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知道的,本来秋水君督教带人前去降妖的,但人赶去之后,却发现那些妖物都早给神君诛灭了。”

“你们只闻其一,不知其二,可知道那些妖物是如何被灭的?”

“如何?”弟子们俱都兴奋,有人眼中光芒闪烁,迫不及待道,“莫非神君用了他传闻中最厉害的那招‘上穷碧落’?”

“错,”被围在中央那弟子一脸不屑,目光睥睨众人,道,“神君用的,是他的脸。”

一片惊叹,而后哑然,半晌有个弟子低声道:“您老的意思是……”

那弟子道:“当时督教带领我们众人赶到之时,只余下一只母山魈,那山魈,少说也有七八百年的修行,故而才能顽抗到最后,就连秋水督教亲自上阵,也要同她斗上好一阵,当时情形十分紧张,秋水督教命我们不许轻举妄动,便要亲身上场,谁知那母山魈好死不死,竟往神君扑去……我们众人皆都目瞪口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神君抬手……轻轻地将面罩摘下,那母山魈当场僵在原地,而后鼻血狂喷,心脏爆裂而亡……竟不用一招一式,简直便是吹灰不费。”

众弟子如痴如醉:“您老人家的意思莫非是……”

那弟子正色道:“不错,正如大家所想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被迷死了。”

“噗……”在外偷听的秀行听到此处,忍不住伸手捂住嘴,差点儿笑喷出来。

幸好里头的众弟子心无旁骛,大家伙儿嚷乱纷纷,有人说道:“好了好了,休说闲话,误了正题,大家伙儿在此聚着,不是要赌一赌的么?”

有人应声道:“是了,差些儿忘了,好,按照惯例,我先来,赌一两银,就一个月罢!”

旁侧之人耻笑:“一个月?莫非你忘了,上回那个,只捱了十天……此番我赌九天!”

秀行见他们忽然又开始赌博,又不知赌得什么,便不感兴趣,心中想道:“竟把妖怪迷死了?难道他长得很好看么?果然是妖怪,善于魅人罢了。”

正走开两步,耳畔听到院内有人叫道:“你们休要太小看此番的辅神者,虽说我们还未见过她真容,但玉华州萧氏,代代相传,也算是有头有脸极有名气的大族,出过许多降妖伏魔的天师……据说祖上还有人入朝为国师……后人不管如何都不会太差罢?”

秀行万没想到,他们在赌得,竟跟自己有关,当下生生停了步子。只听里头又有个声音道:“那您老赌多少?”

“同样是一两,赌……半年罢。”

“半年?”一众耻笑的声儿聒噪起来,“方才说过,那修炼了近千年的妖物都抗拒不了神君,何况只是区区俗世凡女?既然您老把她的来头说得玄妙,那么我保守起见,便也跟着赌三个月罢,三个月,保管她也同样被神君迷得颠三倒四。”

在外头听着的秀行,此刻额角已然挂了大大地一滴汗。

而院内正在纷纷下注的众道士,忽地听到有人高声叫道:“我赌三年!”

道士们大惊,纷纷回头望向声音所来方向,却见一个打扮的极为简单朴素的小道士,站在门口,头上还沾着一枚树叶,还算清秀的一张脸,眉眼鲜明生动,尤其那双眼睛,亮闪闪地,却满脸地倔强。

“你是何人?”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认得,“新来的?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秀行几步上前,一脚抬起,踩在旁边石凳上,将手中一块银子放在中间的石头桌面:“你们不须认得我是何人,只须认得此物便是!”

众人低头,见竟是赤白醒目地一块银锭,看似足有三两多重,顿时都目中透光。

有人即刻眉开眼笑:“这位钱道友,又名银大爷,自是熟识的紧!嗯……小兄弟好生豪气,你要赌三年?”

“是!”秀行双臂交互抱在胸前,撇嘴望天,傲然道:“我就跟你们赌,此番的辅神之女绝不会被那劳什子神君迷住!”

“好大的口气……”

“失心疯了罢……”

众人议论纷纷。

秀行恼了,大声叫道:“都给我住口,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就算是神君被辅神女迷住,辅神女都不会喜欢他!”

