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姨娘在一旁看着,即使知道大太太是装样子,目光却也不由闪了闪。

大太太瞥了洪姨娘一眼,“你先下去,让崔妈妈来。”

“是。”

洪姨娘行礼退下,不多会崔妈妈便转了进来,这老婆子不想和季重莲打照面才故意躲了开去,从前在丹阳时她可没少被这位五姑娘修整,心里虽说不是存了十二分的恨意,但到底也是有怨有仇的。

若不是季重莲的打压,她也不会跟着大太太回到上京城里,他们一家子更不会少了那些捞油水的活计,这都是季重莲害的。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古今皆同。

“这次五丫头来劝,你说有多大的把握?”

大太太的目光转向了崔妈妈,眸中仍然盛着一抹担忧。

季芙蓉是她的女儿她自然也是关心的,但也许是因为母女俩之间早生了嫌隙,如今女儿对她根本是不怎么搭理,她到童家去已是频频触霉头,却半点不见起色,再这样下去,若是季芙蓉真没了,那季、童两家的亲戚关系也就到头了。

想到从前她付出的一切,甚至还赔上了自己的女儿才能维系的这份姻亲,绝不能就此毁了。

这事大太太也与季明德商量过,两夫妻观点一致,这个时候季家的根基与臂膀不能动摇,如今就要季芙蓉敞开心扉,原谅童经年的这次过失,总归他们还年轻,将来还会有孩子,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彻底断了这夫妻的情分。

可笑大太太早已经主观臆断地将季芙蓉的落胎归结为过失和意外,却终究没有深想自己女儿心中痛的到底是什么。

做为一个母亲,大太太确实是失败的,只是她自己意识不到罢了。

如今她劝不动季芙蓉,便想借助季重莲的手,若是真能挽回这个女儿,也不枉她这般的苦心孤诣一番。

“老奴也不知道,不过既然五姑娘都来了,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崔妈妈双手交叠在身前,只目光低垂着,一副恭敬的模样。

大太太叹了一声,良久,才吐出一口气来,她能做的都做了,如今也只能看季芙蓉的命了。

“你见着那胡氏没有?”

大太太瞥了崔妈妈一眼,她立刻知机地上前接过大太太伸出的手将她扶了起来,俩人缓缓转进了内室。

“太太是说那位新来的四太太?”

崔妈妈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透着几分不屑,“老奴刚才晃眼瞄了瞄,果然是小门小房出来的,能给太太当上妯娌,那可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大太太轻哼一声,“虽然门户是小了些,可行动规矩还是全的,可见老太太没少费心思。”

从前大太太还是敬重季老太太的,可自从季芙蓉的婚事上两人意见有了分歧后,这婆媳关系便越走越远了,如今更是因为季芙蓉的不幸婚姻而拉大了这个裂缝。

大太太不愿意见到老太太那一张怨怼的脸,老太太虽然没有说,但她总觉得那目光无时无刻地不在指责着她,她受不了,所以才赶到了上京城里。

原本以为能就近看顾着女儿,却没想到弄成了如今的局面,大太太有些恍然,难道她真地做错了吗?

“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老太太这是糊涂了,从前她是多么倚重太太,自从五姑娘管家之后,老太太对她言听计从,老奴想着…五姑娘指不定在老太太跟前上了多少眼药,这才让她与太太生了嫌隙…”

崔妈妈原本是想劝着大太太几分,可劝着劝着便演变成对季重莲的怨恨了,她说出这番话来自觉失言,可回头瞧见大太太却是一脸深思的模样,心中不由暗喜,看来她是找对了突破口。

大太太早就对季重莲心生不满了,只她一个小辈大太太也不好与她计较,可想着自己从前与季老太太那般亲厚的婆媳关系,怎么就不知不觉地疏远了去,说不定就是季重莲在中间做了怪!

大太太越想越觉着不对,她怎么还让季重莲帮着去劝季芙蓉,若是越帮越忙,她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不行,我要去童家看看!”

大太太当机立断地站起了身来,面色间泛着一抹凝重,“胡氏我倒是还摸不透,但五丫头的性子我却是了解几分,若是真让她胡乱地跟芙儿说了什么,到时候要后悔都没地去!”

“是,老奴立马让人准备车驾去!”

