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笑道:“去吧,去吧!蕙哥儿他们的书房有现成的笔墨。”

邬善敬意应是,去了窦政昌的书房。

窦昭像从前一样跟过去瞧。

纪氏坐在炕上算着这几个月的账。

采菽低声道:“您看,要不要派个人跟过去?”

“不用。”纪氏头也没抬,道,“那样反而着了墨迹。不好。”

采菽笑着应是,抬头却看见东厢房南面作书房的房间窗棂大开,不管是正房、厢房还是从院子中经过的人都可以看见正埋头作画的邬善和在一旁帮邬善磨墨的窦昭。

他们的神色是那样的坦荡,举止是那样的磊落,采菽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顿时羞红了脸。

纪氏抬头。看见书房里的两个,暗暗点头。笑着低下头去,继续算着她的账。

来给纪氏问的纪咏啧啧了两声。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一个温文尔雅。一个英姿爽朗。看上去倒挺像那么回事的。

他进了正房。

给纪氏请过安,笑着指了指书房的两个人道:“姑姑,您也不管管?”

“君子荡坦坦,小人长戚戚。”纪氏佯作不悦的样子训斥着他。“他们光明正大的,我为什么要管?”

“算了。算了,横竖总是我的不对。”纪咏说着,摸了摸鼻子,笑着站在了纪氏的身后,帮纪氏捏着肩膀,“姑姑,您就这么看好四表妹和邬善啊?我瞧着那邬善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居家过日子,比这些做什么?”纪氏不以为然地道,“要紧的是适合——我看寿姑和邬善就挺合适。”

纪咏点头,眼睛珠子却骨碌碌直转。

那边窦昭正和邬善说着话:“婚事我听说了,只是我不想这么早就嫁人…”

原来她知道了!

邬善的脸火辣辣的,耳朵嗡嗡作响,只隐约听到什么不想早嫁人的话,忙慌慌张张地地道:“我,我也不想那么早…我要参加乡试,桂榜提名了再…我,我不会委屈你的…你放心好了…你在家里多呆几年,等想…的时候再…”

他期期艾艾的,平时那样坦然的一个人扭捏的像个小姑娘,让窦昭一阵不忍,原本想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中,半晌才硬起心肠低声道:“我有婚约的!”

“啊!”邬善张大了嘴。

窦昭道:“我的事,你应该听说过。我娘亲去世的时候,曾给我订下一门亲事,信物还在我舅舅手里。但我伯父他们好像不满意这桩婚事,一直也没有和那家人走动…但我心里却惦记着这件事…我不能嫁给你!”

邬善脸上的红润一点点的褪去,最后变得和纸一样苍白,手里的笔“啪”地一下落在了扇面上,刚刚画好的一树虬梅霎时留下了黑黑的一团墨迹。

“邬四哥。”窦昭真诚地道,“我把我当哥哥一样,以后的嫂子一定比我会贤惠百倍的。”

她干巴巴地安慰着邬善。

邬善垂下了眼睛,一动不动,像个泥塑。

窦昭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我先走了,邬四哥以后保重。”

“你,等等。”就在她即将踩出门槛的时候,邬善声音嘶哑地道,“要是,要是那家人…一直没来提亲,我,我等着你…”

邬善是她两世为人遇到过对她最温和的人。

如果没有上一世的经验,她会义无反顾地嫁给邬善吧?

可惜,她的心已千疮百孔,这样轻柔如粉色的情意她欣赏,却没办法冲动。

窦昭轻轻地摇了摇头,道:“邬四哥,多谢你,我已经决定了,不会再更改。”

邬善闻言身子一晃,“扑通”一声跌坐在了身后太师椅上。

窦昭径直出了书房。

第九十四章 后续

窦昭从窦政昌的书房走出来,迎面碰到了纪咏。

他笑着问窦昭:“怎么?要走了?也不多呆一会。”说着,眼角轻抬,朝书房瞥了一眼。

非礼毋视,非礼非听。

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窥人隐私,他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还是举人呢!

窦昭心中不悦,淡淡地朝着点了点头,去了纪氏屋里。

纪咏回头,就看见邬善面色苍白地坐在那里,呆若泥塑。

他喊了邬善一声,邬善却“啪”地一声关上书房的窗扇。

纪咏皱了皱眉,想了想,跟着纪咏进了纪氏的屋子。

窦昭正在向纪氏告辞。

纪氏拉了她手,笑得十分慈爱:“以后有空就来陪六伯母坐坐。”好像以后看不到她了似的。

窦昭心里涌起一股的愧疚。

六伯母待她如母,她却辜负了六伯母的好意。

“只怕到时候要吵得你赶人。”她和六伯母开着玩笑。

纪咏却笑吟吟地问她:“不是说求了邬善帮着画扇面吗?扇面呢?”他上下打量着她,“不会是邬善不会画吧?要不要我帮你画一副?我画画也还可以,师从江南名士周六一呢!”

窦昭只觉得头痛,看在六伯母的份上,却不好把话说的太僵硬,笑道:“邬四哥说他画好了让小厮送到西府去。”

“是吗?”纪咏还要说什么,纪氏已语带警告地喊了他一声,“见明,你不是说过两天要去泰山看日出吗?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还有什么没带的?”

纪咏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

窦昭看见纪氏脸掠过些许的无奈。

她忙站起身来:“六伯母,那我先回去了。您要的茉莉花。黄昏的时候我让他们给您送过来。”

“麻烦寿姑了。”纪氏笑着,让身边的大丫鬟采菽送了窦昭出门,然后忍不住对纪咏道,“祖父是怎么对你说的?让你‘少说多看’。你可不要让祖父伤心才是!”

纪咏闻言嘟呶了声“我知道了”,但还是忍不住道:“您不觉得。那个邬善没有一点风度气质。根本就配不上寿姑吗?这是谁做的媒啊?简直是乱琴弹嘛!”

纪氏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你胡说些什么?人家配不配得上,与你有什么关系?”

纪咏没有吭声。

纪氏表情缓和下来。柔声道:“有时候事情不能看表面,你不要急着下结论。”

纪咏“哦”了一声,恭敬地纪氏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纪氏望着侄儿青松般挺拔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窦昭这边则吩咐素兰:“你这几天多往东府走走,一旦听到什么消息,就立刻来告诉我。”

素兰人小鬼大,十分的机灵。从前她不方便在东府安插自己的人,有了素兰。消息灵通多了。

素心犹豫道:“小姐,您这样,要不要和崔姨奶奶商量商量?或者是,和京都的七老爷商量商量也行啊…”

她也觉得邬家是门好亲事。

窦昭只好找了个借口道:“邬家和我五伯父的关系密切,而我五伯父却想着拜相入阁,要和王行宜争。我只想安安逸逸地过日子,不想搀和到这里面去。”

素兰歪着脑袋:“可是,如果五老爷能赢呢?外面的演义都说,有从龙之功就能做宰相。我们这个时候帮了五老爷,五老爷以后肯定会对小姐很好的…”

没等她把话说完,就被姐姐素心在头上敲了一下:“要是五老爷输了呢?我们不想别人的,别人也不想我们的。就像小姐说的,我们谁也不帮,踏踏实实地过自己的日子。再说这种投机取巧的话,小心我罚你站桩。”

素兰吐着舌头抱住了窦昭的胳膊。

窦昭想到了女儿茵姐儿,被责怪的时候也这样抱着她的胳膊撇着娇,不由笑起来,揽了素兰的肩膀。

素心嗔道:“小姐,都是您,把她给惯坏了!”笑意却一直从眼睛里溢到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