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尊淡淡然道:“双修之术。”

秀行大惊,向后跳出一步:“不会罢?”

清尊看她惊慌之态,嘴角一挑,忍了笑道:“你怕什么?求着我都未必肯,少在那做白日梦。”

秀行伸手摸摸胸口,悻悻然:“就算是梦,也是噩梦。”

清尊听得分明,哼了声道:“是否要教你什么,还要看我心情……不过今日不成,我有事。”

秀行道:“有何事?莫非又要出外赴宴?”

清尊道:“你问这许多做什么?又要趁我不在,出去贪玩?”

秀行道:“自然不是,我自读些道经,打坐练剑便是了。”说到这里,略觉落寞,随口道,“唉,我的剑给你毁了。”

清尊不以为然道:“不过是柄破烂木剑罢了,一捏就碎的废物,有何要紧。”

秀行微微色变:“那是我元初哥哥找名家特意为我所制的桃木剑……”按照她先前的脾气,早就冲撞起来,然而这几日将清尊的脾气摸了个大概,便只说出三四分来,但虽未说完,不满之意却溢于言表。

清尊略微沉默,片刻才道:“元初哥哥是谁?”

秀行一呆,而后道:“是我家故交之子……”

清尊道:“他送你剑又是何意?”

秀行道:“自是为了防身,降魔除妖。”

清尊寒声道:“你当初用来对付我,结果不敌,便认命是了,只坏一根废木头而已,又何可惜?”

秀行大为不满,咬了咬牙,终于道:“我当初不知你是……是师父。”

清尊道:“总之是你先挑衅我的,就算你被我所杀,也是应该天意,何况一把破剑。”翻脸无情说到这里,一拂袖便起了身。

秀行呆呆站在身后,眼睁睁看清尊出外而去,心里窝着一股火,偏又无法发泄,只好死死咬着唇。

清尊这一去,便一个时辰未归,秀行想到昨晚上桃树仙所交托之事,便打起精神来,先去玄宁殿把桃树摆弄好,果真栽种在庭院中,又特意打了水给他浇了一圈儿,忙得汗自脸颊上滚落。

一直做完了这些,才松口气,在廊下坐了会儿,望着那桃树顶上几朵蔫蔫的花儿,一时也恹恹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憋死我么……”

她天生是个自由洒脱的性子,就算是在萧家,她偶尔闯了祸或者破格行事,顶多被一顿呵斥,却不曾被人如此指使来去,如指挥牛马一般,她自然是不惯的。

太阳光暖暖地,桃树摇摆着叶子,宛如安抚,秀行渐渐地消了汗,自忖怨念太多也无济于事,那人虽然不想教她,难道她稀罕他来教么?自行努力便是。

秀行想通这节,便进了玄宁殿,找个阴凉的所在打坐调息。

殿内甚是清凉,秀行极快缓和心境,凝神运气,如此过了一刻钟,耳畔忽地听到有个温婉的女声,道:“噫,这里怎地多了一棵桃树?……好似非凡品,还是千年老树?”

秀行心头一动,心想莫非是幻觉么?这后山怎会有女子的声音?

那女子说罢之后,却听到另个冷淡的声音道:“是啊,来年许能结几个桃儿。”竟是清尊,声里略带一丝笑意。

“呵呵,”那女子也轻笑一声,又委婉道,“清尊想吃桃儿么?改日我去天庭,求姐妹送我王母的御院仙桃,给清尊享用如何?”

秀行听到这里,一时心神震动,心中默默想道:“上邪,这位姑娘是何人,口气竟如此之大,莫非来头也非凡么?能随时上得天庭,还恁般大面子能讨要王母仙桃……”

却听清尊道:“这倒不必劳动仙子了,那个滋味也是一般。”声音依旧是清清冷冷地。

秀行未曾睁眼,却忍不住有些眼前一黑的感觉,心道:“莫非他早吃过了?哼……就算是吃过了,再要一枚来也省得跟我抢桃木仙的了,可恨可恨!”

那仙子轻笑道:“那蟠桃在他人眼中是稀罕物件,清尊却是放不到眼里的,是我多口了……”

秀行心里更是啧啧称奇,想道:“素闻仙女们都是清高气傲之极的,没想到这位的脾气倒是极好……”一时有些羞愧,转念想道:“仙人都如此……我是不是也该对那妖……对他尊敬些?唉。”如此七上八下地胡思乱想,气息便有些紊乱。

秀行竖起耳朵,便听外头两人说话。但闻那仙子说罢之后,清尊竟未接口。

外头一阵沉默,连秀行都有些觉得气氛尴尬,片刻,却又听那仙子重开口道:“对了……我今日特来,是听闻清尊又收了小徒……不知这番是个什么性情、什么容貌的辅神者?怎地不见人?”