崔妈妈低下了头去,眸中泛过一抹得意之色,她收拾不了季重莲,自然有人代她去出了这口恶气。

不过季重莲恁好运了,就算窝在丹阳那小地方,还有四品大官上门提亲,崔妈妈想着就咬牙,若是真让季重莲嫁了过去,今后这小妮子的地位可就水涨船高,自己便再也望尘莫及了。

所以,如今在上京城里能讨回一分利息算一分,过了这村可就再没这店了。

*

到了东阳伯家,胡氏让自己的丫环阿箩递上了大太太的名帖,那门房还爱理不理的,神情里透着几分不屑,手懒洋洋的一指便让他们自个去后巷里,那里有个角门通向三房。

大太太派来的车夫仿若已经习惯了这般,一拉疆绳便调转了车头向着后巷驶去。

胡氏脸色有些不好,目光却是转向了季重莲,沉声道:“看来三房在东阳伯家的地位本就不怎么样,大姑奶奶嫁进去真是苦了她。”

“上京城里的权贵都是这般,连个门房也是眼高于顶,母亲习惯就好,不要往心里去。”

季重莲淡淡地说道,不管在东阳伯家是否受到礼遇,这都不是她关心的问题,她只想早一步见到季芙蓉。

胡氏眉头抖了抖,却是压下了那股心气,若是真与一个门房计较,倒显得她没有气度。

胡家从前虽然在丹阳还有几分脸面,但到底不是官场中人,亦非权贵,如今到了上京城里,她也觉着凡事都好像低了人一等,就算是大太太对她也是一样,那客套里藏着疏离和冷淡,她如何察觉不出来?

胡氏心头一阵苦笑,能攀上季家这门亲事是她想也想不到的,若是将来弟弟出仕有望那也是一份依仗,所以和大房的关系不能弄僵了,甚至这次来到上京城里,她还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讨好大太太,那一份给大房的厚礼她也已经备下,只是先前还没有机会呈上罢了。

还有季重莲也是,嫁给裴衍这个四品武官,她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每个人都不是胡氏能够得罪的,所以她亦发小心翼翼谨慎做人。

从角门进了去,也没有小轿侍候在一旁,季重莲与胡氏找了个识路的丫环,又塞了些碎银子,这才将她们领到了季芙蓉的住处。

东阳伯家的三房也算是嫡出,只是三房老爷不争气,从年轻时便只会遛鸟玩乐,闲适了一辈子,若是不依仗着父兄,想来如今他们连一片遮沿挡瓦的地方都没有。

做为三房唯一的嫡子,童经年自然是继承了乃父的风范,就季重莲来看,这父子俩都是一对草包,整得三房乌烟瘴气的,那些姨娘妾室自然就想着办法做怪。

丫环带着季重莲她们找到了墨菊,这才一溜烟地退走了。

墨菊手中正端着个红木描花的托盘,托盘上是刚熬好的药,药碗上还冒着一阵热气,她惊讶地看向季重莲,眸子瞬间便红了,赶忙上前行礼,嗓音却是有些哽咽,“五姑娘,您来了就好…”

季重莲一把扶起了墨菊,这才转身介绍了胡氏,“这是我父亲新娶的四太太。”

墨菊一惊,赶忙抹掉了眼泪,又给胡氏行了礼,胡氏亲切地扶起了她,温声道:“不用多理,先带咱们去看看大姑奶奶再说。”

“是。”

墨菊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胡氏一眼,这个四太太倒是年轻,人也看着温和,倒像是好相处的人。

这样的思绪也只是在墨菊脑中一闪而过,她已经引着季重莲与胡氏往季芙蓉的正屋而去。

三房该是在东阳伯府的西南面单独辟了块地方,苑子的格局分明,正屋落中在中间,住着三房的老爷和太太,背后才是季芙蓉与童经年的居所,然后左右两边零散地分布着童经年两父子的姬妾及子女的住所,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这一路走来,季重莲已经见得园子里、走廊边倚着描红着绿的各色女子,环肥燕瘦各种风韵皆有,真正是让人叹为观止。

胡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只是季重莲没说什么,她也不好点破,只能目不斜视地一路向前,若不是她们当真绕着东阳伯府的角门进的这里,乍一看她还以为自己是走进了哪家秦楼楚馆呢。

三房的男人也真是太荒唐了,胡氏抿了抿唇,若她是季芙蓉这日子还真没法过下去,哪个女人受得了?

“呀,这不是五姑娘?”