鸦雀无声。

而刹那间,天际风云涌动,在如海碧空之后,隐隐似有暗色的影子出没。

那老成点儿的道士,望着秀行傲然神情,小心问道:“为何你竟如此肯定呢?”

秀行喝道:“因为我就是萧秀行,你们这群不开眼的家伙!”

说罢又撇撇嘴:“我萧秀行才不会爱上他呢。”

人妖殊途,那所谓“神君”又是如许讨嫌。

若非是为了萧家不可随性胡闹,秀行早跑得十万八千里去。

而头顶的云端,暗色的影子不安地窜动,虚空里有低低狞笑的声音。

世间,曾有言灵一说,看似毫不经意的一句话,谁也料想不到,有一日或许成真。

然而此时,不管是人,是神,是冥冥之中拨动风云之手,都只一个混沌懵懂。

谁又能提笔,不由分说地一言定际遇,定终生,定轮回?

秀行说罢,小灵官殿内重又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过,掀动秀行衣襟,将秀行头顶那片树叶子吹动,随风飘然飞舞。

众道士眼睁睁地望着秀行,而后怔怔地盯着那片树叶悠悠然从她头上飘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地。

树叶落地的瞬间,小灵官殿的院落之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欢悦无比的大笑声。

道众们皆心花怒放。

“你是辅神之女?说笑的罢?”

“辅神者是这幅尊荣?好生其貌不扬……”

“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口出狂言……”

有人笑得眼泪沁出,有人靠在树上,捶胸顿足地狂笑,有人盯着秀行:“先前不做声,还以为是个小兄弟呢!哈哈哈……”一脚踩到石块,跌在地上,叫着痛还在笑,委实精神可嘉。

有人趁机便要赚上一笔:“我赌你三年内必会被神君迷住,这是我全部家当,二两银子,跟你赌!”

众道士醒悟过来,纷纷参与其中,“我三两!”“我五两!”叫嚷不休,气氛甚是热烈,秀行被围在中央,气得七窍生烟。

又有道者大发善心,甚为同情道:“辅神女,先前来九渺的众位辅神者,个个生得绝色貌美,你算是最……平凡的一位了……”

秀行咬牙,正在此刻,却听到一个冷冷地声音道:“都聚集在此处作甚?莫非三重殿内的杂事都做完了么?”

宛如春风洋溢般的小灵官殿院内,顿时寒风萧瑟,先前还乐不可支的众道士,听了这个声音,顿时个个面色大变,简直如丧考妣。

5、说端详,一守万年

“还不都去做事!再让本君看到尔等在此消遣,定要按例重罚!”

那声音一声喝,小灵官殿内的众道士齐齐松了口气:“多谢掌教大人!”脚底抹油,齐齐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原地只留下秀行一人,桌面上还有自己那块孤零零地银子,旁边还有几块,大概是心慌而逃的道士们未来得及取走。

秀行叹了口气,探手要将自己的银子取回,却先有一只白乎乎地爪子,从桌子底下探上来,抢先盖了上去。

秀行大惊,本能地缩手回来。那爪子绵软温暖,却来得诡异,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滑,落在那银子上头,耳畔听到一个声音贼兮兮笑道:“到手了!”喜不自禁地口吻。

秀行只觉如梦如幻:“你……”原来这声音浑厚,严肃且冷,先前分明就是神威如岳秋水君,但是此刻,却忽然变得有些猥琐窃喜,一反常态,秀行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秋水君竟会以这幅口吻说话。

秀行呆若木鸡之时,眼睁睁地看那只毛茸茸的白爪,在桌上挠了几下,似乎极力地想将那块银子拨拉回来,但用力了几下,那银子却骨碌碌转动,桌子底下的声音恼道:“噫噫噫,爪子不够长……”发了狠似地用力抓挠几下,终于“哎吆”一声,圆胖爪儿滑了下去。

秀行双眼瞪得圆圆地,急忙弯腰往桌子下头看,依稀见到一道白影,嗖地闪过。

——莫非白日撞鬼?还是在堂堂九渺?

