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德昌吓了一大跳:“什么,是纪咏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和谁一起来的?”那样子,如同碰到了债主似的。

这下轮到窦昭和邬善好奇了。

“怎么了?”邬善问他:“这个纪咏和你有过节吗?”

“没有!”窦德昌咧着嘴,好像牙痛似的,“我只是久仰大名而已。”

窦昭则道:“我也要去吗?六伯母让我也去?”

小厮连连点头:“六太太是这么交待的。”

窦昭望着窦德昌。

窦德昌拖拖拉拉的,一副不愿意回去的样子。

窦昭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肃然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没事,没事,”窦德昌说着,不由挺直了身子,“我们快点过去吧,免得让客人等。”那表情,如刺秦王的荆轲,带着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邬善不由和窦昭交换了个眼神:“我陪着你们一起过去。”

窦昭点头,窦德昌却连声道着“不用了”,对邬善道:“你回来还没有去给伯母请安呢,你先回去看看伯母吧,等会我们再聚。”

邬善看了窦昭一眼,把窦德昌拉到了一旁,低声地道:“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久了那个纪咏的钱?我屋里还有四百两银子,你如果要用,先拿去,不够我再想办法。”

“没有,真没有。”窦德昌有些哭笑不得,道,“自从上次斗鸡我赢了那个姓何的王八蛋之后,就把养的铁将军送了人,这件事你是知道的,我不可能做出那种食言之事,你应该相信我才是。”

邬善将信将疑:“斗鸡的事我相信你。可你为什么怕纪咏?”

窦德昌脸然微变:“我没有怕纪咏,我只是不喜欢见这个人。”

邬善还有说什么,在旁边大大方方偷听的窦昭轻轻地咳了一声。

就算是知己,也各人有各人不想说的秘密。

她笑道:“十二哥,你等我一会,我去换件衣裳,和你一起回府。”

窦德昌点头,眉头却紧紧地蹙成了一个“川”字。

第八十五章 纪咏(粉红票720加更)

窦家大门口依旧人潮汹涌,开了侧门的夹道却很安静,停了两辆黑漆平顶齐头的马车,挂着湘妃竹的帘子,有几个面生的健仆在卸箱笼。

那箱笼呈琥珀色,半新不旧,却木纹流畅清晰,四角包青铜云纹,看上去古朴沉静,透着几分厚重。

“真是奢侈,竟然全部用的是花梨木。”窦昭听见走在身边的窦德昌小声嘀咕着,她不由抿嘴一笑,多看了两眼。

搬箱笼的健仆年长的不过二十七、八,年轻的十八、九岁,神色肃穆,动作敏捷,偌大的箱笼抬在手上,脸不红气不喘,一看就是习过武的。

在外行走,身边带着习过武的随从,这在大户人家并不稀罕,可像眼前这样高矮胖瘦都差不多,衣饰打扮都一模一样的,却很少见。

的确很奢侈!

他难道不怕有人打劫吗?

窦昭笑着,和窦德昌、邬善绕过花厅,去了六伯母那里。

黑漆如意门大开,青石甬道特别的干净,好像用水洗过了似的,挂在屋檐下的鹩哥扑哧扑哧地扇着翅膀,旁边的石榴树开得艳丽似火。

丫鬟、婆子屏气凝神地垂手静立在庑廊里,动也不敢动,看见他们进来,朝着他们眨眼睛。

“看见没有?”窦德昌在窦昭耳边道,“我们家来的不是表少爷,是皇帝!”

窦昭扑哧一声,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和窦德昌、邬善一前一后地进了厅堂。

窦政昌垂手恭立于纪氏身边。纪氏和一个穿着月白色细布道袍的少年并肩坐在镶着云母石的罗汉床上,正笑容满脸地拉着那少年的手说着话。

听到动静,两人都抬起头来。

纪氏的笑容特别的灿烂,仿佛从心底流淌出来似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与她平时的内敛低调截然不同,让窦昭很是意外。再看她身边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身材高挑,相貌俊朗,却也寻常,只是他含笑而坐,表情恬淡宁静,一双眸子却流光溢彩。灿若星石,给人一种“他虽然看起来性格温和,可你若怠慢了他,他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感觉,这种自相矛盾的气质。让人见之难忘,甚至有种想一窥究竟的好奇。