不远处的廊下传来一个女声,季重莲微微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去,见着廊下正有个女子要跨上台阶,她穿着一条烟水红的凤尾长裙,腰身丰满,皮肤白皙,描眉画唇一脸精致的妆容,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之间却让人想不起来。

胡氏也微微眯眼扫了过去,墨菊停下了脚步,眼神有些恨恨的,不由退后两步轻声道:“那是从前跟着咱们奶奶的春兰,如今的兰姨娘。”

季重莲恍然大悟,就是那个才为童经年生了女儿的春兰?

怪不得瞧着有几分眼熟,从前的春兰还是个拥有着浓厚乡土气息的小姑娘,如今到了上京城里,摇身一变竟成了花姿招展的妾室姨娘,这人生的际遇倒当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春兰摇着团扇缓缓走近,却没有向季重莲见礼,只是眼角一挑,笑道:“果真是五姑娘啊,五姑娘是来看咱们奶奶的吧?”

“不知道这位是…”

春兰的目光转向了胡氏,略带着些挑剔地将她从上看到了下,心中不由有些疑惑。

“这是季家四太太,”墨菊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咬牙道:“若是兰姨娘没什么事,四太太与五姑娘还要去看望咱们奶奶,就不多陪了!”

“哎哟,墨菊姐姐,你慌什么呀?”

春兰却是理也没理,眸中的笑容更加得意了,目光瞄了一眼墨菊手中的托盘,微讽道:“大夫不是说了,奶奶再吃什么药也没有效,这心病还需心药医,就算你给她什么人参燕窝,那掉下的肉也再补不回来了!”

“你放肆!”

季重莲眯了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毫无征兆地跨前一步,一个耳光便扇到了春兰的脸上。

“啪”地一声,整个园子一下安静了!

春兰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发疼的半边脸,错愕地瞪向了季重莲,这可不是在季宅,季重莲竟然敢打她?!

站在春兰身后的丫环秀儿也是一脸彪悍的模样,见着自己主子受欺负了,立马想要站出来,这时站在季重莲身后的林桃也蹿了出来,双眼凶狠地瞪了回去,若是那丫环敢上前来,她铁定打得她满地找牙。

“你…”

春兰的眸子一下便泛了红,惊诧的目光中又透着一丝惧意,咬牙切齿地看向了季重莲,“五姑娘,这可不是在季家,东阳伯府还轮不到你放肆!”

季重莲吹了吹略有些红肿的手掌,她只使了七分的力道,可打在自己的掌心也是很疼的,所以打人也是项技术活,她自问还掌控不好。

此刻听到春兰这样说,季重莲只是轻蔑地一笑,“我教训季家的奴婢,还用得着看童家脸色吗?”

胡氏站在一旁愣了一会儿,片刻后唇边也是浮现了一丝笑意。

墨菊却像是猛然醒悟过来一般,眸中爆射出一抹惊喜,随后恭敬道:“五姑娘说得对,兰姨娘如今的卖身契还捏在咱们奶奶手中,虽然她抬了姨娘,可不还是季家的半个奴婢?!”

季重莲赞许地看了墨菊一眼,林桃却是在一旁捂唇笑了。

春兰的脸色一时间血色褪尽,贝齿紧咬着双唇,眸中闪过一丝不甘及怨愤。

没错,她的卖身契如今还捏在季芙蓉手中,当年若不是她想着更好的前程,也不会真地卖身跟着做了陪嫁丫环,如今她等到了这一天,但却没想到曾经通往美好前程的跳板竟然成为了如今掣肘她的利器。

春兰那时才醒悟过来,怪不得主母都要带上几个貌美的陪嫁丫环,就是想靠着她们笼络住男主人的心,但又捏着丫环的卖身契,让她们永远不能背叛!

可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想要回去已是不能。

为了拿回那张卖身契,春兰可没少在童经年跟前挑唆,就连季芙蓉小产这事,也是她跟着另一个元姨娘一块做成的事。

元姨娘生了童经年的庶长女,春兰自己也生的是女儿,可眼下季芙蓉却怀孕了,她们原以为这位主母是不能生的,原来却并非如此,一时之间两个女人都有些慌了,若是季芙蓉真地生下了嫡子,那么以后在童家的地位便更加稳固,她们怎么能见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一个在童经年耳边吹起了枕头风,一个极尽挑唆之能事,最终让童经年与季芙蓉大吵了一架,这才失手酿成了小产的事实。

因着这事,季芙蓉心如死灰,就连大太太来劝了几回都没有丝毫起色,春兰就不信只凭季重莲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四太太就能让她重新活过来?!

