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行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道:“师父,我去啦!”她说完之后,迈步就往前走,三两步就离他远去,那金色的火焰在他掌心里若隐若现,映出一张秀美绝伦的脸。

旁边的玉宁感激莫名地望着秀行,心里头掠过一丝愧疚,回头望着清尊,却见那双眸子,金色影子闪烁,流光溢彩,幽暗不见天日的洞穴里,他却似是唯一能救苦救难的临凡上神,只是,那双眸子一直追随着秀行离开的方向,眸子之中……

玉宁身子一抖,那种神情,她并不陌生:当她站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默默地凝视那个人的时候……当她想到那个人想到无法自制的时候……当她望着镜子里自己容颜想到他也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面上……就是这种思慕而不可及的神情。

只是,斯人可自知么……

61、风雪夜,欢喜娇宠

秀行死死地握着桃木剑,一步一步往前而行,双腿却忍不住在哆嗦。

对于某种东西的深刻恐惧,并非一时半刻就能消去的。秀行只觉得呼吸亦越发困难,一步迈出,能有千钧重,黑暗之中,似随时都有东西扑出来,极快地将她拉入深渊。

紧张的无法自已,心好像跳的要炸裂开来,说不出的难受,浑身都在发涨,眼珠子都死死地顶着眼皮,同样随着心跳突突而跳。

恐惧的感觉蔓延全身,秀行觉得自己不知哪一步就会倒下,只是用尽浑身力气,一点点往前蹭。

脸上有些儿凉凉地,是泪,无声无息地就冒出来,太害怕之时,竟不知何时流了泪出来。

“师父,我到底要给你丢脸了!”秀行心里默默地想着,极为难过。

忽地又想:“师叔,对不住……我真是坏,辜负了师叔……”

眼前不由自主便出现秋水君的容颜,淡若清风,威若山岩。

“拜了神君之后,以师徒相称,自是要唤一声师父的……”九渺的大殿内,她不肯向清尊行礼,是他在旁边委婉圆场。

“秀行的性子,我是极放心的……”他引她踏遍九渺,说明种种,最后望着她,笑微微地如此说。

“若……清尊不要你,我……愿收你为弟子。”温和的声音,缓缓地响起。

——“我愿收你为弟子。”

秋水君,如此温和,宽容,无私……在她最为彷徨无措之时,是他始终默默地守着,秀行只觉得心头发酸,泪便越发汹涌了,是愧疚跟感动之泪。

清尊在前,玉宁在后。

玉宁不敢出声,她心中实则有愧,她极为担忧秋水君,故而顾不得秀行安危了,宁肯让秀行以身涉险。

虽然是为了救人,但玉宁知道,不管怎么说,都是她自私了。

甚至她知道,就算此事给秋水君来选,他也是绝对不会让秀行如此做的。

但是玉宁不行,暗恋某人,是毫无理智可言的,她可以为了他牺牲性命,虽然她毫无资格让秀行也如此,但是她却这么做了。

玉宁心里有一丝后悔,但是她明白,倘若可以让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如此选择。

听到前头传来的微弱的动静,声响有些凌乱。

玉宁想到先前秀行听说是蛇精之时的慌张神情,想到方才她被蛇吓得尖叫不休的模样,玉宁可以听出秀行走得磕磕绊绊,她也知道,秀行心里应是极害怕的。

倘若秀行撑不下去转身回来,或者瘫倒在地,都是情理之中的。

但……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洞穴之中,忽地响起微弱的声,似是秀行在说话,但细听,又不是。

“把……把酒、祝东风,且共……从、从容。”极弱地哼声,不留神的话便听不清,但玉宁细细一听,便听出,是秀行在低低地唱,哆哆嗦嗦,几乎是不成调儿的曲子。

玉宁心头一震,本能地就看清尊,却见他竟停了步子,无声站在原地。

秀行的声逐渐大了些,也平稳了些,虽仍听出有几分颤抖之意:“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游遍芳丛。”

玉宁心中一片茫然,有种酸酸苦苦的滋味,无端涌出:那丫头,怕是怕极了的,却四倔地不肯屈服,故而唱曲以压制心中恐惧。

玉宁呆了呆之后,终究忍不住,便上前一步,站在清尊身旁,低声道:“若是秀行有事,玉宁以命相赔……”清尊并未做声,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刹那间,玉宁却仿佛听到了他的回答:“你赔得起么?”

