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近了,季重莲这才有空隙打量了一眼童经年,他着一袭深紫色广袖长袍,胸口绣着浅紫色团花,袖口处更有暗金团花纹,腰间佩着白玉带,更显得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挑,目光一闪一闪的显出几分轻佻。

季重莲的目光望了过去时,只觉得那童经年也回望了过来,唇角挑出一抹不明的笑意,她连忙低下了头,目光微侧,见着季海棠也是不好意思地低垂了目光,脸颊微红,想来也是经不住童经年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

季明惠咳了一声,看向童经年的目光已是不善,“童姑爷周车劳顿,不如先去歇息着。”

童经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目光又在季海棠与季重莲身上打量了一番,几乎是略过了齐暖玉,这才拱手一礼便退了下去。

大太太还跟在童经年身后问候了一番,直至将这位童姑爷送出了屋,又安排了丫环带着下去休息,她这才转回季芙蓉身边,眉头皱起,“怎么姑爷下去了,你也不跟着送送,就算做做面子也要装着贤惠,可不能因为回了娘家以为万事无忧就怠慢了去。”

季芙蓉咬着唇,却是沉默不言。

季重莲见状忙走上前来拉起了她的手,笑道:“大姐姐难得回家一趟了,祖母知道你归来别提有多开心了,这精神头也好了不少!”

“五妹妹…”

季芙蓉抬起了头,眼眶已是微微发红,只是倔强地不肯落泪,不知道是为了再见亲人的喜悦,还是其他。

季老太太已是对着季芙蓉招了招手,近得跟前才将她看了又看,抿唇道:“这人是瘦了些,不过看起来更清丽…如今你也是嫁了人的,凡事都要以夫家为先,也别太顾念咱们,横竖有这几个丫头陪着,我老婆子也不觉得难熬了。”

季明瑶也走上前来,拉着季芙蓉的手,笑道:“果然嫁了人的姑娘就是不一样,今后咱们姑侄在上京可要守望相助,若有什么难处可记得来知会我一声。”

“劳四姑母记挂了。”

季芙蓉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是转向了季明惠,手中的绢帕不由握紧了。

这次的事情可只有大姑母知道,若是她真地告诉了季老太太,那也不过是让家里人多了一份担忧罢了,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再无更改的可能,她宁愿将这种苦藏在心头,只她一人默默忍受就好。

想到这一点,季芙蓉恳求的目光不由转向了季明惠。

季老太太不动声色地看着,半晌,才沉吟道:“大丫头也是累了,二丫头、五丫头,你们俩陪着她先下去歇息,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

季芙蓉咬了咬唇,又看了一眼季明惠,终究是有些不情愿地转身离去。

季老太太又转向了季明瑶母女,“你们母女也先下去吧!”

季明瑶应了一声,齐暖玉却是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她才不爱听这些长辈们唠叨,能早些离去自然是好的。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眼见季明瑶母女退了出去,季老太太这才将目光转向了季明惠,“是你差的人去寻来的,中途有什么意外变故应该是瞒不过的。”

“老太太这是什么话,难道大姑太太还会对咱们有所隐瞒?”

大太太皱起了眉,又有些不满地嘀咕了一声,纯粹是觉得季老太太有些没事找事,对童经年这个姑父也不热切和善,让她脸上挂不住,“我看芙儿他们夫妻挺好的,能有什么事?!”

“没让你说话!”

季老太太冷冷地瞥了大太太一眼,“若是你不想听尽管离开,没人拘着你!”

大太太这才住嘴不言了,闷闷地坐在了一旁。

季明惠有些犹豫,在踏进屋前季芙蓉已经不止一次求过她,她的内心也很挣扎,实在是想不到童经年竟然是那样的人,那么季芙蓉嫁过去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她真不敢想像。

“老太太,这事大丫头不愿你们知道,您就…”

季明惠咬了咬唇,低头叹了一声,季芙蓉是多好的一个姑娘啊,若不是大太太的一意孤行也不会嫁入那样的人家,看着表面是风光了,可这内里的苦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大姑太太,你这话我可不爱听!”

大太太当下忍不住了,抢先道:“我就不信咱们芙儿还能被欺负了去,东阳伯是什么门第,岂会不注重自己的脸面?!”

