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墨吸了口气,正想把刚才的话对母亲重新一遍,谁知道母亲已精神一振,正色地道:“我想为你求娶你二舅家的含珠表姐,你觉得如何?”

他睁大了眼睛,然后慢慢抿紧了嘴唇。

蒋氏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声音因为理智而显得有些淡漠:“我知道,你从小和你四舅舅家的撷秀表妹玩得好,可你撷秀表妹却是庶出。我们家虽然不在乎,你父亲却是个极重嫡庶的人,首先你父亲那一关就通不过。你二舅走得早,只留下了你表姐这一个,别的人好歹还有父兄照拂,只有她,自幼失怙,孤苦伶仃没个依靠…”

宋墨微垂着头。

含珠表姐喜欢的是大舅母家在蒋家习武的族侄尹挚。

外祖母、大舅母都知道。大舅母为此把尹挚丢到了大舅的军营,还跟他说:“我们蒋家的姑娘不嫁孬种,你想娶含珠,就拿军功来做聘礼。”

尹挚走的时候,送给含珠表姐一支金簪,就是央他递给含珠表姐的。

可生死面前,这些儿女情长又算什么呢?

阳光投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层阴影。

“婚姻大事,本就应该父母做主。”他轻轻地道,柔和的如佛面的春风,“我听母亲的!”

从小就有主见,从不听人摆布的儿子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深深地刺痛了蒋氏,让她都戛然而止,若有所失。

感受到蒋氏的伤感,宋墨握住了母亲的手:“娘,我没觉得委屈。”他安慰着母亲,“含珠表姐也很好,上马能弯弓,下马能行书,她要是嫁过来,母亲也有个做伴的…我会跟爹爹说,是我看中了含珠表妹的,这样他就不能反对了。”他说着,朝着母亲展颜一笑。

那笑容,璀璨而明亮,仿佛初升的太阳,不带一丝的忧虑。

蒋氏的眼泪籁籁落下。

这些都不值得掉眼泪!

宋墨抿了抿嘴,把一直攥在手心的锦囊拿了出来:“母亲,这是徐青刚刚送来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蒋氏已急急地抓过了锦囊。

薄薄二指宽一张条纸,却重若千斤。

蒋氏看了一遍,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遍。这才抬头望着儿子,脸色已是一片苍白:“是真的吗?”声音嘶哑,显得有些目光涣散。

宋墨狠心地点了点头。

蒋氏觉得天眩地转,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一阵嬉闹声渐行渐近。次子还有些稚嫩的声音清楚地传了过来:“快点,快点,我要给娘亲看看。”

她定下神来。接过长子递来的帕子,慌忙地擦了擦眼泪。

宋墨也坐直了身子。

等拿着把弓箭的宋翰跑过来的时候,母亲和哥哥正优雅地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喝茶。

他拉着母亲的手撒着娇:“娘亲,娘亲,您看,您看!”

跟过来的小厮跪在地上,将手中大红的漆盘高高地举起来。

漆盘里放着一只肥硕的锦鸡。箭斜斜地插在锦鸡的背上,露出雪白的箭羽。

“我比哥哥还在厉害吧?”宋翰得意洋洋地望着哥哥,“哥哥十岁的时候才跟着五舅去狩猎呢!”

他今年才八岁,比宋墨小五岁。

蒋氏勉强露出个欢颜,称赞着小儿子:“嗯。我们天恩比哥哥厉害多了!”

天恩是宋翰的乳名。

尽管心中很是悲伤,但宋翰有些天真烂漫的话还是让宋墨心中里轻快了不少。

这应该是家中后花园里养的那只锦鸡了。

弟弟连给他特制的弓都拉不满,怎么可能射得这样深?

多半是被那帮小厮赶到他面前,然后对着锦鸡射下去的。

还有可能是那帮小厮早就把这只锦鸡射杀了,等到弟弟朝着草丛里乱射一通,他们再屁颠屁颠地跑去把这只已经藏在草丛里的锦鸡给揪了出来…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无意让弟弟失望。

“是挺不错的!”宋墨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宋翰更加得意了,他指着漆盘中的锦鸡大声地吩咐小厮:“把它丢到灶上去。让灶上的婆子今晚加菜。”

小厮点头哈腰地捧着漆盘退了下去。

他紧挨着母亲坐下,小大人般地伸了个懒腰:“今天可真累啊!”

蒋氏和宋墨都露出个淡淡的微笑。

宋翰眼珠子转身,猛地跳下了石墩,道:“娘,我要回去换身衣裳。”

“去吧!”蒋氏还有大事和长子商量,笑着吩嘱了宋翰身边服侍的媳妇丫鬟几句。待次子的身影消在了门口,她的笑容也慢慢消失。

“天赐!”她开口眼就水光闪动,“闵先生知道了吗?等会我去你那里,和闵先生、罗先生、严先生一起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声音平静无波,已经冷静下来。

闵先生是大舅的幕僚,大舅出事后,他从福建赶过来的。

罗先生却是大舅留在家里的幕僚,帮着五舅处理家中的庶务。

严先生虽然曾经做过大舅的幕僚,早年跟了他,算是英国公府的人了,大舅的事,还是以闵先生和罗先生为主。

母亲没有崩溃,宋墨很骄傲。

他恭敬地应是,和母亲说定了时候,退了下去。

蒋氏手脚发软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宋墨却看见弟弟躲要门口合抱粗的桧柏下朝他招手。

他笑着走了过去。

“哥哥,”宋翰忧地望着宋墨,小声地道,“大舅是不是要下诏狱了?”

虽然自己和母亲都瞒着弟弟,但大舅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弟弟又十分聪颖,想必已经知道,再瞒下去只会让弟弟觉得被愚弄,不如告诉他实情。

“少听人胡说八道。”宋墨略一思忖,道,“大舅现在只是被问罪,说清楚就没事了。”然后笑道:“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下诏狱的!”想调节一下气氛。

宋翰仔细打量着哥哥的神色。

哥哥挑了挑眉,目光中带着几分兴味。

他不由脸色一红,一溜烟地跑了:“我知道了!”

清脆的声音飘荡在上空,让宋墨露出一丝微笑。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抢种(加更求粉红票)

一场大雨,让整个真定州都有不同程度的受灾,其中受灾最严重的是真定县和灵璧县,几乎颗粒无收。知府鲁大人专程上门拜访窦世横,商量着真定州救灾的事。窦家自然义不容辞。原来决定去京都参加窦政君订亲仪式的窦启光、窦启俊等人都留了下来,听候鲁大人的派遣,帮着处理灾后事宜。

没有亲人陪着,淑姐儿当然也去不成京都了。

她嘟嚷着“运气真不好”,去了窦昭那里。

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窦昭换上了白纱对襟衫和焦布比甲,耳朵上戴着小小的银紫荆,干净利落。

她让甘露给淑姐儿沏了壶梅坞龙井。

淑姐儿闭上眼睛,感受着茶香在肺腑间萦绕,满足地道:“明前的龙井啊!四姑姑这里都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