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母淡淡地点了点头,脸上神色也算不上欢喜,只转头对季重莲道:“快来见过黄夫人与黄姑娘。”

“黄夫人,黄姑娘!”

季重莲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行止端方,礼数周到,黄夫人看在眼里暗暗点头,那厢黄姑娘已是好奇地眨了眨眼,“你看着比我大不了多少,姐姐你姓什么?”

“我姓季,祖籍丹阳。”

季重莲笑着看向黄姑娘,这位黄姑娘个子中等,但一双大眼睛很是灵动,人看着也活泼,若不是有长辈在场,只怕她已经上前拉起了季重莲的手。

“季家…那在丹阳可是百年望族。”

黄夫人看季重莲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了,季家祖上可是出了好几个大官,虽然到目前平平,但官场里也不是没有人的,更不用说季重莲现在嫁了裴衍,年纪轻轻就能捞个官太太当着,可比她苦熬了一辈子帮着丈夫步步出头来得好。

季重莲只是恬淡地笑着,越发让人觉得她举止高雅,端庄大气,黄夫人又转过头来打趣裴母,“裴姐姐有这样的好媳妇早该带出来让咱们瞧瞧,何必藏着掖着?”

裴母脸色僵了僵,却是岔开话题转而说起了其他,俩人说说聊聊间便跟着小沙弥往正殿而去。

今日带季重莲来寺庙里,裴母的原意是想让她见识见识那些官夫人的排场和气度,没有比较她哪会知道自己的短处,最好落得个自惭形秽,也好让她有个自知之明,将来就算裴衍升官发达了,做为他的妻子也不会落下个轻狂的毛病。

可不想裴母却是错了,原以为季重莲会诚惶诚恐,可她的态度依然与在家里没有两样,谈吐得宜,落落大方,半点没有小家子气。

可丹阳那块小地方出得了什么名门千金,即使季家曾经在上京城里呆过些年头,可那时的季重莲不是还小吗,都说丧母的长女娶不得,裴母心里也一直堵着根刺,但看刚才黄夫人眼中的赞赏不似作假,对季重莲确实有几分真心的欣赏。

这段日子吃素打蘸时,和那些夫人太太们在一起,裴母也没有主动提及过她儿子娶了新妇,但难免有些小道消息走漏了风声,换来别人的指指点点,都说她儿子现在出息了,不知道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

更有不知情的直接向裴母抛出了橄榄枝,裴母心中只有惋惜感叹的份,当然还带了一份隐隐的自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这些人能够一早便慧眼相中他们家阿衍还好,如今知道裴家渐渐势旺才凑上前来想要分一杯羹,不嫌太晚了吗?

虽然是这样想着,但有几家姑娘裴母还是看得上眼的,娶回来铁定就能成为儿子的助力。

可眼下有什么办法呢,儿子娶都娶了,她再想挑个名门媳妇都晚了,难不成要别人家好好的姑娘来做妾吗?谁会答应?!

裴母与黄夫人走在前头,这厢黄姑娘已经上前来挽住了季重莲的胳膊,颇有些自来熟的亲热,“季姐姐真好,嫁过去便是当家太太,头上也没有公公,只有一个一心向佛的婆婆,日子过得一定舒坦。”

季重莲淡笑不语,说她是当家太太,也算是吧。

因为从前当家的人就是郑宛宜,如今她被一顶轿子抬到了马家去,管理家事的人自然就换作了她。

裴母每日颂经念佛,对这些庶务是从来不搭理的,但裴母御下却又有自己的手段,至少家里的下人对这位老太太都是极其敬畏的。

其实季重莲也不想接手郑宛宜留下的那堆烂摊子,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裴母又该对她挑刺了,这活计真是吃力不讨好。