玉宁咬牙,握紧了手中长剑,放慢脚步追上前去。

无边无际,蜘蛛网般的洞穴里头,飘着秀行的声音:“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

秀行的声音并不如寻常女子般娇婉甜美,太过明朗憨直,如她的性子。唱起曲子来,也是如此,只是声音在洞穴里飘扬回荡,却平添了几分特殊的韵味。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师父!”到了末尾,赫然急转,化为厉声大叫。

玉宁边悄无声息地跟着,边凝神听她最后那个“同”字,忽然见此变故,当下浑身汗毛亦倒竖起来:“神君……”刚刚张口的瞬间,只见眼前一道金影闪过,而后极快地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玉宁握着长剑,手心里汗津津地,心中却知道:清尊已经追了出去,只是……竟如此之快……

清尊急追出去,身影如流星之光,金眸紧紧地盯着前头,黑暗中传来秀行的尖叫声,他用力一咬牙,左手一掌当空劈了出去,乱石飞溅,而他径直自石块之中极快穿过,迸飞的石块在沾他身之时皆化为齑粉。

右手握剑,清尊喝道:“孽畜,还不给我伏诛!”左掌往前,掌心里迸发出炎炎烈焰,洞穴里只听得“吱”地一声惨叫,金光所照之处,露出鳞片密布的一条长尾,尾巴被烈焰袭中,发出劈里啪啦地血肉烧灼之声,长尾无力垂落,从中跌出一个人来。

清尊收了左掌的炎雷之火,在那人未曾跌落在地之时,将人一把抄起揽入怀中:“秀行!”

怀中人儿气若游丝,却尚能动,惊惧叫道:“师父!妖怪!妖……”

清尊听了这一声,心才安稳,身形却半点不停,迅若闪电般冲上去,暗影的甬道里传来一声阴森诡异的叫:“我已经放了她,为何你还苦苦相逼?”

“你惹错人了。”清尊冷道,“受死罢!”手中的剑金光暴涨数倍,清尊合身向前扑出,长剑在前,势若破竹,只听得一声极长而尖锐的惨呼声,而后迅速地归于平静。

清尊单手持剑,一手抱着秀行,身形落地,才回过头来,却见地上一条长蛇的尸身,赫然已被劈成两片,半片也足有四五个大汉围起来之粗。

秀行被惊吓过度,正在迷糊,茫然之中借着金剑之光,看到地上血糊糊两片东西,其中一片蛇头朝上,一道猩红的长舌无力垂着,蛇眼兀自烁烁地,秀行心中骇然,惊心动魄,“啊”地叫了声,便晕了过去。

清尊收了金剑,低头去查探,察觉她只是受惊过度才略微放心。

此刻远处传来脚步声响,却是玉宁追了上来,一边儿叫着:“神君,秀行?”

清尊不欲答应,只以手指虚点空中,便多了几点金光,玉宁看清楚此处情形,便飞身过来,望着地上惨不忍睹的蛇妖尸身,一时惊滞。

“这……这便是……”玉宁喃喃地,忽然想起秀行,急忙问道,“神君,不知秀行她……”

清尊道:“她无碍,去寻秋水君罢。”

妖气去除,没了妖力压制,秋水君自身之气虽弱,对清尊来说,却足以够察觉他藏身之地,只是这蟒蛇精手下仍旧有许多妖怪,没了这妖物的约束,有些不知死活地便涌出来,玉宁本欲动手,谁知清尊动一动手间,烈焰火舌滚滚向前,一路烧出一道烈火铺成的大道,数十妖怪哼也难哼一声,便已经灰飞烟灭。

这次第,才知道何为“不费吹灰之力”,剩余的妖物急急奔逃,只恨少生了几条腿。

玉宁在后看着,先前只听闻九渺的神君神通广大,不可测度,如今亲眼所见,才知传言竟太过轻描淡写,此人通体散发而出的滚滚杀意同煞气,就连是身为仙人的玉宁都觉得浑身微微地发颤,何况那些妖怪,若非是她心中系着秋水君,也早就无法忍受这迫人欲死的威严而逃之夭夭了。

玉宁咬唇前行之际,小心看了一眼清尊并他怀中的秀行,心中刹那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只是……面对如此可怕的神君,为何秀行竟好似全无影响……据闻,他们初次相见之时,她还对神君大打出手……

当真是匪夷所思。

清尊打出的那一枚灵火在前飘忽引路,极快地便赶到一处洞穴,玉宁定睛看去,先发一声喊,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叫道:“掌督教!”

