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行说道:“自我下山回来后,师父待我就跟从前大不相同,不知是什么原因?”

清尊眉头微蹙,道:“我待人素来如此,并没什么不同,也没什么原因。”

秀行道:“师父真的觉得,跟先前没什么不同么?”

清尊有些不耐烦,道:“自然。”

秀行道:“我先前受伤之时,师父给我上药,我曾问过师父,对别的辅神者是否也如此之好,师父说,就算是对国师大人也未如此,但是如今,对徒儿却显然已没了那份好。我虽不知原因如何,但……人的心意千变万化,师父的心意,或更是如此罢,此一时,彼一时也是有的。”

清尊静静看向别处,也不做声。

秀行又道:“我也记得,师父带我下山之时,在那客栈之中,国师大人跪求说师父曾对她极好,然而师父却毫不为之动容,只对她说下山之时,师徒关系已尽,我原本想,好好珍惜同师父相处的这两年多日子,但如今看来,我同师父的师徒关系,却好似早早地便要尽了。师父既然口口声声地说为我好,这份心意我自然明了,我明日就跟明玦帝君离开。”她说着,便双膝跪倒,俯身磕了个头,额头贴着地面之时,双眸一闭,两行泪悄然跌落。

次日,明玦帝君欢天喜地地领着秀行离开,清尊连露面也不曾。秀行狠了心,也并不回头看,连行礼告别都不肯去。

她心里很是难受,就连秋水君同灵崆都不曾去找过。

明玦帝君带着秀行,降落在蓬莱岛上,三位仙子隆重相应,明玦帝君携着秀行上座,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算是你们的小师妹,如今来认一认。”

三位仙子自是早认得秀行的,玉黎仙子先惊了惊,道:“这不是九渺的……”

明玦帝君笑道:“此处离九渺极近,我想你们必然是早就见过了,以后秀行就是我的了,你们要好生照料她。”

秀行在旁听着,句句刺耳,只好假作听不到。

玉黎忙问道:“师父,那么九渺怎么办?你收了小师妹,那神君……”

明玦帝君道:“我虽然爱这个丫头,对那却不能明晃晃抢人,自然是我那好友答应了的。”说着,就又意味深长地看秀行。

秀行正垂着头,察觉他看自己,便将头转开去,明玦帝君就又笑。

玉漱仙子便问道:“不知师尊要在蓬莱留上多久?”

明玦帝君道:“先小住几日,你们不必拘束,自去忙罢。”

玉漱同玉宁两个齐齐行礼,玉漱道:“这便去命人打扫师尊所住之处。”玉宁道:“徒儿命人准备师尊爱吃之物。”玉黎道:“我便替小师妹出力罢。”三人便自离去。

秀行便跟着明玦,在蓬莱住了小半月,明玦虽然举止有些荒谬,但却不失为一个好师父,每日必会教导秀行一些她不知的心法或者道术,秀行离开九渺,心里难过,又无心闲散游玩,便也寄情在修行之上,不过半月,修为便大有长进。

秀行得空,就又练西河剑器,这剑术,越往下练习,越是艰难,有几回秀行竟险些伤了自己,幸好明玦功力高深,他又是个多嘴之人,不时指点,饶是如此,进展仍旧极缓慢。

这期间,蓬莱的三位仙子待秀行也极好,玉黎仙子虽仍瞧不上她,但面儿上自不敢得罪,因此处处一派其乐融融。

眼看一月将到,这日秀行心浮气躁,做什么也做不下去,便拎了剑,在岛上乱走,走了会儿,耳旁听到浪涛拍案之声,她站定脚步,便想到上回在蓬莱岛做客之事。

秀行转来转去,却皆找不到路可以闯出去见海,上回她喝得半醉,迷迷糊糊中却极容易地出去了,秀行想到此,默念了声:“真是见鬼。”

明明一墙之隔,却找不到路,秀行恼起来,便挂了桃木剑,从旁边的一株花树攀上,爬上高墙。

她坐在墙头,往外一看,不由地惊叹起来,原来眼前豁然开朗,却正是浩渺海洋,蓝色波涛起伏,正在眼前。

墙头上风甚急,吹得她摇摇欲坠,秀行坐定了,怔怔地往外看,便自然而然想到上回。

她醉里糊涂,跟那只黑鲨打起来,明明是些打不过那妖怪,却丝毫也不怕,危急之时,幸而她赶到。

秀行记得关键时候抱住自己的那双臂的力度,她甚至记得他胸口淡淡的温,秀行心里一阵欣慰一阵酸涩,恨不得此刻再叫黑鲨出来,大战一场,他还会不会来?