“好了,好狗不挡道,兰姨娘让让吧!”

墨菊吐了一口长气,直到这一刻,她才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要知道童经年宠信春兰的时候,这女人可没少给她们使绊子,从前季芙蓉是见春兰有了身子不与她计较,可没想到对方却是变本加厉,如今更是落井下石,其意恶毒,其心可诛。

可是碍于春兰半个主子的身份,墨菊从来都是敢怒不敢言,今日季重莲的到来让她出了这一口恶气,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

胡氏笑了笑,跟着墨菊继续往前而行。

只季重莲在路过春兰身旁时微微顿了一下,清冷的嗓音不带一丝感情,“做好你姨娘的本份就行,若是下次再让我知道你以下犯上,诅咒主母,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相信这种背主的奴婢,就算东阳伯童家也不敢留下的。”

说完这话,季重莲没再停留地举步离去,林桃在走过春兰边上时也是冷冷地哼一声,扬起了下颌,那神情是极至不屑。

秀儿眼中都要喷出了火,刚想上去教训林桃,却被春兰一手拦住了,她看着季重莲离去的方向,唇角不由泛上了一抹冷笑,她就看着季家姐妹怎么得意,季芙蓉的死只是早晚的问题,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原本还是心思单纯的一个村姑,看过了城市的繁华,经历了高门大族里的妻妾争斗,自然再不可能维持那单一的本心,如今的春兰早已经不复当初,她不仅仅是要为自己争,还要为她的女儿搏一个锦绣前程!

“姨娘,您看咱们如今还要不要…”

秀儿凑近了春兰,想向她讨个主意,如今季家都来了人,她们手中的事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暂时先缓缓。”

春兰的眼角微微下垂,以至于这张原本描画的很精致的脸庞无端地透出一股阴沉来。

“那…不会被她们发现吧?”

秀儿突然有些紧张了起来,因为她想起刚才季重莲淡淡地一瞥,目光如古井一般幽深冷冽,却又含着犀利的警告,她直觉这位季五姑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想想便让人有些心慌。

“没用的东西!”

春兰斥责了秀儿一声,转头四处张望了一阵,这才压低了嗓音道:“那种东西…从前大太太都发现不了,如今五姑娘更是无从知晓,只要暂缓缓…就算咱们不继续下药,季芙蓉注定也难逃一截!”

“是。”

秀儿赶忙低下了头,一脸心悦诚服的模样。

其实她的心里却也忍不住打颤,季芙蓉怎么说也是兰姨娘从前的主子,她下手却没有半分留情,外人只知道她家奶奶因为小产后积郁成结身子慢慢地消弱下去,连大夫都看不出半点病症,却不知那是兰姨娘下的一种慢性毒药,每天掺在膳食里,只需要一点点便能让人茶饭不思日渐消瘦,最终便能取了那人的性命。

不过在这个家里,不争便不能活,兰姨娘这样做也只是为了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眼下秀儿也渐渐地坚信了这一点。

第【104】章 两相对峙,童渣现身

第【104】章两相对峙,童渣现身

幽暗的雕花窗棂半掩,零落的烟尘在光影中飞舞跳动,季重莲与胡氏随着墨菊踏入房间的那一刻,便感觉到一股死气沉沉,再转进内室便见着窝在床角季芙蓉,她半侧着身子,一床薄衾搭在身上,却显得过于松大,有种空落落的感觉,看得季重莲一阵心酸。

墨菊像是怕惊扰到了季芙蓉,小心翼翼地靠近着,将盛着药碗的托盘搁在床边的小几上,尽量没有发出其他的声响,近了床榻边才轻轻唤了一声,“奶奶,四太太与五姑娘来看您了。”

季芙蓉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但人却是没有转过来,墨菊有些歉意地看向胡氏与季重莲,“最近奶奶总是魂不守舍,有时很是惊醒,有时唤她半天都没有反应,大夫们都来看过了,却是没有办法…”

墨菊说到这里又止不住掉下泪来,却是飞快地伸手抹去,又坐在了床榻上,轻轻地摇了摇季芙蓉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般地劝声道:“奶奶,咱们先把药喝了,凉了便更苦了…”

胡氏皱眉像四周看了看,阴暗的内室里光线更显得黯淡了几分,透着一股让人压抑的死气,她转头看向季重莲,低声道:“我看大姑奶奶这情景不太好,要不咱们还是将她接出去?”