“高门大户里也能出衣冠禽兽,弟妹也不要将人都想得太好了。”

季明惠心下有怒气,止不住便刺了大太太一下,这下更是撩起了大太太的怒火,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眉头一竖,“敢情大姑太太是在说童姑爷?”

季明惠哼了一声,反而转头不言了。

大太太却是不依不饶地逼近了过来,扯着嗓门道:“大姑太太既然说了这话,那就要对这话负责,童姑爷到底有什么不是的地方,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可不依!”

季明惠依旧冷笑,看向大太太的目光已是多了一丝不屑和轻蔑,季芙蓉摊上了这样的母亲也是她的命不好!

“好了,这像什么话,给我坐下!”

就在大太太唾沫横飞,那手指都快要戳在季明惠脸上之时,季老太太发话了,威严冷厉的声音化作一层重压袭来,大太太举起的手僵住了,整个人一抖,脚步不由向后跌退了两步,却是万分委屈地看了季老太太一眼,轻声抽泣道:“老太太也不看看大姑太太是怎么说话的,童姑爷好歹出自东阳伯家,那样的高门大户哪容得这种抵毁之言,我不过是不服气罢了…芙儿也是您老最疼爱的孙女,您说什么也要给她争回这一口气啊!”

“明惠的话还没有说完,你激动个什么劲?”

季老太太低斥了一声,这才转向季明惠,面色一沉,“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索性一道说个痛快,我看出你对童姑爷的不满,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你也要说个明白!”

“我不希望大丫头受委屈,也见不得她难过,你这个做姑母的若是还痛惜她,那就把发生的事情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季明惠想了想,有些无奈地点了头,这才缓缓说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本大家还以为季芙蓉夫妇在途中遇到了什么变故才耽搁了,变故是有,不过却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这童经年也真不像话,明明是跟着季芙蓉一同回丹阳奔丧的,中途歇在路上却被一个女戏子给迷住了,在那里盘桓多日,包场听戏,调笑作乐,简直是斯文扫地。

童经年这样放浪形骸,季芙蓉却是没有办法,又不想提前归来惹得家里人担忧,无奈之下只有在那地方多作停留,若不是何良找了过去,童经年还不想收场呢!

就算是这样,童经年也走得不情不愿,离开之时竟然还给那戏子赎了身,在外赁了个院子,这是光明正大地养起了外室,而他与季芙蓉成亲才不到三个月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怎么不叫人气怒交加?!

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瞧瞧童经年看两个姨妹的目光,这般轻佻放肆,长辈面前也毫不忌讳,真不知道东阳伯家怎么会出了这种败类?!

季明惠这下算是慢慢明白了,怪不得上京好人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童经年,即使有东阳伯的名头在后面撑腰,可谁愿意将自家姑娘嫁过去给人糟蹋?

也只有像大太太这般,被名利迷花了眼,相信天上会掉馅饼,这才害了自己的女儿。

季明惠痛陈一番,言语里免不了对大太太的指责,当初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回来听听他们的意见,让季老太太做最后的决断,眼下也不会是这样的情景。

大太太勉强听完了,却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季明惠一眼,转而低头喃喃道:“不可能吧…若真是这样,芙儿怎么半点没有透露?”

“她还不是怕你这个做母亲的担忧,这才忍了下去!”

季明惠冷哼一声,面色不郁,“你自己贪图富贵名利,偏生要将女儿往火坑里推,世间竟然还有你们这种父母,我真是为大丫头不值!”

大太太还想辨驳,嘴唇翕合了两下,却恁是吐不出一个字来,童经年之前在上京城的传闻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可总想着成亲后就会有所收敛,哪个贵公子不是这般过来的,而季芙蓉也不是没有手段的人,怎么就治不住自己的相公呢?

季老太太沉下了脸色,一言不发,只是看向大太太的目光冷冽地犹如冰刀,让人止不住地全身打颤。

屋内的空气仿若凝滞一般,大太太只觉得冷汗顺着背脊而落,已经浸湿了内里的衣衫,她心里也是忐忑,怕季老太太真地怪罪于她。

因着季芙蓉的婚事,两婆媳本就生了嫌隙,如今知道季芙蓉过着这般的日子,老太太怎么还会原谅她?

就在大太太忐忑不安之时,季老太太却是沉沉地闭上了眼,轻声一叹,“这事你们谁都不许提及…若是大丫头真地解决不了,自会向咱们求助,眼下先看看…”

“老太太!”

