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咏大叫一声,抬头却发现曾祖父不见了。

他拔腿就朝曾祖父的书房跑去。

纪老太爷正跷着腿躺在醉翁椅上看书,看见纪咏进来,忙将书塞进了一旁的花瓶里。

纪咏忍不住小小地鄙夷了一下。

曾祖父又看那些坊间的私印的刻本了。

纪老太爷忙端容咳了一声。道:“怎么?想通了?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了?”

纪咏点头,道:“我要窦昭退婚!”

纪老太爷强忍着才没翻白眼:“赶情你原来干的那些事都不是想让窦昭退亲啊?”

纪咏正色道:“我原来只是想让窦昭讨厌魏廷瑜,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管那个该死的魏廷瑜干了些什么,我应该和魏廷瑜交好,利诱他退亲。”他的脑子快速地转了起来,“熙熙攘攘,皆为名利。我曾经去过魏家,破破烂烂的,海上生意利润最大。风险也大,我应该让他合伙走船。让他血本无归,然后趁机帮他保媒,给他介绍一个陪嫁丰厚,又愿意帮他东山再起的岳父,他肯定会退亲…”

纪老太爷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

纪咏愕然:“难道不行?”

自己的这个重孙,终于有点少年人的影子了。

“行,行。行。”纪老太爷笑眯眯地道,“然后呢?”

“什么?”

“我是说,窦家和魏家退亲之后呢?”

纪咏摸了摸脑袋。

果然是金无足金。人无完人啊!

纪老太爷叹了口气,道:“窦昭小小年纪,总不能因为被退了亲就守在家时再也不嫁人吧?就算如此,你呢?等你哪天成了亲,总不能像现在这样,天天地往窦家跑,想什么时候见窦昭就窦昭吧?”

纪咏瞠大了眼睛,不以为然地道:“那我娶她好了!”

语音一落,他脑子里轰隆隆如雷鸣。

这,才是自己真心的心意吗?

他望着纪老太爷,眼睛瞠得更大了。

纪老太爷哈哈大笑:“总算开窍了。不然前头白折腾了。现在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还有做什么?”纪咏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里,没有反应过来。

“笨蛋!”纪老爷抽出本书狠狠地拍了拍重孙的脑袋,“你想娶,别人就一定要嫁吗?何况窦家和魏家还有婚约在身,岂是说退就退的。你平时不是自诩天资聪明,无人能及吗?怎么到这个时候却成了榆木脑袋?”

纪咏的脑子终于恢复了正常,忙道:“现在窦昭不愿意嫁魏廷瑜了,以她的脾气,肯定是不会嫁的。窦家现在要窦昭嫁,不过怕把窦明的事牵扯出来,坏了窦家的清誉,只要魏廷瑜自愿退婚,窦家能给外人一个交待,这婚事自然也就黄了。我这就去找魏廷瑜,想办法先把婚期拖一拖。京都天天不知道发生多少事,过些日子又会有新鲜事给大家议论。到时候再退亲也不迟…”

纪老太爷恨不得拿把斧子把纪咏的脑袋劈开,道:“魏廷瑜是个什么东西?你都能设计他,别人难道就不难设计他?他同不同意退婚有什么用?我从小是怎么教你的,擒贼先擒王。不要管那些细枝末节的事,要抓住能影响大局的人和事。你好好反省反省这次的事,先是没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就动手,动手之后,又没有看清楚谁是能影响事件进程的人,现在呢,脑子还像浆糊似的——你既然设计那魏廷瑜和窦明勾搭上了,窦昭也不嫁给魏廷瑜了,窦家为了掩盖窦明的事才勉强认了这门亲事,魏家怕窦家追究魏廷瑜的失德,只好请了媒人匆匆订了个日子,万事齐全,只欠东风,你不因势利寻,却要四处找借力…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说着,纪老太爷腾地站了起来,狠狠地瞪了纪咏一眼,道:“走,看我怎么帮你摆平这件事!”然后又抱怨道:“你给我学着点!”

纪咏张口结舌。

纪老太爷不以为意:“大丈夫快意恩仇,该出手的时候就出手。像你这样,又想夺人妻又不敢出手。最后只会两不着实。你要好好的记往这次的教训。庙堂之上亦如此。你到底想干什么?谋福天下?还是只求自身?脸皮有厚,心要黑,才能成就大事!一味的清高,那是翰林院的学士;一味的迎逢,那是六部的小吏;要胸怀天下指点江山,不拘一城一府得失…”

纪咏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纪老太爷扬眉吐气。

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长者的尊荣。

看样子,有些事还真就不能太讲究。

窦昭虽然和魏家订过亲,可能管住纪咏。这就是良配!