季重莲点了点头,握住胡氏的手,温言道:“母亲且先在一旁坐坐,我看看大姐姐再说。”

胡氏点了点头,阿箩忙动作利落地搬了张锦凳来让胡氏坐下。

季芙蓉又不认识她,胡氏怕自己突然出现倒是刺激到了她,眼下让季重莲先说说话,缓和一下气氛,大家再厮见一番也不迟。

季芙蓉仍然没有动,墨菊看着季重莲走了过来自己便让到了一旁去。

“大姐姐,是我,我来看你了!”

季重莲坐在床榻边上,一手抚在季芙蓉的手臂上,这不抚还好,一抚她心中却是一滞。

季芙蓉那只盖在薄衾下的手臂几乎已经不见肉,尽是皮包着骨头,手下生硬且不带弹性的触感让季重莲心中震荡不已,她一咬牙将薄衾整个给掀了开来。

站在一旁的墨菊还来不及惊呼,季芙蓉已是尖叫着坐了起来,“不要!”

她的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带着惊恐的目光看了季重莲一眼,赶忙又将头低了下去,整个人往床头的角落里缩去,尽量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似乎这样别人就注意不到她了。

“大姐姐…”

只是对视的那一眼,季重莲的眼泪便止不住地“啪啪”落下,这还是季芙蓉吗?

那整个身子已是瘦得不成人形,眼窝深深地凹陷了下来,双目黯淡得没有焦躁,在丹阳时她好不容易给季芙蓉养好的身子,竟然短短几个月过去,就被糟蹋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就连胡氏在一旁看着都不由惊讶地捂住了唇,阿箩与林桃更是控制不住地惊呼出声。

“怎么会这样呢?”

季重莲心中一阵刺痛,想要伸手拉住季芙蓉,她只是更往后缩着脖子,似乎已经将自己隔绝在了俗世之外,根本不愿意去看看周围还有些什么人。

“奶奶落胎有两个来月了,小产后有些血崩,好不容易才给救了回来,之后身子便一天不如一天,大夫说是郁结难消,婢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墨菊的眼泪一直没有断过,被她攥在手中的罗帕就像浸过了水一般,润润地被她捏在掌心里。

“母亲,咱们这就将大姐姐接回去!”

季重莲转头看向胡氏,目光坚定,不像是征询,更是一种决定。

胡氏叹了一声,缓缓走近了软榻,虽然她是第一次见到季芙蓉,可也听说过这位大姑奶奶的种种,怎么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若是被季老太太见着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心痛?!

“把人带走吧,再在这里呆着,不疯也会给逼疯的!”

胡氏点了点头,同是女人,她如何不同情季芙蓉的遭遇,这也只能让她对童经年多了一分厌恶,什么样的丈夫能够生生将妻子逼迫折磨到这种地步,简直是禽兽不如!

“是,婢子这就给奶奶收拾东西,再通知几个陪房,咱们一起离了童府。”

墨菊抹干了眼泪,欣喜地点着头,好在她嫁的人是这次跟着季芙蓉一同嫁过来的陪房,如今要离开童家自然也是一道。

“谁说要走的?!”

外室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大太太被崔妈妈扶着快步冲了进来,那双眼睛带着阴厉狠狠地瞪向了季重莲,哪里有初时见面时的那种虚弱无力的感觉,瘦弱的身体散发着勃勃的战意,似乎谁敢动季芙蓉一下,她立马就能扑上来。

崔妈妈微微垂了目光,唇角闪过一抹冷笑,四房的人想决定大房的事,到哪里去都没这个道理!

“大嫂!”

胡氏惊讶地转过了身来,与季重莲对视一眼,双双沉默了下来。

看来先前大太太做出的一切只是为了骗她们演戏而已,恐怕目的只是让她们劝慰季芙蓉,若是能够让自己的女儿重拾对生活的勇气和信心那自然是最好,但若是她们要将季芙蓉接离童家,那则是万万不能的。

“我就在这里看着,看看谁敢将芙儿给带走?!”

崔妈妈扶着大太太缓缓落坐,她的目光带着轻蔑扫过胡氏,如燃烧着的碳火,“我的女儿,何时要论到四弟妹给她做主了?”