秀行眨了眨眼,重抬起头来,环顾左右,以及小灵官殿的门口,都未曾见秋水君的影子,她疑惑不解地回过头,却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桌子对面,探出一个毛茸茸白色的猫头来,离奇的是,猫头上居然端端正正地戴了顶道冠,俗话说“道有九巾,僧有八帽”,如今猫头上戴着的,便是九巾中之纯阳巾,本是端正的纯阳巾,戴在一只猫头上,这情形委实古怪之极。

秀行几乎纵身往后跳出去,煞是吃惊地望着面前戴着纯阳巾的猫,却见它一双猫眼,不知何故竟变得弯弯地,浑似人眉开眼笑的模样,正双眼放光地望着面前猫爪,——爪子里头捧着的,恰恰是方才在桌子上的那几块银子。

“终于到手了。”此猫竟做人声,窃窃地笑了几声,一只爪儿抬起来,在嘴边捂了捂。

“一只……猫!”秀行大惊失色,往后跳出一步去,“神威如岳呢?!”

那只怪异无比的白猫闻声,眼神才依依不舍地自银子上移开,看了秀行一眼,说道:“你是在找秋水么?”

这声音,赫然正是秋水君的。

秀行惊得色变,伸手捂住嘴,惊骇看它:“你、你是神威如岳?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一只猫!”脑中飞快在想,“难道你的元身就是一只猫?一只猫居然也能修道,且修成这幅模样,真是难得……”

“住嘴!”猫傲慢地开口,道,“丑丫头,吾是吾,秋水是秋水,方才不过是借他的声音吓退那帮小子罢了。”此刻,猫的声便又变作中性的陌生声音。

秀行震惊地望着这只会变表情的猫:“你是……猫妖?”看看猫,又看看它头上戴着的道冠,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一摸是否是真。

“毫无见识的丫头,真是无礼之极,”猫似看穿她的心事,嗤之以鼻道,低头倨傲地舔舔爪子,“吾乃灵猫是也。”

秀行呆了呆:“灵猫,……你拿走了我的银子。”猛地醒悟。

“这是吾的银子。”灵猫转开头。

秀行道:“原来你是一只贪财猫妖!”

灵猫浑身的毛微微竖起,大声叫道:“无知丫头,若不是方才吾吓退那些人,你会赔得更多,不知感激,反而污蔑,吾要惩罚你。”

秀行呆道:“你说什么?你怎知道我会输?”

灵猫哼道:“吾就是知道。”

秀行怒道:“我不会!”

“反正银子归吾,”灵猫不屑,但忽然之间表情转作惊慌,张开爪子当空挥舞,叫道:“慢,且慢!”

秀行不知发生何事,却见灵猫身子悬空,竟是被人提着后颈皮揪了起来,灵猫奋力挣扎,仓促间把银子一一吞下肚子,才松了口气:“总算保住了……”

“灵崆。”冷冷淡淡的声音道,“你又在捉弄人了。”

秀行望着单手拎着灵猫的秋水君,唤作灵崆的猫妖在他手中挥舞着短短地毛爪,秀行过去拨弄两下,早不见了银子的踪迹。

秋水君见她如此,便道:“这只猫好吞金银,秀行以后要多提防它些。”

叫灵崆的猫嚷嚷叫道:“什么叫做这只猫,叫吾灵崆大人!提防什么……你当吾堂堂地灵崆大人是贼么?”

秀行上前一步,俯身去挠那雪白的猫肚子:“把我的银子吐出来。”

灵崆正扭动着叫得起劲,见状浑身的毛尽数竖了起来,叫道:“无礼丫头,走开!竟敢摸吾堂堂灵崆大人的肚子!秋水,把吾放下,吾要一口吞了她。”

叫嚷至此,忽然停下,掀动粉色的鼻子嗅了嗅,重又怪叫道:“噫,她身上有股极好闻的味道……”

秋水君面色一沉,道:“灵崆,九渺山的规矩莫非你都忘了么?得罪了神君的后果如何,我想你不会想要试试。”

灵崆顿时便蔫头耷脑:“总要提他,哼,看来清尊的面儿上,就饶了这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