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清尊的眸子里无恼也无喜,只是淡淡地说道:“生气是算不上的。”

他身子往后一退,便坐在靠池边的水中,说道:“我在此看着你,你自洗罢。”

秀行愕然而忐忑,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犹犹豫豫站住脚在水里,望着一人之隔的清尊,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清尊抬手,手臂搁在池子边上,微微仰头,露出如玉般的脖颈,而他双眸半闭,神态之中,有几分疲惫慵懒。

秀行看一眼,蓦地留心到他眉心的灵火印,鲜红色,如血色一般,无法忽视地醒目。

她只觉得心中仍旧狂跳,慌忙回过头去不再看他。

而就在秀行背过身去之时,原本闭着双眸的清尊睁开眼睛,金眸盯着她的背影,脸上浮出一种寂寥的神色。

“真是可笑……先前几乎每个都想同我如此这般,没想到,主动想要如此之时,却偏被拒了,这算什么呢?”心中无声地想,眸子却一直追逐着眼前的身影,“该是没什么特别的才对,可为什么就对她……”

心念一动瞬间,便又有种无法自制的欲望,蓬勃而生。

清尊眉头一皱,双臂往后一振,竟没入池子边的冰雪中去,肌肤触到冰凉之意,整个人似清醒了些。

然而却不敢再看那水中的小小身影,头往后一仰,长长地吁一口气,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变成白色的水汽,又极快地散开。

清尊便保持着如此姿势,一口一口地呼着气,金眸定定望着雪色凌乱的虚空,他原本清静冰冷的心,便也似这飞雪连天的阴霾长空般,迷乱不堪了。

雪势渐渐地减小了些。

在九渺后山入口处,灵崆蹲在雪里,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两个不速之客,道:“没听明白么?闲杂人等,不许进入!”在他旁边,却立着一个清尊的黄巾力士。

明玦帝君潇洒倜傥地负着手:“本帝君乃是他的好友,怎能算是闲杂人等,你这只猫儿多管闲事,给本帝君让开。”

“嘁,”灵崆不屑一顾地道,“堂堂地帝君,同个臭名昭著的狐狸精在一块儿,怕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明玦便笑看玄狐君,玄狐君本来正抱着手臂不理会,闻言便道:“猫儿,你好似对我很不满?”

灵崆叫道:“上回你欺负那丫头,吾还没跟你算账!”

玄狐君道:“这你可误会了我,我同秀行丫头之间,已经扯平了也。”

灵崆道:“什么叫做扯平?难道她还欺负了你不成?”

玄狐君笑道:“正是,她已经欺负了我一回,故而是扯平了。”

灵崆瞪圆了眼睛:“你、你在胡说什么!”

玄狐君挤眉弄眼道:“不信你可以问帝君……或者亲自问秀行丫头。不过,她欺负我的时候,我可是乖乖地不曾反抗哟。”

灵崆人立而起,挥舞着爪子叫道:“吾不信!抓死你这死狐狸!”一爪子扇过来,玄狐君身手敏捷,便跳了开去,竟掠过黄巾力士身旁,直入后山。

明玦帝君见状笑道:“这狐狸好生赖皮,不让他进偏偏要进。”黄巾力士此刻已经追了上去,身后是灵崆紧追不舍,明玦帝君见左右无人,便负着手,优哉游哉,不疾不徐地也迈步而入。

玄狐君一马当先,身后是黄巾力士同灵崆,再往后是明玦帝君,一路追打,便将到了清净殿,忽地玄狐君刹住步子,黄巾力士急忙闪身上前拦住,身后灵崆却飞扑过来,竟死死地抓住玄狐君肩头,张口就咬。