好在裴家的产业不是很多,除了内宅的一应事务外,对外就只有两个庄子,没有铺面,每个月她只要查帐看帐,收对出息与进项,大致没有什么错漏就行了。

季重莲也不想把下面的人箍得太紧了,互相给予方便,只要不是太过分,她便可以增只眼闭只眼,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但季重莲想着她不久后便要去西北了,所以她每次查帐的时候都会带上林梅,她是想等着她离开后将这里的一切托付给林梅,不然裴母跟前没个能理事的人,难免会扰了她的清静。

至于红英他们俩口子,眼下还呆在她的庄子里管着活计,林梅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去与红英商量,裴家的产业多涉及到庄上,红英他们定能给林梅一定的帮助和指导。

累了两个来月,季重莲大致把手里的事都理清楚了,分门别类手把手地教着林梅。

采秋她们几个看在眼中也很是羡慕,季重莲便让她们也一起学着,能会多少就会多少,指不定今后就能派上用场。

所以这段日子季重莲可是累得瘦了一圈,此刻见到黄姑娘笑得这般天真烂漫毫无城府,她的心也跟着一松,“你才多大点啊,就想着嫁不嫁的,也不怕人笑你!”

“季姐姐你不笑我就好了。”

黄姑娘笑着吐了吐舌,眨着大眼睛认真地看向季重莲,片刻后才感叹道:“在彭泽我就没见过比姐姐长得漂亮的人,我天生就喜欢看美人,季姐姐可别怪我唐突了。”

这样爽朗大方的人季重莲真是好久都没见到一个了,不禁被黄姑娘说的话给逗乐了,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进了正殿,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

看样子主持方丈还没有到,已经有小沙弥陆续依次地摆上了薄团,一共七七四十九个,一个都不少。

季重莲也是从黄姑娘口中才知道,今日的一场讲道是女眷的专场,裴母也会为大家讲经,她倒是有些好奇了。

到了正殿后,黄姑娘显然见到了朋友,这便与季重莲告辞过去会友了。

裴母也没有正式地向别人介绍季重莲,自顾自地与那些夫人太太们说话,显然是将她晾到了一旁。

季重莲也不觉着有什么尴尬,转头向一边看去,正殿内的一壁前伫立着十八罗汉的雕塑,或是坐鹿举钵,或是托塔骑象,布袋罗汉与长眉罗汉最有特色,降龙伏虎罗汉自然又是看着最精神的,统一的金身束装,看着便是一股威严大气。

正殿的另一壁墙面上画着好些佛教的壁画插图,有如神通变、五趣生死轮、本生故事、地狱变等等,五彩斑斓的色调,精彩描摹的画功,季重莲带着安叶依次看了过去,都不由在心中赞好。

画卷依次展开,一个个故事趣致生动,季重莲不禁看得入了神,直到转头时见到一位老和尚目不转晴地看着她笑,她这才脸上一红,赶忙施礼道:“老师傅好!”

这老和尚不过穿着一身灰蓝色的袈裟,看起来甚是普通,只是眉宇皆白,一笑起来便觉着慈眉善目,颇让人有些邻家老大爷的错觉,但他手中拿着的菩提珠串却是个个有龙眼那么大,切皆泛着油亮的黑光,看着便不似凡品,季重莲不由在心中猜测着他的身份。

“女施主看了这些壁画可有见解?”

老和尚依旧是笑眯眯地,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季重莲。

在龙津寺里烧香拜佛的女施主他基本都是见过的,面前这个却眼生得紧,不过这女子天庭饱满,眉宇间含着一股巍然正气,那一身沉凝的气度可将正殿里大半的女眷都给比了下去,虽然年纪尚轻,却依然让人不容小觑。

“见解倒是没有,不过却有个小小的建议。”

季重莲笑了笑,别人对她和善,她自然也以礼还之。

“喔?”

老和尚挑了挑眉,一摆手道:“女施主但说无妨。”

“这壁画虽然精妙,但一路观来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季重莲的目光又向回望了望,略微思忖,才道:“若是能够提写与之相配的经文在壁画旁,这样旁人一看,易学易懂,那画中道义不是更能深入人心吗?”