念头闪过,纪老太爷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有窦昭看着纪咏,纪咏以后就会像正常的人一样生儿育女,谋求仕途了吧?

纪老太爷带着纪咏,去见了窦世枢。

※※※※※

窦昭很快就觉察到事情有了变化。

首先是强颜欢笑的五伯母。她的笑容变得真诚愉悦起来,不仅不再追问窦明的事,而且开始主持槐树胡同的中馈,还有心情偶尔和身边服侍的丫鬟、媳妇们打趣几句。

其次是二太夫人。她的病很快好了起来,每次她去给二太夫人请安,二太太看望的目光都充满了慈爱和宠溺。还常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对柳嬷嬷等人道:“寿姑太素净了些,得添几件像样的首饰才是。”然后就会让柳嬷嬷抱了自己的镜奁。或打赏她一支金簪子,或打赏她一串碧玉手串,对她异似寻常的喜欢。

再就是六太太,前两天还困惑地问她:“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窦明被送回了静安寺胡同看管。魏家来商量聘礼,你五伯母竟然说你年纪还小,婚礼的事,等过些日子再说。我问你五伯母发生了什么事。你五伯母支支吾吾的,什么也不肯跟我说。让我只管安心等着喝喜酒就是了。”这两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魂不守舍不说。好像有点怕面对她似的,看见她了也不像从前那样亲亲热热地挽着她说话了,而是躲着她甚至目光都不敢和她直视…

整个槐树胡同就像狂风聚雨过后重新收拾一新了似的,大家又恢复了从前的安静从容,悠闲地做着自己的事。

在什么情况之下,六伯母会觉得无颜面对她呢?

目前看来,只有她的婚事了!

她嚷着要和魏家退亲,六伯母是赞同的。虽然五伯父和父亲都希望自己能嫁过去,但这件事还没有最后的决定,而且这件事也不是六伯母能做主的,她不可能为了这件事就觉得愧对自己。

那是什么事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纪咏的影子。

他亲手导演了窦明和魏廷瑜的私相授受,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不合理啊!

难道…

窦昭的心砰砰乱跳起来。

不,不可能!

纪家对纪咏寄于很大的希望,不可能让他娶自己这样一个有“暇疵”的女子为妻。

而纪咏如果没有纪家的支持,根本不可能打动窦家。

六伯母又一向认为只要像邬善那样待自己真挚赤诚,品德才学都有可取之处的人才是自己的良配。纪咏虽才华横溢,却性格跳脱,没有个定性,谁嫁给他都会很辛苦,不是丈夫的好人选…

窦昭高声喊着“素心”:“你去帮我仔细查查,五伯父这两天都见了些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

如果自己猜得对了,这件事肯定得到了窦家上上下下的认同。要不然,五伯母也不会如释重负,二太夫人也不会每次都用一种赞赏的目光打量自己了。

窦昭眉头紧锁。

第一百九十四章 对策

过了二月二,风吹在身上就没有了寒意。

花树冒出嫩芽,青草从地上冒了出来,迎春花蓬蓬勃勃地恣意怒放,花得漫枝漫坡,整个天空都跟着明亮起来。

窦昭穿了月白色杭绸小袄,青色八幅湘裙,安静地坐在后花园八角凉亭的美人倚上,安宁的如一泓山涧潺潺流淌的泉水。

纪家老太爷亲自出面,以支持五伯父的主腹——吏部验封清司使郎中方洲出任浙江布政司为条件,和五伯父达成了默契。

只等和魏家退亲,就为她和纪咏订婚。

纪家怎么会突然看中了她?

而且还在她罗敷有君之时。

这件事如果传了出去,纪家还怎么立足江南?

也难怪知道这件事的人都秘而不宣!

窦昭从不妄自菲薄,也从不盲目自大。

论人品,相比那些贤名远播的孝女、烈女,她差远了;论出身,她生母早逝;论相貌,她离倾城倾国还差得远;论门第,窦家虽然借着五伯父的入阁成为了北直隶数得上数的名门望族之一,可五伯父毕竟刚刚入阁,根基尚浅,江南百年世家林立,纪氏也是其中一家,纪老太爷不可能为了家族利益与纪家联姻,何况纪家和窦家已经是姻亲了,娶了纪家姑娘的六伯父和五伯父是同胞兄弟,比起她这个出了五服的堂侄女要亲的多,纪家根本不用多此一举…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纪家希望通过她来约束纪咏。

窦昭思忖着,目光就落在了不远处的贴梗海棠上。