季明惠诧异地转头,季老太太对季芙蓉的疼爱那是明眼人都知道的,眼下却选择了冷眼旁观,却是什么道理?

“他们毕竟已经成了夫妻,这样短的日子还看不出什么,日子还长呢,且走着瞧着!”

季老太太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且大丫头这般隐着瞒着,就是不想让咱们知晓,好歹也在姐妹几个面前给她留份面子!”

季明惠沉默地点了点头,大太太却是松了口气,心思一转,这事别人不好问及,但她这个做母亲地却能私下提点着,只要不太露骨,总能劝说两句。

家以和而贵,男人在外逢场作戏也是有的,只是季芙蓉别往心里去,握住自己房中的大权才是正事,将来再生个儿子地位便稳固了,只要权力在握,还怕男人花心吗,就算娶几个婕娘,不也还是任她拿捏?

想到这一点,大太太好歹算是稳住了心神。

第【74】章 姐妹心思,明德震惊

第【74】章姐妹心思,明德震惊

房中缠枝牡丹雕花的青铜香炉里燃着一缕清甜的香味,季芙蓉只觉得脑袋晕沉沉的,偏生大太太还是这般没完没了地与自己说着话,她不由头痛地抚了额。

“芙儿,男人逢场作戏本是平常,你若往心里去了,那只是怄坏了自己!”

大太太拍着季芙蓉的手,又为她理了理发边垂落的乌发,轻叹了一声,“虽然这次是为你祖父奔丧而来,但东阳伯家的地位摆在那里,童姑爷行事自然就高调了些,这事你不用管,回头我让你父亲修书一封给东阳伯,他们家的子侄也应该好好管教一番才是!”

大太太在季芙蓉面前这样说,也是给了她一个交代,目的就是不想她往心里去,这事就揭过了,以免伤了夫妻感情。

季芙蓉扯了扯唇角,却怎么也绽不出一个笑容来。

大太太却是继续安慰道:“你如今年纪轻,心里难免会有些过不去,在家里呆段日子再回京,怎么着也就好了。”

也是他们家季芙蓉命好,出嫁之后才遇到亲人离世,若非不然,季老太爷若是走在前面,那季芙蓉这婚期又得往后拖,之后又会有个什么变数谁也说不清了。

大太太如今唯一遗憾的便是大老爷季明德如今丁忧在家,他们也不可能再前往上京了,如今只女儿一人在那里,虽然有她外祖在,但做母亲的难免会担忧。

“是,母亲…女儿知道了。”

季芙蓉淡淡地应了一声,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大太太最后又说了一句,“别看今日你四姑姑这般热心,将来有什么事宁愿去寻你舅舅家帮忙着,也不要去齐府找她…若她真在齐府过得好,如今也不会留在丹阳不肯离去了。”

季芙蓉疲倦地点了点头,大太太看她那模样也就收了口,嘱咐着香菊墨菊好生照看着,这便退了出去。

躺在出阁前的闺床上,季芙蓉以手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头顶的帐幔,目光有些茫然和空洞。

她与童经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只是对婚后的生活有些失望罢了,但哪个人家不是如此呢,若要寻那一心一意的良人,恐怕只能是在戏本里。

这一点,她从来不强求,如今也算是看透了。

她唯一厌恶童经年的是,这人竟然半点拎不清,奔丧途中都能为了戏子而歇了脚,今后她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大作为,不捅下大娄子便是谢天谢地了。

她原本央了大姑母不要将这事给说出来,只是不想让祖母为了这事操心,如今季家已经够乱了,可到底还是瞒不住了,她突然有了松了口气的感觉,至少她不用强装着幸福的面容,今后该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季芙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转了个身先睡去了,至于童经年待会回不回屋歇息便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了。

休息了一天之后,想着季芙蓉精神恢复了不少,季重莲与季海棠便一同来看望她。

几个姐妹坐着聊了一会儿,季重莲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季芙蓉的脸色,只要聊到过往她便会有一种向往和怀念,可季海棠每每提到她现在的生活便会被一笔带过,显然是不想多谈。

季重莲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声,季芙蓉的婚后日子果然不好啊,但幸福不是必然,也要看你怎么去经营和改造。