老和尚一怔,若有所思的模样,片刻后才是笑着点了点头道:“女施主所言甚是。”

季重莲笑着行了一礼,又听前面有小沙弥敲响了钵声,正在闲聊的夫人太太和姑娘都依次在属于自己的蒲团上跪坐而下,她这也不敢耽搁,匆匆与老和尚告辞,这才快步走了过去。

老和尚看着季重莲远去的背影,不由缓缓点了点头,这时,后院才有个小沙弥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他手上正搭着一件大红色镶金边的袈裟,快步走到老和尚跟前,恭敬行礼道:“方丈,您的袈裟!”

这老和尚原来就是寺庙的方丈主持,只是刚才在前来正殿的路上,那身华贵的袈裟被树枝刮破了口子,小沙弥自然就拿回去缝补,这弄好了又急急地赶了过来,没想到方丈自己已经到了正殿。

“走吧!”

方丈伸手披上了袈裟,将手中菩提珠串握紧了,迈着威仪的步子向前而去。

季重莲过去后才真地觉得有些尴尬了,这七七四十九个蒲团竟然没有她的座位,每个蒲团前都用黄纸写了哪家夫人太太或是姑娘的位置,根本不可能胡乱占去别人的位置。

而裴母却在最前面,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她这一刻的窘迫,季重莲又不好绕过人群去找裴母,一时之间就僵在了原地。

“太太!”

连安叶都是眼神一暗,面上升起了一股怒色。

季重莲总算知道裴母的用意为何了,先不说那样不冷不热地晾着她,眼下更是要故意让她出丑人前。

可她的面子若是落了地,裴母就有光吗?

季重莲凝眉深思,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裴母只怕想得更远,或许这一刻裴母会面上无光,但长久来看呢,若是她抗不住那些冷嘲热讽和异样眼光,自觉配不上裴衍而求去,这怕才是裴母的真实目的。

但裴母显然小看了她。

“就在这里站着,别慌!”

季重莲转头低声叮嘱了安叶一声,另两个丫环倒是在马车上等着她,安叶却是怎么样也不会离开她身边的,这段日子的相处下来,主仆俩渐渐有了一定的默契。

“咦,是刚才那个老和尚。”

安叶突然惊讶了一声,季重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正殿高台上端坐着披着大红袈裟的主持方丈,不就是刚才和她说话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和尚。

方丈的目光显然也向季重莲这方扫了过来,各人已经就坐,也就她这样突兀地站在最后,任谁都不由诧异地看去两眼,方丈微微皱眉,与身边的小沙弥交待了两句,转眼之间季重莲便见着那小沙弥向她跑了过来。

“女施主,方丈有请!”

那小沙弥到了季重莲跟前,双手合十恭敬地行了一礼。

季重莲也不推脱,向着方丈投来的目光遥遥致意,跟着小沙弥向前而去。

方丈大师所坐的高台成“品”字型,方丈德高望重自然居最上位,但他的左右两边便被空了出来,方丈指了指他右边的蒲团,笑着对季重莲道:“这位女施主与佛有缘,请上座!”

方丈这话一说完,满殿哗然,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惊讶莫明,更有人投来的目光中都带着一丝忌妒。

方丈大师那是何许人也,就连皇室宗亲巡访到这里时都敬重的主持大师,那可不是一般人高攀得起的,若是能得方丈大师看重夸赞一句,无疑是在一众女眷中竖立起了不可超越的风向标!

裴母的眼睛都瞪直了,即使此刻心中含着不甘与惊诧,也只能在一旁看着,总不能她在这个时候才告诉大家,那是我儿媳妇,可刚才那会儿她又干什么去了?

