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行同宁云赐也不陌生,在四大家族的聚会上,亦或者是许多其他场合,两人或多或少也接触过,秀行听说这宁云赐不凡,起初还有个“互相切磋”的意思,怎奈宁云赐被捧惯了,又知道鲁元初同秀行有些亲近,便格外敌视秀行,几次三番接触下来,她每每都针对秀行。

秀行也不是个能忍气吞声好脾气的,起初不知宁云赐为何如此,也就罢了,后来知道她有心闹事,便毫不客气地同她打了一架。

那一次也是闹得颇轰动,宁云赐落败,但下次见了秀行,却仍不知悔改,跃跃欲试地挑衅,秀行懒得理会,被她说恼了,两人便再动手,起初是法术对决,后来便拳脚相加。

秀行只当宁云赐是个无事找打之人,有两次秀行下了狠手,把宁云赐的脸上打了几下,打得她鼻青脸肿,本以为她会收敛,谁知道宁云赐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越挫越勇,有时候知道自己拳脚上讨不了好,就只动嘴皮子乱骂,——秀行在这方面却是赢不了她的。

也不知她从哪里听到风声,料定秀行是一心想嫁给鲁元初的,于是便又喜拿这件来说事。

秀行半梦半醒里,恨恨想道:“该死的宁云赐,若我现在不是跟着师父,任凭你怎么求饶,也要打死!”

一时又想:“元初哥哥明知道我跟她不对付,却怎么总又跟她一起?”想到这里,心里又酸酸地。

过了一个时辰有多,她便爬起来,出外一看,见清尊仍坐在窗户边儿,背对此处。

秀行见桌上饭菜都备齐了,可是个不曾动过的模样,便上前道:“师父。”

清尊也不搭腔,秀行走前几步,道:“师父,你怎么没吃东西?”

清尊这才回过身来,道:“生够闷气了么?”

秀行一怔,而后低头道:“师父……”不知为何,先前压下的那些酸涩,忽地变本加厉涌出来,化作一股委屈之意,秀行咬着唇,不敢做声,生怕自己会落泪。

清尊看了她片刻,淡淡道:“去吃点罢,吃完了,带你出去看热闹。”

秀行吸吸鼻子:“师父也一起吃罢。”

清尊起身,走到秀行身边,他原就高,她又低着头,清尊看的分明,方才在床上滚,她那头发都有些毛糙糙地,额前的流海儿有一缕还不驯顺地斜戳着,看得他几分好笑,先前心里那点儿冷嘲热讽也不翼而飞,伸手用力一按那头,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了,只哼了声。

两师徒对面而坐,吃了一会儿,听外头锣鼓喧喧,越发地热闹了,秀行饿了,慌里慌张吃了碗饭,便道:“师父,我们出去玩耍!”

清尊只是吃了几根青菜梗,便只顾看她狼吞虎咽,此刻见她一抹嘴,正好把嘴角那一粒黏黏的米粒摸到了腮上,差些便喷笑出来,却仍不语,只闲闲道:“饱了?”

秀行点头如小鸡啄米,清尊瞅着她清澈双眼,又看看那粒牢牢黏着她的米粒,笑吟吟道:“那我们便出去玩耍。”

秀行跳起身来,开了门,随清尊往外而行,他依旧是青丝淡服,戴着面具,幸好这一时南来北往的异人多得是,因此也不算怎地瞩目。

街道上果真处处灯火辉煌,看那人潮,竟比白日更多,秀行生怕走散,依旧拉扯清尊袍袖,紧紧跟着。

清尊边走边道:“这功夫,最热闹不过的,是城外的三清山。”

秀行道:“为何?”

清尊道:“城内多是修道者,因此那些精怪,若非是道行高深的,不敢入内寻死,三清山又高,适宜抢夺月之灵华。”

秀行道:“师父要不要也去?”

清尊横她一眼:“我不稀罕。”

秀行捂着嘴笑,又道:“师父,我瞧你不似是个爱游玩的性子,怎么竟有心在这里跟凡人挤挤挨挨地?起先在家里头,我最不爱凑这热闹了,每回都挤得够呛。”

清尊道:“你这丫头,又怎么懂得人间烟火之乐。”

秀行哼道:“我瞧师父你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我便是凡人,自知道凡人的烦恼,师父不是,故而有临渊羡鱼之叹。”

清尊停了步子,回头看她:“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么?哈,但你若真懂得这个道理,就该知道,这天上地下,只要是生灵,便皆有其烦恼,何独独是人?”