但脑海中浮现出童经年的模样时,季重莲心中又是一噎,那样的急色轻佻,东阳伯府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嫡子,真正是让人大跌眼镜。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季重莲话峰一转,笑着问道:“大姐姐的铺面和我母亲的铺面隔着两条街,不算太远,大姐姐若是去铺面逛逛时也顺道帮我一路瞧瞧。”

“上次已是去瞧过一回了。”

季芙蓉点了点头,唇角染起了一抹笑意,“也亏得林婶子给了些建议,我才让人弄成了糕点铺子,如今生意不错,可也比不上你那间铺子,我看林婶子经营得风风火火,年底一定是大赚的!”

提起生意经季芙蓉却是感兴趣的,如今丈夫不给力,自己更要好生经营自己的东西,将钱财握在手中,将来真有个什么变故,也不是没有依仗的。

“那就好!”

季重莲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季芙蓉不说她也是知道的,林森家的月月有信来顺带连着当月的帐本一起给寄了回来,由季重莲复核审查之后再给寄回去,这两口子能干也厚道,又踏实肯干,不是贪财的人,她很是放心。

当初她许了林森家的十年光景,十年里一年一千两的银利,若是他们真能办到,那就给了他们自由身。

好歹当时分家之时,除了祖屋和祭田要留给长房代代相传以外,这奴仆倒是分得平均,季重莲特意要了林森家的在四房,连同他们家两个闺女一个儿子,如今儿子是在上京帮忙,两个女儿在她苑子里做着三等丫环,若是以后得用了再慢慢提上来也不迟。

别人若是真心待她,她总也不能亏待了别人。

“没想到你这丫头小小年纪识人却是准的,若早知道林婶子还有这一手,我便要了过去,如今哪还能留给你?”

季芙蓉叉腰笑道,只要不想起童经年那堆破事,她还是能欢快一阵的,特别是与姐妹在一起,这样舒心的日子已是可遇不可求了。

季重莲呵呵地掩唇笑了,季海棠在一旁却是羡慕得紧,也不知道自己出嫁时大太太会不会给她陪嫁的铺面,那好歹也是自己的营生,以后私房的积攒还得靠它呢。

羡慕归羡慕,可这种事她自己说什么也问不出口,只能等到那一天再看了。

季芙蓉目光一扫,便将季海棠的表情收入眼中,不由拉了她的手,轻声道:“二妹妹,我也与母亲说了,让她与你挑一门好亲事,不求达官显贵,但人品却是要第一的,最好就在丹阳附近,以后回娘家也便利,可别像我这般!”

季芙蓉这是一语双关,说这话时她的眉梢间盛着淡淡的忧愁,可季海棠却是未听进去,只将手中的帕子绞紧了,面上微微变色。

果然与她想得一般,父亲如今丁忧回府了,她就别再想嫁往上京了,她的运气从来就没有季芙蓉好,这次果然也是一样。

就算那童经年再不好,好歹也是东阳伯府的人,说出去那也是长脸面的事,将来再生个儿子,季芙蓉的地位便能得到保障了,走到哪里不得有人对她恭恭敬敬的,可自己呢?

季海棠的面色再也绷不下去了,忍不住低声饮泣起来。

“这是怎么了?”

季芙蓉骤然回神,才发现季海棠已是泪如雨下,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说错了哪句话。

季重莲瞄了季海棠一眼,这才轻声道:“二姐姐许是长时间没见着大姐姐了,这思念之下自然便忍不住落泪了,你也知道她的脾性,最是温柔感性不过,咱们多点时间处在一起便能好了。”

季海棠如今的心思变得不好琢磨了,季重莲哪里能直白地告诉季芙蓉,如今的二姐姐再不是从前的二姐姐了。

季海棠猛地抬起了头,那目光似乎要穿透水雾,直直地射向季重莲。

“二姐姐是这样想的吧?”