面前的石台之上,一道巨大铁链缠着一人,那人的道袍已经破碎不堪,垂着头似是昏迷着,正是秋水君。

玉宁叫道:“掌督教!”用力扯一扯那铁链,铁链却分毫不动,而玉宁吓了一跳,原来她手握住铁链的瞬间,那铁链上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极快地吸走了她身上的小半真气。

身子忽地被一推,却是清尊道:“让开!”玉宁被他一推,才能离开那链条,惊魂未定地,低头看看双手,又看看那链子,却听清尊淡淡道:“此乃锁魂链,修道人被困住的话,浑身真元都会被耗得一干二净。”

玉宁的心噗噗乱跳,忍不住问道:“那掌督教……”望着秋水君灰白的脸色,心惊胆战。

清尊冷冷哼道:“你对他倒是一往情深。”

玉宁一呆,想不到清尊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讪讪地低了头,脸不由地红了:“玉宁……玉宁只是……”

“我无心去听这些,”清尊淡淡道,“只是你尚不如秀行,她说过秋水君不会有事,便不会有事。你若是喜欢他,就该信他才是。”

玉宁茫然地抬头看清尊,清尊却停了口,手指掐上铁链,他修长的手指碰到铁链的瞬间,那比手指头还粗的铁圈儿竟无声而断,哗啦啦地落在地上。

铁链落地,秋水君便也跌倒下来,玉宁眼疾手快扶住,连连呼唤。而虚空之中,另有个声音道:“尊主,这个不错,要收了么?”只闻其声,却不见人。

清尊低头看看那一堆锁魂链,道:“那就收了罢。”

玉宁转头看过来,却见黑暗之中那枚灵火当空一闪,便落了地,竟化作一个极矮小的老者,手中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兜,抱着那锁魂链,一截一截地往那布兜里头塞去。

那布兜看来只能装下一两枚铁链圈儿的样,谁知那老者连连塞了十几节,布兜却仍旧如先前一般,玉宁知道这必定是清尊独门的宝贝,便转过头来又看秋水君。

那老者专心致志地搬运铁链,空中不时传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清尊怀中的秀行似乎听到,便隐隐地低低呢喃几句,清尊皱眉叹了口气,抬手在锁魂链上一提,一并塞入那布兜里去。

那老者精神抖擞地跳起身来,道:“多谢尊主!”提着布兜,嗖地跳起来,仍旧变作一团灵火飘在空中。

清尊俯身看看秋水君,见玉宁一派担心之色,他若有所思地看看秀行,便抬手在秋水君的眉心一点,真元自指尖上,如流水般汩汩涌入秋水君灵台。

片刻,秋水君咳了一声,终究睁开眼睛。

玉宁大喜,忍不住叫道:“掌督教!”

秋水君看她一眼,微微惊诧,声音却仍温和如昔:“原来是蓬莱岛的二岛主。”一眼又看到清尊,又看到他怀中抱着的乃是秀行,便急忙问道:“秀行?她如何了?”又支撑着站起身来。

清尊道:“死不了。”眼睛斜睨着他。

两人目光相对,秋水君施礼道:“此番有劳清尊了。”

清尊盯着秋水君,道:“我有一事不解,还请掌督教指教。”

秋水君道:“不知何事?”

清尊道:“这蟒蛇精虽然厉害,但是以掌督教的威能,纵然不能将他降服,要脱身却是轻而易举的,不知为何竟被囚禁此处?”

秋水君道:“是我低估了那妖物的能力,另外……”他眉头一皱,道,“清尊已经将那妖物除掉了?”

清尊道:“如何?”

秋水君道:“先前我追查袭击萧家的那批妖物,阴差阳错地却追查到有妖物潜藏此处……”说到这里,秋水君略一迟疑,道,“我本欲查清他们究竟所欲为何,才失手被擒。”

清尊冷笑道:“好一个失手被擒,这蟒蛇精再过九日就能过一劫,成通天彻地神通,你敢说你不是看破这点,存着故意被擒的心思?”

玉宁一惊,秋水君却蓦默然。

清尊金眸凝视秋水君,极慢说道:“我不管你是为什么都好,你不该拉扯她下水,堂堂男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做什么要扰她的清静以梦相托,你可知道她最怕什么,然而为了你,方才以身引诱那妖物出现?……亏得她尊敬你是她师叔,你是怎么对待她这一片心意的?”

秋水君愣了愣神,道:“以梦?”望着清尊怒然神色,又默然道,“我……很抱歉。”

清尊松开秋水君,抱着秀行后退一步,冷冷地仍道:“你先前对她之好,这番算她尽数还了,以后还请你休要再假惺惺地对她如何!既然此处事毕,我先行一步!”不由分说地,金光闪烁迅速离开,那团火随之向外而去。

秋水君望着那金光隐没在前,身形不由地一晃,玉宁急忙扶住他。

玉宁迟疑片刻,问道:“掌督教……你……当真是故意败给那妖怪自愿被擒的么?这究竟……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