只是,在一阵阵的海风吹拂之中,秀行心中却有种感觉越发明晰:她很想念……她那个没心没肺的坏师父。

这种想念,就好像有形一般,随着海浪而上下摆动,随着风不停吹过,无休无止,无边无际。

秀行正看得发呆,身边却忽地有人道:“丫头,在看什么?”秀行一转头,却见身边墙上,明玦帝君云淡风轻地坐在她身旁,两只眼睛笑得弯了起来。

秀行一惊之下,身子一晃,又被风所吹,差点儿跌下去,幸而明玦帝君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抱住便搂入怀中。

相似的感觉,有些相似的温度,但却不是那人,秀行用力将明玦帝君推开,慌里慌张跳下墙去,落地时候没看好,脚踩在一块儿凸起的山石上,疼得钻心。

秀行身形一晃,明玦帝君在墙头回看她,笑道:“倔强丫头,总要自讨苦吃。”

秀行正嘶嘶地倒吸冷气,鼻子发酸,闻言抬头,望着墙头的帝君,道:“纵然自讨苦吃也是我乐意的,干卿底事!”

明玦帝君挑了挑眉,秀行对上他的眼睛,忽然想起清尊叮嘱过她的话来,生生将恼恨收了,低头道:“我……我去练剑了!”转过身,跑了个无影无踪。

秀行跑了一阵,遥遥地望见前方有一人前来,见了她,便笑道:“那不是我的小师妹么?”正是玉黎,身后跟着个侍女。

秀行不是很愿意搭理她,总觉得她笑的假情假意,当初虽是玉黎说照料她,但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秀行素日所用之物,都是玉宁准备的无微不至。至于玉黎,每每见她打扮的花枝招展,秀行便猜她是不是去找清尊了。

秀行站住脚,道:“三师姐。”

玉黎咯咯笑了两声,说道:“小师妹,不必客气,怎么了,跑的这么着急,莫非又如上次一般,遇到妖怪了?”

秀行见她也说起上回,越发刺心,就懒懒摇头。

玉黎掩口笑道:“不是遇到便好,这一回,神君可不在,救护不了你呢。”

秀行皱眉相看,却见玉黎满面带笑一派无辜,便只淡淡道:“三师姐若是无事,我便去练剑了。”

玉黎见她要走,便装模作样说道:“那去罢,可怜的……也只能如此了。”秀行见她没头没脑地说,很有几分明玦帝君的风采,就不理会,转身便走。

谁知走了几步,就听玉黎在身后冷言冷语地道:“上回神君为了她,恼了我们全岛之人,还以为她有多了不得,如今还不是被嫌弃了?哼,也不看看她那副样貌,有哪一点配跟着神君……”

秀行一听这话,就站住了脚。

51、过东海,欲罢不能

秀行走到玉黎面前,问道:“三师姐,你方才说什么?”玉黎没想到她竟会转回来,当面相问,便微笑道:“我哪里有说什么,只是说近日天热,蚊虫多……”秀行望着她装模作样之态,道:“三师姐,当着明人,不说暗话,莫非你不敢当着我的面,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玉黎挑了挑眉,不甘示弱便道:“小师妹,我不说是顾及你的颜面,你何苦又来自讨没趣呢?”

秀行哼了声,摸着手中桃木剑,漫不经心道:“我只是觉得,与其总被人暗地里放冷箭,不如明刀明枪来的痛快,也光明正大些,我在九渺侍神,是灵台镜选中了的,并非我一心想贴上师父去的,有些人眼红嫉妒,无理中伤,随口乱咬,我也只当做蚊虫嗡嗡罢了,但三师姐你好歹也是仙人,明玦帝君也不逊于我先前的师父,何必总是厚彼而薄此,让明玦师父知道了,难免以为三师姐得陇望蜀,心里总会不痛快。”

玉黎面色一变,道:“我并未说过师父差似神君,你休要胡言乱语。”

秀行道:“既然如此,那三师姐就收了这一山还望一山高之意,免得师父误解。——另外,也还请三师姐你积积口德,试想,三师姐你的姿色固然是极好的,可总不如我们国师大人罢,我师父对着国师尚且毫不动心,何况是其他闲花野草?”

她慢慢说着,至此便微微一笑,望着玉黎气急败坏神色,道:“我师父也并非那种贪色之人,更厌恶那些总在他跟前搔首弄姿自以为是的货色,……想来我也理解三师姐你的心情,师父对我的好,对别人从未有过,三师姐求而不得,自觉不如我,故而嫉妒,也是有的。只是如今我已经也拜了明玦师父门下,三师姐还拿我当假想之敌,姿态未免太难看了些,我不计较,是我大度,并非是我怕了谁,你也见好就收,免得大家闹得不好,丢了同门的颜面!”

玉黎听了这等辛辣言语,咬牙切齿,又羞又气,伸手一掌挥过去,道:“大胆,竟敢如此无礼!”

秀行早有防备,一抬手便握住玉黎手腕,道:“好好说话,动什么手?”

玉黎道:“你胆敢对我说这些,今日我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

秀行笑道:“也好,我连日来只是独自练习,还真找不到个对招的,三师姐愿意,当真是求之不得!”

玉黎用力一挥,将秀行手掌挥开,探手一招,便招了一柄长剑在手,望着秀行道:“你自寻死路,伤了你,别在师父面前告状。”

秀行道:“我也正想如此对师姐说呢。”将桃木剑一挥,浑然不惧,不慌不忙迎上。

玉黎身法轻灵,剑招奇特,秀行是新练得剑招,有的未免不熟练,对了数招,隐隐地便有些落了下风之意,玉黎自觉技高一筹,得意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也敢同本仙子对手!”