秀行听了半天,忽然听到对方谈起自己,一时有些惊喜交加,无端又有些心跳。

却听清尊道:“脾气极差,生得也不甚好……太过顽劣,或许又四处贪玩去了。”

秀行眼皮一跳,心里凉凉地,黯然想道:“果真不出所料……没什么好话。”清尊所答,虽是意料之中,但亲耳听了,这滋味却真不太好受。

清尊说罢,那仙子笑道:“哈哈……我虽然同清尊熟稔,也知道清尊性子直白坦率,但如此不佳的评语,还是头一次听到。”这几声笑,显得甚是欢悦。

秀行却只觉得极为痛苦,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听,心里头又怒又恨,想道:“是了,怪道我问他今日有空闲未,他说有事,原来果真是有事……必定是看仙女生的貌美,要勾勾搭搭地……可恶的妖怪,果真是死性不改!”

秀行想到此,便勉强压着火,纳了龙虎,气归丹田,才放了手掌起身。

此刻外头的说话声越来越远,秀行便起身,跑出玄宁殿,在外头左右探看,望见右手边儿上的角门处人影一闪,依稀见粉红色的衣袂飘扬而过,甚是绮丽,鼻端隐隐嗅到一股淡淡幽香。

秀行深叹一口气,皱眉自语道:“罢了,我才没这个闲心去管你……嗯,也罢,各人修行便是了。”

她说罢之后,赌气向着相反的方向出了角门,沿着后山的路,反而往前头而去,正走到半路,路边上忽地跃出一道影子,直直地向着她身上扑来。

秀行心有所思,一时忘了防备,竟被拍了个正着,扭头一看,却见肩头趴着的是毛茸茸之物,——一双猫眼圆溜溜地甚是精神,圆滚滚地头顶,端端正正戴着纯阳巾,却是灵崆。

灵崆牢牢地趴在秀行肩上,喜道:“丫头,被吾捉住了。”

秀行扫他一眼,恹恹道:“灵崆大人,你怎么在此?”

灵崆望着她:“噫,怎么如此无精打采,莫非是又被欺负了么?”

秀行虽总是被清尊欺压,但如今从灵崆嘴里听到这句,却无端地毛骨悚然,即刻抖擞精神,下巴一扬道:“什么,谁敢欺负我?”

灵崆的眼又变得弯弯地,望着秀行道:“如果不是被欺负了,那便是在想心上人罢。”

秀行更是吓了一跳,叫道:“休要胡说,再说便不客气了。”

灵崆道:“不要如此嚣张,吾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若是敢如上次一般将吾甩开,吾绝对不饶你。”

他的身子软软地,如此挂在肩头上,倒也不觉难受,何况秀行此刻没有心情同他计较,便哼了声,仍旧往前走。

灵崆见她不反对,便趁机换了个姿势,腰腹伏在秀行肩头,前爪搭在她胸前,眯起眼睛,甚是享受。

如此走了片刻,灵崆忽地道:“你见过蓬莱岛的仙姑了?”

秀行一怔,道:“……原来,那是蓬莱岛的仙姑啊。”

灵崆道:“我嗅到她身上那股熏人的香味,熏得我受不住,才跑出来,正好遇到你。”

秀行呆了呆,说道:“是么?我好似也闻到了,不过挺好闻的。”

灵崆大叫道:“好闻么?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识!哼……其实丫头你也不用如此,那个女人不算什么,在清尊眼里,不过是粉骷髅一堆罢了。”

秀行大为惊骇:“怎么这般说话?她可是仙人!”

灵崆笑道:“仙人又如何?清尊最瞧不起的便是仙人了……唔,丫头,你大可不必为她烦恼。”

秀行回过味儿来,脸便泛红:“说什么?你的意思难道是我……我会吃醋?你再胡说!”伸手揪住猫颈子,便要将他拉开。

灵崆死死地抓着她衣裳:“别拉开……吾好心好意开解你……好了好了,那不说这个,臭丫头,快松手……让我多受用会儿……”

秀行见他极力拉扯自己衣裳,一副锲而不舍之态,便松了手,无奈叹道:“你死缠着我做什么?改日我也涂脂抹粉一番,熏死你。”

灵崆心满意足趴好,闻言懒洋洋道:“说你是小丫头,果真没见识,吾说过那并非是脂粉或者花香气,就算是涂脂抹粉也遮不住的……”

秀行思忖道:“我记得你上回说什么清圣……”

灵崆道:“那是啊……说起来……”正说到这里,忽地听到前头有人道:“辅神者大人!”

秀行站定脚,却见是个身着道袍的小道士,垂手站在前头路边,规规矩矩道:“秋水掌教命我来寻辅神者大人,在此遇到便更好了。”

秀行好奇问道:“师叔寻我?不知何事?”