秀行呆道:“好似……有些道理,但我想,或许神仙是没烦恼的,不然,为何恁般多人都想成仙?”

清尊道:“你算是个修道人,比普通凡人又有些不同,修行的好,将来或会升仙,你说你的烦恼会少些么?另,你也见过几个神仙,你觉得,他们当真就也优哉游哉毫无烦恼么?”

秀行愕然,想想自己,而后莫名又想到了在蓬莱岛见过的几位仙人,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我懂了……”

清尊道:“你懂什么?”

秀行道:“我只是忽然想到玉黎仙子……”

清尊奇道:“你想到她?你懂得便是这个?”

秀行嘻嘻笑道:“我看出她对师父有心,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这便是神仙的烦恼了。”

清尊呆,伸出手指在她头上一敲:“痴儿!你的眼界也止于此了!总是在这些无聊之事上头,还说什么落花流水……怪道你……罢了,我的原意,是要让你惜了当下,并非让你东想西想。”

谁知秀行又想到一事:“师父,你说惜了当下,是有花堪折直须折之意?修道人讲究的是细水长流……这及时行乐的说法,似太颓然放纵了些,且,师父,你是这样儿的么?”

清尊道:“嗯?”

秀行道:“师父,你的烦恼是什么?”

人声嘈杂,红尘喧嚣里,灯影闪烁,清尊垂眸看秀行,道:“你想说什么?”

秀行道:“师父,你当真在等一个人么?”

那红尘里聚拢来的薄薄暖意,五颜六样纸醉金迷地热闹色相,忽然都晃晃悠悠地退散离去,千万盏阑珊灯火,闪闪烁烁成一片冷焰,而后又退去,化作一片铺天遮地的孤寂冷黯。

秀行呆呆地望着清尊,忽地有些后悔,正在此刻,耳畔听到有个声音又惊又喜唤道:“秀行,秀行!”

27、小儿女,情窦初开

秀行闻声转头,却见竟是鲁元初,探着手冲她招呼,一边拨开人群,往此处而来。

秀行一喜,待看见鲁元初身边紧紧跟着的宁云赐之时,那喜却变作一片气恼之意。

鲁元初奋力靠过来,未语先笑:“秀行,如此之巧!”

秀行见了他两人,哼了声道:“是啊,元初哥哥。”

鲁元初见她神情略见冷淡,略一沉思便知其意,看了宁云赐一眼,道:“云赐妹妹听说我要来此处,便吵嚷着要跟着来……”

话未说完,只听一声宁云赐叫道:“元初哥!你对她说这些做什么,她又管不着。”

鲁元初略一皱眉,宁云赐却未发觉,如长在鲁元初身上相似,紧紧地靠着,从方才相见开始,眼睛便半是警觉半是挑剔地望着秀行,此刻又道:“萧秀行,你不是在九渺山上么,怎么忽然来此,你是偷跑出来的?”

秀行扫了鲁元初一眼,又白宁云赐,哼道:“是不是偷跑出来的,好似你也管不着罢。”

宁云赐道:“我是好心关怀你,你这是什么口吻?元初哥哥,你看她,仍是那么粗鲁无礼。”忽然双眼发直,盯着秀行的脸便笑。

秀行只恨得牙痒痒,恨不能当街揍她一顿,冷笑着道:“既然知道我粗鲁无礼,说话便留神些!”

宁云赐道:“这回我可不怕你,你敢动手么?元初哥……”

鲁元初见她竟似个要“搬救兵”的模样,便咳嗽了声,低头看宁云赐:“云赐妹妹,方才你说怕走散了,这会儿人却少了,不必如此了,倘若给熟人见了,怕不大好。”

秀行心里很是萧瑟,面上却仍淡淡地:“算了,我不扰你们了。我……”这才想起身边的清尊,谁知道一转头,身边竟空空如也,哪里有清尊的影子?

秀行大惊,失声叫道:“师父?!”

鲁元初闻言一惊,道:“秀行,你叫什么?”

秀行跺脚道:“我师父原本在此,怎地不见了?”焦急地东张西望。

宁云赐道:“自来我便只见你在此处,哪里有什么师父?你是说九渺山的神君么?哼,我看你是怕我说你偷跑出来玩,故而编造出来的谎话。”

秀行心里想着清尊,竟无暇理会宁云赐,鲁元初见她焦急之态,道:“秀行,你当真同神君一块儿出来的?”