秀行不言不语,望着玉黎举动,又拆了数招。她练习西河剑之时,多是自己琢磨,跟了明玦之后,有些难解之处,明玦便出声指点,但却毕竟缺乏实战经验,同玉黎战了一会儿,起初自然生疏,渐渐地却摸了诀窍,缓缓地泰然自若起来,剑招里隐隐有几分行云流水之意。

玉黎本以为极快地便能逼秀行跪地求饶,没想到久战不下,对方出招反更稳当了,她本就是个性急之人,当下暴躁起来,急急地便加快攻势。

秀行见她剑招越快,她心中反而越有底,桃木剑左挑右指,将玉黎数招拆了,玉黎的剑未曾伤到她,反被她的桃木剑几度扫到身上来,玉黎大怒,一手握剑,一手便送出暗招。

秀行早防备她狗急跳墙,见状哈哈一笑,打出一道符去,玉黎本以为这一招是稳胜的,正在眺首等赢那一刻,没想到偷袭被秀行挡住,秀行趁她得意愣神瞬间,纵身一跳,桃木剑直刺她胸前,斜斜上挑,便抵在了玉黎颈间,她微微一笑,道:“三师姐,承让了。”

玉黎瞠目结舌,继而七窍生烟,道:“可恶!”

秀行道:“愿赌服输,倘若这是真的对敌,恐怕你现在已经死的透透的了,何必还来争口舌之利!以后把涂脂抹粉的时间多用在修行上,免得出去遇上此类情形,丢了师父的脸!”

她说罢之后,将剑一收,斜睨了玉黎一眼,转身便走。

玉黎怒道:“你给我站住!”猛然发一剑招,自背后向秀行袭去。

玉黎的剑还未到秀行身上,便听有人喝道:“住手!”一道白影瞬间而至,将玉黎剑招挡下,反手一掌,打在玉黎脸上,玉黎猝不及防,被打的后退几步,抬头看,却是大岛主玉漱,便含怒带委屈地叫道:“姐姐!”

玉漱怒道:“玉黎,你太过了!素日只因我们是同门情谊,你有些骄纵过分之处,我同玉宁皆让着你,谁知道你竟如此无法无天,秀行如今是我们的小师妹,你挑衅在先,败在她手,就该诚心诚意悔过拜服,你不思悔改,反而出狠招偷袭她,这是第一不该,第二,倘若你伤了她,师父如今便在岛上,你还有命在么?”

玉黎道:“师姐,是她羞辱我在先!”

玉漱道:“住口!幸好师父还未被惊动,你还不快些向秀行道个不是!”

玉黎叫道:“凭什么?我死也不会向她低头。”

秀行抱着桃木剑,也不理会,只看玉漱发落玉黎,见玉漱竟有些压不住玉黎,便冷然一笑。玉黎见她如此表情,更是愤怒,正不依不饶之时,却听到有个笑吟吟地声音道:“我的徒儿,倒是很有骨气。”

三人一听,反应各异,玉漱玉黎面色皆变,唯有秀行面不改色,施施然回过身来,望向身后缓步而来的明玦帝君。

玉漱急忙道:“师父,玉黎她一时性急,故而才如此,请师父息怒。”

玉黎本极骄横,见了明玦笑吟吟地脸,却如老鼠见猫,低下头去,脸色发白:“师父……”心里只盼明玦刚到不知发生何事。

明玦走到秀行身旁,伸手摸摸秀行的头,秀行皱眉躲开,也不说话,明玦望着她道:“好,我果然没看错人,也不枉费我把你从他那里抢来。”

秀行道:“师父过奖了,我方才犯上来呢。”说着,便白眼看天。

明玦嗤地一笑,道:“你那算什么犯上,真个犯上,你便在她身上捅个几剑才好。”

玉漱身子一抖,玉黎瞪大眼睛,看向明玦,明玦转头望向玉黎,道:“我有段时日不见你们,你的脾气倒是长了许多。”

玉黎噗通便跪倒在地:“师父……”

明玦不理她,云淡风轻说道:“玉漱,你是大师姐,监管不力,怎么说?”

玉漱闻言,急忙也跪倒在地:“师父,玉漱领罚!”

明玦道:“我知道你脾气好,但你这明哲保身的性子,有朝一日反而会连累到你。”

玉漱便磕了个头:“师父教诲的是,玉漱……诚心悔过,甘心领罚。”

明玦点点头,说道:“罢了,你把她领下去,送入寒幽洞,关一甲子罢。”

玉黎听了这个,顿时便落了泪,叫道:“师父!师父饶恕我罢!”

玉漱却喝道:“住口!”战战兢兢地起身,“师父如此发落,已经是开了大恩,我这就带她去!”不容玉黎多说,便押着她离开了。

两人去后,明玦转身,望着秀行道:“唉,我教导的徒儿颇不成器,让你见笑了。”

秀行昂头看天,道:“总会有一只害群之马的,又何必做此不必要感叹,何况,如今我也是你的徒儿,可当不起这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