季重莲挑了挑唇角,恍若未觉,仍旧是一脸笑意地看向季海棠。

季海棠目光一垂,忙掩饰住自己的失态,这才用帕子沾了眼角,轻轻抽泣道:“确实是想大姐姐了,想着大姐姐这一次再离开,也不知道咱们姐妹何日再相聚…”

“往后只要能出远门,我必定会回来看望你们的。”

季芙蓉说到这里也有一丝伤感,远嫁上京,听着倒是体面的,可离娘家这么远,一来一回都得两个月的路程,她怕是不能经常来了。

“要是咱们姐妹几个今后都能…”季海棠轻声抽泣着,间或瞄上季重莲一眼,低声道:“都能在上京相聚,那才是好的…”

季芙蓉只是安慰地拍了拍季海棠的手背,却并没有听尽季海棠话中的深意。

只季重莲感叹地摇了摇头,但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她也不能说季海棠有这样的心思是不好的,但季芙蓉的前车之鉴还摆在她们面前,这还不足以让季海棠从梦幻中清醒过来吗?

*

分家之后,季明忠携着容芷又离开了季家老宅,结果真地如众人所想,三太太姚氏与曾姨娘母子几个仍然还是住在这里,没有半分变化。

三太太姚氏是自己不愿意离开,她是这么对季明忠说的,“老爷如今在外奔走,虽然咱们分了家,但嫡母还在跟前,妾身理应为老爷尽这份孝道,有容妹妹在老爷身边照顾着,妾身很是放心。”

当时的季明忠便深深地看了姚氏一眼,亦发觉得他这个发妻深藏不露,也许那过人的聪慧与机敏他这一生都再没有时间去感悟了,因为他已经有了容芷。

细细想想,他除了给姚氏安宜的生活,的确没有尽过一个丈夫该有的义务,他能给他们母子的,也仅仅是衣食不愁罢了。

两个儿子还要在丹阳上族学,如今与这里的同学熟识了,骤然去到新的环境,季明忠也怕他们不适应,再则俩人的娘都在这里,若是硬要他们分开,他心里又有些不忍。

季幽兰没再像从前一般粘着他,反倒很是淡漠的样子,这一点季明忠也能够理解,对于这个最疼爱的女儿,他心里有愧疚也有怜惜。

季幽兰那张脸虽然不能完好如初,但他将来走南闯北,焉知寻不到良方?

女人的容貌是关乎一辈子的,若是他能为女儿解除这个后顾之忧,那么也不枉他们有这一场父女之缘!

唯有曾姨娘哭天抹泪,骂尽了季明忠的坏话,若是可能,她恨不得追上他们的车队,狠狠地将绣花鞋摔到季明忠的脸上,这个背情忘义的男人,忘记了当初曾家是如何帮助他的,如今翅膀长硬了,再也不需要她了,竟然就能这样一脚将她给蹬开,与容芷俩个双宿双栖!

看着远去的车队,曾姨娘恨得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可伤心无用,骂人打人也是无用,至多发泄一场,末了,她还是要回到儿女身边,季明忠不顾忌了,可她还要将一双儿女好好养大,只盼季幽兰今后不会如她一般悲惨,能嫁一个真心真意对她的男子,一世无忧!

*

偌大的外院书房空落落的,季明德看着这一室的寂静,心底的悲凉不可抑制地浮了上来。

从父亲去世到如今也不过才两个月的光景,他却经历了人生最大的转折,原本以为在詹事府快要熬出头了,谁不想临门一脚时却出了岔子,如今更是丁忧回了老家,三年之后,还有谁记得他这豆大的芝麻小官?

季明德轻声一叹,如今连家都分了,难道季家真地开始败落了不成?

从前的季老太爷是最爱整洁的,可如今看这书房,已是蒙了一层薄灰,他顺手拿起青花斛里的鸡毛掸子,挨着掸去书架上的灰尘。

忽然的,手肘不知道怎么地碰到了书架,两相一撞下书架微微颤动,却是痛得他皱紧了眉,转头一看,却有一本杂记掉落在地。

季明德意外地看着地上掉落的杂记,季老太爷颇有学识,却怎么也不像是会有闲情读这种书的人。

疑惑之余,季明德还是将这本杂记给拾了起来,顺便翻了翻却发现里面竟然装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洁白的信封看着很是平整,只边角处有些泛黄和折皱,像是被人经常捏拿拆阅一般。

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季明德打开了那信封,可读完那封信后,他整个人却僵在了当场,手腕一抖,任那薄薄的信纸飘落在地,而他整个人却是向后跌退了几步,重重地落坐在了楠木交椅上。

“怎么可能?!”