季重莲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接受方丈的邀请,人群中便有一位中年妇人站了起来,她面颊有些削尖,眼神中透着不满,连口气也是极致不悦,“方丈大师,这位…咱们都不认识,凭什么她就能坐在大师身边,这是不是太不公允了?”

这位妇人像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便有人一一附和。

“是啊,她是谁啊?”

“怎么大家都没见过?”

“这位是哪家的太太还是奶奶,怎么不自报家门?”

“…”

黄姑娘有些着急地扯了扯黄夫人的衣袖,这个时候正是应该裴母出来澄清介绍的时候,可这位老太太恁是坐着不动,想是打定了主意要看媳妇的笑话。

黄夫人瞪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低声道:“别人家的事情你少管!”

她从刚才就觉出了裴母对自己媳妇的不满,可她是聪明人,即使知道了也不会点破,各家自有各家的事,她没必要去瞎掺和。

再说萍水相逢,哪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有交集,眼下先看看再说。

黄姑娘急得搓紧了手中罗帕,紧张而担心地向季重莲看去。

议论声不绝于耳,裴母的脸色也有些青白交错,她是想让季重莲出丑丢人,可也不是这种大摊子,如今她倒真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现在出面认下季重莲,恐怕大家看她的目光便有些深味了,可不认季重莲,事后方丈大师知道了会怎么看她?

她这些年辛辛苦苦建立的形象,还有方丈大师与各位夫人太太们的支持,是不是就要随着她这表里不一的言行而烟消云散了?

那些人或许当面不敢明言,但背地里总会说,看吧那就是裴家的老太太,一心向佛,却是佛口蛇心,看着儿媳妇窘迫尴尬都是不闻不问的模样,真正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啦!

裴母心下一紧,手中的念珠都被她捏得发出了声响,引得身边的一位太太偏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眼见着舆论高涨,裴母犹豫不决显然是没有打定主意是否要替她解围,而方丈大师仍然是一脸笑意,好像这事与他无关一般,端看季重莲怎么去说道。

老狐狸!

季重莲心中暗暗骂了一声,裴母她是指望不上的,可这老和尚看着慈眉善目的,怎么这般奸滑呢,看着是高抬了她,可却是将她置于水深火热之中,且还没有半个人能够拉她一把。

身后的安叶倒是很着急,可这样的场面又不是舞刀弄剑,她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啊。

“各位!”

季重莲清了清嗓子,她的嗓音不大,却像一道骤然射入沸水的冰箭一般,那种无声的威势立刻便让众人安静了下来。

季重莲淡然一笑,“大家既然相聚相识在这里,那便是有缘,佛家最重缘法,小妇人有幸,愿将家传的一道佛经与大家共论。”

“咦,这人还会讲经呢?”

人群中立时便响起了一道好奇的声响,黄姑娘也忍不住了,立刻站起来声援季重莲,“在座都是有名望的夫人太太们,其他不论,咱们先听完佛经再说,咱们那么多人,总不至于小心眼地去为难一个女子吧?”

黄姑娘暗暗对季重莲眨了眨眼,那厢黄夫人却是一把将女儿扯坐了下来,暗暗责怪她多事,却也对季重莲口中的佛经起了兴趣。

能够集聚到这里的,多少对佛法还是有些悟性的,也不知道季重莲家传的佛经是怎么样的,能不能吸引众人的注意?

季重莲转过头来对方丈微微颔首,“方丈大师,可否?”

“女施主请!”