电光火石间,玄狐君道:“嘘!”灵崆一口未曾实落咬下,抬头道:“莫非你要求饶?”却见玄狐君正望着前方。

此刻明玦帝君也赶了上来,见一狐一猫正盯着前方,呆若木鸡状,他便也笑道:“看什么看的这么入迷?”在玄狐君身侧探头一看,顿时也目瞪口呆。

68、琉璃界,倾情一吻

一个妖神,一只灵猫,外加天庭帝君,三人站在一处,六只眼睛不约而同瞪向前头,却见在正前方,白雪皑皑之中,有一人白衣胜雪,一人身披赤狐斗篷大氅,大氅尾摆被风掀动,透出里头所穿的一片鲜红裙摆,在风里雪中摇曳,宛若点点红梅的色染就。

身着白衣的自是清尊,赤狐斗篷的便是秀行,然而让玄狐君同明玦帝君灵崆三个惊啧的自并非只是如此,而是此时此刻,清尊双手捧顶秀行的脸,低头似是个紧紧亲吻的模样。

他的银发在风里头微微荡漾,那双眸子似闭非闭,垂着眸光看秀行,眉心处的灵火印,同她里头的衣着颜色相映生辉,如落了一朵赤火梅花在眉心。

如此场景,单单只是欣赏的话,自是无比赏心悦目。

然而三个一看之下,反应各异,灵崆抓不住玄狐君肩膀,肥胖的身子趔趄,差点儿从他肩头摔下来,拼命地抓了一番,才勉强又爬上。

而玄狐君忘了去介怀灵崆所为,只是盯着眼前场景,做痛心疾首,痛不欲生之态。

最后赶到的明玦帝君瞪着眼睛看了片刻后,却大叫一声:“不成!”他倒绝对是个行动派,叫罢之后,身形如离弦之箭便冲了出去,黄巾力士拦都拦不住。

此情此景,必有看官不解,先前清尊同秀行两个在天池温泉之中,分明闹了别扭,为何却忽地又至如此呢?

这自要从温泉之中说起。

且说当时清尊心头烦乱不堪,目之所及,皆成孽障。便索性闭了眸子,只是抬头靠在天池边上面朝着天,他的双臂搁在池边儿冰雪之中,身子的热力极快地冰雪融化,雪水同池水融为一体。

清尊深深呼吸,默默运功调息了一番,渐渐地才觉得心情平静下来。

他的心绪宁静,耳目便也清宁,眼未睁开,却能听到雪花自空中飘然落地之声,实在太过寂静。

缓缓地便叹了声,他之世界,从来都是如此,不曾有什么搅乱心湖,宁静冷冽,肃绝的……仿佛所有生灵都不复存在。

这才是他该归的本原罢。

忽然间,身子陡然僵住,清尊闭着眸子皱起眉头:“好像……觉得有些不对……”

他凝神一想,猛地睁开双眼挺身坐起来,金眸死死地盯向面前水上。

才想到有何不对,他的耳力所及,连呼吸声都听不到,那么……秀行呢?

方才宁静下来的心,骤然之间波浪滔天,清尊振臂而起,惊悸交加地盯着面前天池水面,水上竟空空如也,看不到秀行的身影!