秀行闻言,一时恼了,驻足怒视鲁元初:“元初哥哥,你也当我是说谎话?”

鲁元初见她之态,急忙道:“秀行,我没这个意思……”秀行却气了起来,也不等鲁元初说完,转身便走了开去,边走边看,嘴里叫嚷:“师父,师父!”

宁云赐见秀行离开,只觉自己胜了一头,心中极为高兴,同鲁元初道:“元初哥,你看她,我当真没说错,真是又粗俗又无礼的,还跟你发脾气呢?哼,仗着她上了九渺山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了?你可看到了么,方才她脸上还有一粒米呢,真是笑死人了,元初哥,我们别理她,看灯会去耍罢!”

鲁元初望着秀行身影越走越远,双眉微蹙,听着宁云赐的话,心里略有些厌烦,但他涵养极好,心里虽则烦,面上却丝毫未露出来,只道:“云赐妹妹,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做,不如你先回去,反正这灯会要三日,改天再陪你逛,何况丹姐姐说她身体不适,不如你先回去好好陪她?”

宁云赐愕然道:“元初哥,你有何事?”

鲁元初道:“云赐妹妹,你听话先回去,我回去给你带好吃的,好么?”

宁云赐见他语气温柔,想了想,便不肯在鲁元初跟前表现自己的蛮横,于是就乖巧道:“那好,元初哥,你要早点回来。”

鲁元初道:“云赐妹妹,你真听话,快回去罢,路上小心,别贪玩。”宁云赐见他如此细心,心花怒放,道:“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鲁元初送走了宁云赐,才匆匆地追着秀行离开的方向而去,找了一会儿,额头上也见了汗,才看到秀行的身影。

秀行心中慌乱,不知清尊为何竟消失了,在街上找了一会儿未果,便想回客栈看看,正打算好了,便见鲁元初匆匆赶来,拦着她道:“秀行!”

秀行见他只身赶来,不见宁云赐,便道:“你来做什么,陪你的云赐妹妹去!”

鲁元初听了这话,便微微露了笑容,轻轻握住秀行手腕,温声道:“秀行,她年纪略小,性子不好,我当她是妹妹看待,先前她吵嚷着要跟着我来,爹便命我带着她,我碍于家长颜面,只好照料着了……”

秀行听他说到此,便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问过你。”

鲁元初道:“我……你便当我爱同你说,好么?”

秀行想了想,便叹口气:“没什么,……元初哥哥,你回去罢,我要去找我师父。”

鲁元初道:“神君不见了么?我陪你去找如何?”

秀行道:“不必,我自己便可以了。”

鲁元初道:“秀行,你生我气了么?”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秀行定定地瞅着他,片刻摇摇头,道:“元初哥哥,我现在没工夫同你说这个,我师父……”

正说到这里,便听到身后有人极冷地道:“跟我回去。”鲁元初大惊失色,只觉得眼前一花,竟没了秀行的踪迹!

秀行同样觉得眼前昏了昏,定睛看来,却见面前场景已改,竟是回到了原先的客栈里头,秀行大叫道:“师父?”

却只听到清尊的声音道:“留在这房中,哪里也不许去,等我回来!”

秀行目瞪口呆,四周看了遭,不见清尊影子,抬头看天,同样不见,有心拉开房门出外看看,又忌惮清尊的话,只好大叫道:“师父,你去哪里?要去哪里?为何要留我在此?出了什么事么?”

清尊的声音却低了下去,似乎隔了很远出来,极快地说道:“总之不许出去!”

秀行茫然不知所以,呆呆地坐在房内,左思右想,不知道清尊究竟是怎么了,但知道他没事,比先前那种找不见人的感觉却是好多,便叹口气,坐在窗户边。

她想到清尊的话,自言自语道:“不许我出去,那么可以看风景的么?”见窗户虚掩,便偷偷戳开一道缝隙,望向楼下灯火闪烁,人来人往。

秀行坐了片刻,对清尊之事全然不知,就不由自主想到了鲁元初。

想到鲁元初,秀行心中便不由地一阵烦恼,双手抱头想起同清尊那一番街头的交谈,便又喃喃道:“我当真是要烦死了……”想起宁云赐紧紧地靠着鲁元初,耀武扬威地,一时又是难过,又是心烦。

如此过了一刻钟,便听到笃笃地敲门声,秀行本以为是清尊回来,转念一想,他若回来,大抵是不必敲门的,于是昂首叫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