季明德反复地说着这句话,双手插进了束发中,眼神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失落,有震惊,有后悔…最终却是化作了一抹希冀的亮光。

他竟然不知道,季老太爷的辞官竟是与岭南王牵扯上了关系,这是一个危险的漩涡,是一个他无法预测的未来,也是一场胜负参半的豪赌!

父亲不过是一块试金石,岭南王却许了他们季家今后的富贵荣耀!

但是,他历来都是中庸惯了,四平八稳地过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

所以,这样的诱惑摆在面前,让他有些举棋不定,不敢轻易地去尝试。

季明德有些不知所措地摇着头,只感觉内心骤然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恶魔在脑海中跳舞,为他勾勒出那绚烂多姿的未来,一半是理智提醒他谨慎,平安富贵抵得过权世荣耀,这才能一世无虞。

可是,这也意为着季家是永远地没落了!

季明忠从商,季明宣被撵去了三沙镇,这一辈里可就指望他了,而下一辈的子孙年纪还小,若是他能奋起,给子孙开创一个前程,等着枝繁叶茂后,将来的季家总能在朝堂中占有一席之地。

但前提是岭南王能够得偿所愿地登上那九五至尊的位子!

季明德是不知道季老太爷如何会看好岭南王,但季家的赌注已经下在了他的身上,如今不正是收取回报的时候了,若是就这样弃之一旁,那么季老太爷却是白白牺牲了。

想到这里,季明德的拳头倏地收紧,眸中光芒闪烁不定。

怪不得季老太爷离世时,岭南王世子竟然代自己的父王送来了丧仪和花圈,这还让他诧异了好一阵,实在是想不通其中的关节,可看到这封信后,他豁然开朗了。

季明德匆忙地捡起那信纸,细细地放在卓案上碾平了,这封信里不仅记录了季老太爷与岭南王势力的暗中交易,还记下了好几位官员的名字,若是有可能,他便能求助这些人,细细谋划一番,那么三年之后的起复便不再是难题了。

他中庸了一辈子,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季明德确实心动了。

“赌吧!”

季明德咬紧了牙,整个面庞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横竖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差了!”

思虑良久,季明德终于是坚定了这份决心,成败就在此一举!

他曾在詹事务任职,对太子算是最熟悉不过了,这位是皇后所出,占尽了嫡出的好处,但为人却甚为平庸,就算有谋士贤能相助,那也只是个会被人牵着尾巴走的糊涂蛋,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做为。

但岭南王却是不同,有野心有胆量,不远千里也在暗自筹谋,相信总有他光芒四射大放异彩的一天!

明天的章节开启第二卷,放男主出来小溜达一下~

第【75】章 裴衍近况,姐妹生嫌

第【75】章裴衍近况,姐妹生嫌

西北多戈壁滩,漫漫黄沙一眼望不到边,这里终年干燥,雨水不多,地上也只拔出寸许长的枯黄野草,连着一波又波的小山包连绵起伏着。

裴衍在心中默了默,这样的蹲守足足有好几天了,整个人都浸在沙坑里,头上顶着杂草堆子,只留着一双眼睛密切地注视着外间的动静。

“阿衍,今儿个若是再碰不到人,咱们便回去歇着吧,骆将军看重你,也不会将咱们怎么样的!”

一旁的草堆动了动,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眸,闪着熠熠的亮光,只一张脸抹了黄沙看不清样貌。

裴衍偏头看了他一眼,却是沉默地没有答腔。

“阿衍,从前你可不是这般性子,咱们小时候还…”

东方透说着说着话突然便住了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紧张地望了裴衍一眼,见他仍旧是面无表情,这才松了口气。

他记得从前的裴衍不是这般的,若说调皮捣蛋,上京城里谁能比得上这小子,只如今却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让人深感无趣。

当然,这也与裴家的变故有关。

“阿透,这次你跟着我出来是完成任务的,若是任务完不成,军法处置,我是半点不会留情面的。”

裴衍终于说话了,只是嗓音淡漠目光冷冽,让人不觉生寒。

东方透家与裴家是世交,东方大人如今领着兵部郎中一职,这才将儿子派往前线历练,让他从小兵做起,磨砺一番他那世家公子的脾性,却没想到正分到裴衍手下,才领到了这次的任务。

“知道了。”

东方透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耸搭下了肩膀,瘪了瘪嘴,闷闷不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