窦昭暗暗心惊。

这应该就是那个纪咏了。

她突然想到在法源寺见到的那个美少年。

一个,两个…竟然比她前世见到的还要多。

窦昭不禁瞥了一眼窦德昌。

窦德昌和邬善都瞪大了眼睛望着纪咏,显然没有想到纪咏是这样出色的一个人物。

那边纪氏已热情地招呼他们:“邬善也来了!芷哥儿、寿姑,快来见过你们的十六表哥。”

纪咏微笑着站了起来,举止优雅地朝着几个人行礼:“在下宜兴纪见明,纪咏。”

纪咏已经有表字…他不过和窦德昌差不多的年纪字…只有在举业上特别优秀的少年才可能由长辈或是师座提前赠与表字,难道这个纪咏在课业上很出色吗?

窦昭曲膝还礼,就见纪氏笑盈盈地指着邬善道:“这是邬翰林家的公子。今年北直隶院试的案首。”然后指了纪咏,“我娘家的侄儿,乙卯年南直隶乡试的解元,当年他十三岁。”

十三岁的解元!

她前世怎么没有听说过?

难道这世有了什么变化?

她虽嫁的是勋贵之家,但状元或是名臣的名字还是听说过的。或许是这个人长大之后资质平平?

窦昭思忖着,感觉窦政昌和窦德昌的脸色都有点发青。就是邬善,笑容也变得勉强起来。

纪见明好像一无所知,或者是,他早已习惯了别人这样的表情,淡淡地笑道:“姑姑过奖了,我不过是侥幸罢了。”然后很快转移了话题,向窦政昌和窦德昌拱了拱手,笑道,“早就听说窦家的表哥和表弟喜游历,见识广博,这次我到真定,只怕要打扰两位了。”

窦政昌和窦德昌听了忙拱手还礼,但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纪氏已笑道:“都是自家人,你也不用给他们两人脸上贴金,他们两个,就是喜欢玩,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只管问他们就是了。”

窦昭就看见窦政昌和窦德昌露出十分的尴尬神情。

她心中一动,想到前世自己教训儿子时的口吻,也是这样,夸奖别人,贬低儿子,结果儿子不要说向别人学了,一听到那人的名字就会远远地躲开。

窦昭心里隐隐有点明白。

窦政昌和窦德昌都不是那心胸狭窄之人,看六伯母的样子,只怕没少在儿子面前夸奖纪咏贬低两人,以至于两人还没见到纪咏就先对纪咏反感起了。

以后一定要引以为戒!

窦昭告诫自己。

等纪咏和邬善寒暄了几句之后,纪氏把窦昭拉到了自己的身边,笑道:“这是你窦家表妹,家里排行第四,在我身边长大的,如同蕙哥儿、芷哥儿一样,和我最亲,你也见见。”

纪咏大方地看了窦昭一眼,笑着喊了声“四表妹”。

窦昭很感激纪氏。

她定是觉得自己没有嫡亲的兄弟,能结交些像纪咏这样的姻亲,她以后也能有个依靠。

窦昭很诚心地喊了声“纪表哥”。

大家坐下来喝茶。

纪氏继续和纪咏说着话。

听那口气,纪家分内五房外八房,仅嫡系子孙就有近百人,不知道比窦家复杂多少。

难怪纪氏嫁到窦家后能举重若轻了。

窦昭听得直咋舌。

不一会,就有小丫鬟过来禀道:“太夫人在绿茵阁设宴,给表少爷接风洗尘。叫了几房的少爷、小姐一起作陪。”

绿茵阁在窦氏正厅旁边,只有达官显贵来了,才会打开绿茵阁的槅扇。

纪氏红光满面,领着他们往绿茵阁去。

路上。窦德昌小声地和邬善嘟呶:“这么厉害,怎么不继续会试考个三元及第啊!跑到我们家来显摆什么?”

窦昭紧紧地抿了嘴,怕自己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