方丈大师白眉一扬,显然也是兴趣盎然。

季重莲看了一眼裴母,此刻她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目光垂落暗自咬牙,季重莲不由心中一声冷笑,面上却亦发淡然,转身面前众人道:“此经名为《妙法莲华经》,说一乘圆教,表清净了义,究竟圆满,微妙无上。大家都知道《法华经》是佛陀释迦牟尼晚年所说教法,属于开权显实的圆融教法,大小无异,显密圆融,显示人人皆可成佛之一乘了义。在五时教判中,属于法华、涅盘之最后一时。因经中宣讲内容至高无上,明示不分贫富贵贱、人人皆可成佛,所以《法华经》也誉为经中之王。《妙法莲华经》的关键就是‘妙法莲华’这四个字,‘妙法’指的是一乘法、不二法,‘莲华’是作比喻,形象地讲‘妙’在什么地方,他的殊胜处,第一是花果同时,第二是出淤泥而不染,第三是内敛不露…”

季重莲的声音抑扬顿挫,将轻重缓急把握得很好,就像在叙述一段词、一首歌、一个故事,渐渐地引人入胜。

起先还有人不以为意,但慢慢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进去,或发出轻声的感叹,或是觉得心境骤然洞明,那些不愿意提及的过往,那些久梗在心中的死结豁然开朗,前方的艰难险阻仿佛也不是那么不可面对了。

直到季重莲最后的一个字音落定,大家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最怕给小橙子洗头了,那是一项劳心费劲的活计啊,又哭又闹的,不明白怎么洗个头就这么痛苦呢~

第【134】章 突生变故,正月潜逃

第【134】章突生变故,正月潜逃

那一日的讲经让季重莲声名鹊起,一度成为彭泽贵妇圈里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人添油加醋地说起裴母,当日她这个婆婆竟然半点不顾及儿媳妇的颜面,这让许多还打着主意想将自家女儿送往裴家的人都歇了这个心思,有如此刻薄寡恩的婆婆,哪个疼惜子女的母亲还能上赶着去?

有了季重莲讲经在前,之后裴母讲经的那一段相对于都黯淡了许多,大家都围着季重莲打转,让裴母的气不打一处来。

若是裴母当时好好地将季重莲引荐给了大家,指不定那一日传出的美言便是她们婆媳和睦皆有慧根,但可惜一切都晚了。

连方丈大师看向裴母的目光都夹杂着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异样,裴母知道,方丈是对她失望了。

裴母本来是打着让季重莲知难而退的主意,却没想到反倒将自己置于了火上煎烤,这般得不偿失,让她悔不当初。

季重莲却没想到会是个那样的场面,佛经本来就是造福大众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藏私,能让更多的人受惠,想来这才是佛法的精髓,就算向季老太太提前,想来她老人家也会点头同意的。

事后方丈大师还特意找到她,问她能否将这首佛经抄一卷送给龙津寺,季重莲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方丈大师喜出望外,除了让小沙弥装了两包新鲜的茶叶给送来,还将自己随身带了多年的小叶紫檀念珠手串给了季重莲,这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不过想到这老和尚当初作壁上观时的狐狸样,季重莲也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回到裴家后,两婆媳的关系自然又更恶劣了一分,裴母没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反倒将一切都推在了季重莲的身上,没有这个儿媳妇,她也不会这样出丑于人前,那些夫人太太还不知道在背后怎么笑她呢!

经过了这事,恐怕有好长的时间她都不会再出现在寺庙里了。

裴母对季重莲亦发冷淡,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拿热脸去贴裴母的冷板凳,婆媳的关系从第一次见面就算不得和睦,这应该是主观意识决定的,以后想要改善更是难上加难,但只要她尽了做媳妇的本分,也就问心无愧了。

在彭泽的年节过得很是清冷,好在南方的冬天算不得冷,季重莲与几个丫环窝在屋里烤着火,遥想着裴衍在西北的日子。

只要翻过了年,春天到了,裴衍的书信一来,她也就可以启程了。

这事他们夫妻俩人一直瞒着裴母,所以她并不知道季重莲要离开了。

当然,对于怎么向裴母交待这事季重莲起初还是犯愁的,万一裴母不同意,难道她就这样强自离开吗?

