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有些发花。

对面白色的木芙容变成了一团白影,让宋墨想起母亲光洁如玉脸庞。

母亲肯定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死在她的房里吧?

想到这里,宋墨莫名心中一动。

母亲,也是死在了这间房里。

这是宿命?

还是巧合?

他狠狠地咬着自己舌尖。

木芙蓉恬静地开放在蓝色的花觚里,有种安祥美的。

外面传来霍霍的脚步声,父亲略带几分歉意的声音夹杂在其间:“为了孽子。把几位都惊动了,真是惭愧,惭愧…”

来得还真快!

想必父亲派了马车去接来的。

宋墨眼底浮现一丝讥讽。

大伯父宋茂春带着困惑的声音传了进来:“天赐,到底出了什么事?”

“前几天不是有个丫鬟撞柱死了吗?”父亲低声道。“她是夫人的贴身婢女。我原来还以为她是忠心伺主,准备让夫人收了她做义女,然后一同葬在宋家的祖坟里。谁知道那婢女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什么?”四叔宋同春声音惊惶,“这一尸两命,这可是大凶,万不能让她葬到我们宋家的祖坟…”

“老四,听二哥怎么说!”三伯父长年吓唬那些进城的商贾,声音里隐隐带着几分官威,“既然二哥发现了。肯定不会再让她葬到我们宋家的祖坟里了。你不要总是没等人把话说话就开口。”

四叔父小声地呶嘟着,隔得太远,宋墨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但可以想到他的表情,肯定是又委屈。又无奈。

他不由又笑了笑。

伯父和两位叔父依附父亲生活,父亲要开祠堂,难道他们还会反对不成?

宋墨不想听。

可外面的声音自有主张,时断时续时传到他的耳朵里来。

“不就是个婢女吗?天赐能看上她那是她的福气!死了就死了,用不着开祠堂吧?”

“蒋家的事皇上不是已经盖棺定论了吗?而且秋围的时候皇上还特意把天赐叫过去教训了一顿。您都不知道,我们库房税课司的人有多羡慕我。”

“真的,天赐手时有定国公留下来的人?我们正好可以捡了这个漏啊!反正定国公府都没有了,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我们。天赐好歹是定国公的亲外甥。”

“御史弹劾也不能不讲证据地乱弹劾吧?那个婢女不是撞柱死了吧,让那个叫杏什么的婢女也撞柱死了吧!正好,可以让二嫂收她为养女,让她到地底下去继续服伺二嫂!”

三个人,却好像有七、八张嘴似的,吵得宋墨耳朵里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他微微地笑。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眼帘不受控制地垂落下来。

不行!

他不能死!

宋墨狠狠地咬了咬舌尖。

视线清晰了一些。

可这清晰很短暂,他眼前再次模糊起来。

六天五夜的急疾,一顿杀威棍…他的身体已到了极限。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

宋墨冷哼一声,再次睁开了双眼。

白色的木芙蓉正对着他盛放。

他发现那花蕊是淡黄色,乍眼一看,好像是全白的。

为什么要插白色的木芙蓉?

这个时候也是茶梅的花期。

大红色的茶梅,艳丽似火却又优雅超逸。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张面孔。

白玉般的脸庞,入鬓的长眉,明亮的杏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睿智而飒爽。

像茶梅。

明明那样优雅,偏偏给让人觉得艳丽。

明明应该骄傲,却平和率直。

不知道她种的花开了没有?

宋墨轻轻地念了一句“窦昭”,在心里道:我还知道你的乳名叫寿姑…

他笑。

昳丽的五官如初升朝阳,温暖而和煦。

而他眼前,却是一片漆墨。

※※※※※

宋宜春脸色铁青地望着他的三位堂兄弟,一言不发。

宋茂春忙拉了拉坐在他下首的宋逢春。

宋逢春不再说话。

宋同春也沉默下来。

三个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宋宜春,脸上充满了恭敬。

宋宜春脸色这有所缓好。

他干咳了一声,肃声道:“我要把宋墨逐出宋家,你们怎么说?”

“二弟你是族长,自然是你说了算。”宋茂春忙道。

宋逢春也迫不及待地道:“开赐的确太让人失望了!”

“二哥做什么决定我都同意。”宋同春道。

宋宜春脸色更好了:“既然如此,那我们明天辰正开祠堂,大哥和三弟、四弟不要迟了。”

“一定来,肯定不会迟的。”

三个人急忙表态。

宋宜春站了起来:“那我们明天再碰头。”

“好,好,好!”

三个了鱼贯着出了厅堂,又不约而同地在庑廊下站住。

大红灯笼照他们的脸上,他们不由自主地彼此打量,然后回避着对方的目光,这个说还有点事你们先走,那个说我要和儿子一起回去,各自找了条路出了英国公府。

宋宜春阴沉着脸进了内室。

屋檐下的大红灯笼透过玻璃窗扇照进来,地上有一道墨褐色的印子,却没有看见宋墨的影子。

宋宜春睁大了眼睛。

茶几上的白色的木芙蓉无声地开放,青色的帷帐静静地垂落,屋子里的安息香甜蜜而幽长。

屋子里宁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