小道士说道:“听闻是鹤舞鲁氏的道友来访,秋水掌教说是辅神者大人的故交,故而让我特来相请。”

秀行一惊,脱口道:“是元初哥哥?”肩头的灵崆一听此名,两只眼睛便饱含深意地瞟向秀行。

小道士道:“名姓却是不知,不过小道远远看去,似是名年纪不大的少年……”话犹未落,眼前人影一晃,却是秀行跑了过去,风中传来灵崆的叫声:“慢些慢些,吾快要被颠下去了!”

11、见青梅,依依难舍

天下四洲,分东方玉华,南方鹤舞,西方天水,北方北海,环拥正中丹凤皇都。

九渺山道宗坐镇丹凤,镇着鼎盛皇气。而四洲中,除去些近年来新兴盛起来的后起流派,又以四族为尊,那便是玉华萧氏,鹤舞鲁氏,天水宁氏,北海慕容旧族。

因中皇笃信道术,历年来便自天下各宗之中选出众者入宫,竞技斗法,杰出者,得中皇赏识,经九渺掌教相认,便会以国师之礼相待,统领皇都天域院从各地选拔而出的九百九十九精锐道众。

玉华洲萧氏,以鸾鸟为家徽,历代相传,亦有数百近千年之久,但萧家历代家主不擅交际,因此虽是有资历的旧族,近百年却少有露面,令人极少耳闻他们事迹,又因萧家子嗣传承薄弱,新一代更是只得几个女孩儿,人才未免有些凋零,一直到秀行出世,才重展现些光彩,此番秀行被灵台镜选中,萧家之名更是得以传闻天下。

鹤舞鲁氏,家徽是玄虎。历代家主强悍,实力是四族之中最雄厚的一个,近年来杰出的子侄繁多,人才辈出,是最被看好的一派,若非是这番灵台镜非选中了秀行,鲁氏新一代中的子侄,早已被暗中看好是新一代国师的继任,只因玄天令送到萧家,秀行入九渺,传言才忽被打破。

天水宁家家徽为白鹰,北海慕容则为蛟龙,两家行事素来都有些不问世事、闲云野鹤之意,但却仍无人敢招惹,因这些旧族实力盘根错节,虽平日里不肯炫山露水,底下之能力却是绝不容忍小觑的,譬如昔年魔祸,北海妖族想趁机起事分一杯羹,还是被慕容族之人生生拦下击退的。

至于天水宁家,也自出了几个了不得的剑侠,但他们行事颇为低调,甚少有人得窥他们真面目。

近来只有宁家的一个偏支,近来迁居到了鹤舞,同鲁家之人走得甚近。

萧家的亲族并不多,说起来同鹤舞鲁氏的相交,还是在两次聚会之上建成,第一是九渺每年一度的道尊圣典,二是领圣旨前往丹凤皇都为中皇庆贺生辰。

鲁家的家主鲁瑛垣是个交游广阔之人,一来二往,便同秀行之父萧如默攀谈起来。后两家各自回归,鲁家便时常派人前来交往……有一次,鲁瑛垣便将少子鲁元初带再身边,两个大人一处相谈之时,鲁元初却见到独自一人在花园中玩耍的萧秀行,当时秀行不过四岁,元初五岁,正是爱玩儿之时,当即十分投契。

此后鲁瑛垣再来,便多带着元初,元初同秀行的感情便越来越好。

秀行来九渺之前,鲁元初跟随长辈前去降妖,没得空闲去送她,秀行为此十分遗憾,却也无法。她在九渺“度日如年”,十分无聊,此番听闻鲁元初来到,自是欣喜若狂。

不顾耳畔灵崆的抗议大叫,秀行极快地跑到迎客大殿,进殿门瞬间,灵崆纵身自秀行身上跃下。

秀行竟未留心,刚进殿门,便望见正前方侧边椅上坐着的是秋水君,而在秋水君右手下,那人正面带温和笑意同秋水君说话,场景极为赏心悦目。

“元初哥哥!”秀行大为激动,忘了礼数,跳进大殿走前几步。

秋水君见她来到,微微一笑,却不做声,只是默默起身。

鲁元初转头看向秀行,眼中也是闪过一道喜悦光芒,却仍循规蹈矩地行礼道:“见过辅神之女。”

秀行一怔,没想到他竟如此生分,谁知鲁元初行礼之时,左眼便轻轻地向着秀行一眨。

他两个是从小长大的交情,秀行自是明白何意,当下领会过来,急忙垂手,先向秋水君行礼:“师叔!”才又有些不安道,“师叔见谅,我一时唐突了……”

秋水君道:“无妨,秀行也不必拘束,昔年元初亦在九渺留过一年,并非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