周围街坊邻里会怎么看,一顶不敬婆婆的帽子压下来,可是会让人喘不过气的。

但裴衍说到时候他自会去信一封给裴母,裴母只要看了他那信,也就不会死留着她不放了。

季重莲起初还有些半信半疑,可想到裴衍当时说得那么信心满满的样子,她就姑且相信一次,不过到了那时候也就知道了。

这段日子季重莲最高兴的便是接到季芙蓉和季幽兰的喜讯。

季老太太舍不得季芙蓉,恁是让她熬到过了年后才嫁人,这也能在家里多多陪陪她,婚期定在二月,是娘家人送亲到上京城去,那时候季崇宝也会从上京城里赶回来为他姐姐送嫁。

因着是二嫁,各房的添妆季芙蓉是打定了主意不收的,这难不成嫁几次就要收几次,她可没这个厚脸皮。

季重莲算算日子,那个时候她应该能去见见季芙蓉,彭泽与丹阳离着不远,再说姐姐出嫁,裴母也没道理拘她在家里。

还有季幽兰那厢,听说胎相很稳,肚子老大了,孩子出生也就是来年三四月间的事,那时开春气候好,也不怕冷着孩子。

算算日子,季海棠与季幽兰的孩子怕都是在那一段日子出生,她都好久没见过这个二姐姐了,不过想着她在敏怡郡王府地位稳固一切安好,家里人也就放下了心来。

这一去西北,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季重莲心中也不是没有感慨的,但出嫁的女儿那就是泼出去的水,只能随着婆家随了丈夫,好在丈夫与她贴心,只要想到有人是一直站在她这边的,这条路就算再有艰难险阻,也不是那么不可逾越的了。

但过了年后,就在正月里马家却出事了。

一大清早的,马太太就急冲冲地赶到了裴家,季重莲当时正在给裴母请安,自然就不可避免地听了个全。

马太太是个清瘦的妇人,年纪与裴母差不多,看着却比裴母老了十岁不止,连发鬓间都夹杂着几许花白,她一脸的慌张的模样,裴母都有些坐不住了,只道:“嫂子,快坐下说话,有什么慢慢说,别急!”

马太太坐下后露在外的褚色襦裙边和鞋袜上都沾了泥水,清晨雾重,想来她这一路定是走过来的,脸和手都被冻得僵红了。

季重莲一个眼色过去,采秋立马便转入了茶水间,不多时便奉上了热腾腾的茶水,马太太将茶杯捧在手里,人才渐渐暖和了起来,似乎稍微安定了些,只是面孔隐在雾气中,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裴母看了季重莲一眼,心中也不知道是何滋味,也就在这个时候媳妇还能这样镇定周到,却是她没有想到的,这个时候马太太已经坐定了,她也不好让季重莲退下,也就一块听着说吧。

马太太喝了一口茶,人也没有刚开始那般哆嗦了,可那茶杯她却还是不想搁下,似乎捧着它心里就要镇定了许多,她抬头看向裴母时,眼眶已是红了一圈,哽咽道:“他妹子,我咋就这么命苦啊!”

“究竟是怎么了,嫂子你可别瞎我!”

裴母的心情直落,上次看到马太太这个模样,还是她大哥去世时,这次不会是…裴母都不敢往下想去。

马凉已经和郑宛宜成亲了,郑宛宜也怀了马家的孩子,按理说也是好事,虽然生活清苦些,但一家人在一起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是郑宛宜,这个恶毒心肠的女人!”

马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着苦,那看向裴母的目光都隐隐带着丝怨愤,若不是裴母将这个女人塞到马家来,如今他们家也不会是这般模样。

郑宛宜又怎么了?

裴母眉头不觉皱了起来,这门亲事是她定下的,就连郑宛宜的外祖那边裴母也只是去信告知了而已,他们裴家养了郑宛宜这么多年,现在也是她该报答的时候了。

虽然郑宛宜不甘愿,成亲之后也找她哭诉了许多次,但每次都被裴母不轻不重地给挡了回去,还告诫她有孩子的人就该好好养胎,将来生个胖小子才是她最好的前程。

裴母知道郑宛宜不会这样听话,但孩子已经揣在了肚里,人也嫁了,她还能再翻出什么风浪来?