“大嫂,虽然如今我还没有孩子,但任谁看到大奶奶这般模样,只要她还是一个母亲,就必定会不忍心的,难道大嫂真还能看得下去?!”

既然大太太这般不客气,胡氏就算脸皮再厚也没道理再上赶着去讨好,她面色微冷,却自有一股气势,这是在胡家做当家姑娘久了自然形成的威赫。

大太太见胡氏这般油盐不进,眉心不自觉地便拧紧了,口气也冷厉了几分,“四弟妹这样说是指责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了?”

“是与不是,大嫂心里有数。”

胡氏冷笑一声,若不是当初大太太为季芙蓉定下这门亲事,也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果然是四房出来的,个个牙尖嘴利!”

大太太气极反笑,胡氏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若真和胡氏计较起来,那是降低了她的格调。

“大伯母!”

季重莲摇头叹了一声,看如今的情景,大太太甚至不知道她错在哪里,原来在她心目中,女儿的健康竟然还抵不过与童家这份可有可无的姻亲关系吗?

自从与童家结亲以来,大房可得了什么好处?却还要受尽童家人的白眼,大太太做得出来,她做不到!

“你还想说什么?”

大太太眉头一挑,冷笑着看向季重莲,“别以为你如今聘给了个四品武官做太太那身份便高了我一等,再怎么样我也是长辈,我站着,你就绝对不能坐着!”

季重莲此刻对大太太相当无语,她怎么到如今才发现,原来大太太也是个极品!

“这些暂时不提!”

季重莲深吸了口气,压抑着胸中的怒火,只侧身一让,露出在床角瑟缩着的季芙蓉,指着她道:“大伯母,你好好看看,如今的大姐姐已经成了什么模样?!”

“你可还记得咱们当初在丹阳时,大姐姐是那样爱笑活泼青春靓丽,那可是老太太捧在手心里的宝,她处事果断,雷厉风行,做当家姑娘时将整个季家料理得井井有条,谁人不服,谁人不夸?”

“可你看看她现的模样,你还能认出她是你的女儿吗?这才多少年的时间,童家就把她折腾成了这番模样,你若是再让她呆在这里,难道当真要看着她就此折了不成?”

季重莲虽然面色平静,但眸中已是隐隐升起了一抹煞气,她既恨童家,也怨大太太,没有这两者相互的夹磨,季芙蓉在忠孝节义里挣扎求存,也不会落至如今的惨状。

大太太微微一怔,目光向床角扫去,看着季芙蓉瑟缩的模样,她的眸中闪过一抹痛色,但旋即又坚定了起来。

季芙蓉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如是再接回娘家,童家人不要她回来了又该怎么办?

更甚至,若是季芙蓉真地就此没了,回到娘家可是连祖坟都进不了啊!

她可怜的女儿,落到如今这个境地她也是不想的,但没有办法,要接季芙蓉回家那是万万不能,若是能行,她早就做了,何必要等到今天?

崔妈妈在一旁瘪了瘪嘴,阴阳怪气地说道:“五姑娘这是没嫁人不懂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凡事都要经过婆家同意才行,若是大姑奶奶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童家来找季家讨个说法,咱们找谁理论去?!”

“你这老虔婆,谁让你咒我大姐姐的?!林桃,给我掌嘴!”

季重莲眼神一暗,全身上下自然地散发出一股威势,崔妈妈曾经受过季重莲的管制,心下自然有些本能的惧怕,那脚步不自觉地便向后退了两步,怒瞪向林桃,口中却硬撑道:“老奴是大太太的人,看谁敢动?!”

大太太瞪了崔妈妈两眼,虽然心中也怨她嘴笨不会说话,但却也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此刻面对着季重莲时,她们当然不会闹窝里反,枪口要一致对外。

林桃有些为难,这崔妈妈可是个心狠的,他们一家人从前也没少受她的压榨和折腾,虽然她很想在此刻还以颜色,可崔妈妈却退后两步躲在了大太太身后,若是她不小心冒犯到了大太太,那可是不妙的事。

季重莲盯着大太太看了一会儿,突然便笑了,唇角弯出一抹嘲讽,“奴大欺主啊!我原以为大伯母这样精明的人是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的,没想到大伯母的宽待反倒助长了这刁奴的气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老虔婆如今都敢咒大姐姐了,大伯母焉知她躲在你背后没有暗地里编排你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