清尊大惊,脱口而出叫道:“秀行!秀行!”迈步往前踉跄几步,仓促急切地放眼四处寻找。

天池水寂静如常,水面上飘着淡淡地一层薄雾,弥漫散开,天空的雪花落到此处,还未来得及入水,便早已化为水滴跌落。

清尊他的脸上头上已经湿透,银发上湿淋淋地,湿衣衫纠结在身上,脸色更是白得惊人,惊悸难言之下,两只金眸隐隐地竟透出些墨色。

“秀行!”大声吼出,清朗而焦急的唤声从水面上传了出去,在后山上隐隐回荡。

“秀行!”喊声里头,几乎多了种不期然而来的绝望。

清尊身子僵直站了会儿,忽地心中灵光一动,飞快地往前几步,而后纵身遁入水中。

温暖地天池水底,依旧清澈如昔,清尊人在水中,金眸却睁着,目光所及,终于望见前方不远处,水里头飘飘荡荡,浮着一个娇小熟悉的身影。

心头狂喜且惊,来不及多想,身形如蛟龙般急急向着那方游去。

探手在那细软的腰间一揽,将人抱入怀中,清尊定睛望向秀行面上,却见她闭着眸子,全无反应。

无声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清尊身形往上急射而出。

“秀行!”急切地唤声在耳畔反反复复地叫,让她的魂魄也不安宁。

秀行蹙了蹙眉,终于睁开眼睛。

白茫茫地天地,雾蒙蒙的水面,飞雪从空翩然舞落,面前是他,双臂将自己拥在怀里,金色的熟悉的眸光,带着温暖,一眼不眨地望着她。

“师父……”她低低唤了声,随即却又咳出一股水来。

清尊极快地探了探她的胸口,手腕,察觉并无大碍,才咬牙道:“方才,怎么了?!”

秀行眨了眨眼,眼睛有些酸涩,大概是被池水泡的,有些看不清人,于是朦朦胧胧地望着他:“我……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些……有些冷。”

先前他撒手不再管她,她为了避开,刻意多走了几步,然而,天地寂寥,唯有雪落,唯有风过,身后之人虽不算咫尺,却明明不远,几步便可及,却另有一种远在千里之外……甚至更逾千里的感觉。

一阵阵小小寒风吹过,湿了的衣裳贴在身上,难受而冰凉,秀行伸手抱住双臂,忽然极为想念先前那种,仿佛连魂魄都燃烧起来的感觉。

或许,那永远都不会属于她……

永远。

双眸一闭,不知是泪是融化了的雪,缓缓地从脸颊上滑落,跌在水中。

秀行抱着双肩,将身形一沉,毫无预兆地便沉入水中。

身体全部没入水里,肩头,脖子,脸颊,双耳被温暖的水流封住,听不到那些灵魂喧嚣吵嚷之声,眼睛闭上,看不到那些迷乱人心的颜色,头发散开,悠然自在地浮在水中,随波逐流。

先前那般怕水,此刻,却赫然无比亲近,宁肯就这么静静地沉在水里,不看,不听,不想,不去难过。

如是,则竭力去不想那一个事实:

那是……

注定不属于她一个人的师父。

渐渐地,脑中一片空白,身子轻盈如同羽毛一般,可在世界宇宙之中飞舞。

她的身子渐渐沉默,而唇边却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眉心的灵火印,若隐若现,因为并不能完全显现,三瓣灵火闪烁,通红的颜色,仿佛如同谁人的心碎痕迹。

一直到那双手,将她不由分说地从水里带出来。

凝视着面前的脸,秀行的泪无声无息地自眼角流出,她只能看,却并无言语。

“师父……”喃喃地,低低地一声。

清尊凝视着秀行的双眼,看得清泪是如何一点一点从她眼睛里漾起来,如何一点点从她眼角缓缓沁出的。

“秀行,”他的心中极为难过,有些恼怒,有些自责,“莫非你……怪师父么?”

“我不怪师父,”秀行低低地回答,“我谁也不怪,我只是怪……我自己。”

清尊的身子猛地一抖:“你说什么?”

眼中的泪又凝起来:“是我不好……是我对师父做了不该做的,引师父乱了心神。”

“不是你!”他恼怒地皱眉,若非他自心甘情愿,谁敢,谁又能乱了他的心神?

“我对不住师父,”秀行探手,轻轻地抱上他的脖子,“师父,我想好了……”

“嗯,什么?”

“师父,你如果想要,我……我可以给。”颤声地说,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一丝薄薄的晕红,“秀行可以给的。”

清尊简直不肯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心中却并无狂喜,双臂抱着她:“你在说什么?你得嫁人的。”

秀行缓缓睁开眼睛,眨了一眨,才又轻轻摇摇头:“我会跟爹爹说的……我,不嫁人……”

她还未说完,“住口!”清尊喝了声,“你当为师真的是那等色魔不成!”

半是恼怒,半是掩饰不住的心疼。恨不得用力打醒了她,又恨不得用力地疼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