘摇不定。

虽然经历过卫国破城时的残酷,经历过天香园一夜的惊险,可是她从来没有一刻这样地贴近敌人明晃晃的刀剑,上面还沾着血迹和肉屑。

倪廷宣的剑势十二分施展开来,性命攸关的一刻,银光闪烁,剑啸龙吟,几个离地最近的刺客眨眼之间被这凌厉的划过,血肉横飞,踉跄倒地,身后的众刺客的攻势顿时一滞。

倪廷宣立刻加紧策马,向外围冲去,可是紧接着刺客又围拢上来,

身边辅助的侍卫越来越少,倪廷宣忍不住心急如焚。他左手护住苏谧,无法对敌,几招过后,很快就有敌人发现了这个缺陷,更多的刺客从左边围拢上来,倪廷宣一边保护苏谧,一边勉强支撑。

只觉得剑势越来越难以施展,这样下去只怕两人的性命真要被留在这里了。

当即他狠命地摇咬了咬牙,长剑猛地伸展开来,如同散开的光幕一般,卷向周围的刺客,当着的刺客只觉得眼前青光眩目,也分不清楚是剑刃还是剑光,纷纷后退闪避,倪廷宣趁机竭力催动马匹,随着骏马一跃而起,横跨过了挡路的大树,两人冲出去了。

“不好了!”眼看着自己这一次的目标就要逃出去了,几个刺客大急,这一次的任务事关重大,若是被人跑了,恐怕他们有几条命都不够抵的。

“射马!”一个刺客大声叫喊起来,当即众人反应过来,立刻十几只弩箭射向倪廷宣的后背,倪廷宣回身挡箭,可是下面射向马匹的箭矢却无法完全挡开。

几只箭立刻射进了马身,无论是多么久经沙场的战马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攻击,立刻,骏马受惊般高高立起,倪廷宣顿时失去平衡,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重重地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