季重莲也微微坐正了身子,郑宛宜出嫁后她在家里也碰到过两次,这女人对她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有安叶在一旁护着,只怕已经对她扑了上来。

郑宛宜憔悴了许多,连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是皱巴巴的,她从前可不是这般模样。

在马家虽然没有在裴家的日子好,但有裴母时不时地周济,相信日子还是能勉强过活的,但见着郑宛宜那副模样,也知道她是不打算这样过日子了。

见裴母面上已是有些不耐了,马太太这才倒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是郑宛宜背着他们母子偷偷地买了堕胎药,趁着年夜里大家都守岁去了,她就在家里自己把孩子给打掉了,身子虚弱地养在床上,马太太以为是怀孕的原因也没多在意,还是精心照料着她。

直到前两天郑宛宜将家里的金银细软打包带走了后,马太太母子俩才惊觉没对,街坊邻里都问了一遍也没找到人,最后在家里翻翻找找,在后院的墙角看着有野猫在刨着地,挖开一看,竟然是孩子带血的包衣,和着泥土早已经分辨不清了。

马太太抽抽泣泣地说完这话,心中别提有多伤心了,这下媳妇和孙子都鸡飞蛋打,连家里仅有的值钱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可以想见郑宛宜有多狠。

对别人狠还不算什么,关键是郑宛宜对自己也狠,这孩子说打就打,那对女人的身子有多亏,若是处理不好那可是会大出血的,一命呜呼也是有可能的。

郑宛宜敢这么做,那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做赌注,也许她心里已经绝望了吧。

裴母不顾她的意愿让她强嫁给了马凉,她根本不会爱上这个毁了自己一辈子的男人,更遑论是为他生下孩子。

就季重莲所想,郑宛宜恨她,恐怕更恨马凉,在离开时没趁势给马凉母子下些砒霜什么的那也算是她手下留情了。

“这个女人!”

裴母脸色铁青,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杯盖都移了位。

没想到郑宛宜还有这样的魄力和胆量,从前还真是小瞧了她!

那一次马凉虚耗过度后,裴母就让大夫来细细为他诊治过,大夫说得很含蓄,但内里的意思不难明白,精虚耗尽,需要时日调养,但今后还想要再有子嗣,那却是难了。

原以为郑宛宜能为马家留下血脉,可这个女人她…

裴母恨得咬牙,犀利的目光却是隐隐扫向了季重莲。

郑宛宜有一次来裴家诉苦时,终是扛不住向裴母道出了实情,她是买通了马凉算计季重莲,却不想事情的走向完全超出她的预料,最后竟然是她与马凉做出了苟且之事,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一切已成事实,不能挽回,她除了后悔,再没有其他。

当然,让郑宛宜后悔的不是算计了季重莲,而是她为什么不早一点下手,或许应该从其他方面,或许还应该更狠一些。

但是,这一切又能怪季重莲吗?

裴母沉默了,若是她站在季重莲这个位置,有人想要她身败名裂,估计她已经将那人置之死地了。

季重莲不是傻瓜,不会等着人去陷害,她只是采取了反击而已,怪就怪这俩个人的头脑没有别人灵光,这才中了计。

裴母这样想当然不是站在了季重莲的一边,只是她这个媳妇如今在贵妇太太圈里的影响力,连她都不可小觑,更何况方丈大师还隐隐站在季重莲的一边,这不过才一个月的时间,都派小沙弥来了两三次,不是请季重莲去坐坛讲经,便是品茶论棋,就连她当初那么精心礼佛也没受到过方丈大师的这种待遇,她心里的忌惮可想而知。

马太太又哭了起来,“他妹子,你说如今该怎么办?凉儿吃药补养,还有咱们过日子哪样不需要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